盛夏的骄阳毒辣辣地泼在青石铺就的巨大擂台上,空气闷热得像是凝固的油。金陵城最大的演武场,此刻人声鼎沸,汗味、尘土味和过分浓郁的脂粉香气搅和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可这一切喧闹,都被擂台上那抹耀眼的红彻底压了下去。
林晚。
武林盟主林天雄唯一的掌上明珠,此刻正一只脚踩在擂台边缘高耸的雕花木柱顶端,另一只脚悬空,绣着金线鸾鸟的红色裙裾被风吹得猎猎飞扬,如同最张狂的旗帜。她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一片或倾慕、或畏惧、或纯粹看热闹的人群,嘴角勾起一个毫不掩饰的、带着浓浓挑衅的弧度。
下一个!她声音清亮,穿透力极强,带着一股子被骄纵惯了的理所当然,别磨蹭,打完收工!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魁梧、肌肉虬结的汉子已经怒吼着跃上擂台,手中沉重的镔铁棍带着破风声直砸林晚面门。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林晚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那点不耐烦的神色反而更浓了。她甚至懒得抽出腰间的佩剑,只是足尖在柱子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红云般飘起,旋身,裙摆像盛放的赤色花瓣骤然展开。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没人看清她那条看似纤细的腿是如何动作的,只看到那魁梧汉子庞大的身躯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擂台边缘的粗麻绳上,又狼狈不堪地滚落台下,激起一片尘土。
嘁,中看不中用。林晚轻盈地落回柱顶,姿态悠闲,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她撇撇嘴,目光再次投向人群,还有谁能打的赶紧上来!磨磨唧唧的,本小姐可没空陪你们在这儿晒太阳!
一个接一个,挑战者带着雄心壮志上台,又带着狼狈不堪的伤势滚下。刀光剑影在她面前似乎都成了慢动作的杂耍。她或是灵巧地闪避,或是干脆利落地一脚踹飞,动作迅捷狠辣,带着一种世家小姐独有的、被精纯内力催逼出的骄横。那把挂在腰间的名剑流云,从头到尾都安静地待在鞘里,仿佛只是个华丽的装饰品。台下原本还带着几分爱慕或野心的眼神,渐渐被纯粹的震惊和畏惧取代。
啧,没劲透了。林晚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被晒得有些发烫的脸颊,百无聊赖地跺了跺脚下的柱子,还有谁没有像样的,本小姐可就……她拖长了调子,带着胜利者的傲慢,准备宣布这场由她父亲一手安排、她却只当是消遣的比武招亲彻底沦为一场闹剧。
——我来。
两个字,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像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穿了所有的喧嚣。那声音平平无奇,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林晚准备离去的动作猛地顿住。
人群像被无形的刀劈开一道缝隙。一件东西从缝隙深处飞了出来,打着旋儿,带着一股子破败的草腥味儿,不偏不倚,正朝着林晚的面门砸来。
不是暗器。
是一顶破旧的、边缘都磨得起毛的竹编斗笠。
林晚柳眉倒竖,嫌恶地啧了一声,本能地侧头闪避。那斗笠擦着她的鬓角飞过,带起几缕散落的发丝,啪嗒一声,轻飘飘地落在擂台中央,滚了两圈,不动了。
一道身影,就在斗笠落地的瞬间,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斗笠旁边。他穿着最普通的灰色粗布短打,洗得发白,裤脚甚至沾着干涸的泥点。身量很高,但绝不魁梧,反而有些瘦削,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头上束发的布巾歪歪斜斜,大半张脸都隐在方才人群移动投下的阴影里,只露出一个线条略显冷硬的下颌。
你林晚站在高高的柱顶,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像看一只误入华堂的泥猴子,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被打扰了兴致的恼怒,哪来的泥腿子,也敢登台滚下去,别脏了我的擂台!
灰衣人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弯腰,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那顶破斗笠,随意地拍了拍上面的浮尘,然后才微微抬了抬眼皮。阴影中,林晚似乎对上了一双眼睛。那眼神很淡,像深秋不起波澜的潭水,却又在极深处蛰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斗笠,漫不经心地朝林晚的方向晃了晃,那姿态,仿佛在驱赶一只聒噪的飞虫。
一股无名邪火噌地窜上林晚的天灵盖。从小到大,谁敢用这种态度对她这简直比直接骂她还要让她难堪!
找死!娇叱声落,她足下用力,那根碗口粗的硬木柱子竟被她踩得咔嚓一声裂开细纹!红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凌厉的劲风,居高临下直扑灰衣人!裙裾翻飞,宛如一团燃烧的烈焰,目标是那张藏在阴影里的、令人厌恶的脸!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盟主千金动了真怒,这一脚下去,那灰衣小子怕是要筋断骨折!
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的含怒一击,灰衣人竟不闪不避。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在那片灼目的红即将触及他头顶的刹那,左脚极其随意地向后撤了半步。仅仅是半步,身体却如同水中倒影被微风拂过,诡异地模糊了一下。
林晚志在必得的一脚,踹空了!汹涌的力道失去了目标,带着她整个身体向前踉跄了一下,重心瞬间不稳!
就在这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电光石火间,灰衣人动了。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他夹着斗笠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攻向林晚的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拂向她发髻上斜插着的那支赤金点翠凤钗!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如同玉珠落盘。那支价值不菲、象征着她盟主千金身份的凤钗,竟被他用那顶破斗笠的边缘轻轻一磕,便脱离了发髻,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发髻散落,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遮住了林晚瞬间错愕的脸庞。一股带着尘土和青草气息的、属于陌生男子的味道猛地钻入她的鼻腔。
她甚至没来得及为失钗和散发而羞怒,一只微凉的手,带着薄茧,已经如同铁箍般扣住了她纤细的脚踝!那触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你…!惊怒交加的叱骂只冲出一个字。
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从脚踝传来!林晚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竟被对方抡了起来!视野疯狂颠倒旋转,擂台下无数张惊骇的面孔、刺目的阳光、飞扬的尘土混杂成一片混沌的色块。她像一件轻飘飘的货物,被狠狠甩向擂台边缘那粗粝的麻绳!
砰!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绳结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痛得她眼前发黑,闷哼出声。然而,更让她惊骇欲绝的是,那灰衣人的身影如影随形,在她撞绳反弹、身体处于最脆弱姿态的瞬间,再次贴了上来!快得只剩下一道灰色的残影!
带着薄茧的手指,冰冷地划过她因惊怒而泛起红晕的颈侧肌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迫使她狼狈地侧过头,露出脆弱的耳后。
紧接着,一个温热、濡湿、带着绝对侵犯意味的触感,狠狠地烙印在她耳后那片从未被外人触碰过的细腻肌肤上!
他咬了她!
不是调情,不是爱抚,是带着惩罚和标记意味的、结结实实的一口!尖锐的痛楚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头皮炸开的酥麻感,瞬间席卷了林晚的全身!
时间仿佛凝固了。
擂台上,红衣少女狼狈地挂在麻绳上,长发凌乱,耳后一个清晰的齿痕正迅速由红转紫。灰衣男子则站在一步之外,微微垂着头,依旧看不清全貌,只有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死寂。台下数千人,如同被同时扼住了喉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风声卷过演武场,带着盛夏的燥热。
记住,灰衣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沙哑的调子,却清晰地送入了林晚的耳中,也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演武场上空,我叫萧澈。
萧澈。
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晚的心尖上。
他话音落下,人已如鬼魅般退开三步,重新拉开了距离。那顶破旧的斗笠,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手中,被他随意地转着。
啊——!!!林晚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屈辱中回过神,发出一声几乎要撕裂喉咙的尖叫。羞愤、暴怒、还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被彻底践踏尊严的冰冷恐惧,瞬间点燃了她所有的血液!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猛地从麻绳上弹起,不管不顾地抽出腰间的流云剑!
寒光乍现!锋锐的剑尖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刺萧澈的心口!这一剑,凝聚了她毕生所学,快、狠、绝!再无半点保留!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那灰布衣衫的刹那,萧澈的身影再次模糊了。他没有硬接,也没有完全闪避,只是极其诡异地侧身、拧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让那必杀的一剑贴着他的胸膛滑过。同时,他那只握着破斗笠的手,如同毒蛇吐信般向前一递。
啪!
一声轻响。
林晚只觉得手腕像是被烧红的铁钳猛地夹住,一股阴冷刁钻的内力瞬间透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流云剑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落在擂台的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哀鸣。
而她的另一只手腕,也被对方冰冷的手指牢牢扣住,动弹不得!
两人近在咫尺。林晚被迫抬起头,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阴影下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庞,轮廓分明,鼻梁挺直,薄唇紧抿。皮肤是久经风霜的浅麦色。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眼窝有些深,眼瞳是极纯粹的墨黑,此刻清晰地映着她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容。那眼神里没有得意,没有嘲讽,甚至没有多少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如同暴风雨前凝固的海面,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未知。
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林晚淹没。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她父亲林天雄的威严气势,而是一种源自力量绝对碾压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放开我!你这混蛋!!林晚拼命挣扎,像只被困的鸟儿,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萧澈垂眸看着她,那双墨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因屈辱而涨红的脸颊和耳后那抹刺目的青紫齿痕。他扣着她手腕的力道纹丝不动,如同铁铸。
功夫稀松,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脾气倒是不小。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件物品的成色。
你……你放肆!林晚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可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和那深不见底的眼神,让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人面前,她那点引以为傲的功夫和盟主千金的身份,脆弱得像一张纸。
就在这时,一声威严沉雄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演武场边缘炸响:住手!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巨鹰般掠过人群头顶,稳稳落在擂台中央。来人五十上下,面容方正,不怒自威,正是武林盟主林天雄!他锐利的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场中情形——女儿狼狈受制,长剑脱手,耳后那刺眼的齿痕,以及那个扣着她手腕、一身灰布短打的陌生青年。
林天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股磅礴的内力威压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让整个演武场的气温都仿佛骤降了几度。台下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爹!他……林晚看到救星,委屈和怒火瞬间决堤,眼圈都红了。
林天雄抬手,止住了女儿的话头。他目光如炬,牢牢锁定在萧澈身上,沉声问道:阁下何人为何伤我女儿今日乃小女比武招亲之期,阁下此举,是来寻衅,还是当真有意求娶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全场。
萧澈扣着林晚手腕的手指,在林天雄出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力道。他终于抬起头,彻底离开了那片阴影,迎向林天雄审视的目光。脸上那股令人心悸的沉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木讷的、带着点局促不安的憨厚表情,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冰冷压迫感的人只是错觉。
回…回盟主,他微微躬了躬身,声音依旧是沙哑的,却没了之前的穿透力,反而显得有些结巴和紧张,小…小人萧澈,就是个…就是个跑江湖讨生活的。刚才…刚才在台下,看…看小姐身手了得,一时…一时技痒,冒犯了…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被他扣着、正怒目而视的林晚,像是被烫到般迅速收回目光,声音更低了些,求…求娶不敢当,就是…就是觉得小姐功夫俊,想…想试试…
他这番话说得磕磕绊绊,配合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和略显笨拙的姿态,活脱脱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一时冲动惹了祸的乡下莽夫。与刚才那三招之间展露出的鬼魅身法和凌厉手段,判若云泥。
林天雄眉头微蹙,锐利的目光在萧澈身上来回扫视,似乎想穿透那层木讷的伪装。他看到了女儿手腕上被捏出的青紫指印,看到了她耳后那个清晰的、带着羞辱意味的齿痕,也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流云剑。这个自称萧澈的年轻人,绝不简单。
一时技痒林天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试手需要下此重口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耳后的齿痕上。
萧澈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似乎瑟缩了一下,讷讷道:是…是小人莽撞了…乡下人,不懂规矩…请盟主责罚。那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爹!别听他胡说!林晚终于挣脱了萧澈的钳制,揉着发红发痛的手腕,像只炸毛的猫,指着萧澈的鼻子,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他羞辱我!把他抓起来!打断他的腿!
林天雄没有理会女儿的叫嚷,他盯着萧澈,沉默了片刻。演武场上数千双眼睛都聚焦在这位盟主身上,等着他的裁决。是雷霆震怒,将这个胆大包天的狂徒拿下还是……
你身手不错。林天雄忽然开口,语气出乎意料地缓和了一些,能在三招之间制住晚儿,这份本事,江湖上年轻一辈中,不多见。
林晚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父亲:爹!
林天雄抬手示意她噤声,继续对萧澈道:既登了台,也算过了关。按规矩,你便是今日的胜者。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伤我女儿,辱我林家,此事也不能就此作罢。
萧澈依旧保持着那副木讷惶恐的姿态,身体绷紧,像是等待最终的审判。
林天雄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人群,最终落回萧澈身上,缓缓道:罚你入我林家为仆三年,护我女儿周全,以抵今日之过。三年之内,若晚儿有半分差池,唯你是问。三年期满,去留自便。你可愿意
这决定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这处罚……未免太轻了!简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以盟主平日的性子,这狂徒不死也得脱层皮,怎么反倒成了小姐的护卫
林晚更是如遭雷击,俏脸气得煞白,失声尖叫:什么!爹!你疯了吗让这个混蛋给我当护卫我不要!我现在就要杀了他!她弯腰就去捡地上的流云剑。
放肆!林天雄猛地一声低喝,一股无形的气浪扩散开,林晚伸向剑的手被硬生生震开。他看向女儿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已定,由不得你胡闹!
林晚僵在原地,看着父亲眼中那从未对她展现过的严厉,委屈、愤怒、不甘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狠狠地瞪向那个依旧低着头、仿佛事不关己的萧澈,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萧澈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木讷惶恐的表情,对着林天雄深深一揖,声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颤抖:谢…谢盟主宽宏!小人…小人愿意!一定…一定尽心尽力,护小姐周全!
好。林天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目光转向演武场总管,今日招亲,到此为止!
一场沸沸扬扬的比武招亲,最终以如此荒诞的方式落幕。胜者,成了败者的贴身护卫。一场以冤家为名的纠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强行捆在了一起。
林晚觉得自己要疯了。
从演武场回到林家那恢弘气派的府邸,她就把自己关在了后院最僻静的揽月阁,能砸的东西几乎砸了个遍。名贵的青瓷花瓶、精巧的玉器摆设、甚至那张她最喜欢的紫檀木嵌螺钿梳妆台……全都成了她发泄怒火的牺牲品。碎片铺了一地,在透过雕花窗棂的阳光照射下,闪着刺眼的光。
滚!都给我滚出去!她抓起一个仅存的彩绘陶俑,狠狠砸向门口战战兢兢、端着洗漱铜盆的小丫鬟。
小丫鬟吓得尖叫一声,铜盆哐当掉在地上,热水泼了一地,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废物!都是废物!林晚胸口剧烈起伏,像只困在笼中的暴怒狮子。她冲到巨大的黄铜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依旧艳丽逼人的脸。她粗暴地撩开颈侧散落的长发,那个清晰的、带着一圈青紫淤痕的齿印,赫然暴露在镜中!
如同被烙铁烫到,林晚猛地别开脸,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混合着莫名的悸动再次冲上头顶。她抓起梳妆台上仅剩的一把牛角梳,狠狠朝着镜子砸去!
砰!镜子没碎,牛角梳断成了两截。
萧澈……萧澈!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我要你死!我一定要你死!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用实际行动贯彻着她的杀意。
她故意在清晨天还未亮时,把萧澈叫到后花园的演武场,美其名曰晨练,实则是指使他去搬那些沉重无比的石锁、石墩,自己则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刻薄的语言挑剔他每一个动作。
没吃饭吗搬个石锁都摇摇晃晃,怎么做护卫
腰挺直!腿分开!马步都扎不稳,废物!
