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幕中的交集
初秋的雨,带着一股倔强的凉意,淅淅沥沥地冲刷着梧桐中学古朴的红砖墙。林熵律用力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老旧自行车,车把手上挂着的几个外卖塑料袋在风雨中剧烈摇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雨水顺着廉价雨披的缝隙钻进来,浸湿了他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贴在单薄的脊背上,冰冷刺骨。他必须快一点,送完这最后一单,才能赶在晚自习开始前回到教室。
视线被雨水和廉价塑料雨披的帽檐模糊,拐过学校后门那条被高大法国梧桐遮蔽的狭窄林荫道时,一辆静静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如同蛰伏的巨兽,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视野死角。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和金属刮擦的噪音撕裂了雨幕的宁静。林熵律连人带车猛地撞在轿车光滑冰冷的侧门上,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外卖盒从车筐里飞出,啪地一声摔开,油腻的汤汁和米饭瞬间泼洒一地,混合着泥水,一片狼藉。自行车轮子还在徒劳地空转着。
剧痛从膝盖和手肘传来,林熵律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轰然炸响:完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雨水混着冷汗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轿车的后车窗无声地降下。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露了出来。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侧,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眉眼精致如画,带着一种与周遭湿冷混乱格格不入的沉静。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一片狼藉,最后落在摔得满身泥水、脸上写满惊恐和绝望的少年身上。那是苏晚晴,梧桐中学公认的女神,家世显赫,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骄矜之气。
林熵律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认得这辆车,更认得这张脸。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赔偿他拿什么赔父亲在建筑工地摔伤的腿还没好利索,母亲在缝纫厂微薄的薪水勉强糊口,这顿外卖的钱还是他省了半个月的早餐费……
对…对不起!苏…苏同学!林熵律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挣扎着想站起来,膝盖却传来钻心的疼,又跌坐回去,泥水溅得更开。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地上那片狼藉,仿佛那是他无法逃脱的深渊。
预想中的斥责或冷漠并未降临。苏晚晴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目光里没有鄙夷,只有一丝被打扰的无奈和对眼前狼狈景象的关切。你还好吗她的声音清澈,穿透雨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驾驶座的门打开,一位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司机快步下来,脸上带着不悦:怎么回事骑车不看路吗这车……
张叔,苏晚晴轻声打断了司机的话,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先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她推开车门,撑开一把素雅的雨伞,不顾地上的泥泞,走到林熵律身边,微微弯下腰,向他伸出手,能站起来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林熵律彻底愣住了。他看着伸到眼前的那只白皙纤细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与他沾满泥污、指节粗大的手形成刺目的对比。他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缩了缩,声音干涩:不…不用了苏同学,我没事!真没事!对不起,车…车……他的目光瞥向轿车光洁门板上那道刺眼的、长长的刮痕,心又被狠狠揪紧。
苏晚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道划痕在白亮的车身上确实显眼。她沉默了几秒,林熵律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不是厌烦,更像是一种包容的无奈:人没事就好。车子…有保险的。她转头对司机说,张叔,别为难他了。帮我拿一下书包,我直接去教室。
司机张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从车里拿出一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皮质书包递给苏晚晴。
快回去换身干衣服吧,别感冒了。苏晚晴对还僵在原地的林熵律又说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自然的关切,仿佛他们并非初次在如此尴尬的情境下相遇。说完,她撑着伞,步履从容地走向校门,黑色的轿车也缓缓启动,无声地驶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个呆若木鸡的少年。
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林熵律却觉得脸颊一阵滚烫。他挣扎着爬起来,扶起同样沾满泥污的破旧自行车,看着那道消失在雨幕中的优雅背影,一种混杂着巨大愧疚、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他心底悄然滋生。那个雨幕中的交集,短暂、狼狈,却在他贫瘠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道始料未及的光影。
2
余弦定理的圆心
梧桐中学的数学竞赛辅导班,是优等生们无声厮杀的另一个战场。明亮的教室里弥漫着纸张和粉笔灰的味道,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老师偶尔的讲解声。
林熵律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窗玻璃上还残留着昨夜未干的雨痕。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挺得笔直,专注地看着讲台上老师刚刚写下的那道复杂的平面几何压轴题。题目涉及一个圆和几个不规则位置的内接多边形,要求证明一个角度关系,图形线条交错,令人眼花缭乱。
大部分同学都眉头紧锁,苦思冥想。苏晚晴坐在前排,秀气的眉尖也微微蹙起,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辅助线,却似乎总也找不到突破口。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掠过整个教室,最后停留在那个角落的身影上。
林熵律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盯着题目,眼神锐利而专注,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虚划着,仿佛在构建一个无形的几何模型。他的侧脸线条在窗外微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清冷,但眼神里却跳跃着一种近乎炽热的、属于解谜者的光芒。苏晚晴的心微微一动,那专注的神情,和昨天雨幕中那个狼狈惊慌的少年,判若两人。
这道题的关键,老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在于找到那个隐藏的、能够串联起所有条件的核心定理。它可能不是最直接的路径,但一定是解题的桥梁。谁有思路
教室里一片沉默。几个数学尖子尝试着说了些想法,但很快被老师温和地指出了漏洞。空气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角落传来一个清朗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声音:老师…或许,可以用阿基米德折弦定理试试看
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林熵律身上。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根迅速泛红,但还是迎着老师和同学的目光,努力组织着语言:题目里这个角,还有这个弦……如果从这里做一条辅助线,连接这两个点,他的指尖在空气中虚点着,仿佛面前有一块无形的黑板,形成一个折弦。根据阿基米德折弦定理,它证明的是圆周角与折弦形成的角之间的关系。定理说:折弦两段所对圆周角之和,等于折弦所对圆心角的一半。他流畅地说出定理内容,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带着一种自信的力量。
老师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哦展开说说!
