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策划了博物馆十亿盗窃案,却主动投案自首……
警报声撕裂了凌晨的静谧,蓝红警灯粗暴地涂抹在博物馆厚重的花岗岩外墙上,像一道道新鲜的伤口。我坐在街角那家通宵营业的老陈粥铺油腻的塑料凳上,面前一碗白粥还冒着稀薄的热气,蒸腾的白雾模糊了对面那一片令人心悸的混乱光景。
警车塞满了路口,穿着制服的人影在刺眼的光柱下晃动,如临大敌。扩音喇叭里传出的指令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紧绷的嘶哑。空气里飘荡着焦灼、冰冷的金属气息,还有一丝……尘埃被惊扰后的惶恐。
我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瓷勺刮过碗底,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手机屏幕亮着,推送的新闻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国宝失窃!‘孔雀之眼’石屏离奇消失!、价值十亿!安保主管王启明疑监守自盗,下落不明!配图是博物馆内那个空荡荡的、曾安放石屏的玻璃展柜,此刻只剩下空洞的黑暗。
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我面无表情地划掉这些喧嚣。时间差不多了。我放下勺子,粥还剩大半碗。站起身,掏出一张纸币压在碗底,油腻的桌面黏住了钞票的一角。推开那扇沾满油污的玻璃门,凌晨特有的、带着露水寒意的空气猛地涌进来,瞬间包裹全身。我整了整外套的领子,径直朝那片喧嚣的蓝红海洋走去。
走向那个我亲手打开的,名为混乱的盒子。
姓名
慕木。
年龄
二十八。
职业
自由职业者。最近一份工作是……嗯,为市博物馆提供临时的安全顾问服务。
冰冷的不锈钢审讯椅硌着后背,头顶的白炽灯管亮得刺眼,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在金属桌面上反射出令人眩晕的白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皮革混杂的沉闷气味。桌子对面,坐着负责审讯我的警花林薇。她穿着笔挺的制服,肩章线条冷硬。她的目光像手术刀,试图一层层剥开我的表象,年轻的面容绷得很紧,嘴唇抿成一条缺乏弧度的直线,透着职业性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毕竟,价值十亿的国宝失窃,这压力足以让任何人神经紧绷。
慕木先生,林薇的声音很平稳,刻意压低了调子,带着审讯室特有的压迫感,你主动投案,声称对博物馆‘孔雀之眼’石屏失窃案负责
是的。我点点头,迎着她锐利的目光,嘴角甚至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她的笔尖在记录本上顿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刮擦声,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干脆,甚至带着点……轻松详细说说作案经过。动机,手段,同伙,赃物去向。她抛出一连串问题,语速加快。
动机嘛,我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随意些,与周遭紧绷的氛围格格不入,一时兴起或者,证明一些东西谁知道呢。我耸耸肩,避开了她的核心,至于经过,很简单。我利用顾问身份进入安保系统后台,植入了一个小小的逻辑炸弹。它会在凌晨一点三十七分,也就是系统例行维护数据缓存交换的瞬间,让所有监控探头定格在之前的画面,持续十七秒。同时,切断展柜下方的压力传感报警回路。十七秒,足够一个身手敏捷的人打开展柜,拿走东西。
林薇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说得倒轻巧。监控定格压力传感失效安保日志里没有任何异常记录!所有后台操作痕迹都指向失踪的安保主管王启明!他的指纹、他的虹膜认证、他的密钥!