啧,看你那笨手笨脚的样子,真不知道那天在擂台上走了什么狗屎运!
萧澈穿着林家统一发放的、比他那身粗布短打好不了多少的靛蓝色护卫服,沉默地按照她的指令做着。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在清晨的寒气中蒸腾起淡淡的白雾。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木讷顺从的样子,仿佛林晚的刁难只是拂面微风。只有在偶尔搬动最沉重的石墩时,他手臂和背脊的肌肉才会在紧绷的布料下清晰地贲起,勾勒出流畅而蕴含着爆发力的线条,透露出与那木讷表情截然不同的力量感。每当这时,林晚刻薄的话语就会不由自主地卡一下壳,随即涌起更强烈的恼恨——这混蛋,装得还挺像!
晨练刁难只是开胃菜。
午膳时分,林晚会特意点一桌极其油腻辛辣的菜肴,然后命令萧澈站在她旁边布菜伺候。她故意把滚烫的羹汤递给他,看着他被烫得指尖发红却不敢缩手的样子;故意把沾满油腻的骨头扔到他脚下,让他去捡;或者在他给她倒茶时,不小心打翻茶杯,让滚烫的茶水泼他一身。
笨死了!连个茶都不会倒!
哎呀,手滑了。怎么,烫着了活该!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地上擦干净!脏死了!
萧澈始终沉默。烫红了手,默默擦掉;被泼了茶水,默默换下湿透的外衣;被呵斥去擦地,就真的蹲下身,用布巾一点点擦拭干净。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眼神低垂,长长的睫毛掩去了所有可能的情绪,只有那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
林晚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起初还觉得解气,但渐渐地,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这混蛋,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又冷又硬的石头上!他那份沉默的顺从,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跳梁小丑。
这感觉让她更加暴躁。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林晚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一身新做的鹅黄色烟罗纱裙,梳着时下金陵城最流行的飞仙髻,簪着新得的赤金步摇,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满意地点点头。她要去赴约——金陵城最大的绸缎庄少东家沈玉书,约了她去城南新开的醉仙楼品茶听曲。沈玉书是出了名的温润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话也温柔动听,比家里那个木头桩子看着顺眼一万倍!
她心情颇好地带着两个贴身丫鬟走出揽月阁的院门,一眼就看见萧澈像个门神一样,抱着他那把连鞘都显得破旧的铁剑,笔直地杵在院门口的阴影里。他换上了林家护卫的靛蓝劲装,那身衣服穿在他瘦削却挺拔的身上,竟意外地显得利落,只是脸上那副木然的表情,依旧碍眼得很。
林晚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了大半。她下巴一抬,目不斜视地就要从他身边走过去,只当他是空气。
小姐要去何处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像锯子刮过木头。
林晚脚步一顿,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她猛地转过身,柳眉倒竖,瞪着萧澈:我去哪儿要你管你算什么东西滚开!她伸手就想把他推开。
萧澈的身体纹丝不动,如同生了根。他垂着眼帘,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盟主吩咐,小人须贴身护卫小姐安全。小姐若要出门,请容小人随行。
随行林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衣和那把寒酸的铁剑,就你穿成这样跟着本小姐去醉仙楼你是想让我成为全金陵城的笑柄吗滚回你的狗窝待着去!别在这儿碍眼!
她说完,用力推了他一把,依旧推不动。林晚气得跺脚,指着他的鼻子:好!你爱跟是吧行!你就给我跟!不过——她眼珠一转,闪过一丝恶劣的光芒,不准靠近我十步之内!否则,我就告诉我爹,你意图不轨!看到时候是你滚蛋,还是我打断你的腿!
她丢下这句狠话,带着丫鬟,气冲冲地转身就走,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在阳光下划出刺目的光弧。
萧澈在原地站了片刻,墨黑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浮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他默默地抬起脚,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了林晚一行人身后,像一个沉默的、灰蓝色的影子。
醉仙楼临水而建,雕梁画栋,丝竹之声隐约可闻。二楼临窗的雅间里,沈玉书早已等候多时。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杭绸长衫,面如冠玉,气质温雅,见到盛装而来的林晚,眼中立刻浮起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笑意,起身相迎。
晚妹妹今日真是光彩照人,令这醉仙楼都蓬荜生辉了。沈玉书声音温润,亲自为林晚拉开椅子。
林晚脸上立刻绽开明媚的笑容,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玉书哥哥过奖了。她优雅地坐下,眼波流转,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听说这里的碧螺春是今年新采的还有新来的琴师,弹得一手好《春江花月夜》
正是。沈玉书含笑点头,吩咐伙计上茶点,目光温柔地落在林晚身上,晚妹妹喜欢,便好。
茶香袅袅,琴声淙淙。沈玉书谈吐风雅,引经据典,又极会察言观色,专拣林晚感兴趣的话题说。从新到的苏绣花样,说到前朝名画真迹,再说到江湖上一些无关痛痒的趣闻轶事。林晚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脸颊绯红,只觉得这才是她该过的日子,轻松惬意,被温柔相待。
雅间的门敞开着,方便透气。林晚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向门外回廊的阴影处。那个灰蓝色的身影,像根木头一样,笔直地杵在那里。他抱着他那把破剑,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一小截线条冷硬的下颌。他站得极稳,仿佛与那廊柱的阴影融为了一体,隔绝了雅间里所有的笑语喧哗和旖旎风光。
一股莫名的烦躁,如同细小的蚂蚁,悄悄爬上林晚的心头。沈玉书此刻正说到一桩趣事,她本该笑得更大声些,可嘴角却有些僵硬。她端起茶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目光却忍不住又瞟向门口那个沉默的影子。
玉书哥哥,她忽然开口,打断了沈玉书的话,声音带着刻意的娇柔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挑衅,你看门口那个木头桩子,傻不傻站了几个时辰了,动都不动一下。
沈玉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阴影里的萧澈。他微微一怔,随即温雅地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前几日在擂台上那位‘技痒’的萧护卫吧盟主大人果然宽厚仁德。他语气平和,听不出褒贬。
哼,什么护卫,就是个榆木疙瘩!林晚撇撇嘴,像是要把心中的烦闷甩掉,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沈玉书,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亲昵的抱怨,玉书哥哥你不知道,他可讨厌了!整天板着个死人脸,管东管西的,烦都烦死了!还是玉书哥哥好,又温柔,又风趣,懂得也多……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门口。
阴影里,萧澈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抱着剑的手臂肌肉线条清晰了些许。但他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林晚的话只是吹过廊下的一阵风。
沈玉书感受到林晚的靠近,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俊脸微红,眼中笑意更深,温声道:晚妹妹说笑了,萧护卫职责所在,也是……嗯,也是性情使然吧。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拿起一块精致的荷花酥递到林晚面前,尝尝这个,刚出锅的,甜而不腻。
林晚接过点心,甜甜一笑:谢谢玉书哥哥。她小口咬着点心,目光却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门口。那个身影,依旧像一块沉默的礁石,立在喧嚣的潮水之外。
雅间里的笑语温存,似乎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林晚只觉得口中的荷花酥,甜得有些发腻,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涩味。
暮色四合,林晚带着一身酒气和点心甜腻的香气回到揽月阁。醉仙楼的茶点变成了晚宴的酒水,沈玉书温柔的笑脸在眼前晃动,可那门口阴影里如同石像般的身影,却固执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搅得她心浮气躁。她烦躁地扯下头上的步摇,随手扔在梳妆台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备水!我要沐浴!她没好气地吩咐丫鬟。
热气氤氲的浴桶里撒满了香喷喷的花瓣,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稍稍驱散了林晚心头的烦闷。她闭着眼,靠在桶壁上,试图放空自己。然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交替闪现着沈玉书温润的笑脸和萧澈那双深不见底的墨黑眼眸。一个如沐春风,一个却像幽冷的深潭……她猛地甩了甩头,想把那张讨厌的脸甩出去。
就在这时,屏风外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丫鬟低低的惊呼和压抑的痛呼。
林晚心头一凛,猛地睁开眼: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下意识地抓过搭在旁边的外袍披上。
小…小姐…屏风外,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惊恐,是…是萧护卫……他…他打翻了水盆…烫…烫到奴婢了…
萧澈!
林晚的火气腾地一下又窜了上来。这混蛋!白天像个影子一样杵在那里碍眼,晚上又跑到她院子里来惹事生非!她一把扯过旁边架子上的外衫胡乱裹上,湿漉漉的长发也顾不上擦,怒气冲冲地绕过屏风。
只见外间地上果然一片狼藉,一只铜盆翻倒,热水泼了一地,还冒着热气。她的小丫鬟翠儿正捂着手背,疼得眼泪汪汪,手背上一片明显的红肿。
而罪魁祸首萧澈,正站在几步开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着,目光沉沉地看着地上的水渍,像是在思索什么难题。
萧澈!林晚气得浑身发抖,几步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疯了吗!大晚上的跑我房里来撒什么野还烫伤了翠儿!你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萧澈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晚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又掠过她湿漉漉披散着、还在滴水的长发,以及匆忙裹上、领口微敞的外衫下若隐若现的锁骨。他墨黑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缩了一下,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那潭死水般的沉寂。
属下失手。他声音低沉沙哑,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目光却并未从林晚身上移开,听到异响,以为有变,情急闯入。他的解释干巴巴的,毫无诚意。
异响情急林晚简直要气笑了,她指着地上的水盆和哭泣的翠儿,这就是你说的异响一个水盆打翻了!你耳朵是摆设吗还是你眼睛瞎了我看你就是存心的!滚!立刻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湿发上的水珠滴落在肩头,带来一阵凉意,让她更加烦躁。她伸手就去推搡萧澈,想把这只碍眼的看门狗轰出自己的地盘。
手指刚触及他靛蓝色的护卫服前襟,一股冰冷粘腻的触感瞬间传来!
林晚的动作猛地僵住!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借着屋内明亮的烛光,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白皙的指尖上,沾染了一抹刺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
是血!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萧澈的前胸。靛蓝色的布料颜色很深,但在烛光下仔细分辨,靠近他左臂肩胛的位置,那颜色明显比别处更深、更暗沉,隐隐透出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他受伤了什么时候怎么伤的刚才闯进来时,动作快得她都没看清……是为了情急闯入撞翻了水盆,还是……这伤本身就来得蹊跷
无数疑问瞬间冲入林晚的脑海,让她一时忘了愤怒,只剩下惊疑不定。
萧澈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发现。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片深色,又抬眼看向林晚震惊的脸庞,那木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缝,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一点小伤,不劳小姐费心。他迅速侧过身,避开林晚探究的视线,声音依旧平板,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属下告退。他说完,竟不再理会林晚的反应,也不再看地上哭泣的丫鬟,转身就要快步离开,仿佛急于摆脱什么。
站住!林晚厉声喝道。心中的惊疑瞬间压过了怒火。这混蛋身上有血,还出现在她浴房外,这太不对劲了!她不能就这么放他走!
萧澈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
把话说清楚!林晚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你身上的血哪来的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不说清楚,休想离开!
萧澈缓缓转过身。烛光跳跃着,映亮了他半边侧脸,线条冷硬,薄唇紧抿。他看着林晚,那双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林晚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隐忍,有挣扎,甚至……似乎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近乎狼狈的东西。
属下……他刚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艰涩。
就在这时,林晚的目光猛地被他腰侧闪过的一道微光吸引。在靛蓝色的腰带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半掩在衣料下,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反射出一点温润柔和的、羊脂玉般的光泽。
那光泽……异常熟悉!
林晚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一种极其荒谬又无比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在萧澈话音未落的瞬间,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抓向他腰侧那处衣料!
你做什么!萧澈低喝一声,本能地就要格挡。
但林晚的动作太快,太出其不意!她的指尖已经触到了那微凉坚硬的轮廓!
嗤啦——
一声轻微的裂帛声响起。林晚用力一扯,一块系着褪色红绳的玉佩,被她硬生生从萧澈的腰带内侧扯了出来!
玉佩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温润,是上等的羊脂白玉。上面雕刻的图案也极为特别——并非寻常的龙凤花鸟,而是一只憨态可掬、线条圆润的狸猫,正慵懒地抱着一轮弯月。那雕工不算顶顶精致,却透着一种稚拙朴实的可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林晚死死攥着那块温热的玉佩,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她的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玉佩上那只抱月的狸猫,瞳孔深处是翻江倒海般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块玉佩……这块玉佩……
遥远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所有的屏障!炽热的火焰,呛人的浓烟,绝望的哭喊,冰冷刺骨的河水……还有那个在混乱中死死抓住她手腕、将她拖离火海的模糊身影!混乱中,她似乎也用力扯下了对方腰间的什么东西……醒来后,她手里紧紧攥着的,就是这半块雕刻着抱月狸猫的羊脂玉佩!
是它!就是它!虽然系绳已经褪色陈旧,但那独特的、带着稚拙童趣的狸猫抱月图案,她死都不会认错!
是……是你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茫然和混乱,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萧澈那张骤然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十年前……林家庄大火……把我从火里拖出来的人……是你!
玉佩温润的触感紧贴着掌心,那只抱月狸猫的轮廓在指尖下清晰得硌人。揽月阁外间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铜盆里泼出的水在地板上缓慢流淌的微弱声响,以及小丫鬟翠儿压抑的抽泣声。
萧澈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刷上了一层惨白的灰浆。那双深不见底的墨黑眼瞳,此刻清晰地映着林晚震惊、混乱、难以置信的脸庞,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令人窒息——惊愕、慌乱,甚至有一丝被猝然撕开伤疤的狼狈和痛楚。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你……他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林晚从未听过的艰涩,……认错了。
认错林晚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颤抖。她猛地举起手中的玉佩,那莹润的白玉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却刺目的光晕,几乎要怼到萧澈眼前,这块玉佩!这上面的狸猫抱月!我化成灰都认得!当年在火场里,我死死抓住救我那人腰间的东西,扯下来的就是它!醒来后它就在我手里!你说我认错了!
她逼近一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萧澈,试图从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里找出答案。过往十年间,她无数次摩挲这块玉佩,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对着它流泪,想象着那个在冲天烈焰和冰冷河水中将她拖拽出来、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神秘恩人究竟是谁。这玉佩是她混乱记忆中唯一清晰的锚点,是她内心深处隐秘的、带着无尽感激和探寻的执念。
如今,这锚点,这执念,竟然就系在这个让她恨得牙痒、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贴身护卫身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眩晕感冲击着她。她看着萧澈惨白的脸,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和眼底极力压抑的惊涛骇浪,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还夹杂着一种让她恐慌的、无法言喻的悸动。
说话啊!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怒,哑巴了是不是你!当年是不是你把我从火里拖出来,扔进河里的!
萧澈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避开了林晚灼灼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块玉佩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他沉默着,那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他冷硬的轮廓切割得更加分明,也更深沉。
许久,久到林晚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声音低沉沙哑,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林晚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真的是你……林晚喃喃道,攥着玉佩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她看着眼前这张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脸,那些刻意被遗忘的、尘封在最深处的恐怖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带着灼热的温度和刺骨的冰寒,瞬间将她淹没。
炽热!无边无际、舔舐一切的火舌!浓烟滚滚,呛得人肺叶都在燃烧!刺耳的哭喊声、房屋倒塌的巨响……她躲在冰冷的河水里,浑身湿透,冻得牙齿打颤,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家园在冲天的火光中化为灰烬。冰冷的河水刺骨,她小小的身体几乎失去知觉,就在绝望彻底吞噬她的那一刻,一只同样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将她从冰冷的死亡边缘硬生生拖拽出来!混乱中,她只记得一片模糊的、沾着烟灰和血污的衣角,以及腰间被她慌乱中扯下的冰凉硬物……
就是这个感觉!就是这个力量!此刻,这力量的主人,就站在她面前!