林熵律站起身,走到讲台边。他拿起粉笔,手指修长有力,在复杂的原图上利落地添了一条辅助线。粉笔划过黑板,发出笃定的声响。看,这样构造折弦ABC。他圈出关键点,点B在优弧AC上。那么,根据定理,∠ABC(折弦在B点形成的角)所对的弧是AC,而折弦的两段AB和BC,分别对着圆周角∠APB和∠BQC(假设P、Q为相关点)……他的思路清晰无比,每一个步骤都严谨地指向定理的核心应用。
我们要求的这个角,他的粉笔点向题目所求的关键角,它正好等于∠APB
+
∠BQC,这正是折弦两段所对圆周角之和!而根据阿基米德折弦定理,这个和,等于折弦ABC所对圆心角∠AOC的一半!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台下,最后不经意地掠过苏晚晴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少年人解开难题后的飞扬神采:所以,这道题,本质上就是圆心角是圆周角的两倍这个基本定理,在折弦定理这个巧妙模型下的华丽变奏!抓住这个圆心角与圆周角的二倍关系,一切迎刃而解。他手中的粉笔在圆心角∠AOC和所求角的位置上重重一点,仿佛为这场思维的战役画下了完美的句点。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恍然大悟的轻叹和低低的议论声。
原来是这样!太巧妙了!
折弦定理还能这么用!绝了!
林熵律好厉害!
老师满脸赞赏,用力点头:非常精彩!林熵律同学不仅想到了这个高阶定理,更精准地抓住了它揭示的核心关系——圆心角与圆周角的二倍律!这才是真正吃透了定理的灵魂!老师特意强调了林熵律最后那句精辟的总结。
苏晚晴看着讲台上那个瞬间褪去了所有局促、浑身散发着理性光芒的少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渊博的知识储备,他解题时那种抽丝剥茧、直指核心的犀利,还有他最后那句圆心角是圆周角的两倍所透露出的、对数学本质深刻而诗意的理解……像一道强光,穿透了环绕在他身上的贫困生标签,让她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熠熠生辉的灵魂。
她低头看着自己草稿纸上凌乱无章的线条,再抬头看看黑板上那清晰、简洁、充满力量的证明过程,一种混合着钦佩和好奇的情绪悄然滋长。原来,知识真的可以让人如此耀眼。那一刻,角落里那个清瘦的身影,在她眼中,仿佛真的成了整个几何世界的圆心,吸引着她所有的目光和思绪。
3
雨夜的圆周角
深秋的寒意愈发浓重,梧桐叶在枝头褪尽了最后一丝暖黄,只剩下倔强的枯褐,在冷风中瑟瑟作响。省数学竞赛的日子迫在眉睫,辅导班的空气里都绷紧了一根弦。林熵律和苏晚晴因为那道折弦定理题,无形中拉近了距离。讨论难题时,他言简意赅,总能一针见血;她思维缜密,常常能补充他跳跃思维中遗漏的细节。在枯燥的公式和复杂的图形间,一种微妙的默契悄然生长。
竞赛前三天,傍晚时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更大的寒雨。林熵律刚结束自习,口袋里的老旧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家的字样,他心头莫名一紧。刚接通,母亲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声音就狠狠砸了过来:
熵律!熵律啊…快回来!你爸…你爸他…工地上…架子塌了…腿…好多血…送到市二院了…医生说…说可能…可能保不住了…电话那头是压抑不住的嚎啕和医院背景的嘈杂喧嚣。
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林熵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父亲!那个沉默如山、用伤痕累累的肩膀扛起整个家的男人!保不住腿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家里的顶梁柱彻底塌了!意味着沉重的债务和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发黑,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母亲绝望的哭喊在耳边无限放大、回荡。竞赛前途在这一刻变得如此轻飘可笑,像被狂风卷走的枯叶。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弯腰捡起摔裂屏幕的手机,甚至感觉不到膝盖撞到桌角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一头扎进外面骤然倾泻而下的冰冷暴雨里。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身上,瞬间湿透。他毫无知觉,只是凭着本能朝着医院的方向狂奔。泪水混着雨水疯狂地往下淌,喉咙里堵着腥甜的铁锈味。怎么办钱!天价的医药费!他要去哪里找放弃竞赛放弃高考辍学打工无数绝望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冰冷的雨水灌进领口,却浇不灭心头那团名为恐惧和无助的熊熊烈火。
就在他像无头苍蝇般冲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猛地在他身旁刹住,溅起一片水花。后车窗迅速降下,露出苏晚晴惊愕焦急的脸。
林熵律!她看着他浑身湿透、失魂落魄、满脸泪痕的狼狈样子,心猛地一沉,发生什么事了快上车!她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
林熵律茫然地看着她,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司机已经冒雨下来打开了后车门。
上车!告诉我,去哪苏晚晴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
……市…市二院…他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车子在雨幕中疾驰。车厢内温暖干燥,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苏晚晴的馨香,却无法驱散林熵律心头的冰冷。他蜷缩在角落,牙齿咯咯打颤,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哽咽着说出了家里的变故。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淹没了他,他不敢看她,只是死死盯着自己不断滴水的裤脚。
苏晚晴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一句空洞的安慰话。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秀气的眉头紧紧锁着,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书包带子。她拿出手机,手指快速而稳定地滑动屏幕,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清晰冷静:李秘书,立刻联系市二院骨科最好的主任医师,姓林的病人,刚送进去的工伤,情况可能很严重。对,不惜代价,用最好的方案!费用问题先不用考虑,全力救人!我很快就到。
挂了电话,她转头看向浑身湿透、抖得像风中落叶的林熵律,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忧和坚定。别怕,会没事的。医生已经在安排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车子停在急诊大楼门口。林熵律推开车门就要往外冲。
等等!苏晚晴叫住他,快速从自己昂贵的羊绒围巾上解下一个精致的银色小徽章——那是某个顶级珠宝品牌的限量版胸针——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冰冷僵硬的手里。拿着这个,去急诊台找一个姓陈的护士长,她认得这个,会有人直接带你去见医生!快去吧!
