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无影灯,像一只巨大的、毫无感情的眼睛,悬在手术室上方,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非人间的惨白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浓烈的气味,与金属器械细微的冷腥味混合在一起,钻进鼻腔深处,带来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只有生命体征监测仪规律而单调的嘀嗒声,切割着这片死寂,如同某种倒计时。
我站在手术台前,指尖感受着神经手术刀柄那特有的、精密的冰凉触感。它像是我肢体的延伸,一种精确而残酷的权力的象征。我是林溪,情感净化中心最锋利、最值得信赖的刀锋。我的职责,是精准地定位、剥离并最终销毁那些盘踞在人类大脑深处、被定义为爱情的顽固病灶——那些被称为爱意肿瘤的畸形神经组织。
躺在我面前的,是今天的第七位患者,编号A-734。灯光下,他的脸显得异常年轻,却毫无血色,透着一股被过度抽取生气的灰败。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片小小的阴影,眉头即使在深度麻醉下也微微蹙着,仿佛在无意识中仍抵抗着某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他的信息光屏悬停在手术台一侧,名字那一栏是简单的两个字:陈默。一个普通到近乎虚无的名字,一个即将被彻底抹去情感痕迹的代号。
准备接入脑神经成像系统。我的声音透过无菌口罩传出,平板无波,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这是工作,精密、高效、不容置疑的工作。
是,林医生。助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敬畏。他迅速操作着控制面板。环绕手术台的数块巨大光屏骤然亮起,幽蓝的光芒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无数细密复杂的神经通路和脑区结构图在屏幕上清晰呈现,如同宇宙深处最神秘的星图。
我的目光精准地投向目标区域——右脑边缘系统深处。在那里,一团形态诡异、色泽暗沉的阴影正微微搏动着。这就是目标,一颗典型的爱意肿瘤。它像一颗寄生在健康组织上的毒瘤,丑陋、顽固,散发着非理性的危险气息。正是这类病变组织的存在,让人类陷入脆弱、混乱、低效的情感漩涡,阻碍着个体和社会的理性进化。清除它们,是净化,是进步,是职责。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握紧了手中的神经手术刀。刀尖在无影灯下闪烁着一点寒芒,稳定得如同磐石。意识沉入那片由数据和电信号构建的虚拟神经海洋。无数细微的神经电流信号流经我的指尖,被手术刀尖端精密的传感器捕捉、放大,再反馈到我的意识里。我看到了那片纠缠的神经丛,感受到目标肿瘤那异常的生物电活跃度,它在抗拒,在挣扎。
刀尖,带着无可匹敌的精准度,刺破虚拟的屏障,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活跃的异常区域。目标就在眼前,只需精准地分离、切除、消融……
突然,那团原本形态稳定的暗影猛地一缩!
紧接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剧烈蠕动、膨胀!光屏上幽蓝的神经通路图景瞬间被一片刺目的、不祥的猩红覆盖!
林医生!异常波动!目标物活性急剧飙升!能量读数失控!助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尖利地刺破了手术室的寂静。
我瞳孔骤缩,强行稳住心神。这不可能!术前扫描从未显示过如此剧烈的活性爆发!刀尖凝滞了一瞬,更深入地探入那片失控的猩红核心,试图强行进行剥离操作。
就在这一刻,那团疯狂膨胀的猩红阴影,猛地裂开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裂开,而是在那猩红的核心深处,在无数扭曲、搏动的神经突触之间,一张脸孔清晰地浮现出来。
苍白,年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凝视。
——那是我自己的脸!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握着手术刀柄的手指,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冰冷的金属触感变得灼烫。那张脸……那张在无数个失眠的深夜对着镜子看到的、熟悉又陌生的脸……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陌生病人的大脑里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猛地噬咬住我的心脏。但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一张脸孔尚未消失,猩红的阴影如同沸腾的岩浆,再次剧烈翻滚、分裂!第二张脸孔挤了出来!同样是我,但神情不同,嘴角带着一丝我早已遗忘的、青涩而明亮的笑意。
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无数张我的面孔,如同地狱深处绽放的诡异之花,从肿瘤的核心疯狂地分裂、涌现、铺展开来!哭泣的我,微笑的我,愤怒的我,茫然的我……无数个瞬间凝固的表情,无数个被我自己遗忘或刻意埋葬的我,此刻在这陌生病人的大脑深处,在冰冷的无影灯下,在刺目的猩红光屏上,以一种惊悚绝伦的方式,密密麻麻地呈现出来!