为什么巨大的冲击过后,林晚只觉得浑身脱力,声音虚弱得像是漂浮在虚空,为什么救我又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要这样对我她指的是耳后的齿痕,指的是这些天他刻意的沉默和木讷,指的更是他身上那来历不明的血迹和他此刻的狼狈回避。
萧澈猛地抬起头,那双墨黑的眼瞳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冲撞,如同被囚禁的猛兽。他看着林晚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交织的混乱、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隐忍的痛苦,有难以言说的挣扎,甚至……有一闪而过的、近乎怜惜的光芒但那光芒转瞬即逝,快得让林晚怀疑是自己的错觉,随即被更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沉寂覆盖。
他再次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目光,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情绪泄露只是幻觉。他沉默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块因为林晚失神而掉落在地的玉佩。粗糙带着薄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玉佩上沾染的些许水渍和灰尘,动作轻柔得与他平日里木讷笨拙的形象判若两人。然后,他极其珍重地将玉佩重新塞回腰带内侧的暗袋里,紧紧按了一下,仿佛要将什么重要的东西重新藏好。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沉寂,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重,更加难以窥探。
属下告退。他哑声说,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他甚至没有再看林晚一眼,也没有理会地上还在啜泣的翠儿,转身,拖着那条似乎有些不便的左臂,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出了揽月阁,身影很快消失在庭院深深的夜色中。
喂!你……林晚下意识地想叫住他,但话到嘴边,又哽住了。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又堵得厉害。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玉佩的微凉和他胸前血迹的粘腻触感。耳后那个早已结痂的齿痕,此刻竟隐隐作痛起来,带着一种全新的、让她心慌意乱的麻痒。
这一夜,林晚彻底失眠了。
那块抱月狸猫的玉佩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微光,一遍遍在她眼前晃动。萧澈那张惨白的脸,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又最终归于沉寂的眼眸,还有他身上那刺目的血迹……所有的画面交织缠绕,在她脑海里翻腾不息。
她恨他吗当然恨!恨他当众羞辱她,恨他像个阴魂不散的影子处处管着她,恨他那副木讷顺从却又深不可测的讨厌样子!可……偏偏是他!偏偏是十年前那个在炼狱火海中,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
这份恨意,此刻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冰块,剧烈地摇晃着,撞击着,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混乱攫住了她。她该怎么办告诉父亲不,父亲似乎对萧澈有种奇怪的容忍……继续刁难他可一想到他可能是那个救她的人,那些刻薄的话似乎就卡在了喉咙里……
接下来的日子,林府上下都察觉到了大小姐的异常。
她不再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每天变着法儿地找萧澈的麻烦。晨练时,她依旧裹着狐裘坐在石凳上,看着萧澈沉默地搬动沉重的石锁石墩,汗水浸透他靛蓝色的护卫服,勾勒出精悍的肌肉线条。可那些刻薄的挑剔和挖苦,却再也说不出口。她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复杂,带着探究和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午膳时,她不再故意刁难。滚烫的羹汤稳稳地放在桌上,油腻的骨头安静地躺在骨碟里。萧澈依旧沉默地侍立一旁,低垂着眼睑,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泥塑木雕。林晚偶尔会偷偷抬眼看他,目光落在他胸前那片似乎已经处理过、颜色变淡的深色痕迹上,又飞快地移开,心中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整个揽月阁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丫鬟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触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大小姐。而林晚和萧澈之间,更是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依旧履行着护卫的职责,如影随形,却比影子更加沉默。她不再刻意驱赶,却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对他颐指气使。
这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困在其中,也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林晚百无聊赖地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看着池中几尾锦鲤懒洋洋地游动。沈玉书派人送来帖子,约她再去醉仙楼听新排的曲子。若是往常,她定会欣然赴约,享受那份被温柔追捧的惬意。可今天,她捏着那张散发着淡淡墨香的帖子,却提不起丝毫兴致。眼前总是晃过醉仙楼雅间外,那个沉默伫立在阴影里的灰蓝色身影。
小姐,翠儿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沈公子那边……还等您回话呢。
林晚回过神,看着茶盏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半晌,才有些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去回话,就说我身子不适,改日吧。
翠儿有些惊讶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不敢多问,应声退下了。
凉亭里又只剩下林晚一人。她端起茶盏,小口啜饮着,目光无意识地投向远处拱门的方向。萧澈正抱着他那把破旧的铁剑,像往常一样,倚在拱门旁的廊柱下,身影一半在阳光里,一半在阴影中。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薄唇。
一种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上林晚心头。她讨厌这种沉默!讨厌这种被无形的东西牵绊住的感觉!更讨厌……讨厌自己竟然会因为这个人而心绪不宁!
她猛地放下茶盏,站起身,朝着拱门大步走去。脚步声惊动了萧澈,他立刻睁开眼睛,墨黑的眼瞳瞬间恢复清明和警惕,看向林晚。
林晚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手指着他:你!跟我过来!
萧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没有多问,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林晚没有回揽月阁,而是径直走向了林府深处守卫最森严的地方——父亲林天雄的书房所在院落松涛苑。这里平日里除了林天雄本人和少数几个心腹,其他人严禁靠近。院门口站着两名气息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护卫,看到林晚过来,立刻躬身行礼。
大小姐。
我要进去找我爹。林晚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惯有的骄横。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盟主他……正在处理要务,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任何人林晚柳眉一竖,包括我吗让开!她作势就要硬闯。
小姐息怒!护卫连忙拦住,却不敢硬碰,盟主严令,属下不敢违抗。请小姐稍候片刻,待属下进去通禀……
就在护卫拦阻、林晚不依不饶的当口,一直沉默跟在林晚身后的萧澈,目光却极其锐利地扫过院门口左侧那根粗壮的朱漆廊柱下方。
廊柱与青石台阶的接缝处,几块铺地的石板颜色似乎比周围的要深一些。那深色并非水渍,而是一种暗沉的、几乎与石板融为一体的赭褐色。非常细微,若非仔细观察,极难察觉。
萧澈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太熟悉这种颜色了——那是干涸后的血迹!而且,看那渗透的深度和范围,血量绝对不小!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起。他想起了几天前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迹,想起了那个混乱的夜晚……难道……
他猛地抬头看向松涛苑紧闭的院门,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凝重。盟主林天雄在里面处理要务这门口留下的血迹……又是谁的
林晚还在和护卫争执:……通禀什么!我爹最疼我了!让开!再不让开我喊人了!
小姐……护卫一脸苦相,几乎要跪下了。
萧澈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林晚和护卫之间,声音低沉地对林晚道:小姐,盟主既有严令,还是稍等为好。莫要让属下为难。他一边说,一边极其隐蔽地用脚尖碾了碾地上那几块颜色异常的石板边缘,试图用尘土将其掩盖得更深一些。
林晚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到萧澈的小动作,只觉得他又是这副息事宁人、唯唯诺诺的死样子,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
她跺了跺脚,终究没有硬闯,气呼呼地转身走了:哼!不进去就不进去!我去告诉我娘!
她带着一阵风离开了松涛苑。
萧澈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回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院门和廊柱下被尘土浅浅覆盖的血迹痕迹,墨黑的眼底,翻涌起比夜色更浓重的阴霾。
日子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沉默中滑过。松涛苑门口那几块颜色异常的石板,像一枚细小的毒刺,扎在萧澈心头。他不动声色,却将林晚看得更紧,寸步不离,如同影子黏附于光。他身上的木讷仿佛沉淀得更深,变成了一层厚厚的、隔绝一切的壳。林晚几次试图再闯松涛苑,都被他或明或暗地拦下,理由冠冕堂皇——盟主闭关,不宜打扰。
林晚心中的疑窦也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父亲闭关可她分明记得,就在几天前,父亲还精神矍铄地在演武场训话。还有萧澈……自从那夜玉佩的秘密被揭开,他看她的眼神,那深潭之下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搅,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和……痛苦这让她更加烦躁,也更加不安。那块抱月狸猫的玉佩,像一道无形的锁链,将她和他牢牢捆住,让她对萧澈的恨意变得支离破碎,无所适从。
转眼便是中秋。
金陵城沉浸在浓郁的节日气氛里。入夜,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天际,清辉遍洒人间。林府内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酒和月饼的甜香。前院正厅灯火辉煌,林天雄设了家宴,宴请几位重要的武林同道和家眷。
林晚坐在母亲身边,心不在焉地用银箸戳着碟子里精致的莲蓉月饼。她穿着簇新的鹅黄云锦宫装,发髻高挽,簪着明珠步摇,在烛火映照下光彩照人。可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厅堂角落阴影里,那个抱着破剑、如同石雕般伫立的靛蓝色身影。
萧澈低着头,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只能看到一个紧绷的下颌轮廓。他似乎与厅内的喧嚣繁华格格不入,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林晚注意到,他握着剑鞘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晚儿,尝尝这个,你爹特意从江南请来的师傅做的。林夫人慈爱地将一块小巧的蟹粉酥夹到林晚碟中。
林晚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娘。她拿起酥点,小口咬了一下,却食不知味。厅堂里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那些武林豪客的谈笑声、家眷们的寒暄声,此刻听在她耳中,却嗡嗡作响,搅得她心烦意乱。父亲在主位上谈笑风生,看起来并无异样,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放下筷子,低声道:娘,我有些闷,出去透透气。
林夫人关切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别走远,让萧澈跟着你。
林晚起身,刻意忽略了母亲后面那句嘱咐。她走出灯火通明的正厅,清冷的夜风拂面而来,带着桂花的甜香,稍稍吹散了她心头的窒闷。她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身后,那个靛蓝色的影子,依旧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沉默地跟随着。脚步声极轻,几乎融入了夜风。
林晚走到一处假山旁,停下脚步。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着阴影里的萧澈,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你能不能别像个鬼一样跟着我我就在自家园子里走走,能有什么事
萧澈的脚步顿住,抬起头。月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依旧是那副木然的神情,但那双墨黑的眼瞳,在清辉下却显得格外幽深锐利,如同盯紧了猎物的鹰隼。他没有回答林晚的问题,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戒备和审视让林晚心头火起。
你看什么看!林晚被他的目光看得更加烦躁,语气也冲了起来,别以为……别以为你救过我一次,就能管着我!我告诉你,萧澈,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萧澈的目光猛地从她脸上移开,锐利如电,死死钉向回廊尽头——松涛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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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松涛苑紧闭的院门内,那一片笼罩在月光和树影下的寂静黑暗中,骤然闪过一道极其细微、极其诡异的冷光!那光如同毒蛇的獠牙,一现即隐,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紧接着,一声极其压抑、极其短促的闷哼,穿透了远处正厅隐约传来的丝竹声,清晰地钻入了林晚的耳中!
那声音……带着濒死的痛苦和挣扎!
林晚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她猛地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爹……!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她再也顾不上和萧澈置气,也顾不上什么十步之约,拔腿就朝着松涛苑的方向狂奔而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小姐!别去!身后传来萧澈急促的低喝。
林晚充耳不闻!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爹出事了!松涛苑里出事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奔跑,裙裾在夜风中翻飞。越靠近松涛苑,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就越发刺鼻!院门依旧紧闭着,但门缝下,一股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地、无声地蔓延出来,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粘稠光泽!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疯了一样扑到门前,用力去推那扇沉重的院门!
门,从里面被门栓闩住了!
爹!开门!爹!林晚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门板,开门啊!爹!
门内死寂一片。只有那浓重的血腥味,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钻出来,冰冷地缠绕着她。
就在这时,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墙之上!那人身材瘦高,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阴鸷冰冷的眼睛,手中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细长弯刀!他看了一眼院门口状若疯癫的林晚,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杀意,身形一动,就要扑下!
滚开!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在林晚身后炸响!
是萧澈!
他不知何时已经赶到,速度快得超越了林晚的视觉!在那蒙面人扑下的瞬间,萧澈的身影已经如同炮弹般弹射而起!他没有拔剑,仅凭一双肉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拍向那蒙面人的胸口!掌风凌厉霸道,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
那蒙面人显然没料到萧澈的速度和力量如此恐怖,仓促间挥刀格挡!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蒙面人竟被萧澈这含怒一掌硬生生震退数步,撞在院墙上,发出一声闷哼!他眼中闪过一丝骇然,显然低估了这个木讷护卫的实力。
带小姐走!萧澈头也不回地朝着林晚的方向厉吼一声,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焦灼和决绝!他身形毫不停顿,再次如同跗骨之蛆般缠上那蒙面人,招招搏命,完全是以伤换伤的打法!靛蓝色的身影与青灰色的身影在月光下疯狂纠缠、碰撞,拳风掌影与刀光交织,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激战惊呆了!她看着萧澈那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如同出鞘凶刃般的狠厉搏杀,看着他为了拦住那个杀手而硬生生用肩膀撞开劈向要害的一刀,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左肩!
萧澈!林晚失声惊呼,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就在这时,松涛苑紧闭的院门内,再次传来一声物体倒地的闷响!
爹!林晚的理智彻底崩断!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疯了一样转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那扇紧闭的院门!
砰!
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竟被她撞开了一道缝隙!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扑面而来!林晚被呛得一阵眩晕,她踉跄着扑进门内!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如同坠入了九幽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冷冷地照亮了书房内的惨状。
名贵的紫檀木书桌翻倒在地,笔墨纸砚和破碎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墙上挂着的一幅前朝山水名画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地面上!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都穿着林家护卫的服饰!他们的死状极其凄惨,有的喉管被割断,有的胸口被洞穿,鲜血浸透了他们身下的青砖,汇聚成一片片暗红色的、令人作呕的沼泽!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
而在那片血泊中央,一个穿着管事服、须发皆白的老者——林晚认得他,是父亲最信任的老管家福伯——他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地倒在那里,手中还紧紧攥着半截断裂的拂尘!
整个书房,如同人间炼狱!
爹……福伯……林晚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和悲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目光疯狂地在血泊中搜寻,没有!没有父亲林天雄的身影!
就在这时,书房最内侧,靠墙的巨大书架阴影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林晚猛地转头!
只见书架旁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正缓缓地将一把沾满粘稠鲜血的短匕,从一具倒在地上的黑衣尸体心口拔出。鲜血顺着森寒的刃尖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嗒……嗒……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那人穿着和林家护卫一样的靛蓝色劲装,背影挺拔而瘦削,左肩的位置,布料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深色的血迹正从里面缓缓洇出,染红了半边肩背。
是萧澈!是那个刚刚还在院门外为了拦住杀手而浴血搏杀的萧澈!
可院门外那个还在与蒙面人激战的身影……又是谁!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晚的心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个在阴影里拔出染血匕首的背影,如同烙印般刻进了她的瞳孔深处!
萧……澈……她颤抖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
那个身影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月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
依旧是那张棱角分明、略显冷硬的脸庞。只是此刻,所有的木讷、所有的隐忍、所有的沉寂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张脸上沾着几点飞溅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衬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而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深不见底、让林晚又恨又惧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暴露在月光下,里面翻涌着林晚从未见过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疯狂的疲惫。
他手里握着那把滴血的匕首,锋刃在月光下反射着妖异的寒芒。他的脚下,是福伯死不瞑目的尸体,和另一具穿着夜行衣的陌生尸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林晚看着他脸上陌生的冷酷,看着他手中滴血的凶器,再看着地上福伯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充满震惊和不解的眼睛……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点、松涛苑门口的血迹、他身上来历不明的伤、还有那夜他闯入浴房时的反常……瞬间连成了一条冰冷刺骨的线!