冰凉的金属硌着他的掌心,带着一丝属于她的体温。林熵律怔怔地看着手中那枚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闪着微光的徽章,又抬眼看向苏晚晴。她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施舍的意味,只有纯粹的、温暖的关切和鼓励,像寒夜里唯一的光源。
谢谢……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喉头,堵得他几乎窒息。他攥紧那枚小小的徽章,像是攥住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转身冲进了医院明亮却令人窒息的灯光里。
苏晚晴看着他消失在急诊大厅的身影,没有立刻离开。她推开车门,撑开伞,也走进了冰冷的雨幕中。她不知道具体在哪个手术室,只能沿着急诊通道一间间焦急地寻找、询问。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和鞋尖,寒意顺着小腿往上爬。终于,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尽头,她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冰冷塑料椅上、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剧烈耸动的单薄身影。昏黄的廊灯将他缩成一团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寂,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她的心狠狠一揪,快步走过去,在他身边轻轻坐下。冰冷的塑料椅面传来刺骨的寒意。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温暖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背上。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暖和柔软的触感,林熵律猛地一颤,抬起头。脸上纵横交错,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无助。
苏晚晴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握紧了他的手,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穿透一切风雨的坚定:
林熵律,看着我。她强迫他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天不会塌下来。叔叔一定会好起来的。医药费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竞赛,你也必须去!这是你应得的机会,是叔叔用命换来的希望!你不能放弃!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传递着力量:别怕,我在这里。我陪你扛。
我陪你扛。
这简单的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林熵律心中厚重的绝望乌云。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被雨水沾湿的鬓角,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力量。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垮了他强撑的堤防,他反手紧紧、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仿佛那是连接他即将沉没世界的唯一缆绳。冰冷的绝望被一种混杂着巨大依赖、感激和某种更深沉悸动的暖流所取代。在这个冰冷的雨夜,在这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长廊,两颗年轻的心,因为一场巨大的变故,被命运之手强行拉近,突破了所有预设的界限。她不再仅仅是遥不可及的女神同学,她是穿透他无边黑暗的、唯一的光。他紧握着她的手,像抓住整个世界的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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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双曲线的渐近线
省数学竞赛的结果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梧桐中学激起了不小的涟漪。林熵律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一等奖名单的最前列,成为学校乃至整个赛区最大的黑马。那枚凝聚了智慧、汗水和雨夜惊心的奖牌,沉甸甸地挂在了他的胸前,也挂在了所有师生的惊叹与赞誉之中。
然而,对林熵律而言,这荣耀的光环之下,是父亲那条打着厚重石膏、悬吊在病床上方、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如初的伤腿,是母亲瞬间苍老了十岁的面容和愁苦的叹息,更是压在心头、足以将人碾碎的巨额医药费债务。苏晚晴家的帮助如同及时雨,暂时解了手术和初期治疗的燃眉之急,但这笔人情债,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他拒绝了苏家后续的资助提议,白天在学校争分夺秒地学习,晚上和周末便一头扎进各种能赚钱的零工里——家教、快餐店后厨、深夜的仓库分拣……睡眠成了最奢侈的东西,眼下的青黑几乎成了他新的标识。
苏晚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不再直接提钱,却总能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午休时,她会带两份家里厨师精心准备的营养餐,一份不小心多带了,自然推到林熵律面前;放学后,她会恰好整理出几本最新的、昂贵的复习资料和习题集,说是自己看完了,请他帮忙保管;竞赛奖金发放那天,她刚好路过办公室,听到班主任在犯愁如何安全地把这笔钱交给林熵律,便主动提出顺路帮他带过去……
她的体贴像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着林熵律干涸疲惫的生活。每一次接触,每一次目光交汇,那份雨夜里滋生的、混杂着感激和依赖的情愫,都在林熵律心底悄然发酵、膨胀,带着青涩的甜蜜和微酸的悸动。他会在她低头认真解题时,偷偷凝视她垂下的睫毛在白皙脸颊上投下的淡淡阴影;会在她指出他解题中一个精妙漏洞时,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欣赏和雀跃;会在接过她递来的温热饭盒时,指尖触碰的瞬间,心跳如鼓擂。
高考的倒计时牌无情地翻过一页又一页,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一个晚自习结束的深夜,教学楼早已人去楼空,只有顶楼的小露台还亮着昏黄的灯光。林熵律和苏晚晴并肩坐在冰冷的台阶上,面前摊着几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讨论着一道关于双曲线性质的难题。
……所以,焦点到渐近线的距离,其实是一个常数,等于虚半轴长b。林熵律用铅笔指着草稿纸上的图形,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眼神却依旧清亮。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轮廓。
苏晚晴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纸上的双曲线,两条渐近线无限延伸,却永不相交。嗯,就像这两条渐近线,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无论怎么延伸,靠得多近,似乎永远不会有交点。
林熵律握着铅笔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看向她。昏黄的光线柔和了她精致的脸庞,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他从未见过的愁绪。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他。
晚晴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放下铅笔。
苏晚晴转过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沉默了几秒,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长长的睫毛垂下,又抬起,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林熵律心上:
熵律,高考后……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填志愿了。她顿了顿,避开他瞬间变得惊愕而锐利的目光,家里……希望我出国。
出国!
