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二零一五年深秋,我去东北收集抗战时期的民间素材,在长白山下一个叫二道沟的村落里,遇到了一位一百多岁的老太太。
她住在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房子很破,却被收拾得很干净。
老人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却很有神。
听村里的人说,老人是朝鲜人,在这村子里住了快一百年了,一辈子没结婚,也没有亲人。
我去的时候,老人正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嘴里喃喃自语。
我走上前去,和老人打招呼,老人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示意我坐下。
我坐在老人身边,和她聊了起来。
老人告诉我,她叫月娘,是朝鲜平安北道人,很小的时候,家乡就被日本人占领了,父母亲和哥哥都被日本人杀害了,她一个人逃到了中国东北,在这里住了下来。
说着,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包着一把生锈的剪刀,剪刀上还有一些血迹。
老人告诉我,这把剪刀是她的仇人留下的,她一直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为父母和哥哥报仇。
我很惊讶,问老人仇人是谁,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起了往事……
第一章
战火焚村
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战火烧到了中国东北。
沙俄哥萨克兵像一群野兽一样,在中国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当时,月娘只有十二岁,和父母、哥哥住在朝鲜平安北道的一个小山村里。
一天,沙俄哥萨克兵闯进了村子,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月娘的父母为了保护她和哥哥,被沙俄哥萨克兵残忍地杀害了。
月娘和哥哥侥幸逃了出来,一路向北逃亡。
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要远离那些可怕的沙俄哥萨克兵。
一路上,他们吃尽了苦头,饿了就摘野果子吃,渴了就喝山泉水,累了就找个地方睡一会儿。
就这样,他们走了几天几夜,终于来到了中国东北的边境。
这天,他们正在一片玉米地里走着,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月娘回头一看,只见几个沙俄哥萨克兵骑着马,正朝着他们追来。
月娘吓坏了,拉着哥哥就跑。
可是,他们哪里跑得过马啊,很快就被沙俄哥萨克兵追上了。
一个沙俄哥萨克兵一把抓住了月娘的哥哥,把他按在地上,举起了手中的马刀。
月娘尖叫着,扑过去想要救哥哥,却被另一个沙俄哥萨克兵抓住了。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那个举着马刀的沙俄哥萨克兵倒在了地上。
月娘和哥哥抬头一看,只见几个穿着破旧衣服的男人,手里拿着枪,从玉米地里走了出来。
原来,他们是一伙绺子(土匪),正在玉米地里埋伏,准备抢劫过往的商队,没想到遇到了沙俄哥萨克兵追杀月娘和哥哥。
这伙绺子的大当家叫老北风,他看了看月娘和哥哥,对身后的兄弟们说:这两个孩子怪可怜的,带回去吧。
就这样,月娘和哥哥跟着老北风他们回到了绺子的山寨。
山寨位于长白山深处,四周都是茂密的森林,易守难攻。
月娘和哥哥在山寨里住了下来,老北风让人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屋子,还让人给他们送来了吃的和穿的。
月娘很感激老北风的救命之恩,可是,她不知道,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第二章
山寨噩梦
在山寨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月娘发现,老北风是一个非常残忍的人,他经常打骂手下的兄弟,还经常出去抢劫老百姓的财物。
月娘很害怕,她想带着哥哥离开这里,可是,山寨四周都是森林,他们根本不知道路,而且,老北风派人看着他们,不让他们随便出去。
一天,老北风喝了酒,来到了月娘的房间,他看着月娘,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月娘吓坏了,她想跑,却被老北风抓住了。
老北风把月娘按在床上,想要侮辱她。
月娘拼命挣扎,大声呼喊着哥哥的名字。
可是,哥哥不在房间里,他跟着绺子里的一个兄弟出去打猎了。