是你……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破碎冰凌,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彻骨的绝望,杀了福伯……还有他们……她指着地上那些护卫的尸体,指尖冰凉,你……你果然是细作!魔教的细作!
最后几个字,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尖锐得划破了书房的死寂!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巨大的背叛感和失去亲人的悲痛,瞬间将她彻底击垮!她恨!恨自己眼瞎!恨自己竟然还对十年前那点恩情心存幻想!更恨这个潜伏在她身边、处心积虑、双手沾满她林家鲜血的恶魔!
萧澈!林晚猛地拔出了腰间从未在萧澈面前出鞘的短匕——那是她最后的防身之物!冰冷的锋刃指向萧澈的咽喉,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剧烈颤抖,声音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我要你偿命!
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彻底失去理智的小兽,不管不顾地朝着萧澈冲了过去!手中的匕首带着她所有的恨意和绝望,狠狠刺向他的心口!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为福伯报仇!为这些枉死的护卫报仇!为被欺骗和愚弄的自己报仇!
面对这含恨刺来的、毫无章法却凝聚着所有悲愤的一击,萧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刺向心口的匕首。
他的目光,只是沉沉地、带着一种林晚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牢牢地锁在她那张被泪水浸透、写满恨意的脸上。那眼神里,有痛苦,有挣扎,有无奈,甚至……有一丝近乎解脱的释然
就在匕首冰冷的锋刃即将刺入他心口的刹那——
萧澈动了。
没有闪避,没有格挡。
他只是闪电般抬起那只没有握匕首的手,一把精准地扣住了林晚持刀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林晚感觉自己的腕骨几乎要被捏碎!匕首的攻势瞬间被遏制,锋锐的刀尖距离他的胸膛,不过寸许!
放开我!你这魔教的走狗!畜生!林晚拼命挣扎,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歇斯底里地咒骂着。
萧澈却死死扣着她的手腕,纹丝不动。他无视她的挣扎和咒骂,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的眼睛,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她耳中:现在杀我,你的蛊毒……就无人能解了。
蛊毒!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林晚狂怒混乱的脑海,让她所有的动作猛地僵住!
她瞪大了满是泪水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澈近在咫尺的脸:你……你说什么
萧澈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得意,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寒意。他握着林晚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她的目光无法移开。
你难道从未觉得,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如冰锥,刺入林晚的心底,那日擂台之上……我咬你的那一口……仅仅是羞辱么
耳后!
那个早已结痂、却在她情绪剧烈波动时总会隐隐传来麻痒和悸动的齿痕!
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耳后那个早已被她刻意遗忘的伤疤,却被萧澈死死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你……你……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愤怒和恨意。她看着萧澈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如同深渊般令人绝望的眼眸,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那是我魔教独有的‘牵机引’。萧澈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入血生根,引而不发。若无解药定期压制……蛊虫噬心,痛不欲生,最终七窍流血,经脉寸断而亡。他顿了顿,看着林晚眼中迅速弥漫开的惊恐和绝望,薄唇微启,吐出更加残酷的字眼,算算日子……下一次发作,就在……三日后。
轰隆——!
林晚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眼前一阵阵发黑!蛊毒……牵机引……噬心……三日后……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对萧澈如此容忍!为什么萧澈能如此轻易地留在她身边!这一切,都是一个早就布好的局!一个将她、将林家都算计进去的、冰冷而残忍的局!
混蛋!魔鬼!!林晚发出凄厉的尖叫,被欺骗、被下毒、亲人惨死的巨大悲愤和绝望彻底摧毁了她的理智!她不再去想什么蛊毒,什么生死!此刻,她只想拉着眼前这个毁了她一切的恶魔,一起下地狱!
谁要你解!!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声音破碎而疯狂!在萧澈因为她的反应而微微分神的刹那,她猛地挣脱了他钳制的手腕!
不是后退,不是攻击!
而是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撞进了萧澈的怀里!双臂死死地、如同藤蔓般缠住了他的腰身!
萧澈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疯狂!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撞得一个踉跄!
跟我一起下地狱吧!萧澈!林晚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惨笑,眼中是毁天灭地的恨意和绝望!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萧澈,朝着书房那扇敞开的、对着外面漆黑悬崖的窗户,纵身跃下!
晚儿——!!!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困兽般的怒吼,如同惊雷般从书房门口炸响!
刚刚冲进门的林天雄,目眦欲裂地看着女儿抱着那个魔教细作,决绝地消失在窗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不——!!!
林天雄的悲吼响彻云霄!
窗外,是呼啸的、冰冷刺骨的夜风!
身体急速下坠!失重的眩晕感瞬间吞噬了一切!耳畔是疯狂灌入的风声,眼前是急速掠过的、模糊不清的崖壁黑影!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深渊!
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包裹了全身!
林晚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心中竟奇异地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玉石俱焚的、毁灭一切的快意!她死死抱着萧澈冰冷的身体,如同抱着最后的祭品。
然而,就在这急速坠落的生死瞬间!
被她抱住的萧澈,身体猛地一震!
他眼中那冰冷沉寂的寒光,在听到林天雄那声绝望嘶吼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轰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暴烈的惊怒和……恐慌!
他甚至来不及去想林晚这同归于尽的疯狂举动!就在两人身体即将撞上崖壁凸起巨石的刹那,萧澈猛地发出一声低吼,腰腹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硬生生在半空中拧转身体!
他用自己的后背,狠狠撞向了那块嶙峋的巨石!
砰——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和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同时响起!萧澈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喉头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但他强忍着剧痛,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猛地将林晚死死护在了怀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下坠的势头猛地一缓!萧澈一手紧紧箍住林晚的腰,另一只手如同铁爪般,在间不容发之际,狠狠抠进了崖壁一道狭小的缝隙之中!
刺啦——!
指甲崩裂,血肉模糊!下坠的巨力几乎将他的手臂撕裂!但他死死地抠住了那道缝隙,如同悬崖上最顽强的藤蔓!
两人下坠的身体,终于险之又险地悬停在了半空之中!
林晚被这剧烈的震荡和撞击震得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萧澈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沾着血迹的、苍白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冷汗,眉头因为剧痛而死死拧在一起,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刺目的鲜红!但他那双墨黑的眼瞳,却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汹涌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惊悸,有难以置信的震怒,有被背叛的痛楚,甚至……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后怕!
他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如同烧红的铁箍,勒得她生疼,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力量。
你……林晚看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翻腾着惊涛骇浪的眼睛,看着他嘴角刺目的血迹,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恨意和同归于尽的决绝,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剧烈的冲击撞散了。
萧澈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和手臂的剧痛,让他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动。他死死地盯着林晚那张被泪水、汗水和尘土弄得一塌糊涂、此刻却只剩下茫然的小脸,眼中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小冤家……他开口,声音因为剧痛和翻涌的情绪而沙哑得不成样子,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猛地低下头,灼热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狠狠喷在林晚的颈侧,那冰冷的薄唇几乎贴上了她耳后那个早已结痂的齿痕!
你咬我的那一口……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却又无比复杂的意味,……还没还呢!
那灼热又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喷在耳后最敏感的肌肤上,激得林晚浑身一颤。萧澈的话语像带着倒钩的鞭子,狠狠抽在她混乱的心头。屈辱、恐惧、还有一丝荒谬的麻痒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瞬间忘记了身处万丈悬崖的绝境,只想挣脱这个让她恨入骨髓又莫名心悸的怀抱。
放开我!你这疯子!她嘶声尖叫,手脚并用地挣扎,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血痕。
别动!萧澈低吼,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如同烧红的铁钳,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她的肋骨。他紧咬着牙关,额角冷汗涔涔,后背撞击巨石的剧痛和抠着岩缝那只血肉模糊的手传来的撕裂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伤痛,喉头腥甜翻涌,却被他强行咽下。不想摔成肉泥……就给我老实点!
他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濒临极限的狠厉。那并非威胁,而是濒死边缘最直白的警告。林晚被他语气中的绝望和力量震慑,挣扎的动作猛地一僵。她抬起头,借着冰冷的月光,看清了他此刻的模样。
汗水混合着脸上干涸的血迹,勾勒出他苍白而紧绷的轮廓。紧抿的薄唇没有一丝血色,嘴角却残留着刺目的鲜红。那双曾经深不见底、让她恐惧又困惑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惊恐茫然的脸,里面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心悸、被背叛的痛楚、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死死抓住一线生机的执拗。
他是真的……在用命撑着她。
这个认知像冰锥一样刺入林晚混乱的脑海。她不再挣扎,身体僵硬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透过衣料传来的、同样冰冷而剧烈的颤抖。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她。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他肩头的血污。
悬停在半空,脚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只剩下呼啸的夜风和彼此沉重而痛苦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上方,隐约传来了人声和火把晃动的光亮。
晚儿——!
小姐——!
在下面!快!绳索!放绳索!
是父亲!还有林府护卫的声音!
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光,刺破了绝望的黑暗。林晚猛地睁开眼,泪水模糊地向上望去。崖顶边缘,火把的光芒晃动,林天雄那张焦灼得近乎扭曲的脸庞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爹!爹!我在这里!她拼尽全力嘶喊,声音带着哭腔。
萧澈紧绷的身体似乎也松懈了一丝,紧抿的唇线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仰起头,对着上方嘶哑地喊了一句:绳索……放下来!快!
很快,一根粗壮的麻绳带着生的希望,从崖顶垂落下来,在夜风中摇晃。绳头的位置,还系着一个防止脱手的绳圈。
抓住!上方传来护卫的吼声。
萧澈低头看向怀里的林晚,声音低沉而急促:听着,用尽全力抓住绳圈,让他们把你拉上去!别往下看!
林晚看着他染血的、依旧死死抠着岩缝的手,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一种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心脏。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哽咽。
快!萧澈厉声催促,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焦灼,蛊毒……你撑不了太久!上去!找你爹!
蛊毒!牵机引!三日后!
这三个字如同催命的符咒,瞬间击溃了林晚心头那一点点微弱的迟疑。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了那个晃动的绳圈!
拉——!上方传来林天雄嘶哑的吼声。
绳索猛地绷紧!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将林晚从萧澈的怀抱中向上拽去!
在身体脱离他怀抱的刹那,林晚下意识地低头看向他。
月光下,萧澈依旧悬在那里,后背紧紧抵着嶙峋的崖壁。他抬着头,墨黑的眼瞳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催促她离开的决绝,有卸下重负般的释然,有深不见底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丝她完全无法解读的、近乎温柔的……告别
绳索上升的速度很快,他的身影在视野中迅速变小、模糊,最终只剩下崖壁上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黑点,仿佛随时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萧澈——!林晚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声音被呼啸的风声撕碎。
没有回应。
只有冰冷的夜风,无情地灌入她的口鼻。
当林晚被七手八脚地拉上崖顶,落入父亲林天雄颤抖而冰冷的怀抱时,她浑身湿透,沾满了尘土和萧澈的血迹,整个人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抖得不成样子。
晚儿!我的晚儿!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林天雄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老泪纵横。
爹……福伯……他们……林晚埋在父亲怀里,语无伦次,巨大的悲痛和后怕让她泣不成声。
爹知道!爹都知道!林天雄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咽,眼中是刻骨的仇恨和悲痛,是魔教!是魔教的人!他们……他们杀了福伯和护卫,还要对你不利……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悬崖的方向,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意,那个魔教细作呢!萧澈呢!
旁边的护卫统领连忙上前,脸色凝重地回禀:盟主,绳索……只拉上来小姐一人。那个姓萧的……还在下面。属下立刻派人下去搜……
搜!搜什么搜!林天雄猛地打断他,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让他死!死无葬身之地!立刻封锁崖底所有出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将他挫骨扬灰,祭奠福伯和枉死的弟兄!!
是!护卫统领凛然应命,立刻带人部署。
林晚听着父亲充满恨意的咆哮,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萧澈……那个在书房里握着滴血匕首、冷酷如同修罗的身影,和那个在坠落瞬间用身体护住她、在悬崖上死死支撑着直到她获救的身影,在她脑海中疯狂地交错、撕扯。恨意、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如同针扎般尖锐的担忧,在她心中翻江倒海。
爹……她虚弱地抓住父亲的衣袖,声音嘶哑,他……他说……蛊毒……
蛊毒林天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扶住林晚的双肩,急切地查看她的脸色,手指颤抖地想要去碰触她耳后的齿痕,却又不敢,牵机引他……他对你用了牵机引!
林晚含泪点头,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他说……三日后……就会……
混账!畜生!林天雄目眦欲裂,一拳狠狠砸在旁边断裂的廊柱上,木屑纷飞!他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悔恨,是我……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害了你!晚儿!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啊!
看着父亲瞬间苍老绝望的面容,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连父亲都如此绝望……这蛊毒,难道真的无解
盟主!一个头发花白、背着药箱的老者匆匆赶来,正是林府的供奉神医华老。他脸色凝重,顾不得行礼,立刻搭上林晚的手腕。
片刻之后,华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仔细查看了林晚耳后的齿痕,又翻开她的眼睑观察,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
确是‘牵机引’……此蛊歹毒异常,乃魔教秘传,以宿主心脉精血为食,入体生根,极难拔除。发作时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若无魔教独门解药压制,一旦蛊虫成熟爆发……神仙难救。华老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老夫……只能尽力配些舒缓痛楚的方子,延缓……延缓蛊虫发作的时间,但……杯水车薪。
延缓……只是延缓……终究难逃一死。
林天雄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色灰败如土。他紧紧抱住摇摇欲坠的女儿,声音哽咽破碎:晚儿……爹……爹一定想办法!爹就算倾尽所有,踏平魔教总坛,也要给你找来解药!你撑住!一定要撑住!
林晚靠在父亲怀里,听着父亲绝望的誓言,感受着身体深处那隐隐传来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麻痒和悸动,那是蛊虫在苏醒的信号。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看着崖下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脑海中只剩下萧澈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
解药……只有萧澈知道在哪里吗可他……还活着吗
三天。
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的三天。
林府笼罩在一片巨大的悲恸和阴霾之中。福伯和护卫们的葬礼草草举行,白幡在秋风中萧瑟。林天雄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窝深陷,鬓角染霜。他动用了武林盟主所有的力量和威望,疯狂地搜寻魔教在金陵的踪迹,悬赏天下名医,试图找到一丝破解牵机引的希望。然而,回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令人绝望。魔教在金陵的据点如同蒸发,派去崖底搜寻萧澈的人回报,只找到几片染血的靛蓝色碎布和崖壁上触目惊心的抓痕,人……不知所踪。
林晚被严密地保护在揽月阁内,华老的汤药一碗碗灌下去,只能暂时压制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麻痒和心悸。她整日昏昏沉沉,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明亮的眼眸也失去了光彩,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疲惫。那块抱月狸猫的玉佩被她死死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是她混乱意识中唯一的锚点。
十年前火海中拖拽她的力量,擂台上三招卸钗的凌厉,悬崖边以命相护的决绝,还有书房里握着滴血匕首的冷酷……萧澈,这个名字,这张脸,如同梦魇般纠缠着她,让她恨得刻骨,却又在濒死的恐惧中,滋生出一种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卑微的希冀。
第三天,黄昏。
夕阳如血,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
揽月阁内室,药味浓得化不开。林晚蜷缩在锦榻上,裹着厚厚的锦被,身体却一阵阵发冷,一阵阵燥热。耳后那个齿痕的位置,如同埋下了一颗烧红的炭,灼痛感越来越清晰,伴随着一阵阵尖锐的、如同针扎般的心悸。她知道,时间快到了。
华老刚刚给她施完针,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对着旁边形容枯槁的林天雄低声道:盟主……老夫……尽力了。蛊虫……怕是……要醒了。
林天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死死握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渗出血丝。他看着女儿痛苦蜷缩的模样,心如刀绞,巨大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恨意几乎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
嗖——!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
一支尾部系着黑色布条的短小弩箭,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半开的窗外射入,笃的一声,深深钉在林晚床榻对面的雕花木柱上!箭尾兀自颤动!