这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林熵律的耳朵,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刚才讨论数学题时的神采消失无踪,只剩下震惊和猝不及防的痛楚。露台上的风似乎骤然变冷,穿透了他单薄的校服。刚刚还在探讨的、关于渐近线永不相交的数学定理,此刻竟像一个残酷的隐喻,冰冷地嘲笑着他刚刚萌芽的、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的隐秘期待。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握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比不上心口那瞬间蔓延开来的、窒息般的冰凉。
苏晚晴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和眼中碎裂的光,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急忙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现在!是高考之后!还有时间!我…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的!真的!她的语气急切,像是在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说服林熵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拿什么说服用我注定只能上国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是用我家里那堆永远还不清的债务现实的冰冷壁垒,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横亘在他们之间。她的世界,有无数选择,可以轻易跨越重洋;而他的世界,只有一条布满荆棘、需要他拼尽全力才能走稳的独木桥。双曲线和它的渐近线,一个清晰、优美却注定分离的数学模型,在此刻成了他们未来最残酷的写照。
露台上的灯光昏黄而沉默,将两个年轻的身影拉得很长,却无法拉近那突然变得遥不可及的距离。渐近线的忧伤,第一次如此沉重地笼罩下来。林熵律转过头,望向远处灯火阑珊的城市,那里有他必须背负的责任和无法挣脱的引力。苏晚晴看着他沉默而紧绷的侧脸,那句我会想办法哽在喉咙里,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中。两条原本靠近的轨迹,似乎正被无形的力量推向各自注定的、平行的远方。
5
平行宇宙的机场
盛夏的蝉鸣聒噪到了极致,如同为这场盛大而残酷的青春饯行曲拼命嘶吼。高考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瞬间点燃了整个校园。试卷、复习资料像雪花般从教学楼的窗口纷纷扬扬飘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尖叫和如释重负的哭喊。青春的洪流裹挟着无数个日夜的汗水、泪水、梦想和迷茫,在此刻决堤。
林熵律挤出沸腾的人群,额上还带着奋笔疾书后的薄汗。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疯狂宣泄,只是安静地站在梧桐树下,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苏晚晴也正望向他,隔着喧嚣的人海,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无声地流淌。他看到了她眼中闪烁的水光,看到了那份强烈的不舍和挣扎。他朝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用口型无声地说:等我。
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将这场青春的喧嚣推向高潮,也划下了冰冷的休止符。林熵律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国内顶尖学府——光华大学的录取名单上,计算机科学专业。这纸通知书,是他用无数个不眠之夜和透支的青春换来的通行证,是贫瘠土壤里开出的最倔强的花。而苏晚晴的邮箱里,则静静地躺着一份来自大洋彼岸、世界顶级商学院的无条件录取通知。
离别的气息像盛夏闷热的空气,无处不在,令人窒息。苏家父母的态度温和却不容置喙。苏晚晴的挣扎和抗争,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只激起微弱的涟漪便迅速归于沉寂。家族的责任、铺就的坦途、早已规划好的精英之路……这些无形的力量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缚住。她眼底的光芒在一次次家庭谈话后,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出发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国际机场T3航站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外,飞机起起落落,将一个个梦想和离别送往世界的各个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咖啡香和离别的愁绪。
林熵律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简单的旧书包,站在熙熙攘攘的送行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他远远看着被父母和管家簇拥着的苏晚晴。她穿着精致的米白色连衣裙,长发柔顺,妆容完美,像一个即将奔赴华丽舞台的公主,只是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哀愁。她频频回头,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寻。
当她的视线终于捕捉到那个清瘦孤单的身影时,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彩,不顾父母的低声提醒,推开管家递来的行李箱,像挣脱牢笼的小鸟,朝着林熵律的方向奔来。
熵律!她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胸口微微起伏,眼中水汽氤氲。
晚晴…林熵律的声音干涩。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苍白无力的叮嘱,照顾好自己。
苏晚晴用力咬着下唇,拼命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猛地从自己精致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崭新的机票——那是她偷偷用自己所有积蓄买的、和林熵律同一所大学所在城市的机票,一张承载着她渺小反抗和巨大希望的纸片。
拿着!她不由分说地将机票塞进林熵律手里,指尖冰凉而颤抖,眼神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这是我自己的钱买的!熵律,等我!一年…最多一年!等我安顿好,处理好家里的事情,我就回来!我买机票回来找你!你等我!我们…她的声音哽咽,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淹没。
林熵律低头看着手中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机票。飞往未来之城的航班号清晰刺眼。那是她为他描绘的、另一个平行宇宙的可能。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抬头,撞进她蓄满泪水、充满哀求与期盼的眼眸。那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晚晴!该过安检了!苏母略带威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催促和不悦。