就在月娘快要绝望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是老北风的二当家,叫赵铁柱,他长得人高马大,一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很凶,可是,他的心却很善良。
赵铁柱看到老北风正在欺负月娘,赶紧上前阻止。
老北风很生气,对着赵铁柱大声骂道:你他娘的想干什么老子的事情你也敢管
赵铁柱说:大当家的,她只是个孩子,你放过她吧。
老北风哪里肯听,他一把推开赵铁柱,继续欺负月娘。
赵铁柱没办法,只好拿起桌上的一把椅子,朝着老北风砸了过去。
老北风被砸中了,头上顿时流出血来,他松开了月娘,捂着脑袋大声喊道:你他娘的敢打老子,老子杀了你。
说着,老北风从腰间拔出了手枪,对着赵铁柱就开了一枪。
赵铁柱眼疾手快,赶紧躲到了一边,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打在了墙上。
月娘趁机从床上爬了起来,朝着门口跑去。
赵铁柱也跟着跑了出去,他们躲在一个角落里,听着房间里老北风的叫骂声。
过了一会儿,老北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月娘和赵铁柱,便对着手下的兄弟喊道:给老子搜,一定要把那两个王八蛋找出来,老子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月娘和赵铁柱躲在一个废弃的窑洞里,他们不敢出声,只能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赵铁柱探出头去,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带着月娘从窑洞里走了出来。
赵铁柱对月娘说:妹子,你赶紧走吧,老北风不会放过你的,我送你下山。
月娘哭着说:那你怎么办老北风不会放过你的。
赵铁柱笑了笑说:没事,我自有办法,你别管我,赶紧走吧。
就这样,赵铁柱带着月娘朝着山下走去。
可是,他们刚走到半山腰,就被老北风的手下发现了。
老北风带着一群人追了上来,赵铁柱让月娘赶紧跑,自己则留下来挡住他们。
月娘舍不得赵铁柱,可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跑,两个人都得死。
于是,她咬了咬牙,转身朝着山下跑去。
赵铁柱拿着枪,对着追上来的人不停地射击,可是,对方人太多了,他很快就没有子弹了。
老北风走到赵铁柱面前,恶狠狠地说:你他娘的敢背叛老子,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说着,老北风举起了手枪,对着赵铁柱的腿开了一枪。
赵铁柱倒在了地上,疼得直打滚。
老北风又对着赵铁柱的另一条腿开了一枪,然后说:老子留你一条命,让你好好看看,背叛老子的下场。
说完,老北风带着人走了,留下赵铁柱一个人在山上痛苦地呻吟。
第三章
小镇风波
月娘一路跑下山,来到了一个小镇上。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时,天已经黑了,月娘又累又饿,她看到路边有一家包子铺,里面飘出了阵阵香味。
月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摸了摸口袋,里面一分钱也没有。
月娘只好站在包子铺门口,看着里面的包子发呆。
包子铺的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看到月娘可怜巴巴的样子,走了出来,问:小姑娘,你是不是饿了
月娘点了点头,说:大叔,我饿了,可是,我没有钱。
中年男人笑了笑说:没关系,大叔请你吃包子。
说着,中年男人从店里拿了几个包子,递给了月娘。
月娘接过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中年男人看着月娘,叹了口气说:小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月娘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听了,很同情月娘,他说:小姑娘,你别担心,以后就住在大叔这里吧,大叔无儿无女,就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月娘很感激中年男人,她跪在地上,给中年男人磕了几个头,喊了一声爹。
就这样,月娘在包子铺住了下来,她每天帮着中年男人卖包子,日子过得虽然清苦,却也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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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好景不长,一天,几个沙俄哥萨克兵来到了小镇上,他们看到月娘长得漂亮,便起了坏心思。