谁!林天雄和华老同时惊怒转身,护在林晚身前,目光如电扫向窗外!
窗外,只有暮色四合,树影婆娑。袭击者早已消失无踪。
林天雄脸色铁青,一个箭步冲到柱前,警惕地拔下那支弩箭。箭身普通,并无机关。箭尾系着的黑色布条上,用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颜料,写着一行潦草的小字:
**欲解牵机,子时三刻,城南十里,乱葬岗,孤身前来。逾时,蛊发无救。**
没有落款。
林天雄死死攥着那布条,指节捏得发白,眼中怒火滔天:魔教妖人!还敢设局!欺人太甚!
爹……林晚虚弱的声音传来,她挣扎着坐起身,看着父亲手中的布条,眼中是恐惧,但更深处,却燃起了一丝近乎偏执的、对生的渴望,是……是他吗
不管是谁!定是陷阱!林天雄斩钉截铁,眼中是父亲的决绝,晚儿,爹绝不会让你去冒险!爹亲自带人去!踏平乱葬岗,也要把解药给你抢回来!
不……爹……林晚猛地抓住父亲的衣袖,力气大得惊人,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信上……写了孤身……他……他一定在看着!爹若带人去……他……他一定会毁了解药!爹!让我去!让我去!她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尖锐,我……我不想死!爹!求您了!
看着女儿眼中那濒临崩溃的求生欲和绝望的泪水,林天雄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着,这个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此刻却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出痛苦的嘶吼:晚儿!你让爹怎么放心!那是乱葬岗!是魔教的陷阱啊!
爹……这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林晚泪如雨下,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赌……赌他……还不想我死……她想起了悬崖边他最后那个眼神。她在赌,赌那眼神里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要抓住!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子时的梆子声在死寂的金陵城上空回荡,如同丧钟。
城南十里,乱葬岗。
荒草萋萋,坟茔累累。歪斜的墓碑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黑影,夜枭的啼叫如同鬼哭,磷火在低洼处幽幽飘荡,散发着阴森的死气。刺骨的寒风卷过,带着腐朽的泥土味和若有若无的尸臭,令人作呕。
林晚裹着一件深色的斗篷,孤身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荒坟之间。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耳后齿痕处的灼痛越来越剧烈,像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她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牵机引,正在苏醒。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幕布,沉甸甸地笼罩着她。
她紧紧攥着袖中的短匕,那是她唯一的依仗。冷汗浸透了内衫,夜风吹来,带来刺骨的寒意。
我来了……她停下脚步,声音在空旷的坟地里显得格外微弱,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解药……给我!
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荒草窸窣。
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难道……真的是陷阱萧澈……他根本没来或者……他已经死了
就在她几乎要被恐惧和蛊毒发作的痛苦彻底击垮时——
嗒。
一声极轻的、如同石子落地的声音,在她左前方不远处一座半塌的荒坟后响起。
林晚猛地转头,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一个身影,缓缓地从坟冢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照亮了那人的轮廓。
一身洗得发白、多处破损的灰色粗布短打,正是那日擂台上他出现时的打扮。头上歪斜地扣着那顶边缘磨得起毛的破旧斗笠,大半张脸依旧隐在斗笠的阴影下,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沾着干涸泥污的下巴。
是萧澈!
他没死!
林晚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蛊毒带来的痛苦而剧烈颤抖。恨意、恐惧、庆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如释重负般的软弱,在她心中疯狂翻涌。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澈的脚步有些虚浮,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都牵扯着巨大的伤痛。他停在距离林晚十步开外的地方,微微抬起头。
斗笠的阴影下,那双墨黑的眼瞳终于暴露在月光中。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沉寂、木讷,也没有了书房里的冷酷。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般的疲惫,和一种林晚完全读不懂的、近乎空洞的沉寂。他脸上、脖颈上,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擦伤和淤青,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伤势极重。
他沉默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苍白如纸、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上,又扫过她下意识捂住心口的手。
你……林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法掩饰的恐惧,解药……给我!
萧澈依旧沉默。他缓缓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手里,握着一个只有拇指大小、通体漆黑、看不出材质的粗糙小瓶。
林晚的目光瞬间死死钉在那个小瓶上!那是解药!生的希望让她眼中迸发出灼热的光芒!
给我!她几乎是尖叫着,踉跄着向前一步,伸出手。
萧澈却没有动。他握着那黑色小瓶,隔着十步的距离,沉沉地看着她,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为什么……跳崖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晚心上!
为什么跳崖
为了同归于尽!为了拉着这个毁了她一切的魔教细作一起下地狱!
可现在……他拿着解药,站在她面前,问她为什么跳崖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撕裂的痛苦瞬间淹没了林晚!所有的委屈、恐惧、恨意和濒死的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为什么!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划破死寂的夜空,带着泣血的控诉,因为你!因为你是魔教的走狗!因为你杀了福伯!因为你给我下了这该死的蛊毒!因为你毁了我的一切!我恨你!恨不得食你肉寝你皮!拉着你一起死,有什么不对!!
她情绪激动,蛊毒受到刺激,心口猛地一阵剧痛,如同被利刃贯穿!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几乎要栽倒在地。
就在她身体倾斜的刹那!
萧澈动了!
他身影如同鬼魅,快得不可思议!明明身受重伤,却在林晚即将摔倒的瞬间,跨越了那十步的距离,稳稳地、一把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股混合着浓重血腥味、尘土味和淡淡青草气息的味道猛地钻入林晚的鼻腔!是他!是那个在擂台上、在悬崖边,都无比清晰的味道!
林晚被他冰冷的手指触碰到,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挣扎:放开我!别碰我!
萧澈却死死扣着她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他低下头,斗笠的阴影几乎完全笼罩了她。那双近在咫尺的墨黑眼瞳里,翻涌着林晚从未见过的、极其汹涌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愤怒,有挣扎,甚至……有一丝深沉的、无法言喻的悲哀
恨我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狠狠撞在林晚心上,恨我救了你两次一次在火里,一次……在崖下
林晚被他眼中的风暴和话语中的质问震得浑身一僵,挣扎的动作顿住了。
书房里那些护卫……还有福伯……萧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沙哑,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林晚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眼中是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你撒谎!我亲眼看见!你拿着刀!你……
刀,是从尸体上拔下来的。萧澈打断她,声音冰冷,眼神却锐利如刀,我赶到时……已经晚了。杀手……不止一个。我杀了那个正要对福伯下死手的……另一个……逃了。就是院墙上那个。他顿了顿,看着林晚眼中剧烈动摇的震惊,一字一句,如同重锤,你爹……林天雄……十年前,他带人围剿魔教分舵……我娘……就死在那场围剿里……尸骨无存。
轰隆!
林晚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父亲……杀了萧澈的母亲
所以……所以这才是他潜伏在林家,接近她的真正目的为了复仇
那你……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要给我下蛊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信息量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萧澈看着她眼中彻底崩塌的世界和茫然无措的痛苦,那双墨黑的眼瞳深处,翻涌起更加剧烈的挣扎和痛楚。他猛地别开脸,似乎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握着黑色小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救你……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自嘲般的苦涩,……是意外。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重新看向林晚,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下蛊……是为了牵制林天雄……也为了……让你活着。
让你活着……
这四个字,如同最轻柔又最沉重的羽毛,拂过林晚濒临崩溃的心弦。
是为了利用她威胁父亲还是……真的有别的含义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攫住了她。她看着萧澈脸上深刻的疲惫和挣扎,看着他握在手中的黑色小瓶,看着他那双映着自己狼狈身影的眼眸……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支撑的根基,变得摇摇欲坠。
蛊毒……解药……林晚的声音虚弱而茫然,身体的剧痛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萧澈的目光落在她痛苦蜷缩的身体上,眼中最后一丝挣扎似乎也被那痛苦所淹没,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沉寂。他缓缓抬起握着黑色小瓶的手,递向林晚。
拿着。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和平板。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林晚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颤抖着去接那个漆黑的小瓶。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瓶身的刹那——
异变陡生!
咻——!
咻——!
咻——!
三道凌厉至极、带着刺骨杀意的破空之声,如同毒蛇出洞,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撕裂死寂的夜空,闪电般射向萧澈的后心!速度快得肉眼难辨!是淬了剧毒的透骨钉!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甚至来不及惊呼!
电光火石之间!
萧澈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暗器袭来的瞬间,他猛地将手中的黑色小瓶塞入林晚手中!同时,一直垂着的、看似无力的左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闪电般抬起,宽大的袖袍如同铁幕般卷向袭来的暗器!
叮!叮!叮!
三声脆响!袖袍卷住了两枚透骨钉!但第三枚,角度太过刁钻狠毒,穿透了袖袍的缝隙,狠狠钉入了他的左肩胛骨!
呃!萧澈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一股黑气瞬间从他肩胛的伤口处蔓延开来!剧毒!
萧澈!林晚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想要扶住他踉跄的身体。
萧澈却猛地一把将她推开!力道之大,让林晚直接摔倒在地!他霍然转身,斗笠下那双墨黑的眼瞳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如同地狱修罗般的冰冷杀意,死死锁定了暗器袭来的方向——乱葬岗深处,几座巨大坟冢的阴影之中!
藏头露尾的鼠辈!滚出来!他嘶声厉喝,声音如同受伤的孤狼,带着滔天的怒火和玉石俱焚的惨烈!他无视肩头迅速蔓延的剧毒黑气,右手猛地探向腰间——那里,空荡荡的,他那把破旧的铁剑早已在坠崖时遗失。
三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坟冢后飘了出来。他们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冰冷的眼睛。为首一人身材瘦高,手中握着一把细长的弯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正是那夜在松涛苑院墙上,与萧澈搏杀的那个蒙面人!他身后两人,一个手持淬毒短刺,一个背负着古怪的机括匣子。
少主,为首的蒙面人开口,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教主有令,叛教者……格杀勿论!交出‘牵机引’母蛊,留你全尸!
少主!叛教!
林晚趴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那个救命的黑色小瓶,听着那冰冷的话语,震惊得无以复加!萧澈……他竟然是……魔教少主!
萧澈看着那三个黑衣人,斗笠阴影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嘲讽的弧度。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摘下了头上那顶破旧的斗笠。
斗笠滑落,露出一张沾满血污和尘土、却依旧棱角分明、写满桀骜与疲惫的脸庞。月光照亮了他额角一道新添的、还在渗血的狰狞伤口,和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与决绝死志的眼眸。
想要母蛊他嘶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那就……踏着我的尸体来拿!话音未落,他竟不顾肩头剧毒蔓延,如同扑火的飞蛾,拖着伤重之躯,主动朝着那三个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冲了过去!赤手空拳,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
找死!为首的蒙面人眼中杀机暴涨,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幽蓝的死亡弧线,直劈萧澈头颅!
另外两人也同时发动!毒刺刁钻狠辣,直取萧澈腰腹!机括匣子咔哒一声轻响,数点寒星激射而出,笼罩萧澈全身要害!
萧澈身陷重围,剧毒侵蚀,伤势沉重,面对三大高手的致命合击,几乎是必死之局!
林晚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三道致命的杀招即将吞噬萧澈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疯狂的、燃烧一切的死志!看着他那为了她而伤痕累累、此刻又因保护她而陷入绝境的身体!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尖锐的、撕裂般的痛楚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比蛊毒发作更甚!
不要——!!!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是出于本能,她猛地扬手,将手中那个还带着萧澈体温的黑色小瓶,狠狠砸向那个手持弯刀的蒙面人!同时,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朝着萧澈的方向扑去!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弯刀蒙面人的攻势微微一顿!他下意识地挥刀格开砸来的小瓶!
砰!
小瓶被刀锋劈碎!一股奇异的、带着浓郁腥甜气息的黑色粉末瞬间炸开,弥漫在空气中!
牵机引母蛊粉!弯刀蒙面人失声惊呼,声音带着一丝惊恐!他显然知道这粉末的厉害,立刻屏息急退!
另外两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弥漫开的诡异粉末所扰,攻势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惊鸿,带着磅礴无匹的威压和滔天的怒火,从天而降!如同巨鹰搏兔,狠狠撞入战圈!
魔教妖孽!敢伤我女!纳命来——!!!
是林天雄!
他终究不放心女儿,带着林府最精锐的力量,暗中尾随而来!此刻,看到女儿遇险,看到魔教杀手,新仇旧恨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怒火!
林天雄含怒出手,威势惊天动地!一掌拍出,掌风如同怒海狂涛,直接将那个手持机括的黑衣人连人带匣子拍飞出去,撞在一座墓碑上,筋骨尽碎!
爹!林晚看到父亲,如同看到了救星,眼泪瞬间决堤!
萧澈在林天雄出手的瞬间,压力骤减。他眼中死志未消,抓住那弯刀蒙面人因躲避母蛊粉末而露出的破绽,竟不顾身后毒刺的偷袭,合身扑上!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撞入对方怀中!同时,那只完好的右手,如同毒蛇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对方握刀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弯刀脱手!
萧澈眼中凶光一闪,顺势夺过弯刀,反手一抹!
噗嗤!
冰冷的刀锋割开了蒙面人的咽喉!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与此同时,那根偷袭的毒刺,也狠狠扎进了萧澈的后腰!
呃!萧澈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瞬间笼罩上一层浓郁的黑气!剧毒入体!
澈儿——!!!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饱含着巨大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嘶吼,如同受伤母兽的哀鸣,骤然从乱葬岗边缘响起!
一个穿着华贵繁复紫袍、脸上覆着半张狰狞鬼面具的身影,在数名气息强悍的黑衣人簇拥下,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一座高大的坟冢之上!那身影剧烈地颤抖着,面具下露出的眼睛,死死盯着被毒刺刺中、摇摇欲坠的萧澈,里面翻涌着惊骇、暴怒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天绝卫!给我杀!一个不留!把澈儿……给我夺回来!紫袍人厉声尖叫,声音带着毁天灭地的疯狂!
萧天绝!林天雄看到那紫袍人,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果然是你这魔头!
魔教教主萧天绝!亲自到了!
林天雄带来的精锐护卫与萧天绝身边的天绝卫瞬间如同两道洪流,狠狠撞击在一起!刀光剑影,喊杀震天!原本死寂的乱葬岗,瞬间变成了修罗屠场!
萧澈被那毒刺刺中,剧毒猛烈爆发,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萧澈!林晚不顾一切地扑到他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扶住他倒下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冷粘腻,全是血!她看着他脸上弥漫的浓郁黑气,看着他迅速失去光彩的眼眸,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解药!解药呢!你告诉我解药在哪里!
萧澈倒在林晚怀里,身体因为剧毒而剧烈地抽搐着。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涣散的目光落在林晚那张布满泪水和惊恐的脸上。那目光,没有了之前的冰冷、愤怒、挣扎,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解脱般的温柔
他沾满血污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地抬起,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却在半途无力地垂下。
他张了张嘴,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最后的生命:
母蛊……在我……心脉……
林晚浑身剧震!母蛊……在他心脉!