它们层层叠叠,挤满了整个光屏,每一张脸孔都朝着我的方向,无声地凝视着。手术室惨白的光线似乎被这诡异的景象吸走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彻骨的冰寒。
啊——!!!
助手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被未知恐怖攫取的崩溃。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旁边的器械推车,金属器械稀里哗啦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鬼……怪物!那是……林医生!都是林医生!!他语无伦次,手指颤抖着指向光屏,又惊恐地指向我,仿佛我才是这一切恐怖的源头。
闭嘴!稳住!我厉声呵斥,声音却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法抑制的颤抖。强行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光屏,锁定那无数张我的脸孔中心。在层层叠叠的、属于我的面具之下,在肿瘤最幽深的、搏动最剧烈的核心区域……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不是我的脸。那是一个模糊的、被扭曲的男性轮廓。紧闭的双眼,紧抿的嘴唇,眉宇间镌刻着某种深入骨髓的、沉静的哀伤。一种无法言喻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攫住了我,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用力撕扯!这股剧痛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感!它穿透了职业的壁垒,穿透了理智的冰层,直抵我灵魂深处某个被严密封锁的角落。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我喉间逸出。
嘀——嘀嘀嘀嘀——!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无数根钢针,疯狂地扎入耳膜!手术室和走廊里的红色警报灯同时疯狂旋转闪烁,将冰冷的白色空间染上一层令人心悸的血色!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闷雷,狠狠砸在坚固的合金气密门上!门外传来警卫粗粝的咆哮和金属靴底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里面发生什么了!立刻开门!A-734出现高危异常!重复!立刻开门!
合金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手术台微微震动。
助手已经完全瘫软在地,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抱着头,发出绝望的呜咽。
我的世界在崩塌。光屏上是无数个我无声的、诡异的凝视,门外是即将破门而入的警卫和冰冷的枪口,大脑深处是那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混乱如同沸腾的漩涡,将我死死拖向深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和绝望达到顶峰的瞬间——
手术台上,那个一直处于深度麻醉状态的年轻男人,陈默,他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没有麻醉初醒的迷茫,没有对环境的惊惧。那双眼睛异常清澈,异常平静,如同深秋雨后洗净的天空,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了漫长时光、看透了一切宿命的疲惫和了然。
他的目光,无视了疯狂闪烁的警报红光,无视了门外震耳欲聋的撞门声,无视了瘫软在地的助手,甚至无视了光屏上那无数张诡异分裂的我的脸孔。
他的视线,稳稳地、笔直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隔着无菌口罩,隔着手术帽,隔着冰冷的无影灯光,隔着这地狱般的混乱和咫尺天涯的七年时光……
他看着我,那眼神太深,太沉,像一口幽暗的古井,瞬间将我吞噬。时间仿佛被冻结,周围刺耳的警报、疯狂的撞门声、助手的呜咽……一切喧嚣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他眼中那片无垠的寂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牵起一个弧度,最终却只化为一片苦涩的平直。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轻,带着麻醉后特有的干涩沙哑,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清晰地劈开了我灵魂中那道最坚固的冰封之门:
这次……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音节都缓慢而沉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换我忘记你吧。
轰——!!!