所以,你们才认定是他监守自盗,对吧我替她说出了结论,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那些指向他的痕迹,当然也是我做的。他权限够高,用他的身份做掩护,最方便不过。至于王启明本人……我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他只是个被利用的倒霉蛋,或者,是个被灭口的知情人。
证据呢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戏弄的怒意,你空口白牙,就想把这么大的案子揽到自己身上或者替王启明开脱说!你的同伙是谁石屏现在在哪里
审讯室的门无声地滑开,打断了林薇的追问。
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忧虑,却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沉痛和威严的表情。正是市博物馆馆长,张世坤。
林警官,辛苦。他朝林薇微微颔首,声音温和低沉,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很复杂,有审视,有不解,有深深的惋惜,甚至还有一丝……长辈看着误入歧途晚辈的痛心演得入木三分。他径直走到林薇旁边的位置坐下,姿态沉稳,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心骨。
慕木啊,他开口,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怎么会是你我一直很欣赏你的才华,没想到……他摇了摇头,仿佛失望至极,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走错了路,代价太大了。你知道那件‘孔雀之眼’意味着什么吗是我们馆的镇馆之宝!是国家的瑰宝!你怎么能……他痛心疾首,语气陡然转为严厉,现在投案,还不算太晚!把同伙供出来,把东西交回来,争取宽大处理!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充满了规劝的力量和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林薇看着他,眼神里的尊敬毫不掩饰。张世坤馆长,德高望重,此刻亲自前来挽救我这个迷途的顾问,多么符合他一贯爱护人才、深明大义的形象。
我看着张世坤那张写满痛惜和规劝的脸,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他的表演很完美,每一道皱纹都诉说着惋惜,每一个眼神都流露着权威者的善意。可惜,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般的松懈,像淬了毒的针,被我精准地捕捉到了。
我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而是一种纯粹觉得有趣、仿佛看了一场精彩猴戏的笑容。这笑容在压抑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刺眼。
张馆长,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他话语的余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您这戏,演得真好。奥斯卡欠您一座小金人。
张世坤脸上那精心构筑的沉痛瞬间凝固,像是精美的瓷器上裂开了一道细缝。他眉头猛地蹙起,眼中掠过一丝惊愕和被打断表演的愠怒:慕木!你胡说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知悔改
林薇也厉声呵斥:慕木!注意你的态度!张馆长是关心你!
关心我我轻轻重复了一遍,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目光如钩,紧紧锁住张世坤开始有些不自在的眼睛,他更关心的是,我这个‘蠢货’终于按他预想的剧本,跳出来认了罪,把所有嫌疑都扛在了自己身上吧
张世坤的呼吸明显一滞,放在桌下的手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他强自镇定,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荒谬!简直是失心疯!林警官,我看他是想用这种胡言乱语拖延时间,扰乱调查方向!必须严加审问!
拖延时间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张馆长,您来得正好。省得我再等了。我无视他铁青的脸色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转向林薇,语气陡然变得清晰而冷冽,像一把出鞘的匕首:
林警官,请立刻联系你的同事。重点搜查区域:博物馆东翼,馆长办公室,尤其是……办公室西侧那面新砌的内墙。
什…什么林薇彻底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问。
哦,对了,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联系人名字上悬停——那是林薇之前按规定留给我,以备紧急联系用的号码。我抬眼看着张世坤那张血色正迅速褪去的脸,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地上:
顺便问一句,王启明副主管的尸体……找到了吗