苏晚晴身体一僵,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滚滚而下。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林熵律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猛地转身,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跑回父母身边,没有再回头。只是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抽动着。
林熵律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滚烫的机票,指节捏得发白。他看着她纤弱的背影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角,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机场广播里冰冷的女声在催促着飞往异国的航班登机。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被整个时代洪流抛弃的孤独感瞬间将他淹没。他像一尊被遗弃在喧嚣海洋中的石像。周围是行色匆匆的旅客,是拥抱、哭泣、挥手告别的画面,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在那个背影消失的瞬间,轰然倒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张代表着希望与约定的机票。然后,在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中,他一点点地、慢慢地,将那张崭新的机票撕开。动作很慢,很用力,仿佛在撕扯自己血肉相连的一部分。纸张撕裂的声音轻微却刺耳,一下,又一下。直到它变成一堆无法拼凑的碎片。
他摊开手掌,任由那些碎片像折翼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冰冷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碎片落地的瞬间,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机场外走去。单薄的背影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眼眶是干涩的,没有一滴泪。只有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大块,留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鲜血淋漓的空洞。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独自前行。那个名叫苏晚晴的坐标,被永久地放逐到了他无法抵达的平行宇宙。撕碎的机票,是祭奠,也是宣战。他转身,把所有的痛楚和那个女孩的背影,一起留在了身后喧嚣而冰冷的机场,独自走向那个必须由他自己去征服的未来。
6
浮城断章
光华大学的日子,对林熵律而言,是浸泡在冰冷代码和灼热野心中的双重炼狱。苏晚晴的离去,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时间并未让它愈合,反而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份爱而不得的刻骨铭心。他将这份痛楚,连同对父亲伤腿的愧疚、对家庭责任的沉重背负,一股脑儿地投入到了学业和近乎自虐的勤工俭学中。
他成了图书馆开灯最早、熄灯最晚的幽灵,啃噬着艰深的算法原理和晦涩的底层架构。他同时打着三份工:凌晨四点的校园快递分拣中心有他沉默的身影;深夜的校外24小时便利店,收银台前是他疲惫却依旧专注的侧脸;周末则化身最抢手的家教,用清晰的逻辑和简洁的表达征服学生和家长。睡眠被压缩到极致,方便面成了主食,胃痛和低血糖是常客。他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只为在最短的时间内,积攒力量,改变命运。
与苏晚晴的联系,成了这片灰色图景中唯一的暖色,却也带着荆棘。昂贵的越洋电话打不起,网络成了唯一的桥梁。时差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常常是他这边熬到凌晨处理完打工的账目,才能等到她那边下课后的短暂在线。视频窗口里,她的背景从古典肃穆的图书馆,渐渐换成了觥筹交错的晚宴、衣香鬓影的派对。她穿着精致的小礼服,画着得体的妆容,在那些林熵律全然陌生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场景中,对他露出笑容。
熵律,今天金融课好难,那个衍生品模型我算了好久…
今天参加了一个酒会,认识了一些人…好累,还是跟你说话舒服。
爸妈希望我多参与一些社交…没办法…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又熬夜了胃还疼吗一定要按时吃饭啊!
她的关心是真切的,像隔着冰冷屏幕传递过来的微弱暖意。但林熵律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光彩在一点点黯淡下去,被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属于那个浮华世界的疲惫和疏离所取代。她分享的生活片段,那些高级餐厅、私人游艇、名流云集的慈善晚宴……像一部与他无关的华丽默片,无声地诉说着他们之间日益扩大的鸿沟。他分享的代码突破、打工趣事、食堂新菜,在她那边,似乎也激不起多少涟漪,只剩下程式化的加油和注意身体。
无力感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住林熵律的心脏。他攥着打工攒下、微薄得可怜的钱,看着视频里她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件首饰的价格标签,那数字足以支付他父亲半年的康复费用。他精心准备的生日电子贺卡,淹没在她收到的、堆满整个房间的昂贵礼物中。她的世界在加速上升,而他还在泥泞中艰难跋涉。那条名为一年之约的细线,在现实的巨大引力下,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毕业季终于来临。林熵律拒绝了所有薪资诱人的大厂offer,凭着近乎偏执的敏锐和几年间在实验室与开源社区磨砺出的顶尖技术,拉拢了同校两个志同道合的疯子——技术狂人赵峰和市场嗅觉极其敏锐的钱磊。三人窝在学校后门最廉价的出租屋里,靠着泡面和外卖,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疯狂。
他们的目标清晰而疯狂:要打造一颗属于中国人自己的、颠覆性的AI训练芯片——霸天,挑战国际巨头的绝对垄断。启动资金是林熵律大学四年省吃俭用加上疯狂打工攒下的全部家当,杯水车薪。融资之路异常艰难。西装革履的投资人坐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翻着他们粗糙的商业计划书,听着他们描绘的宏大蓝图,眼神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怀疑。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但芯片这潭水太深了,不是你们几个学生娃能玩的。
国际巨头几十年的积累,专利壁垒像铁桶,你们拿什么去砸
市场客户在哪你们凭什么说服别人用你们这还不知道能不能流片成功的‘霸天’
团队太年轻了,经验值是硬伤啊……
一次次的碰壁,一次次的冷水。狭小的出租屋里,烟雾缭绕(赵峰的烟瘾越来越大),泡面盒子堆积如山。连续通宵后,钱磊顶着一头乱发,红着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银行账户余额,声音嘶哑:老大,下个月房租…还有峰子他妈的医药费…服务器托管费也快到期了…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林熵律站在唯一一扇狭小的窗户前,望着外面这座灯火璀璨、却似乎没有一盏灯属于他们的巨大都市——浮城。夜色迷离,繁华如梦,却照不进这方寸之地的困窘。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条来自大洋彼岸的新闻推送推送——配图极其刺眼。标题是:豪门联姻!苏氏千金晚晴与恒远集团少东沈哲瀚订婚宴盛大举行!