一个沙俄哥萨克兵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月娘的胳膊,想要把她带走。
月娘拼命挣扎,大声呼喊着爹。
中年男人听到月娘的呼喊声,赶紧跑了出来,他对着沙俄哥萨克兵说:你们放开她,她是我的女儿。
一个沙俄哥萨克兵笑着说:你的女儿那正好,我们兄弟几个正缺个女人呢。
说着,沙俄哥萨克兵一把推开中年男人,拖着月娘就走。
中年男人想要阻拦,却被另一个沙俄哥萨克兵一拳打倒在地。
月娘被沙俄哥萨克兵拖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他们想要侮辱月娘。
月娘拼命反抗,可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是几个沙俄哥萨克兵的对手。
就在月娘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枪响,一个沙俄哥萨克兵倒在了地上。
其他沙俄哥萨克兵吓了一跳,赶紧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拿着枪,从远处走了过来。
月娘定睛一看,竟然是赵铁柱。
原来,赵铁柱被老北风打断了两条腿后,并没有死,他爬着下了山,被一个猎人救了。
猎人帮赵铁柱治好了伤,赵铁柱便四处打听月娘的下落,终于在这个小镇上找到了月娘。
赵铁柱看着沙俄哥萨克兵,愤怒地说:你们这些畜生,放开她。
一个沙俄哥萨克兵拔出了马刀,朝着赵铁柱冲了过来。
赵铁柱不慌不忙,举起枪,又开了一枪,沙俄哥萨克兵倒在了地上。
其他沙俄哥萨克兵见势不妙,转身就跑。
赵铁柱没有追他们,而是走到月娘身边,扶起了她。
月娘看到赵铁柱,哭着说:你怎么来了你的腿好了吗
赵铁柱笑了笑说:好了,多亏了一个猎人救了我。
说着,赵铁柱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沙俄哥萨克兵,对月娘说:咱们赶紧走吧,一会儿他们的人来了,就麻烦了。
月娘点了点头,跟着赵铁柱离开了小镇。
第四章
生死逃亡
赵铁柱带着月娘回到了山寨,可是,山寨里已经没有人了,老北风带着兄弟们去了别的地方。
赵铁柱和月娘在山寨里住了下来,他们靠打猎和采摘野果子为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铁柱和月娘的感情越来越深,他们彼此相爱了。
一天,赵铁柱对月娘说:妹子,咱们离开这里吧,找个没有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月娘点了点头说:好,我听你的。
就这样,赵铁柱和月娘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离开山寨。
可是,就在他们准备下山的时候,老北风带着兄弟们回来了。
老北风看到赵铁柱和月娘,愤怒地说:你们两个王八蛋,竟然还敢回来,老子今天非杀了你们不可。
说着,老北风举起了手枪,对着赵铁柱和月娘就开了枪。
赵铁柱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月娘,子弹擦着月娘的头皮飞了过去,打在了一棵树上。
赵铁柱也举起了枪,对着老北风开了一枪,可是,没有打中。
老北风的手下们纷纷举起了枪,朝着赵铁柱和月娘射击。
赵铁柱和月娘赶紧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他们不敢露头,只能静静地听着外面的枪声。
过了一会儿,枪声停了,老北风大声喊道:赵铁柱,你他娘的给老子出来,老子知道你躲在石头后面,你今天要是不出来,老子就放火烧山,把你们活活烧死。
赵铁柱知道老北风说到做到,他看了看月娘,说:妹子,一会儿我出去引开他们,你趁机跑,别管我。
月娘哭着说:不,我不能丢下你,要死一起死。
赵铁柱说:傻妹子,咱们不能都死在这里,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日子等着呢,你赶紧跑,我会想办法脱身的。
说着,赵铁柱不等月娘同意,就站了起来,朝着老北风他们走去。
月娘看着赵铁柱的背影,哭着喊道:赵铁柱,你不要去,不要去啊。
老北风看到赵铁柱走了出来,笑着说:你他娘的终于出来了,老子还以为你要躲一辈子呢。
赵铁柱说:老北风,你放过月娘,有什么事冲我来。
老北风说:放过她可以,只要你跪下来,给老子磕三个响头,然后自断一根手指,老子就放了她。
赵铁柱犹豫了一下,然后跪了下来,给老北风磕了三个响头,接着,他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刀,咬着牙,朝着自己的手指砍去。
就在这时,月娘突然从石头后面冲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朝着老北风刺了过去。
老北风没想到月娘会突然冲出来,他来不及躲避,被月娘刺中了胸口。