牵机引……子母蛊……解药……从来都不是那个小瓶里的东西!
牵机引……无药可解……萧澈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唯……母蛊宿主……身死……子蛊……方……灭……
他看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最终凝固成一个痛苦而复杂的弧度。
小冤家……他最后的气息,如同叹息般拂过林晚的耳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无奈,
……咬你那口……这次……真……还清了……
话音未落,那只试图抬起的手,彻底垂落。
他头一歪,靠在林晚怀里,气息断绝。那双曾经深不见底、翻涌过无数复杂情绪的眼眸,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如同熄灭的寒星。
死了
萧澈……死了
林晚呆呆地抱着他冰冷下去的身体,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是林天雄与萧天绝疯狂的怒吼声,是兵器碰撞的刺耳锐鸣……可这一切,仿佛都离她很远很远。
她感觉不到蛊毒发作的剧痛。
心口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麻痒和悸动……消失了。
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唯余一片……死寂的冰凉。
母蛊宿主身死……子蛊方灭……
他用自己的命……还了她的命。
也还了……十年前火海里的债。
也还了……擂台上那一咬的……债。
林晚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张沾满血污、苍白冰冷、却依旧带着一丝桀骜轮廓的脸庞。指尖颤抖地拂过他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拂过他紧抿的、再无血色的薄唇。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滴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
乱葬岗的腥风血雨,喊杀震天,在她周围,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她紧紧抱着他,如同抱着失落的半生。
林晚紧紧抱着他,如同抱着失落的半生。乱葬岗的腥风血雨,喊杀震天,在她周围,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界。心口的麻痒与悸动彻底消失,唯余一片死寂的冰凉。母蛊宿主身死,子蛊方灭。他用命,还了她的命,也还清了所有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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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
金陵城的春秋轮转了三回,秦淮河的水涨了又落,落了又涨。林府那场中秋夜的惨烈变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早已被时光抚平,只余下府邸深处不易察觉的伤痕和白幡褪色后留下的浅淡印记。
揽月阁的庭院里,那株老梅开得极盛。虬枝盘结,白雪压枝,点点红梅凌寒怒放,冷香浮动,沁人心脾。树下,一个素白的身影静静伫立。
林晚。
依旧是那张足以令百花失色的容颜,只是褪去了三年前所有的娇蛮与张扬。一袭素白无纹的锦缎袄裙,外罩着银狐裘的斗篷,乌发松松绾起,仅簪了一支素银的梅花簪。她身量似乎比三年前拔高了些,愈发显得身姿挺拔,如同雪地里一株孤傲的寒梅。眉宇间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那双曾经明亮张扬的眼眸,此刻深邃如古井,映着枝头红梅与皑皑白雪,不起波澜。
三年孝期已满,可她眉间那抹化不开的霜色,却仿佛凝固了时光。
小姐,天冷,回屋吧。丫鬟翠儿捧着手炉,轻声劝道。如今的翠儿也沉稳了许多,看着小姐这般模样,心头总是沉甸甸的。
林晚没有动,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一朵开得正艳的红梅。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北境……该是更冷吧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同落在雪地上的玉珠。
翠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姐说的是谁,心头一紧,低声道:小姐,都过去了……
林晚收回手,指尖残留着梅花的冷香。她没有看翠儿,目光投向庭院之外灰蒙蒙的天空。
过去了么
那夜乱葬岗的喊杀声、父亲与萧天绝如同困兽搏命般的怒吼、萧澈在她怀中渐渐冰冷的触感……还有他最后那句微弱到几乎被风吹散的还清了……一切的一切,非但没有过去,反而如同烙印,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清晰地刻在骨髓深处。
林天雄最终击退了萧天绝,代价惨重。萧澈的遗体,被萧天绝拼死抢了回去,只留下那顶破旧的斗笠和一地狼藉。魔教元气大伤,彻底蛰伏,江湖上关于魔教少主的传说,也渐渐被新的风波取代。
林晚活了下来。蛊毒解了,心却空了。她变得沉默寡言,不再任性妄为。她开始习武,近乎疯狂地习武。流云剑在她手中不再只是华丽的装饰,剑光流转间,带着一股凌厉决绝的寒意,招招式式,都像是要将什么刻骨的痛楚斩碎。
她继承了萧澈那顶破斗笠。洗得发白,边缘磨得起毛,被她仔细地收在揽月阁最隐秘的角落。偶尔夜深人静,她会取出来,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纹理,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早已消散的、属于他的微温。
爹呢林晚转身,斗篷带起一阵微寒的风。
盟主在松涛苑书房,正与几位堂主议事。翠儿连忙答道,似乎……是关于北境传来的消息。
北境
林晚眸光微动,不再言语,抬步向松涛苑走去。步履沉稳,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足印。
松涛苑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林天雄坐在主位,比起三年前,他鬓角的白霜更重了些,眉宇间除了盟主的威严,更添了几分深沉与疲惫。下方坐着几位林家堡的核心堂主,气氛凝重。
……消息确切林天雄的声音低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萧天绝……真的在漠北现身还带走了‘寒渊’
回盟主,千真万确!负责情报的飞羽堂堂主赵坤神色肃然,线报来自漠北‘孤雁堡’。三日前,一伙行踪诡秘的黑衣人突袭了孤雁堡设在‘黑风峡’的秘库,守卫死伤殆尽。为首之人……虽未露真容,但其武功路数阴毒狠辣,身法诡谲如魅,所用兵刃是罕见的‘碎魂爪’!与当年萧天绝的成名绝技……一般无二!他们目标明确,劫走的正是孤雁堡秘藏多年、传说中能凝水成冰、伤人经脉于无形的奇毒——‘寒渊’!
碎魂爪……寒渊……林天雄眼中寒光乍现,这老魔头!沉寂三年,果然贼心不死!他夺‘寒渊’做什么难道又想炼制什么歹毒之物,卷土重来,祸乱江湖
盟主,不可不防啊!另一位堂主忧心忡忡,当年中秋夜,魔教虽遭重创,但萧天绝这老魔头逃脱,始终是心腹大患!如今他再现北境,夺此奇毒,必有惊天图谋!我们需早做应对!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众人循声望去。
林晚站在门口,素衣胜雪,面容沉静。她并未刻意收敛气息,但那无声无息的出现,却让在座几位堂主心头都莫名一凛。三年时光,这位曾经骄纵的大小姐,气质已然判若两人。那份沉静之下,仿佛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
爹,各位叔伯。林晚声音清越,不卑不亢,方才听到‘寒渊’与萧天绝……不知北境出了何事
林天雄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挥了挥手,示意赵坤将情况简要说了一遍。
林晚安静地听着,面上无波无澜,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听到碎魂爪和萧天绝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涟漪。
北境苦寒,孤雁堡地处漠北边缘,势力错综复杂。萧天绝蛰伏三年,选择在此地现身夺毒,必有倚仗。林晚缓缓开口,声音冷静得如同在分析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寒渊’剧毒,用途无非杀人。但其凝水成冰、蚀人经脉的特性,若用于特定之地……或可事半功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比如,阻断商路,冰封要隘,甚至……对付某些修炼特殊功法、需引寒泉之气压制火毒的……人
最后一句,她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林天雄眉头猛地一跳!他盯着女儿,眼神锐利如刀:晚儿,你何出此言
林晚迎上父亲的目光,平静无波:女儿只是推测。萧天绝行事,向来谋定后动。夺‘寒渊’,绝非无的放矢。父亲与几位叔伯商议对策,女儿不敢打扰,先行告退。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素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风雪中。
书房内一时陷入沉默。
赵坤迟疑道:盟主,大小姐她……似乎话中有话
林天雄久久凝视着女儿消失的方向,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的节奏变得缓慢而沉重。良久,他才收回目光,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凝重:传令下去,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北境动向,尤其是通往‘寒泉谷’的各条路径!飞羽堂精锐,三日后随我……亲赴漠北!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揽月阁的雕花窗棂。屋内炭盆暖融,林晚却只披着单衣,坐在灯下。桌上摊开着一张泛黄的北境地舆图,她的指尖,正落在图上一个用朱砂圈出的、极其偏僻的位置——寒泉谷。
地图旁,静静躺着那顶破旧的斗笠。
灯花噼啪一声轻爆。
林晚的目光从地图移向斗笠。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粗糙的边缘。
萧天绝夺寒渊……寒泉谷……火毒……
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尘封三年的痛楚,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
萧澈。
当年坠崖,他后背遭受重创,内腑受损。在揽月阁当护卫那段日子,她曾无意中瞥见他咳出的血沫里,带着一丝不正常的赤金色。那是……焚心掌火毒入髓的征兆!需以至寒之物压制。而北境苦寒之地,唯有寒泉谷的万年冰魄,才能彻底拔除那深入骨髓的火毒!
他……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林晚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抽痛。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三年前,她亲眼看着他气息断绝,身体在她怀中冰冷!是萧天绝亲自带走了他的遗体!一个死人,如何需要寒渊奇毒又如何需要寒泉谷的冰魄
除非……
除非那具遗体,并非真正的终点!
除非萧天绝用了某种代价巨大、不为世人所知的秘法……
林晚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理智告诉她这想法荒谬绝伦,近乎疯狂。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呐喊,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卑微的希冀。
她拿起那顶斗笠,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寒泉谷的位置。
父亲已经动身。为了武林安危,为了剿灭魔教余孽,他必须去。
而她……
林晚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的迷茫和挣扎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所取代。
无论萧澈是生是死,无论萧天绝有何图谋,寒渊之毒和寒泉谷,她都必须去!
若萧澈真的……还有一线生机,她要去问个明白!问问他为何要背负这一切!问问那所谓的还清,究竟算什么!
若他真的已死……那么,她也要亲手了结这一切!用萧天绝的血,祭奠那场荒谬的相遇与诀别!
心意已决。
林晚吹熄了灯。黑暗中,她迅速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将流云剑缚在身后。最后,她拿起那顶破旧的斗笠,手指在上面停留了片刻,然后,稳稳地戴在了自己头上。
斗笠有些大,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推开窗,凛冽的寒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
她如同一只融入夜色的孤鸿,悄无声息地翻出揽月阁的高墙,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方向,正北。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漠北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剔骨的钢刀,呼啸着刮过茫茫雪原。天色是永恒的铅灰,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将这片苦寒之地彻底埋葬。目之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苍白。
林晚已经在这片白色地狱里跋涉了五天。
她拒绝了林家堡的人马,孤身一人。黑色的劲装外裹着厚厚的白色裘皮,与雪地融为一体,只露出一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睛。头上,依旧戴着那顶格格不入的破旧斗笠,为她挡去不少扑面而来的风雪。
越往北,寒意越重,空气稀薄得如同实质的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饶是她内力精纯,此刻手脚也已冻得有些麻木。流云剑的剑鞘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根据父亲临行前她无意获取的情报,以及从漠北行商口中打探的零星消息,萧天绝一伙人最后消失的方向,正是通往寒泉谷的必经之路——死亡谷。
死亡谷,名副其实。两侧是万仞冰崖,终年刮着恐怖的白毛风(暴风雪),谷中暗藏无数深不见底的冰裂隙和致命的流雪陷阱。纵是经验最丰富的猎人和向导,也视其为禁地。
林晚站在谷口一处背风的冰岩后,望着前方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幽深峡谷。狂风在谷口形成巨大的漩涡,卷起漫天雪沫,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嘶鸣。视线所及,一片混沌。
她摘下皮手套,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的锡酒壶,拧开盖子,灌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滚下,如同点燃了一团火,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也让她有些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
寒泉谷就在死亡谷深处。萧天绝的目标必然是那里。父亲带领的林家堡精锐,恐怕也快到了。
她必须抢在前面。
将酒壶塞回怀中,林晚紧了紧头上的斗笠,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变得如同手中的流云剑锋般锐利。她不再犹豫,身形一动,如同矫健的雪豹,迎着那吞噬一切的白毛风,毅然冲入了死亡谷!
一入谷中,天地瞬间变色。
狂风不再是风,而是无数疯狂的、裹挟着冰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脸上身上。能见度不足一丈,四周全是翻卷搅动的、令人窒息的白色混沌。脚下积雪深可及膝,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更要命的是,狂风的嘶吼掩盖了一切声音,冰粒击打在岩石和斗笠上,发出密集如雨点般的噼啪声,干扰着听觉。
林晚将内力运转到极致,护住心脉和耳鼓,五感提升到极限。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流云剑鞘探入前方积雪,试探着虚实。饶是如此,危险依旧无处不在。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从脚下传来!林晚心头警兆顿生,身体瞬间向后急掠!
就在她脚尖离开原地的刹那,那片看似厚实的雪地猛地向下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冒着森森寒气的巨大冰裂隙!塌陷的积雪如同瀑布般坠落下去,许久才传来沉闷的回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晚的内衫,又被刺骨的寒意冻结。她靠在冰冷的崖壁上,急促地喘息着,呼出的白气瞬间被狂风撕碎。
不能停。
她咬紧牙关,再次迈步。在死亡的边缘艰难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似乎更加昏暗。林晚的体力在急剧消耗,内力也在抵御严寒和狂风中飞速流逝。就在她感觉快要到达极限时,前方狂风的嘶吼声中,隐隐夹杂了一丝异样的声响!
不是风声,也不是冰粒声!
是……金铁交鸣!还有……压抑的怒吼!
有人在前方交手!
林晚精神猛地一振!疲惫感被瞬间压了下去。她屏住呼吸,将身形压得更低,如同融入雪地的影子,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潜行过去。
绕过一块巨大的、如同屏风般的冰柱,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冰谷洼地,风雪似乎小了一些。洼地中央,数道身影正在激烈搏杀!
一方,正是林天雄带领的林家堡精锐!飞羽堂堂主赵坤手持双刀,刀光霍霍,与一名身材异常魁梧、手持巨斧的黑衣大汉战在一处,火星四溅!其余林家堡好手也与数名黑衣人缠斗不休,场面胶着。
而另一方……林晚瞳孔骤然收缩!
是萧天绝!
虽然隔着风雪,但那身标志性的繁复紫袍,脸上覆盖的狰狞鬼面具,以及那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出手狠辣歹毒的身法,林晚死也不会认错!
更让林晚心头剧震的是,在战圈边缘,一块背风的巨大冰岩之下,竟静静停着一架由四匹异常神骏的黑色骏马牵引的、通体包裹着厚厚皮毛和金属护板的宽大马车!马车旁,肃立着两名如同铁塔般、气息沉凝的黑袍护卫,眼神冰冷地扫视着战场,对近在咫尺的厮杀漠不关心,仿佛他们的职责只是守护那架马车!
萧澈……在那马车里吗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瞬间击穿了林晚所有的冷静!她死死盯着那架静默的马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戴在头上的破斗笠边缘,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就在这时!
林天雄!受死!
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啸响起!只见萧天绝身形如鬼魅般闪过一名林家堡高手的拦截,手中一道幽蓝的冷光如同毒蛇吐信,直刺被两名护卫护在中央的林天雄后心!那蓝光赫然是一枚淬了剧毒的冰棱!速度快得惊人!
盟主小心!赵坤惊骇欲绝,却被那巨斧大汉死死缠住,救援不及!
林天雄刚刚格开一名黑衣人的攻击,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眼看那淬毒冰棱就要透体而入!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快得超越视觉的黑色身影,如同撕裂风雪的黑色闪电,从侧面冰岩后悍然冲出!
叮——!
一声清脆至极的撞击声!
流云剑出鞘!寒芒乍现!精准无比地磕飞了那枚致命的毒冰棱!