照片上,苏晚晴穿着一身华美得刺眼的定制婚纱,站在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男人身边,对着镜头露出无可挑剔的、属于名媛的标准微笑。钻石项链和耳环在镁光灯下折射出冰冷耀眼的光芒,刺痛了林熵律的双眼。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出租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主机风扇的嗡鸣。赵峰和钱磊担忧地看着他僵硬的背影,不敢出声。
林熵律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盯着她脸上那完美却无比陌生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捏碎,然后丢进万丈冰窟。痛楚尖锐到麻木。原来,这才是她那个世界的最终答案。原来,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拼命,在她那个阶层早已写好的剧本里,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注脚。那条本就摇摇欲坠的线,终于彻底崩断。被抛弃的冰冷感,混合着巨大的屈辱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血管里奔涌。
他猛地转过身,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林熵律的脆弱和痛楚被彻底焚毁,只剩下一种近乎毁灭的冰冷和燃烧一切的疯狂。他一把抓起桌上那份被投资人批得一文不值的商业计划书,狠狠摔在布满电路板和芯片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声音嘶哑,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像淬火的钢铁:
都给我听着!‘霸天’不是能不能成的问题!是必须成!砸锅卖铁、卖血卖命,也得给我做出来!三个月!我要看到第一版流片!拿不下天使轮,就把我们自己押给高利贷!
那一刻,那个曾经在雨夜医院无助颤抖的少年彻底死去。站在这个破败出租屋里的,是一个被命运逼到绝境、被爱情彻底背叛、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寒光的复仇者。苏晚晴订婚照片上那冰冷的钻石光芒,成了点燃他灵魂深处所有黑暗燃料的火种。他要成功,要站到足以俯视那个抛弃他的世界的高度!这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燃烧下去的唯一信念。浮城的灯火,第一次在他眼中,燃烧出名为征服的欲望。
7
拍卖场的黎曼猜想
十年光阴,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面,也足以让一个名字从籍籍无名变成如雷贯耳。
浮城的中心,矗立起一座崭新的地标——由国际顶尖建筑师操刀设计的云端艺术中心。今夜,灯火通明,名流云集。一场由顶级拍卖行嘉德举办的慈善拍卖晚宴正在这里举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华,空气中浮动着昂贵的香水、雪茄和香槟的气息。衣冠楚楚的绅士名媛们低声谈笑,举杯寒暄,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属于金字塔尖的奢华与格调。
宴会厅侧门,一个穿着剪裁完美、低调奢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步伐沉稳,脸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历经沉浮后的内敛与从容。岁月在他英俊的眉宇间刻下了些许痕迹,却更添成熟魅力。他一出现,立刻吸引了场内不少人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是林熵律!‘霸天科技’的林董!
真是年轻有为!听说他们刚拿下北美那个超级大单
啧啧,十年时间,从零做到市值千亿的独角兽,硬是在芯片这个修罗场杀出一条血路,传奇啊!
听说还没结婚钻石王老五中的顶配了…
嘘,小声点,他旁边那个好像是恒远集团的沈太…咦她怎么一个人
林熵律对周围的议论和目光恍若未闻。他的视线平淡地扫过富丽堂皇的会场,十年商海沉浮,早已让他习惯了这种场合。他今晚来,只是为了拍下那件据说与已故数学泰斗有关的手稿,作为对过往岁月的一点私人纪念。他在侍者的引导下,走向自己的席位。
就在经过靠近角落的拍卖品展示区时,他的脚步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展示区柔和的光线下,一个穿着拍卖行统一黑色套裙制服的女人,正微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为一件即将上拍的青花瓷瓶调整着丝绒底座的角度。那侧影,那低头时脖颈弯出的熟悉弧度,那几缕不经意滑落颊边的乌黑发丝……像一道跨越了十年时光的闪电,毫无防备地劈中了林熵律的心脏!
苏晚晴!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呼吸骤然停滞,握着香槟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杯中的液体剧烈地晃荡了一下。
她怎么会在这里穿着拍卖行工作人员的制服那个曾经站在云端、需要仰望的苏家千金那个照片里穿着天价婚纱、挽着世家公子的沈太太
震惊、困惑、难以置信……无数复杂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他十年筑起的、名为冷静与成功的堤坝。紧接着,一股压抑了十年的、混合着被抛弃的痛楚、背叛的愤怒以及此刻看到她如此境遇而产生的扭曲快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苏晚晴调整好底座,直起身,习惯性地环视四周时,她的目光也撞上了那道死死锁定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刹那。
苏晚晴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脸上的职业性微笑瞬间凝固、碎裂,眼中翻涌起惊涛骇浪——是极致的震惊,是猝不及防的慌乱,是深不见底的痛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微弱光亮她的脸色在明亮的灯光下瞬间褪得惨白,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中的记录板啪嗒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这一声轻响,如同打破魔咒的开关。
林熵律眼底翻腾的巨浪瞬间被一层厚厚的寒冰覆盖。他强迫自己从最初的震惊中抽离,十年的商场历练让他迅速戴上了冷漠的面具。他迈开步子,一步步朝她走去,锃亮的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声音,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他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着她身上那套明显不合身、甚至有些磨损的廉价制服,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狼狈和惊惶。
一股尖锐的、混合着报复快感和更深沉痛楚的恶意,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出。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冰冷刺骨,没有丝毫温度,带着淬毒的嘲讽,清晰地刺破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
苏小姐,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割在对方的心上,多年不见。怎么,联姻的滋味……这么快就腻了还是沈家的门槛,太高,待不住了
他的目光刻意地扫过她空空如也的无名指,那里本该有一枚象征身份和归属的耀眼婚戒。
苏晚晴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这句恶毒的话狠狠抽了一记耳光。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慌乱和痛楚在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情绪所取代。那眼神,不再是十年前雨夜中无助的少女,也不是照片上戴着完美假面的新娘,而是像受伤的母兽,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骄傲和反击的锐利。
她没有回避他冰冷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在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好奇目光中,在拍卖场柔和的灯光下,她缓缓地、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纤细的手指伸到林熵律眼前,微微颤抖着。无名指根部,一道浅白色、却异常清晰的环状痕迹,如同烙印般刻在那里。那是长期佩戴戒指后留下的印记,是婚姻存在过的、无法磨灭的证据,也是如今空空如也的宣告。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丝颤抖,更带着一种穿透十年迷雾的执拗和质问,直直地刺向林熵律:
离了。
两个字,干脆利落,却重若千钧。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瞬间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林熵律,我在等。等你来证明,我们之间那个关于‘永远’的爱情恒等式,
她的声音微微哽住,随即迸发出更强烈的力量,到底还成不成立!