合金气密门终于在一声巨响中被暴力撞开!沉重的门板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刺眼的警报红光瞬间涌入,将手术室内原本惨白的光线彻底染成了猩红。数名全副武装、身着黑色战术护甲的警卫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了进来,手中高能粒子枪冰冷的枪口闪烁着幽蓝的充能光芒,瞬间锁定了手术台、锁定了我、锁定了那个刚刚苏醒的男人。
不许动!双手抱头!立刻离开手术台!为首的警卫队长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冰冷刺骨。
林医生!放下武器!立刻!另一名警卫的枪口几乎要戳到我的防护面罩上。
助手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爬带地扑向警卫的方向,嘶声哭喊:是他!那个病人!怪物!还有林医生……她……她不对劲!那肿瘤……全是她的脸!全是她的脸啊!他语无伦次,手指疯狂地指向光屏又指向我,涕泪横流。
光屏上,那无数张分裂的、属于我的脸孔,在猩红警报灯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诡异、狰狞,如同地狱深渊的投影。
冰冷的枪口,刺耳的呵斥,助手崩溃的指控,光屏上诡异的倒影……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尖锐的碎片,狠狠刺向我。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理智即将被彻底淹没的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滚烫的灼痛,猛地从我后颈深处炸开!那感觉如此尖锐,如此清晰,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直接烫进了我的脊椎!它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自我的身体内部,源自那块深埋在颈椎与颅骨交界处、象征着秩序、身份和……记忆控制权的生物芯片!
是记忆抑制芯片!它在发烫!它在报警!
芯片的灼痛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劈开了意识的重重迷雾。剧痛之下,一个被严密封印、覆盖着厚厚尘埃的词汇,带着它所有的重量和温度,猛地撞进我的脑海:
陈默。不是冰冷的编号A-734。是陈默。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把钥匙,一把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的钥匙,狠狠捅进了记忆深处那把最沉重、最复杂的锁孔。
咔哒。
锁开了。
尘封的闸门被汹涌的记忆洪流瞬间冲垮!
不是模糊的片段,不是暧昧的光影。是海啸。是足以摧毁一切理性堤坝的、铺天盖地的真实。
七年前。不是在这个冰冷、苍白、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情感净化中心。是在外面。在阳光底下。在一个有着巨大落地窗、窗外爬满了绿色藤蔓的旧图书馆角落。空气里飘着旧书页的油墨味,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像雨后青草一样的清爽气息。
他坐在我对面,午后的阳光穿过藤蔓的缝隙,在他年轻干净的脸上跳跃。他推过来一本书,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他笑着,眼睛弯起来,里面盛满了全世界的阳光和……我。
林溪,你看这段,‘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不像在说我们
那本摊开的旧书,纸张泛黄,边角卷起,一行行铅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指尖划过书页的触感,他手背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阳光里浮动的细小尘埃……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惊人的清晰度和温度,灼烧着我的神经。
画面碎裂,重组。
暴雨倾盆的夜晚。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扭曲成破碎的光带。狭窄破旧的出租屋,雨水疯狂敲打着薄薄的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我们紧紧相拥在唯一一张嘎吱作响的小床上,身体是唯一的暖源。窗外是冰冷的世界,是随时可能破门而入的净化者巡逻队的沉重脚步声。他的手臂环抱着我,那么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他的嘴唇贴在我汗湿的鬓角,声音低沉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赴死的决绝:别怕,小溪。我们藏好。我们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皮肤,雨水混着铁锈的气味,他胸膛里急促有力的心跳……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相依为命的温暖,真实得让我此刻浑身战栗。
画面再次切换。
刺目的白炽灯。冰冷光滑的金属墙壁。没有窗户的狭小房间。空气里是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我和他,穿着同样的、粗糙的灰色囚服,被冰冷沉重的金属镣铐分别铐在两张相隔数米的金属椅子上。手腕被金属边缘硌得生疼,冰冷刺骨。对面,隔着一层厚厚的单向玻璃(我知道玻璃后面有人),坐着表情如同石雕的净化委员会审判官。他(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进来,毫无起伏,像冰冷的机器在宣读判决书:
……情感联结确诊为‘顽固性三级爱意肿瘤’,严重危害社会理性根基及个体精神健康状态。依据《人类情感净化法案》第17条修正案,强制启动记忆切除及情感剥离程序。执行人:情感净化中心外科组,预备医师,林溪。
我的名字被念出来,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猛地看向他。他也正看着我。隔着冰冷的镣铐和绝望的空气。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般的灰败和……一种让我心碎的、深不见底的悲伤。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我看懂了那个口型:活下去。