林晚的身影稳稳落在林天雄身前,流云剑斜指地面,剑尖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素白的裘皮斗篷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头上那顶破旧的斗笠微微抬起,露出她冷若冰霜、却锐利如鹰隼的眉眼!
晚儿!林天雄看清来人,又惊又怒,你怎么来了!胡闹!快退下!
萧天绝一击落空,身形骤然顿住。他那双透过鬼面具孔洞露出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林晚身上,尤其是在看到她头上那顶破斗笠时,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近乎实质的怨毒和……一丝极其复杂的惊愕!
是你!萧天绝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刻骨的恨意,小贱人!你竟然还没死!还戴着澈儿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疯狂的暴怒,把他斗笠给我摘下来!你不配!!
话音未落,萧天绝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竟舍了林天雄,裹挟着一股阴寒刺骨的杀气,身形化作一道紫影,鬼爪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扑林晚面门!目标,正是她头上那顶斗笠!
那爪风凌厉歹毒,未至身前,刺骨的寒意已让林晚面皮生疼!
晚儿快闪!林天雄目眦欲裂,挺剑欲救。
林晚却是不退反进!
面对萧天绝这含怒一击,她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流云剑在她手中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光暴涨!不再是林家剑法的堂皇正大,而是糅合了某种诡谲、刁钻、带着一往无前死志的剑意!
流云·断魂!
剑光如匹练,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悍然迎向萧天绝的鬼爪!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狂暴的气劲轰然炸开!周围的积雪被瞬间清空,露出下面坚硬的黑色冰岩!
林晚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阴寒巨力顺着剑身狂涌而入,震得她手臂酸麻,气血翻腾,喉头一甜,身形不受控制地蹬蹬蹬连退数步,每一步都在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斗笠被狂暴的气流掀起,露出她苍白却写满倔强的脸庞。
而萧天绝,身形也是微微一晃,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显然没料到,短短三年,这个当年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的小丫头,竟已成长到如此地步!这一剑的狠厉与力量,远超他的预估!
好!好得很!萧天绝怒极反笑,声音如同夜枭啼哭,看来澈儿那点微末本事,倒是让你学去了几分皮毛!不过……到此为止了!
他鬼爪之上,幽蓝色的光芒骤然暴涨!周围的空气温度急剧下降,甚至连飞舞的雪花都在靠近他爪影的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玄冰煞!给本座死来!
萧天绝厉啸一声,双爪齐出!无数道幽蓝的、带着致命寒毒的爪影,如同暴风雪般将林晚彻底笼罩!每一道爪影都足以开金裂石,冻结血脉!
晚儿!林天雄不顾一切地冲来,却被两名突然出现的、气息更强的天绝卫死死拦住!
赵坤等人也陷入苦战,分身乏术!
林晚瞬间陷入了绝境!她刚刚硬接一爪,气血未平,面对这铺天盖地、蕴含剧毒寒气的爪影,避无可避!
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
吼——!!!
一声如同洪荒巨兽苏醒般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咆哮,猛地从那架静默的马车中炸响!那咆哮声嘶哑、破碎,充满了非人的折磨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暴虐!
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如同定身咒,让萧天绝那漫天爪影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一滞!
就是这一滞!
林晚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她根本不去想那咆哮来自何处,求生的本能和战斗的直觉让她抓住了这唯一的空隙!
流云剑在她手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光,不是格挡,不是闪避,而是将全身残余的内力尽数灌注于剑尖,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刺向萧天绝爪影风暴中那唯一、也是最不可能出现的——一丝因咆哮而引发的、转瞬即逝的气息凝滞点!
以命搏命!攻其必救!
剑光如虹!
流云剑尖凝聚了林晚所有的决绝与残余内力,化作一点寒星,精准无比地刺入那因咆哮而生的、稍纵即逝的凝滞点!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撕裂声!
漫天幽蓝爪影如同被戳破的幻象,瞬间扭曲、溃散!那足以冻结血脉的阴寒煞气也为之一滞!
萧天绝闷哼一声,身形竟被这凝聚了林晚全部精气神的一剑逼得后退半步!面具下那双怨毒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万没想到,这蝼蚁般的小辈,竟能抓住这万分之一的机会,破开他的玄冰煞!
代价是巨大的。
林晚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歹毒无比的内力如同无数冰针,顺着剑身倒灌而入,瞬间侵入她的手臂经脉!整条右臂瞬间失去知觉,如同被冻结在万年玄冰之中!流云剑几乎脱手!更有一股阴寒邪气直冲心脉,让她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上涌,鲜血顺着嘴角溢出,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
晚儿!林天雄目眦欲裂,拼着硬受一名天绝卫一掌,口喷鲜血,强行震开另一人,不顾一切地扑向女儿倒飞的方向!
就在林晚即将重重砸在坚硬冰岩上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冰屑四溅!
那架一直静默的、包裹着厚皮毛和金属护板的宽大马车,其中一扇厚重的车门,竟从内部被一股狂暴无匹的力量轰然撞碎!
一道身影,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和灼热的气浪,从破碎的车门中踉跄冲出!
是萧澈!
林晚在意识模糊的边缘,瞳孔骤然收缩!
是他!真的是他!
可眼前的萧澈,却与她记忆中任何一次相见都截然不同!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多处破损的灰色粗布短打,但此刻那单薄的布料几乎被体内狂暴的力量撑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蛛网般狰狞的赤金色纹路,如同岩浆在皮肤下奔流,散发着灼人的热浪!他的头发凌乱纠结,沾满了冰屑和汗水,几缕发丝紧贴在额角那道狰狞的旧疤上。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深不见底、翻涌过无数复杂情绪的眼眸,此刻一片赤红!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理智,只剩下狂暴、痛苦、毁灭一切的疯狂!如同被地狱业火灼烧的凶兽!他脸上肌肉扭曲,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痛苦嘶吼,每一次呼吸都喷吐出灼热的白气,瞬间又被冰冷的空气冻结!
他像是根本看不见周围惨烈的厮杀,也看不见任何人。那双赤红的瞳孔,死死地、如同锁定猎物般,钉在了被林天雄勉强接住、嘴角溢血、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林晚身上!
不,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林晚头上,那顶在狂风中摇摇欲坠、边缘磨得起毛的破旧斗笠上!
呃……啊——!!!
在看到那顶斗笠的瞬间,萧澈眼中的赤红风暴骤然加剧!他发出一声更加痛苦、更加暴虐的咆哮,仿佛那斗笠是什么刺激他狂性的开关!他猛地抬起双手,那双手上同样密布着赤金纹路,指甲漆黑尖锐,如同燃烧着火焰的鬼爪!
一股灼热狂暴、带着毁灭气息的内力,毫无章法、却沛然莫御地在他双爪间凝聚!目标,直指林晚!或者说,直指她头上那顶斗笠!
他要毁掉它!毁掉这刺激他疯狂记忆的源头!
澈儿!住手!!萧天绝惊怒交加的声音响起!他显然也没料到萧澈会在这关键时刻彻底失控暴走!那凝聚着焚心火毒的狂暴一击若是轰出,林晚必死无疑!而寒泉谷就在眼前,他需要林晚活着!至少现在还需要!
然而,被火毒彻底侵蚀神智的萧澈,对萧天绝的怒吼充耳不闻!他眼中只有那顶该死的斗笠!只有那个戴着斗笠的、模糊又刺痛他灵魂的身影!
狂暴的赤金爪影,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撕裂风雪,如同陨星坠地,朝着林晚当头轰下!
速度太快!力量太恐怖!距离太近!
林天雄刚刚接住女儿,旧力已去,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防御!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那毁灭性的爪影当头落下!
死亡的阴影,比死亡谷的寒风更刺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之际!
林晚眼中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她看着那双赤红如血、疯狂混乱的眼眸,看着那张被痛苦扭曲、却依旧刻骨铭心的脸庞,一股巨大的、撕裂般的痛楚压过了身体的创伤和侵入的寒毒!
她猛地挣脱父亲的扶持,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毁灭的爪影,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喊:
萧澈——!!!
你看清楚——!!!
我是谁——!!!
声音嘶哑尖锐,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在这充斥着厮杀和风雪的山谷中炸响!
与此同时,她猛地抬手,一把扯下了头上那顶破旧的斗笠!用尽全力,狠狠砸向萧澈的面门!
斗笠在空中翻滚,边缘磨起的毛絮在风雪中飞舞,带着她掌心的温度,带着三年时光的冰冷印记,带着所有纠缠不清的恨与……执念,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狠狠砸向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赤红瞳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那顶翻滚的破斗笠,在萧澈赤红的视野中,如同慢镜头般放大。
粗糙的纹理……边缘磨得起毛的豁口……甚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她的、混合着寒梅冷香的气息……
这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混乱狂暴、被无尽火毒灼烧的意识深处!
轰——!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疯狂闪现!
冲天烈焰中拖拽出的冰冷小手……
擂台上那双燃烧着怒火和屈辱的明亮眼眸……
耳后齿痕传来的刺痛与麻痒……
悬崖边死死箍住她腰身的决绝力量……
还有……她最后抱着他冰冷身体时,那滚烫的、滴落在他脸颊上的泪水……
呃啊——!!!
萧澈发出一声更加凄厉、却仿佛带着一丝清醒的痛苦长嚎!他轰向林晚的那双燃烧着赤金火焰的鬼爪,在距离她头顶不足三尺之处,硬生生地、极其狂暴地扭转了方向!
轰——!!!
狂暴的赤金爪影狠狠地轰击在林晚身侧不远处的巨大冰岩之上!
坚硬的万年玄冰,如同被烧红的烙铁投入黄油,瞬间被轰出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赤金色岩浆的恐怖深坑!灼热的气浪混合着崩飞的冰屑,如同爆炸般席卷开来!
林晚被这近在咫尺的爆炸气浪狠狠掀飞,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里,五脏六腑如同移位,眼前阵阵发黑。但她死死咬着牙,挣扎着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在爆炸中心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冰屑与雪沫的烟尘缓缓散开。
萧澈站在原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他双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脸上狰狞的赤金纹路如同活物般剧烈地扭曲、跳动,似乎在与他体内那焚心的火毒做着殊死搏斗!那双赤红的眼眸,在狂暴的痛苦中,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褪去了一丝纯粹的疯狂,挣扎着浮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属于萧澈的清明和……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痛苦!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赤红褪去大半、却依旧布满血丝的瞳孔,穿透弥漫的冰尘,落在了不远处雪地里、嘴角溢血、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林晚身上。
目光交汇。
那双挣扎着恢复清明的眼眸里,没有了暴虐,没有了疯狂,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痛苦,和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悲凉。
他认出了她。
也认出了……这无法逃脱的宿命。
晚……儿……一个极其沙哑、破碎、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音节,艰难地从他口中溢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穿越了生死、跨越了仇恨的、令人心碎的疲惫。
这一声呼唤,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萧澈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上赤金纹路再次剧烈翻涌,眼中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被更汹涌的痛苦和混乱吞噬。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上,溅起一片雪沫。
澈儿——!萧天绝的怒吼充满了惊怒和恐慌!他再也顾不得林天雄等人,身形化作一道紫影,直扑倒地的萧澈!
拦住他!林天雄厉喝一声,强压伤势,挺剑拦截!赵坤等人也拼死缠住剩余的天绝卫!
一场围绕着倒地不起的萧澈的惨烈争夺战,瞬间爆发!
林晚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右臂依旧麻木冰冷,被玄冰煞侵蚀的经脉传来阵阵刺痛。但她顾不得这些,目光死死盯着雪地中那个失去意识、身体却依旧因体内火毒而微微抽搐的身影。
他没死!他真的还活着!虽然是以这种……生不如死的方式!
巨大的冲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攫住了她的心脏。那顶被她掷出的破斗笠,正静静地躺在离萧澈不远处的雪地里。
寒泉谷……就在前面!混乱中,萧天绝一边与林天雄激烈交手,一边对着守护马车的那两名如同铁塔般的黑袍护卫嘶声咆哮,带少主进去!快!用‘寒渊’!引冰魄入体!快——!!
那两名一直如同石雕般漠然的黑袍护卫,此刻眼中终于有了波动。他们互望一眼,毫不犹豫地舍弃了马车,如同两道黑色的旋风,瞬间冲破林家堡好手的阻拦,扑向倒地的萧澈!其中一人动作迅捷地将萧澈沉重的身体扛起,另一人则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骨寒气的玉盒!
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进寒泉谷!林天雄怒吼,攻势更加疯狂!他深知若让萧天绝的计划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那两名黑袍护卫实力极其强悍,身法更是诡异莫测,扛着萧澈,在漫天风雪和混乱的战场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朝着冰谷更深处、一处弥漫着浓郁白色寒雾的巨大冰洞入口冲去!那冰洞入口寒气四溢,洞口凝结着厚厚的蓝色冰晶,正是寒泉谷的入口!
休走!林天雄目眦欲裂,一剑震开萧天绝,就要追击!
林天雄!你的对手是我!萧天绝如同附骨之蛆,再次缠上,攻势更加狠辣,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想救你女儿晚了!进了寒泉谷,引动万年冰魄,配合‘寒渊’奇毒,澈儿体内火毒立解!届时……你们父女,还有这整个死亡谷,都要给他陪葬!哈哈哈!他发出疯狂而怨毒的大笑。
林晚看着那两名黑袍护卫扛着萧澈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冰洞入口的浓郁寒雾之中,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寒渊奇毒!万年冰魄!引冰魄入体!
萧天绝是要用这至寒之物,强行中和萧澈体内焚心掌的至阳火毒!可这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碎、魂飞魄散的下场!而且……那寒渊奇毒本身,就是足以致命的剧毒!这根本不是解毒,而是饮鸩止渴!是萧天绝为了得到一个痊愈的杀戮兵器,进行的疯狂赌博!
不行!不能让他进去!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尽了林晚所有的犹豫和伤痛!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后果,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抓起落在雪地里的流云剑,不顾右臂的麻木剧痛,将残余的内力疯狂灌注于双腿!
爹!拦住萧天绝!她只来得及嘶喊一声,身影便化作一道离弦的黑色箭矢,以比那两名黑袍护卫更快的速度,决绝地冲进了那片吞噬一切的、冰寒刺骨的浓郁寒雾之中!
晚儿——!!林天雄肝胆俱裂的嘶吼被隔绝在洞外呼啸的风雪声中。
一入冰洞,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洞外的风雪嘶吼瞬间变得遥远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寒冷。洞壁完全由晶莹剔透的蓝色玄冰构成,光滑如镜,倒映着洞内弥漫的、如同实质般的白色寒雾。寒气浓得化不开,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肺叶要被冻结,眉毛和睫毛上瞬间凝结出白色的冰晶。脚下的地面是坚硬的冰面,异常湿滑。
洞内并非笔直,而是蜿蜒曲折,寒气在洞壁间回旋,发出如同鬼魂呜咽般的呜呜声。光线极其昏暗,只有洞壁玄冰自身散发出微弱的、幽蓝色的冷光,勉强照亮前方几丈的距离。
林晚顾不上刺骨的冰寒和手臂的剧痛,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流云剑鞘点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在湿滑的冰面上急速滑行。她五感提升到极限,捕捉着前方黑暗中传来的微弱脚步声和喘息声。
没追出多远,前方的景象让她心头一沉。
只见那两名黑袍护卫正站在一处巨大的冰窟入口前。冰窟内寒气更盛,翻滚的白雾如同活物,看不清深处景象。其中一名护卫正将扛在肩上的萧澈放下,另一名护卫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漆黑如墨的玉盒。
玉盒开启的瞬间,一股更加凛冽、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气骤然爆发!盒中静静躺着一小撮如同蓝色星辰粉末般的晶体,正是奇毒寒渊!那护卫用特制的冰钳夹起一小撮寒渊粉末,就要朝着昏迷的萧澈心口按去!