老北风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赵铁柱趁机捡起地上的枪,对着老北风的手下们射击,老北风的手下们见势不妙,纷纷逃跑了。
赵铁柱走到老北风身边,看着他痛苦地挣扎着,说:老北风,这都是你自找的,如果你当初放过月娘,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说着,赵铁柱举起枪,对着老北风的脑袋开了一枪,老北风当场死亡。
赵铁柱和月娘看着老北风的尸体,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知道,从现在起,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他们只能离开这里,去寻找新的生活。
就这样,赵铁柱和月娘离开了山寨,他们一路向南走去,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他们相信,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第五章
血色复仇
几年后,月娘和赵铁柱在一个小镇上定居了下来,他们开了一家小酒馆,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一天,月娘正在酒馆里忙碌,突然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穿着一身军装,看起来很威严,月娘仔细一看,竟然是当年杀害她父母和哥哥的那个沙俄哥萨克兵大尉安德烈。
月娘的心里顿时燃起了仇恨的火焰,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杀了安德烈。
可是,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安德烈身边跟着几个士兵,她不能轻举妄动。
月娘强忍着心中的仇恨,走到安德烈面前,微笑着说:长官,您要点什么
安德烈看了看月娘,露出了邪恶的笑容,他说:小姑娘,你长得很漂亮,过来陪我喝一杯。
月娘心里一阵恶心,可是,她还是笑着说:好的,长官,您稍等,我去给您拿酒。
月娘转身走进了后厨,她拿出了一把剪刀,藏在了衣服里,然后又拿了一瓶酒,回到了安德烈身边。
月娘给安德烈倒了一杯酒,说:长官,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酒,您尝尝。
安德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不错,好酒,小姑娘,你也陪我喝一杯。
月娘说:好的,长官。
说着,月娘也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安德烈看着月娘,越看越喜欢,他伸手想要摸月娘的脸,月娘赶紧躲开了。
月娘说:长官,咱们去外面走走吧,外面的风景很好。
安德烈笑着说:好,小姑娘,你带路。
月娘带着安德烈走出了酒馆,朝着小镇外的一片玉米地走去。
安德烈看着月娘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欲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月娘。
走进玉米地后,月娘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安德烈,说:长官,你还记得我吗
安德烈愣了一下,说:你是谁我怎么会记得你
月娘愤怒地说:我是金顺姬,你当年在朝鲜平安北道杀害的那个女孩的妹妹,你杀害了我的父母和哥哥,今天,我要为他们报仇。
说着,月娘从衣服里拿出了剪刀,朝着安德烈刺了过去。
安德烈没想到月娘会突然袭击,他赶紧躲开了,可是,月娘已经红了眼,她不停地朝着安德烈刺去。
安德烈一边躲避,一边大声喊道:你这个疯女人,赶紧住手,不然我杀了你。
月娘根本不理会安德烈的喊叫,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安德烈,为父母和哥哥报仇。
终于,月娘找准了机会,一剪刀刺进了安德烈的胸口。
安德烈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月娘看着安德烈的尸体,心里的仇恨终于得到了释放,她跪在地上,哭着说:爹,娘,哥哥,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这时,赵铁柱从玉米地外面走了进来,他看到安德烈的尸体,又看了看月娘,什么都明白了。
赵铁柱走到月娘身边,扶起了她,说:妹子,咱们走吧,这里不能呆了。
月娘点了点头,跟着赵铁柱离开了玉米地。
从此,月娘和赵铁柱又开始了流浪的生活,他们不知道未来会去哪里,但是,他们知道,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
目前故事已经写到月娘成功为家人报仇,和赵铁柱继续流浪。接下来的故事我想这样展开:
月娘和赵铁柱在流浪途中,遇到了一群抗联战士,他们被抗联战士的爱国精神所感染,决定加入抗联,一起抗击日本侵略者。在抗联队伍中,月娘和赵铁柱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一起经历了无数次战斗,有过胜利的喜悦,也有过失败的痛苦。
在一次战斗中,赵铁柱为了保护月娘,不幸牺牲了。月娘悲痛欲绝,但她很快振作起来,她知道赵铁柱的死是有意义的,她要替赵铁柱完成未竟的事业。
第六章
雪夜密营
1933年深冬,牡丹江的冰面冻得能跑铁蹄。月娘和赵铁柱在镜泊湖山林里撞见一队抗联战士时,他们正用冻僵的手指抠着树皮里的松子。带头的老周背着汉阳造,枪管上挂着冰棱子,看见这对蓬头垢面的男女时,枪口先扫过赵铁柱腰间的匣子枪。
绺子的老周吐掉嘴里的树杈子,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霜。
赵铁柱把月娘往身后藏了藏,从怀里掏出块硬饼子掰成两半,露出里面裹着的半块沙俄卢布——那是当年安德烈口袋里掉出来的。给弟兄们换盐吃。
抗联的密营设在鹰嘴崖下的地窨子,月娘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挤在松木搭建的窝棚里,有人在用草绳绑裹着冻疮的脚,有人把冻硬的高粱饼子贴在胸口焐热。角落里坐着个扎红头绳的姑娘,正在用碎布片给伤员包扎,膝盖上放着个磨得发亮的药篓子,里面露出半株晒干的五味子。
她叫春芳,外号捣药婶。老周往火塘里添了根松枝,火星子溅在月娘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上个月在鬼子据点外头,这丫头背着药篓子爬了三里雪地,把金疮药送进了老李的碉堡。
赵铁柱把匣子枪拍在松木板上,枪托上还留着老北风血渍的纹路:我们想入伙。
月娘没说话,她摸了摸怀里的剪刀——这把锈剪刀现在裹着红布条,布条是从赵铁柱衬衫里子上撕下来的。火塘的光映在她二十八岁的脸上,照见眼角新添的疤痕——那是去年在鞍山火车站,为了抢日军运兵图,被宪兵队的狼狗抓破的。
第七章
桦皮簪子
抗联的训练比山寨里狠十倍。月娘记得第一个雪夜,春芳教她辨认各种草药,手指被冻得像胡萝卜,春芳就把自己的棉手套摘下来套在她手上,自己的指尖却冻得发紫。赵铁柱跟着老周学埋地雷,用冻僵的手把火药塞进掏空的桦木管里,月光下他额头上的汗珠滴在雪地上,冻成亮晶晶的冰珠。
等打完鬼子,赵铁柱有天夜里躺在地窨子的草铺上,用桦树皮刻着什么,我给你打个银镯子,再盖间砖瓦房,窗户上糊新的棉纸。
月娘凑过去看,见他刻的是支簪子,簪头雕着朵歪歪扭扭的山茶花。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傻子,桦树皮能戴得住么
赵铁柱笑了,露出后槽牙上的缺口——那是当年老北风用枪托砸的。等将来有了银子,就换成真金的。他把桦皮簪子别在月娘乱蓬蓬的头发上,簪尖挂住了一根白头发。月娘没注意到,她正盯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想起春芳说过,等开春了要带她去采野党参。
1934年惊蛰那天,抗联接到情报,日军运输队要经过蛤蟆岭。月娘跟着春芳在岭上布置医疗点,赵铁柱则跟着老周去埋炸药。临走前,他把桦皮簪子摘下来,塞进月娘手里:等我回来。
月娘没来得及说句话,他已经背着炸药包跑远了。春芳在旁边捣着金疮药,忽然说了句:赵铁柱哥刻的簪子真好看,等打完仗,我也要找个会刻东西的男人。
月娘攥着簪子,掌心全是汗。远处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她知道那是地雷响了。紧接着,枪声像炒豆子一样密集起来。春芳抓起药篓子就往山下跑,月娘跟着她冲进硝烟里,看见赵铁柱躺在血泊中,胸口的棉衣裳被炸开个大洞,露出里面暗红的血肉。
药……赵铁柱看见月娘,想抬手摸她的脸,胳膊却垂了下去。月娘撕开花袄,把春芳递来的止血药敷在他伤口上,血却怎么也止不住。赵铁柱忽然笑了,用微弱的声音说:簪子……别丢了……
月娘拼命点头,眼泪滴在他脸上。赵铁柱的眼睛慢慢闭上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高粱饼子——那是早上月娘塞给他的。
第八章
血色五味子
赵铁柱的坟埋在鹰嘴崖下,月娘用桦树皮刻了块墓碑,上面写着赵铁柱之墓五个字。春芳把自己的红头绳解下来,系在墓碑上,风一吹,红绳在雪地里飘得像团火。
从那以后,月娘变得沉默寡言。她跟着春芳学医,把各种草药的性味归经记得滚瓜烂熟,也学会了用刺刀剜出伤口里的子弹。春芳常说:月娘姐手上有准头,比我这个正经学过医的还利索。
1937年秋天,抗联要袭击鬼子的药材仓库。月娘主动请缨,带着两个战士摸进了仓库。仓库里堆满了装着西药的木箱,她正往外搬,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身一看,一个鬼子兵端着刺刀冲了过来。