然后,是黑暗。无尽的黑暗。和一场冰冷、精准、彻底的手术。手术刀切开组织的声音,仪器运行的嗡鸣,还有……我亲手操作着仪器,看着屏幕上代表林溪与陈默所有记忆联结的神经束,一条条被精准地切断、消融,化为冰冷的数字流,消失在虚无中。屏幕上,属于爱意肿瘤的阴影区域一点一点缩小、暗淡、最终彻底消失。操作台冰冷的触感,屏幕上跳跃的、宣告成功的绿色字符,审判官透过单向玻璃投来的、毫无波澜的视线……以及,内心深处某个地方随之彻底死去、化为一片冰封荒原的绝对死寂。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我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不是恐惧,不是疼痛,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剧痛!我猛地松开手,那柄象征着我过往一切优秀与荣耀的神经手术刀,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冰冷的不锈钢手术台边缘,又弹落在地,发出刺耳的悲鸣。
眼前的景象剧烈摇晃、扭曲。手术室刺目的灯光,警卫黑洞洞的枪口,光屏上无数张我的脸孔无声的凝视,还有……手术台上,陈默那双平静得令人心碎的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旋转着,混合着记忆中旧图书馆的阳光、雨夜的拥抱、审判室冰冷的镣铐……混乱的光影碎片疯狂地冲击着我的意识。
后颈那块芯片的灼痛感,非但没有因记忆的复苏而减弱,反而如同被泼上了滚油,瞬间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几乎要将我颈椎烧穿的剧痛!它疯狂地报警,尖锐的神经脉冲一波强过一波,拼命地试图压制、抹杀那些汹涌而出的、被判定为非法的记忆数据流!两股力量在我大脑深处激烈地交锋、撕扯,如同两股洪流在狭窄的河道里疯狂对冲!
我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器械柜上。金属柜门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里面的器械哗啦作响。防护面罩下,温热的液体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要炸裂胸腔。
目标情绪失控!芯片过载反应!准备强制镇静!警卫队长冷酷的声音穿透混乱,如同宣判。
两名警卫立刻上前,动作迅猛,一人粗暴地按住我撞在器械柜上还在颤抖的肩膀,另一人手中冰冷的金属注射器闪着寒光,精准地朝我颈侧裸露的皮肤刺来!针尖带着死亡的寒意。
就在那冰冷的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
手术台上,那双一直平静注视着我、承受着所有混乱的眼睛,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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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这个刚刚从深度麻醉中醒来、被判定为携带高危爱意肿瘤的病人,他的身体里仿佛瞬间注入了某种不属于人类的狂暴力量!
滚开!!!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疯狂,炸响在手术室猩红的空气里!
他上身猛地从手术台上弹起!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束缚他四肢的、高强度复合材料制成的固定带,在他骤然爆发的力量下,如同朽烂的草绳般嘣!嘣!嘣!接连崩断!
碎片飞溅!
他布满针孔和监测贴片的手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闪电般挥出!那只刚刚还被固定在手术台上、显得无比脆弱的手,此刻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精准无比地抓住了持注射器警卫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清晰无比地响起!
呃啊——!那名警卫发出凄厉的惨叫,手中的注射器脱手飞出。
陈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他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狂怒凶兽,另一只手猛地抓住手术台边缘,身体借力,整个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腾空翻转!赤裸的双脚狠狠蹬在另一名扑向我、试图制服我的警卫的胸口!
砰!沉重的闷响!
那名警卫如同被高速行驶的悬浮车撞上,整个人离地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几米外的墙壁上,厚重的战术护甲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他瘫软下去,生死不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陈默的身体在空中翻转落地,踉跄了一下,显然强行挣脱束缚和爆发力量对他虚弱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他单膝跪地,赤裸的上身布满了手术留下的消毒痕迹和监测贴片留下的红痕,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猩红。
但他抬起头,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燃烧般地锁定着我。那目光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
小溪……
他喘息着,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喧嚣的力量,芯片……毁了它!毁掉它!
他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中挤出,带着血沫和绝望。那目光穿透猩红的警报灯光,穿透警卫黑洞洞的枪口,穿透我眼中因剧痛和混乱而涌出的模糊水光,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毁掉芯片
后颈深处那块灼热滚烫、如同活物般搏动挣扎的金属片那块代表着秩序、身份、被社会认可、同时也禁锢着我所有非法过往的钥匙毁掉它,意味着彻底背叛我所认知的一切,坠入未知的深渊!