空气仿佛被抽空了。周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浮华世界瞬间褪色、虚化,如同模糊的背景板。只剩下他们两人,隔着十年的爱恨纠葛、世事沉浮,在拍卖场冰冷的光线下无声对峙。那道无名指上的戒痕,像一个突兀的破折号,强行中断了林熵律预设的嘲讽剧本,将他拖入了一个始料未及的、充满巨大问号的漩涡中心。黎曼猜想般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轰然炸开。证明她让他证明什么证明那个他早已认定被彻底证伪的命题证明那道在他心上划下最深伤口的渐近线,最终竟可能相交
8
收敛定理的证毕
顶层套房的落地窗如同巨大的画框,将浮城璀璨迷离的夜景尽收其中。万家灯火流淌成光的河流,无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孤独。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将巨大的空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暧昧地带。
林熵律背对着苏晚晴,站在窗前,身影挺拔却透着一丝紧绷。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领带也被扯松了。他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又孤寂的声响。落地窗清晰地映出他身后不远处,那个坐在沙发边缘、微微蜷缩着的身影。
沉默像粘稠的液体,弥漫在宽敞的空间里,沉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只有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模糊不清的低频噪音。
苏晚晴低垂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拍卖行制服外套的下摆。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的肩膀线条。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灯火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她才用一种近乎气音的、带着巨大疲惫和破碎感的声音,缓缓开口:
我爸…在我毕业前一年,突发脑溢血…昏迷了三个月。她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往中艰难地拖拽出来,家里的生意…被几个所谓的元老联手掏空了…等我妈和我反应过来…已经是个巨大的、填不满的窟窿…欠银行的,欠供应商的…天文数字…
林熵律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窗玻璃上,他映出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从未想过,那个曾经在他眼中如同云端堡垒般坚固的苏家,竟会以这种方式崩塌。
我妈…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天天被人堵在家里追债…医院里躺着人事不省的爸爸…外面是等着把我们生吞活剥的债主…苏晚晴的声音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带着浓重的鼻音,那时候…沈家伸出了手…条件是…联姻。
联姻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林熵律心上。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痛楚:所以你就答应了用自己去填那个窟窿连挣扎一下都没有连…告诉我一声都没有!
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积压了十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告诉你!苏晚晴猛地抬起头,泪水早已决堤,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流淌,眼中是同样汹涌的、混合着绝望和悲愤的火焰,告诉你什么林熵律!告诉你我家破产了,我爸快死了,我妈要崩溃了,等着你去救吗!那时候你在哪里你在那个连房租都快交不起的出租屋里!在为了你的‘霸天’芯片赌上一切!我拿什么告诉你!告诉你除了让你分心、让你痛苦、让你放弃你唯一的希望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她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熵律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反驳都堵在喉咙口,化作一片苦涩的沉默。是啊,十年前的他,除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和一股狠劲,他有什么他能做什么他连父亲的一条腿都差点保不住!