你!张世坤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他双眼圆睁,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我,脸上精心维持的儒雅和威严彻底崩裂,只剩下被戳穿核心秘密的惊骇和暴怒,扭曲得如同恶鬼。他指着我,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你血口喷人!疯子!林警官,他在诬陷!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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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被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只有佩戴者才能察觉的电流声打断了。
是林薇藏在耳廓里的微型通讯器发出的声音。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林薇的表情,在零点几秒内,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剧变。她原本写满惊疑、愤怒和对我胡言乱语强烈排斥的脸,瞬间僵住。那双锐利的眼睛先是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景象,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惊如海啸般席卷了她的脸庞,冲垮了所有职业性的克制。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难以置信的空白。
她甚至忘记了掩饰,猛地抬手按住了耳廓里的通讯器,仿佛要确认那声音不是幻觉。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面如死灰、身体已经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摇晃的张世坤身上。
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在这针落可闻的寂静里,我捕捉到了那因极度震惊而变调的只言片语:…墙体…切割…发现…尸体…确认…王启明…石屏…孔雀石屏…也在里面…天啊…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世坤摇摇欲坠的精神上。
不…不可能!张世坤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声音尖锐破碎,完全失去了控制。他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着,刚才还试图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彻底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和崩溃。假的!你们陷害我!是慕木!是他搞的鬼!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试图扑向我,却被反应过来的林薇一步上前,死死按住了肩膀。他徒劳地挣扎着,昂贵的羊绒大衣被扯得凌乱不堪,整个人瘫软下去,像一滩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烂泥,滑跪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额头重重地磕在桌角,发出沉闷的咚一声,他也浑然不觉,只是绝望地、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怎么会…那里…那里是最安全的…不可能的…
他精心策划的堡垒,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藏匿点,他用以毁灭证据的坟墓,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穿。那种信念彻底崩塌的绝望,比死亡更甚。
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瘫在地上、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男人。他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昂贵的眼镜歪斜着,镜片后的眼神涣散,充满了毁灭性的空洞。曾经掌控一切、高高在上的博物馆馆长,此刻不过是一具被抽掉了脊梁的躯壳。
审讯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绝望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冰冷的金属桌沿硌着我的后背。我凑近他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像毒蛇冰冷的信子,只够他一个人听清,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凿进他崩溃的意识深处:
张世坤,‘最安全的地方’我的声音里淬着冰,五年前,市博物馆东翼重建工程。那个因为‘脚手架意外松动’而坠亡的建筑师……你还记得他吗
张世坤猛地一颤,仿佛被高压电流击中。他涣散的眼瞳骤然聚焦,死死地、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怖盯住我近在咫尺的脸,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某个早已被遗忘在尘埃里的影子。
他姓白。我平静地吐出最后三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