开火!目标失控!最高威胁等级!开火!警卫队长的咆哮带着一丝被彻底激怒的疯狂和恐惧,瞬间压过了陈默的嘶吼。
嗡——嗡——嗡——!
数支高能粒子枪同时进入充能状态,幽蓝色的光芒在枪口处急剧汇聚,发出死亡的低鸣!致命的能量束即将喷薄而出!目标不仅仅是陈默,也包括了瘫在器械柜旁、精神濒临崩溃的我!
就在这毁灭光束即将爆发的、时间被拉长到极限的瞬间——
陈默动了。
他不再看我。那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眸子,最后深深地、仿佛要将我的身影刻进永恒般烙印了一眼。然后,他猛地转身,将毫无防备的、剧烈颤抖的后背,完全暴露在了那些充能完毕、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枪口之前!
他像一堵突然拔地而起的血肉之墙,决绝地横亘在了我和死亡之间!
他张开了双臂,不是为了拥抱,而是为了迎接。
迎接那足以将他瞬间气化的毁灭性能量!
时间,在粒子枪口幽蓝光芒蓄积到顶点的刹那,被彻底冻结。
后颈的芯片,那滚烫的、搏动的、疯狂报警试图抹杀林溪存在痕迹的异物,它的灼痛感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然而,与这灼痛同时爆炸开来的,是比它强烈千万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震!
陈默张开双臂、决然背对着我的身影,像一道撕裂混沌宇宙的创世之光,狠狠劈开了我意识中所有的混乱、恐惧和犹豫。旧图书馆阳光下他推过书本的手,雨夜里紧抱着我的臂弯,审判室镣铐中无声的活下去……无数碎片不再是碎片,它们被这道身影强行焊接,熔铸成一把沉重无比、带着血与火温度的钥匙——陈默。
这个名字不再是冰冷的音节,它携带着七年的阳光、风雨、镣铐的冰冷、手术刀的无情,以及此刻,他用血肉之躯为我筑起的这堵绝望之墙,轰然撞开了我意识最深处最后一道锈死的铁门。
不——!!!
一个声音,不属于我的,却又切切实实从我撕裂的喉咙里咆哮而出!那不是语言,是灵魂被彻底点燃时发出的、最原始的悲鸣!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在粒子枪口幽蓝光芒即将喷薄而出的、那被压缩到极限的死亡间隙里,我动了。不是扑向他,不是徒劳地想要阻挡那毁灭性的能量束。我的目标,是坠落在我脚边不远处、那柄刚刚被我丢弃的神经手术刀!
冰冷的金属刀柄再次落入我的掌心。这一次,它不再是切除的工具。它是钥匙,是武器,是斩断枷锁的利刃!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警卫队长脸上狰狞的杀意,粒子枪口凝聚到刺目的幽蓝光点,陈默张开双臂、微微弓起的、布满伤痕和消毒痕迹的后背,他后颈处微微凸起的、与我那块一模一样的抑制芯片轮廓……所有细节都清晰得如同刀刻。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火山喷发般的决绝力量,驱动着我的手臂。
握紧刀柄,反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所有被压抑的爱与恨,所有被抹杀的七年,所有此刻撕裂灵魂的剧痛——
狠狠地向自己后颈那块灼热跳动、疯狂报警的金属片刺去!
刀尖刺入皮肉的瞬间,没有想象中的剧痛。
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灵魂被强行抽离躯壳的尖锐嘶鸣声,从芯片内部直接炸响在我的大脑深处!那不是物理的声音,是无数被封存的记忆、被扭曲的情感、被强行抹杀的林溪的碎片,在芯片崩溃的瞬间发出的、最后的、震耳欲聋的尖啸!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混乱的数据流混合着尖锐的神经痛楚,如同失控的洪流,从破碎的芯片处猛地倒灌进我的大脑!
轰——!
眼前的世界彻底被刺眼的白光吞没。
意识被高高抛起,又狠狠摔下,坠入一片沸腾着无数光影碎片的混沌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