那张撕碎的机票…是我全部的勇气和希望…苏晚晴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可现实呢现实是沈家能立刻拿出几千万的现金稳住银行!能请来最好的专家给我爸会诊!能让我妈不用再被债主堵门恐吓!林熵律…我不是你!我没有你的孤勇!我身后…是我摇摇欲坠、随时会彻底粉碎的家!我没有选择!我签那份婚约的时候…感觉签的是我自己的卖身契…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汹涌而下,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微微发抖。
林熵律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雷击中的雕像。手中的酒杯沉重得几乎握不住。他看着她崩溃痛哭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十年前那个在机场撕碎机票、决绝转身的少年身影,与眼前这个被命运碾碎骄傲的女人重叠在一起。愤怒的火焰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洪流浇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痛和迟来的理解,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自以为是的被抛弃的恨意,在如此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那后来呢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沈家…他对你好吗
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心被紧紧揪住。
好苏晚晴睁开泪眼,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讽刺和悲凉,沈哲瀚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婚前装得人模人样,婚后…酗酒,赌博,玩女人…样样精通。心情不好就拿我撒气…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过自己左侧额角被发丝遮挡的地方,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痕。这些…都是家常便饭。沈家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能撑门面的摆设。我的痛苦我的尊严谁在乎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熵律的灵魂上。他无法想象,那个曾经像月光一样皎洁美好的女孩,是如何在那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牢笼里,度过了这么多年暗无天日的时光。他以为撕碎机票就是最痛,却不知她承受的是凌迟。
那…为什么现在才…林熵律艰难地问,声音哽住。
为什么现在才离苏晚晴替他说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冷光,因为沈哲瀚玩脱了。他挪用了集团巨款去澳门豪赌,输得精光,还被人拍了不堪入目的视频威胁。沈家为了保住最后一点颜面,也为了甩掉我这个‘扫把星’,主动提出了离婚,条件是我必须净身出户,并且永远不能对外提及沈家的任何事。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我签了。只要能离开那个地狱,我什么都不要。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苏晚晴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
林熵律放下了酒杯。杯底与玻璃茶几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他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到苏晚晴面前。每一步,都像是跨越了十年的时光鸿沟,跨越了那些因误解和错位而带来的无尽痛苦。
昏黄的灯光下,他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角那缕微湿的发丝。指尖触碰到那道极其细微的旧痕时,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对不起…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饱含着无尽的悔恨、心痛和迟来的温柔,晚晴…对不起…这些年…让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苦…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晚晴所有强撑的坚强和防备。压抑了太久的委屈、痛苦、孤独和那从未熄灭过的、微弱却执着的期盼,如同开闸的洪水,轰然决堤。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进他怀里,双手死死攥住他昂贵的衬衫后背,仿佛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放声痛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宣泄和无尽的委屈。
林熵律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这个颤抖的、哭泣的、伤痕累累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要弥补这十年间所有错失的拥抱和保护。他低下头,下巴抵在她散发着淡淡馨香的发顶,紧闭双眼,温热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她的发间。他收紧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她,仿佛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最珍贵的整个世界。
落地窗外,浮城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散落人间的星河。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两条被命运无情拨弄、分离了漫长岁月的轨迹,终于冲破了所有阻碍和误解,在历经了抛物线般的跌宕起伏后,于这个名为现在的点,轰然交汇。十年的余弦定理,在时光的坐标系里,终于收敛到了唯一的解。所有的离散、分离、渐近,都在这紧紧相拥的瞬间,被证明不过是为了最终收敛于此的必要过程。
9
在时光的余弦定理里重逢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深秋。
梧桐中学迎来建校七十周年庆典。古老的校园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怀旧与喜悦的气息。曾经的莘莘学子从五湖四海归来,带着岁月的痕迹和成功的荣光,汇聚于此。
林熵律和苏晚晴手牵着手,漫步在熟悉的林荫道上。脚下是依旧铺满金黄落叶的小径,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跳跃在他们身上。
他们穿着简约舒适的衣服,褪去了商场的凌厉和生活的沧桑,眉宇间是洗尽铅华后的平和与满足。林熵律依旧清瘦挺拔,只是眼神更加温润深邃;苏晚晴的笑容恬淡宁静,眼底深处那曾熄灭的光,重新被点亮,柔和而坚定。
看,那棵老梧桐还在。苏晚晴指着不远处一棵格外粗壮、枝叶繁茂的梧桐树,眼中带着笑意,当年我们班还在它下面搞过野餐,结果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
林熵律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唇角也勾起温暖的弧度:记得。你当时还偷偷把没吃完的寿司塞给我,结果被赵胖子举报了,害得咱俩一起罚扫了一星期操场。
两人相视一笑,那些青涩而鲜活的记忆扑面而来,带着时光滤镜特有的温暖色调。他们走过曾经的教学楼,红砖墙爬满了岁月的藤蔓;走过空旷的操场,仿佛还能听到当年运动会上的呐喊;最后,他们停在了顶楼那个熟悉的小露台入口。
露台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只是栏杆重新刷了漆。他们并肩走了上去,倚着栏杆,俯瞰着整个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校园。秋风拂面,带来梧桐叶特有的干燥香气。
十年了…苏晚晴轻声感叹,声音里充满了感慨。
是啊,十年。林熵律握紧了她的手,十指紧扣。他的目光投向远方,眼神悠远,有时候想想,真像一场漫长而艰难的几何证明。
嗯苏晚晴侧头看他,眼中带着温柔的询问。
林熵律微微一笑,眼神落在她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种历经千帆后的通透和深情:
你看,我们就像两条原本看似永不相交的渐近线,在各自的空间里延伸、靠近,却因为现实的坐标系被强行扭曲、分离。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像在讲述一个古老而美好的定理,我们经历了一次次痛苦的离散,像被抛向不同象限的点。我们有过交集,却又被迫分离,如同经历了无数个让人心碎的‘间断点’。
他抬手,轻轻拂过她被风吹到脸颊的发丝,动作温柔无比。
但无论离散多少次,无论被抛得多远,只要那个核心的‘收敛域’还在——只要那份爱还在,只要那份执着还在——他的目光变得无比专注,带着一种数学般的确定,最终,所有的轨迹都会克服一切阻碍,在时光的余弦定理里,重新收敛,相交于一点。这一点,就是现在,就是我们。
苏晚晴静静地听着,眼中渐渐泛起感动的泪光。她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温暖和力量。
所以,晚晴,林熵律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珍重而温柔的吻,声音里带着承诺的庄重,这不是终点。这只是我们收敛后的第一个点。从今往后,我们将在同一个坐标系里,以彼此为圆心,画出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无限延伸的同心圆。
阳光温暖,岁月静好。脚下是坚实的土地,身边是失而复得的爱人。那些离散的点,那些曲折的轨迹,那些心碎的间断,终于被时光的余弦定理完美收敛。在这片承载着他们最初相遇和所有悲欢的校园里,在秋日金色的阳光下,他们紧紧相拥。过去的一切苦难,都成了证明这最终定理成立的必要条件。未来,将是同心圆的无限延展,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再无分离的黎曼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