张世坤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眼珠暴突,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这场针对他的、天衣无缝的狩猎,始于何处。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林薇已经通过对讲机紧急呼叫支援,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包围了审讯室。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震惊、后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藏的敬畏。
慕木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请…请稍等,我们需要…
我理解,林警官。我打断她,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静,该配合的,我都会配合。不过,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团彻底失去灵魂的躯壳,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的弧度,清晰地说道:
对了,纠正一下。我不姓慕。
我转身,在几名神情高度戒备的警员陪同下,朝门口走去。厚重的铁门在身后无声地滑开,外面走廊明亮的灯光涌了进来。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如同尘埃落定,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审讯室和门外所有竖起耳朵的人耳中:
家父姓白。
走廊的光线明亮得有些刺眼,驱散了审讯室里积郁的阴霾。我微微眯了下眼,适应着光线的变化,脚步平稳地向前走去。身后,审讯室的门还未完全关闭,里面传出张世坤彻底崩溃、如同野兽哀嚎般的嘶吼,以及林薇急促的指令声。这一切喧嚣,都被厚重的铁门缓缓隔绝,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一名年轻的警员紧绷着脸,引着我走向暂时安置的休息室。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探究和紧张,在我平静无波的脸上扫视着,似乎想找出什么惊涛骇浪的痕迹。我视若无睹,只是将手插进外套口袋。指尖触碰到口袋深处那件冰冷坚硬、带着岁月棱角的金属物体——一枚老旧的怀表。
我轻轻捏住它,指腹缓缓摩挲着表盖边缘一道深刻的划痕。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渗入血液,带来一种奇异的沉静。表盖内侧,那个用极其精细的刻刀留下的、小小的白字,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烙印在我的指端。
口袋里的黑暗包裹着这枚小小的金属见证者。走廊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编织着永不落幕的浮华梦境。喧嚣被隔绝在身后,前路是暂时的寂静。我收紧手指,感受着怀表坚硬的轮廓和那道深刻的划痕,像握住了一段凝固的时光,一份沉甸甸的、终于得以安放的祭奠。
月光透过高高的气窗,在地面投下冷冽的菱形光斑。我的影子被拉长,沉默地投在空旷的走廊墙壁上,向前延伸。
休息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走廊残留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家具混合的气味,比审讯室更温和,却同样令人窒息。一张方桌,几把椅子,一盏光线惨白的顶灯,构成了这个临时牢笼的全部。
我独自坐下,背脊挺直,目光落在对面空白的墙壁上。指尖在口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怀表,仿佛那是锚定这汹涌暗流的唯一支点。表盖内侧那个微小的白字,像一枚烧红的烙印,透过衣料灼烫着皮肤。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隐忍、计算、打磨每一个细节,只为这一刻——看着张世坤那张精心描画的面具在绝望中彻底崩碎。
门被推开,林薇走了进来。她脸上的震惊还未完全褪去,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审视、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她身后跟着一名中年男警,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肩章上的银星昭示着他的身份——重案组的负责人,李正。
林薇没有坐,她站在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脸上,试图穿透我平静的表象。慕木……或者说,白先生。她刻意强调了那个姓氏,声音低沉,你赢了第一步。张世坤被控制,初步搜查结果正如你所‘预言’。王启明的尸体,还有失窃的‘孔雀之眼’石屏,都在他办公室西墙的夹层里被发现。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荒谬又确凿的事实,现在,该你了。我需要知道全部。从你父亲的死开始,到你策划这一切的每一个步骤。别告诉我你只是为父报仇这么简单。
李正拉开椅子坐下,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洞察力极强的眼睛锁定了我,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我缓缓松开紧握怀表的手,将它轻轻放在冰冷的桌面上。金属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嗒一声。那枚怀表古老而沉默,表盖上的划痕在惨白灯光下清晰可见。
林警官,李队长,我的声音平稳,不带波澜,复仇只是驱动力,不是目的。目的是真相,是让张世坤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是在他引以为傲的领域,用他信奉的‘完美犯罪’逻辑,亲手将他埋葬。