住手!林晚厉喝一声,身影如同鬼魅般扑至,流云剑化作一道冰冷的寒芒,直刺那手持冰钳的护卫后心!她必须阻止这疯狂的行为!
那两名黑袍护卫显然早有防备。持盒的护卫立刻合上玉盒后退,而另一名护卫则猛地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通体乌黑、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奇形短戈,闪电般格向流云剑!
铛!
金铁交鸣在死寂的冰窟中格外刺耳!
林晚只觉得一股阴寒巨力顺着剑身传来,震得她本就麻木的右臂几乎失去知觉,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剑柄!她闷哼一声,身形被震得向后滑退数步,在冰面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这护卫的力量和阴寒内力,远超普通天绝卫!
找死!那护卫眼神冰冷,如同看一个死人,短戈一挥,数道带着刺骨寒毒的乌黑气劲如同毒蛇般噬向林晚周身要害!
林晚强忍伤痛,流云剑舞动,剑光化作一片水泼不进的屏障,艰难地格挡着那刁钻狠辣的寒毒气劲。每一次碰撞,都让她气血翻腾,侵入右臂的玄冰煞气与这新的寒毒内外交攻,如同无数冰针在她经脉中攒刺!她的动作开始变得迟滞,脸色苍白如纸。
另一名护卫见同伴缠住了林晚,立刻再次打开玉盒,夹起寒渊粉末,毫不犹豫地按向萧澈的心口!
不——!林晚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喊!她想冲过去,却被那持戈护卫死死缠住,根本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散发着致命寒气的蓝色粉末,离萧澈的心口越来越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一直昏迷不醒、身体因火毒而微微抽搐的萧澈,在那寒渊粉末即将触及他皮肤的刹那,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他口中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苦到极致的闷哼,一直紧握的拳头骤然松开!
啪嗒!
一件小小的、温润的物事,从他无力松开的手心滑落,掉在冰冷的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是一块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的羊脂玉佩。玉佩上,一只憨态可掬的狸猫,正慵懒地抱着一轮弯月。
抱月狸猫佩!
林晚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块玉佩上!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这块玉佩……这块象征着她混乱记忆和复杂执念的玉佩……竟然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在坠崖时……在濒死时……在被火毒折磨得生不如死时……都死死攥在手心!
那即将按下的寒渊粉末,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清脆的玉佩落地声,微微一顿。
就在这一顿的瞬间!
吼——!!!
原本昏迷的萧澈,猛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赤红疯狂!那双墨黑的眼瞳深处,翻涌着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痛苦浪潮,但在那浪潮的最核心,却燃烧着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属于他自身意志的清明火焰!
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散发着致命寒气的寒渊粉末!也看到了不远处被死死缠住、嘴角溢血、眼中充满绝望的林晚!
更看到了……掉落在冰面上、那只抱着月亮的狸猫玉佩!
呃……啊——!!!
萧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那不是火毒引发的暴虐,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不甘被操控、不甘沉沦的挣扎与怒吼!他体内原本狂暴肆虐、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焚心火毒,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意志的强行压制下,竟被他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强行凝聚于一点,化作一股狂暴的反冲之力,狠狠撞向那按向他的寒渊粉末和手持冰钳的护卫!
轰——!!!
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狂暴的赤金色火劲,以萧澈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手持冰钳的护卫猝不及防,被这股近距离爆发的恐怖火劲狠狠撞中胸口!他身上的黑袍瞬间焦黑,整个人如同被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手中的冰钳和寒渊玉盒脱手飞出!
玉盒在空中翻滚,盒盖打开,里面那如同蓝色星辰的寒渊粉末,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尘,飘飘洒洒,落向了冰窟深处那翻滚不息的、更加浓郁恐怖的白色寒雾之中!
不——!那被震飞的护卫发出绝望的嘶吼!
而与此同时,冰窟深处,那如同活物般翻滚的白色寒雾,在接触到飘洒而下的寒渊粉末的瞬间,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
嗡——!!!
一声低沉到令人灵魂颤栗的嗡鸣,猛地从冰窟最深处传来!
紧接着,整个冰窟开始剧烈震动!洞顶的冰棱如同暴雨般坠落!洞壁光滑的玄冰镜面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府最深处的极致寒气,混合着寒渊奇毒那冻结灵魂的歹毒气息,如同苏醒的远古冰龙,从冰窟深处轰然爆发!白色的寒雾瞬间变得粘稠如实质,颜色也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幽蓝!带着冻结一切、灭绝生机的恐怖威能,朝着洞口的方向,如同海啸般汹涌席卷而来!
寒潮爆发了!
混合了万年冰魄本源之力和寒渊奇毒的……死亡寒潮!
首当其冲的,便是离冰窟入口最近的萧澈和林晚!
死亡的气息,冰冷粘稠,瞬间扼住了咽喉!
那幽蓝色的寒潮尚未及身,林晚便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侵入右臂的玄冰煞气如同找到了源头,疯狂反噬!她的动作彻底僵住,流云剑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冰面上。极致的寒冷麻痹了神经,连思维都变得迟滞,只有瞳孔深处映照着那铺天盖地、吞噬一切的幽蓝。
结束了么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冰花,在她冻结的意识中一闪而逝。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冰封的刹那!
一道炽热的、带着决绝力量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狠狠撞进了她的怀里!
是萧澈!
他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挣脱了火毒与冰寒的双重折磨带来的虚弱!在那死亡寒潮即将吞噬林晚的瞬间,他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死死地将她护在了身下!用自己的后背,迎向了那灭绝生机的幽蓝!
呃——!!!
当那混合着寒渊奇毒的恐怖寒潮狠狠冲刷在萧澈后背的刹那,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声音凄厉得如同灵魂被撕裂!他后背的灰色粗布短打在接触寒潮的瞬间便化为齑粉!裸露的皮肤上,那些原本如同岩浆般奔流的赤金色火毒纹路,在极致冰寒的侵蚀下,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熄灭,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炭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迅速蔓延开来的、死寂的幽蓝冰霜!
那是寒渊奇毒!是冻结一切生机的死亡之吻!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痉挛、抽搐,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赤红的眼眸瞬间被一层死寂的冰蓝覆盖,瞳孔涣散,口中喷出的不再是灼热的气息,而是带着冰碴的、暗红色的血沫!
寒潮的余波如同冰冷的巨浪,狠狠拍打在两人身上!
林晚被萧澈死死护在身下,那毁灭性的冰寒被他的身体隔绝了大半,但刺骨的余威依旧让她如同坠入万载冰窟,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冻结,意识沉向无边的黑暗。昏迷前的最后一瞬,她模糊的视线里,只有萧澈那张近在咫尺、瞬间覆盖上幽蓝冰霜、痛苦扭曲到极致、却依旧死死将她护住的脸庞,以及……他无力垂落、却依旧紧握的拳头,指缝间,似乎还死死攥着那块掉落的、温润的抱月狸猫佩……
寒潮汹涌而过,余威在冰窟中肆虐、回旋,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冰窟入口处,那两名被寒潮余波扫中的黑袍护卫,早已化作两具覆盖着厚厚幽蓝冰晶的雕塑,保持着惊骇欲绝的表情,生命气息彻底断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冰窟深处那毁灭性的寒潮终于缓缓平息,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
林晚是被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意唤醒的。
那暖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她心口的位置,一丝丝、一缕缕地渗透出来,顽强地对抗着几乎要将她彻底冻结的寒意。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
入眼,是萧澈近在咫尺、毫无血色的脸。他的头无力地垂在她的颈侧,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他的后背……林晚的心猛地一缩!那恐怖的幽蓝冰霜已经覆盖了他大半边身体,如同死亡的烙印!而那块抱月狸猫玉佩,正紧紧贴在她的心口,隔着衣物,传来一丝微弱的、却持续不断的暖意。玉佩上那只憨态可掬的狸猫,在幽蓝冰晶的映衬下,仿佛散发着淡淡的、温润的光晕。
是这玉佩……在护着她
林晚来不及细想,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挣扎着抬起僵硬的手臂,手指颤抖地探向萧澈的鼻息。
微弱!微弱到几乎断绝!
萧澈!萧澈!林晚嘶声呼唤,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她用力推搡着他冰冷僵硬的身体,试图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查看他的伤势。
然而,萧澈的身体沉重得如同冰山,纹丝不动。他所有的力量,都在那最后的守护中耗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由远及近!
晚儿——!
快!在这里!
是父亲林天雄的声音!还有赵坤等人!
他们终于摆脱了萧天绝的纠缠,冲进了冰窟!
当林天雄看到眼前景象时,这位武林盟主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瞬间红了眼眶!
他的女儿,脸色苍白如雪,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被一个几乎被幽蓝冰霜覆盖的男人死死护在身下!那男人……正是萧澈!他用自己的身体,为林晚筑起了最后一道屏障,承受了那毁灭性寒潮的正面冲击!
快!救人!林天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与赵坤合力,小心翼翼地将几乎冻僵的萧澈从林晚身上移开。
林晚身体一松,立刻连滚爬爬地扑到萧澈身边。触手一片冰冷刺骨!那幽蓝的冰霜如同活物,还在缓慢地蔓延!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华老!华老呢!林天雄急声怒吼。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背着药箱踉跄着冲进来,正是林家堡供奉的神医华老。他顾不得喘息,立刻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搭上萧澈冰冷得吓人的手腕。
片刻之后,华老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眉头紧锁成一个死结。
盟主……大小姐……华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沉重和一丝绝望,他……他体内……同时被焚心火毒和‘寒渊’奇毒侵蚀!火毒本源被冰魄寒潮强行湮灭大半,但‘寒渊’奇毒已随寒潮侵入心脉肺腑,冰封生机!更可怕的是……两种极端的剧毒在他体内形成了恐怖的僵持……如同冰火炼狱!他的经脉……正在寸寸碎裂……
不可能!林晚失声尖叫,泪水汹涌而出,死死抓住华老的手臂,救他!华老!求您救他!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她语无伦次,眼中是濒临崩溃的绝望。
华老看着林晚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地上气息奄奄、如同冰雕般的萧澈,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和挣扎。他猛地想起什么,急忙从药箱最底层取出一个极其精巧的寒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极其精纯、带着浓郁生机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周围的寒意。
这是……‘九转还魂丹’!华老声音急促,乃老夫耗费半生心血,以无数天材地宝炼制,仅此一颗!能吊命续魂,激发人体最后潜能,对抗剧毒侵蚀!但……但此丹霸道无比,他此刻油尽灯枯,经脉濒碎,服下此丹……要么浴火重生,要么……立刻被药力撑爆经脉,魂飞魄散!生死……只在五五之数!
五五之数!
林晚看着华老手中那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氤氲宝光的丹药,又低头看向萧澈那张被冰霜覆盖、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指缝间依旧死死攥着的、那块贴在她心口带来温暖的抱月狸猫佩。
十年前火海中的拖拽……
擂台上那带着羞辱与标记的齿痕……
悬崖边以身为盾的决绝……
书房里握着匕首的冷酷与最后的坦白……
乱葬岗上那声还清了的叹息……
还有刚才……那用生命筑起的最后屏障……
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所有的纠葛与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的泪水,和一种超越生死、不容置疑的决绝!
给他!林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给他服下!若有五成生机,我便赌这五成!若他死……我陪他!
晚儿!林天雄惊怒交加。
林晚却不再看父亲,她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掰开萧澈冰冷僵硬的手指,取出那块温润的抱月狸猫玉佩,紧紧贴在他的心口。然后,她接过华老手中那颗九转还魂丹,毫不犹豫地、小心翼翼地撬开萧澈紧闭的、覆盖着冰霜的牙关,将丹药塞了进去,用内力小心地助其化开。
丹药入喉的瞬间!
嗡——!
一股强大到令人心悸的生命能量,混合着狂暴的药力,猛地从萧澈心口爆发开来!他身体剧烈地震颤起来!覆盖在身上的幽蓝冰霜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皮肤下,原本黯淡熄灭的赤金色火毒纹路再次浮现,如同回光返照般疯狂燃烧!与体内肆虐的寒渊奇毒展开最激烈的碰撞!
冰与火!生与死!在他残破的躯体内展开了最惨烈的厮杀!
萧澈的身体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又如同被投入了冰窟!皮肤时而赤红滚烫,时而幽蓝冰冷!血管在皮下剧烈地虬结、凸起,如同扭曲的蚯蚓!他口中发出痛苦到极致的、无意识的嘶吼,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林晚的心!
按住他!华老急声喝道,取出金针,闪电般刺入萧澈周身要穴,试图引导那狂暴的药力和剧毒,护住他最后的心脉!
林天雄和赵坤也立刻上前,用浑厚的内力强行压制萧澈体内暴走的能量。
林晚死死地按着萧澈冰冷又滚烫的手,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滴落在那块紧贴着他心口的抱月狸猫玉佩上。玉佩吸收了泪水,在冰与火的交织中,似乎散发出一层极其微弱、却无比柔和的温润光晕,悄然渗入他的肌肤。
时间在痛苦和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萧澈身体的剧烈抽搐终于开始减弱。皮肤下冰火交织的光芒不再那么狂暴,渐渐趋于一种诡异的、脆弱的平衡。他脸上的痛苦扭曲缓缓平复,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会断绝。
华老长长吁了一口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手指都有些颤抖。他缓缓收回金针,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命……暂时吊住了……冰火之毒被药力强行压制,暂时达到了一个危险的平衡……但这平衡如同走钢丝,随时可能崩溃……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只能看天意和他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林晚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几乎瘫软在地。她看着萧澈那张依旧苍白、却不再覆盖冰霜、呼吸平稳了许多的脸庞,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却又被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所淹没。
林天雄看着女儿疲惫却执拗的模样,又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萧澈,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带上他……我们……离开这里。
数日后。
金陵城,林府,揽月阁。
深冬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带来一丝难得的暖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冽的寒梅冷香。
内室的锦榻旁,林晚静静地坐着。她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未施粉黛,眉眼间带着深深的疲惫,却异常沉静。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锦榻上昏睡的人身上。
萧澈依旧昏迷着。
他脸上的赤金纹路和幽蓝冰霜都已褪去,只留下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深深的疲惫。华老每日施针用药,强行维系着他体内那脆弱的冰火平衡。他睡得很沉,呼吸微弱而均匀,仿佛一个精疲力竭的旅人,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林晚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紧蹙的眉心,试图将那沉睡中的不安抚平。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枕边,那块抱月狸猫玉佩正安静地躺在那里。玉佩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那只抱着月亮的狸猫,憨态可掬。
林晚拿起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纹路。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
你总说还清了……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只有她自己能听见,擂台上的债……火海里的债……悬崖边的债……还有这次……
她的目光落在萧澈苍白安静的脸上。
可你欠我的……远不止这些。
你欠我一个解释……欠我一句真心话……欠我……
她的话语顿住,没有说下去。只是将玉佩轻轻放回他的枕边,然后,静静地、长久地凝视着他沉睡的容颜。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但揽月阁庭院里那株老梅,却在冰雪中傲然绽放,红艳如火,暗香浮动。
寒梅著花未
著了。
风雪依旧,却终有冰消雪融,春暖花开之时。
锦榻上,沉睡的萧澈,那紧蹙的眉峰,在林晚无声的注视和枕边玉佩温润的气息中,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