月娘来不及掏枪,下意识摸向怀里的剪刀。红布条已经磨破了,露出里面生锈的刀刃。她想起安德烈胸口的血,想起赵铁柱最后那句簪子别丢了,然后把剪刀刺进了鬼子的喉咙。
血溅在她脸上,带着温热的腥气。她擦了擦脸,继续搬药箱。直到把所有能带走的药品都捆在马背上,她才发现自己的袖口被血浸透了,而怀里的剪刀,刀刃上又多了道暗红的痕迹。
第九章
小镇诊所
1945年8月,日本投降的消息传到长白山时,月娘正在给一个猎户治腿伤。春芳已经在三年前的一次突围中牺牲了,临死前她把药篓子交给月娘,说:以后,你就是新的捣药婶了。
月娘在二道沟小镇开了间诊所,诊所的门上挂着块木牌,上面写着平安堂三个字。她用多年攒下的积蓄买了些药材,又把赵铁柱的桦皮簪子用红绳系在药柜上,每次看见簪子,就想起那个说要给她打银镯子的男人。
来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有上山打猎摔断腿的,有下地干活扭了腰的,还有孩子出疹子发烧的。月娘从不收穷人的钱,有时候还会倒贴些药材。有人问她:月娘大夫,你为啥对咱们这么好
她就会想起抗联密营里的火塘,想起春芳冻紫的指尖,想起赵铁柱刻的桦皮簪子。因为我受过别人的好。她说。
2015年秋天,我在月娘的土坯房里听她讲完这些故事。她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那把生锈的剪刀,还有支已经发黑的桦皮簪子。赵铁柱说要给我换真金的,她摩挲着簪子,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的光,可我觉得,这个就挺好。
窗外的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屋檐下的药篓子。月娘忽然指着远处的长白山,说:你听,山里头好像在打雷。其实那是远处的火车声,但我没说话,只是握住了她干瘦的手。
她的手心里,还留着当年握剪刀的力道。
尾声
雪落无声
我离开二道沟的那天,月娘往我帆布包里塞了把晒干的五味子,用蓝布帕子包着,帕子角上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山茶花。治咳嗽好。她扶着门框看我,身后的药柜上,赵铁柱的桦皮簪子在晨光里晃着微光,红绳已经褪成了浅粉色。
此后每个月,我都会收到月娘托村里孩子寄来的信,字迹歪歪扭扭,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后山的柞树黄了今冬雪大,给柱子送的饼子没冻硬春芳爱吃的野草莓又长出来了。我这才知道,她每天都会拄着枣木拐杖,往鹰嘴崖方向走三里路,铝饭盒里装着高粱饼子——那是赵铁柱当年最爱吃的,还有用野蜂蜜腌的山楂片——春芳说过这能开胃。
2016年冬至那天,我接到村里打来的电话。赶到二道沟时,雪正下得紧,月娘的土坯房里烧着暖炉,她躺在炕上,手里攥着那把锈剪刀,床头放着个铁盒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布条,每一条都写着名字:赵铁柱、春芳、老周、老李……
下雪了。她看见我,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深沟,春芳说过,雪大的时候,在山上能听见鬼子的马蹄声。她抬起手,指向窗外,你看,那丫头背着药篓子呢,红袄子真鲜亮。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雪幕里有个穿红羽绒服的女孩正跑过雪地,怀里抱着个快递箱子——那是镇上药店新来的姑娘。月娘却固执地盯着那人影,嘴唇微动:春芳,给柱子带的饼子在窗台上……
凌晨三点,月娘忽然让我扶她坐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剪刀和桦皮簪子,簪子裂缝里还嵌着当年的红布条碎屑。替我……埋到鹰嘴崖下。她的手像片风干的树叶,却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别让雪盖住碑……柱子怕黑。
我点头时,看见她眼睛忽然亮起来,像是穿越了百年风雪,望见了某个年轻的身影。她唇角扬起笑意,用朝鲜语轻轻说了句什么,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后来我找懂朝鲜语的朋友翻译,才知道那是句极轻的见到你了。
月娘的葬礼很简单,乡亲们抬着她的棺木往后山走时,雪停了,阳光从云层里漏出来,照在她棺木上盖着的红被面——那是春芳当年结婚时的嫁妆,月娘收在箱底整整八十年。
我按照她的遗愿,把剪刀和簪子埋在赵铁柱的墓旁,新刻的墓碑上写着金顺姬之墓,旁边是赵铁柱歪歪扭扭的桦皮碑。山风掠过鹰嘴崖,吹得墓前的五味子藤沙沙作响,恍惚间,我仿佛听见两个年轻的声音在说话:
等打完鬼子,我给你打银镯子。
傻子,桦树皮就挺好。
长白山的雪又落了下来,盖住了墓碑上的字迹,却盖不住那些在岁月里凝结成冰珠的眼泪,和永远温热的、刻在桦树皮里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