我迎上林薇探究的目光。
五年前,我父亲白景山,是负责市博物馆东翼重建项目的首席建筑师。他为人耿直,对工程质量和预算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重建工程接近尾声时,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主体承重结构的钢筋标号被偷换,使用的是远低于设计标准的劣质品。这不仅仅是贪污,这是谋杀!一旦投入使用,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怀表上的那道深痕。
他拿到了确凿的证据,包括采购单据、施工记录,还有他与当时负责采购的张世坤——那时他还只是副馆长——激烈争执的录音。他决定第二天就向市里举报。然而,就在那个晚上,他在工地上‘意外’坠亡。现场被迅速清理,结论是‘脚手架松动,不幸事故’。
我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多么完美的意外。唯一的目击者,就是当时也在现场的安保副主管王启明。他的证词天衣无缝,甚至主动提供了我父亲‘精神恍惚、工作压力过大’的细节。
王启明林薇皱眉,他也是帮凶
帮凶不,他只是一个被张世坤牢牢控制、无法脱身的棋子。我摇了摇头,我父亲坠亡后不久,王启明突然变得阔绰起来,他生性好赌的儿子欠下的巨额高利贷一夜还清。他以为张世坤是在帮他。他并不知道,那笔钱,是用我父亲的生命和整个建筑的安全换来的。
那你父亲留下的证据呢李正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有力。
消失了。我平静地说,连同我父亲存在家中的备份一起,在‘意外’发生后的混乱中,被一场精心策划的入室盗窃洗劫一空。警方调查不了了之。张世坤那时已开始运作,人脉和手腕都非比寻常。一个‘意外’身亡的建筑师,一个‘查无线索’的盗窃案,足以将一切掩盖。
林薇和李正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背后的黑暗,比他们预想的更深。
我那时刚在国外完成学业,接到噩耗赶回,只看到冰冷的遗体和一份轻飘飘的‘事故认定书’。我不信。我的目光落在怀表上,仿佛穿透了金属,看到了那个永远停留在记忆里的坚毅身影,我父亲做事,永远留有后手。他给我寄过一份生日礼物,就是这枚他用了半辈子的旧怀表。他说,‘木木,时间会证明一切,真相就像齿轮,咬合不上,就永远不是终点。’
我当时只当是父亲的感慨。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拨开怀表的表盖。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表盖内侧,除了那个小小的白字,靠近边缘的地方,还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刻痕。
直到我整理遗物,在极度的悲伤和愤怒中反复摩挲它时,才偶然发现,这表盖……是双层的。我的指尖精准地按在那道细微刻痕的某一点上,用力一撬。只听极其轻微的啵一声,表盖内侧一层薄如蝉翼的金属片被掀开,露出了下面隐藏的微小空间。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的存储芯片。它在白炽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林薇和李正同时身体前倾,呼吸都屏住了。他们看着那枚小小的芯片,仿佛看到了五年前被强行掩埋的真相核心。
这就是我父亲最后的防线。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预感到危险,把最关键的证据——偷换钢筋的原始采购合同扫描件、他与张世坤通话录音的关键片段、以及他计算出的结构安全隐患报告——全部加密压缩,藏在了这里。密码,是我和他都知道的一个日子——我母亲离世的日子。
我将芯片轻轻推到桌子中央。
证据都在这里。五年前的真相,足以证明张世坤为掩盖贪污和渎职,谋害了我父亲。但仅仅这样,不够。我的语气重新变得冰冷而坚硬,张世坤地位稳固,树大根深。五年前的旧案,证据链早已被他精心破坏。仅凭这个,扳倒他需要漫长的司法程序,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源去周旋、去脱罪。甚至可能反咬一口,说我伪造证据。我要的,是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在他最得意、最安全的地方,将他彻底摧毁。
所以,你策划了‘孔雀之眼’失窃案李正沉声问道,目光如炬。
是的。我坦然承认,张世坤贪婪成性,且极度自负。他深信自己能掌控一切。五年前的成功让他迷信‘意外’和‘替罪羊’。‘孔雀之眼’价值连城,安保严密,是博物馆的象征,更是他的命根子。还有什么比盗走它,更能引他入局,更能让他方寸大乱
我详细叙述了计划的核心。
第一步,接近。我利用在顶尖安保咨询公司短暂工作的履历,以及一些‘恰到好处’的人脉推荐,以自由顾问的身份进入博物馆,参与安保系统升级评估。这让我有机会深入了解系统架构、人员配置,更重要的是——观察张世坤和王启明。
第二步,铺垫。我花了几个月时间,在系统后台极其隐秘地植入了几个微小的逻辑后门。同时,利用王启明好赌、经济窘迫的弱点,通过极其迂回的方式,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欠下新的、无法偿还的巨额赌债。债主,是我安排的人。目的不是逼他还钱,而是制造一个巨大的、足以让他铤而走险的‘动机’。张世坤必然知晓王启明的困境,这为他日后嫁祸埋下了完美的种子。
第三步,制造‘幽灵’。我利用王启明的权限(通过一些技术手段模拟和伪装),在系统里留下指向他的操作痕迹。同时,我精心设计了一个‘逻辑炸弹’程序。它的核心,并非直接盗窃,而是制造一个短暂的、绝对安全的‘窗口期’——在凌晨系统例行维护数据交换的瞬间,让监控画面定格十七秒,同时切断‘孔雀之眼’展柜下方最核心的压力传感回路。这十七秒,足够一个‘内鬼’(比如被胁迫的王启明)行动。
第四步,嫁祸与灭口。行动当晚,我并未直接参与盗窃。我只是远程激活了‘窗口期’。真正的执行者,是张世坤自己。我看着林薇和李正眼中闪过的惊愕,他太自负了。他认为自己掌控全局。他利用了我制造的‘窗口’,亲自进入展厅,取走了石屏。但他需要一个替罪羊,一个能扛下所有罪名的‘内鬼’。还有谁比走投无路、又有‘作案动机’和‘操作痕迹’的王启明更合适
张世坤约见了王启明,在他自己的办公室。他可能许诺了什么,或者直接威胁。但无论谈了什么,结局早已注定。张世坤趁其不备,杀害了王启明。他需要一个地方藏匿尸体和烫手的石屏。新砌的、隔音良好、位于他自己办公室核心区域的西侧内墙,成了他眼中‘最安全’的选择。他利用馆长身份,以‘修补墙体’或‘增设保险空间’为名,轻易就能安排心腹泥瓦工完成这一切。石屏藏在尸体旁,更是他‘灯下黑’的傲慢心理——谁会想到,失窃的国宝就在搜查最严密的馆长办公室墙里
第五步,引蛇出洞。我制造了王启明‘监守自盗、携宝潜逃’的假象。张世坤顺水推舟,全力将调查引向王启明。他以为天衣无缝,高枕无忧。而我,只需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当警方被王启明这条‘死路’困住,舆论压力达到顶点,张世坤开始松懈,自以为彻底安全时——我主动‘投案自首’,将所有的‘罪行’揽下,并……将矛头精准地指向他。
为什么他会上当林薇追问,你指控他,他完全可以反咬。
因为他心虚,更因为他傲慢。我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以为我只是个想出名或者精神失常的疯子。他以为我所谓的指控毫无证据,只会显得我更加可笑。他亲自来审讯室,就是想扮演一个痛心疾首的长者,坐实我的‘罪行’,彻底封死我的嘴,同时享受那种高高在上、掌控他人命运的优越感。他太想看到我这个‘替罪羊’签字画押了。他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正好给了我……引爆一切的机会。
我指了指桌上的芯片,又指了指自己的头。
墙里的尸体和石屏,是铁证,证明他杀害王启明、藏匿赃物。而这枚芯片,是五年前他谋杀我父亲的铁证。两案并查,环环相扣,他的贪婪、谋杀、渎职、陷害,所有罪行将无所遁形。他用‘完美犯罪’掩盖罪恶,我就用一场更大的、指向他的‘完美犯罪’,来撕开这层画皮。在他最得意的棋盘上,将死他。
休息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白炽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
林薇看着桌上的芯片,又看看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眼前这个男人,为父复仇,步步为营,心思缜密得可怕,手段游走在法律边缘,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将自己置于罪犯的位置。他利用了警方的力量,精准地完成了致命一击。这究竟是正义的伸张,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狂
李正缓缓站起身,拿起那枚小小的芯片,动作郑重。他看着我,目光深沉:白慕,你的计划……很大胆,也很危险。你将自己也置于了被指控的位置。
我知道。我平静地回应,但我别无选择。五年前,法律没能给我父亲公道。今天,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让迟到的正义得以执行。所有的证据,我交给你们。我接受任何调查。关于‘孔雀之眼’失窃案,我承认我策划并实施了制造‘窗口期’的行为,这是违法的。但真正的盗窃和杀人,是张世坤所为。我,只是一个……揭幕人。
李正将芯片小心地放入证物袋,封好。真相,法律会给出最终的裁决。白慕先生,你的‘自首’环节结束了。但关于五年前的旧案和这次案件的全部细节,我们需要你更详尽的配合。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你可能需要暂时留在这里。
我明白。我点点头,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再次投向空白的墙壁,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时空点。我就在这里。等一个结果。
林薇走过来,收起了桌上的怀表,动作比之前轻柔了许多。她看着那枚承载了太多沉重秘密的旧物,又看看眼前这个平静得近乎孤绝的男人,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门口的警员加强看守。
门再次关上。狭小的休息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口袋空了,怀表被取走,但那冰冷的触感和表盖内侧那个小小的白字,早已刻入骨髓。窗外的城市依旧在沉睡与苏醒的边缘徘徊,霓虹的光芒在远处的天际线上无声地流淌。一场精心策划了五年的风暴,终于席卷而过,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真相和等待裁决的残局。
我闭上眼。父亲的音容笑貌在黑暗中浮现,不再是坠亡时的惨烈,而是他拿着图纸,指着某个节点,眼神专注而明亮地说:木木,你看,这里就是关键。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做人做事,都一样。
爸,您看到了吗
那摇摇欲坠的危楼,那建立在谎言和鲜血上的高塔,终于……塌了。
虽然,是用另一种方式。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胸腔里积压了五年的沉重巨石,似乎终于松动了一丝缝隙。复仇的烈焰灼烧过后,留下的并非空虚,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对即将到来的、真正属于法律和正义的审判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