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俊和林婉儿大婚那日,
我扛着一副棺材去给他道喜。
黑漆楠木,金线描边,
棺盖上刻着四个大字——
背信者死
谢俊一身大红喜服站在高堂之上,
脸色瞬间煞白。
阿缨……
我笑着拍了拍棺木,
谢将军,我的贺礼送到了,
我爹当年把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
如今你也该躺回去了！
五年前,
我爹从战场死人堆里把他扒拉出来时,
他就只剩一口气了,
手里还死死攥着半截断箭。
是条狼崽子。我爹说。
后来他成了我爹的亲兵,
我的师哥,
替我挡箭、教我射箭,
在荒漠的星空下红着脸说：
阿缨,等我建功立业,一定……
一定什么
一定像现在这样,
穿着别人绣的婚服,
娶我的死对头
林婉儿一把掀了盖头,尖声道：
宋缨！你疯了不成！
我反手抽刀,寒光一闪——
唰！
她的大红盖头,
被我钉在了喜堂正中的囍字上,
满场哗然,谢俊猛地拔剑指向我,
可他的手在抖。
谢俊,我歪头看他,
你这一剑要是敢刺下来,
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他没动。
我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不用回头也知道
——谢俊砸了合卺酒。
那年漠北战争结束后,尸体堆积如山。
我爹带兵巡视,
中途突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呜咽。
十五岁的谢俊被压在尸山最底层,
浑身是血,手里死死攥着半截断箭。
我爹伸手拉他,
他却一口咬住我爹的手腕,
眼神像头垂死的小狼。
是条狼崽子。
我爹不怒反笑,硬把他拖回了军营。
我讨厌死了这个阴郁的少年。
他总用戒备的眼神盯着所有人,
包括我这个将军嫡女。
凭什么他能用阿爹的银甲
我摔了筷子,连我都只能用铜的！
谢俊沉默地站在帐外,
手里还端着给我爹的药。
我冲出去踹他：滚远点！野种！
他踉跄着后退,药碗摔在了地上,
我抬手要打,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小姐,药很贵。
那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战场上,谢俊奋不顾身用身体替我爹挡住了致命的一箭。
箭扎进他后背三寸,
他愣是咬着牙没吭声。
军医拔箭时,我躲在帐外偷看。
为什么救我爹我小声问。
满头冷汗的他睁开眼,
对我说了第二句话：
命是将军给的。
后来我爹收他做了亲兵,倾囊相授。
谢俊悟性比你强。
我不服气,总找机会和他比试,
却屡战屡败。
他的枪法比我凌厉,刀法比我沉稳,
最厉害的是他的箭术——
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后来父亲便让他教我射箭。
我不情愿,故意把箭射得东倒西歪。
荒漠的星空下,他手把手教我拉弓：
手腕再沉些。
我故意往后靠,后背贴着他的胸膛。
他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身体烫得吓人。
阿缨……别闹。
我转身亲了他一口。
那时他的脸,比漠北的落日还红。
一日我在战场上受了重伤,
他日日守在我帐外。
半夜疼醒,我小声叫他：
谢俊,你进来
他掀帘而入,轻轻握住我的手：
还疼吗
后来他跪在我爹帐前,额头抵着地：
将军,别让小姐再上战场了。
我爹气得摔了茶盏她是将门之女！
我知道。
他抬起头,眼睛红得骇人,
可我会多杀十个、百个敌人……
换她……平安。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哭湿了枕头。
不是委屈,是高兴——
这世上除了爹,
还有人把我捧在手心里,
怕碎了,怕化了。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
天不遂人意,茶石河一役来得突然。
父亲旧伤复发,高热不退,
却仍强撑着要披甲上阵。
阿爹！我跪在榻前哭求,
让我替您去！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谢俊单膝跪地末将愿代将军出征。
父亲盯着他看了许久
好！你若得胜归来,
我便向皇上举荐你！
大军出发前他向我许诺：
阿缨,此战我若能活着回来,
定向将军提亲！等我！
我在后方等得心焦,直到第五日黎明——
报！谢参将斩了敌军主帅首级！
全军沸腾。
我冲到营门口,
看见谢俊浑身是血地策马而归,
手里拎着敌将头颅,
隔着人群与我遥遥相望。
皇上下旨,准父亲回京荣养,
谢俊——被破格擢升为骁骑将军,
赐金甲,入御前。
小姐……谢将军派我给您送来了南海珍珠,说是给您镶头面用。
我一箭射穿那盒珍珠。
告诉他,我要的不是珍珠。
我要的,是他出征前对我说的那句话——
此战若胜,我定娶你。
父亲拄着拐杖来到后院,
丫头。他咳嗽着按住我的弓,
这里是京城,不是漠北。
我不服：可谢俊答应过——
谢俊是头有野心的狼,
边关的风雪能冻住野心,
京城的暖风却会使它疯狂生长。
我的手一顿：爹……
在军营里,你们那点小儿女的情分作数,可这里是京城——人一旦尝到权力的滋味,就会变成自己都认不得的怪物…
我不信。
可当谢俊第三次推掉与我的骑射之约,
每天流连在世家公子小姐的宴席上时,
我不得不半信半疑了。
京城贵女们给我递来了赏春的帖子,
小姐别去！春桃急得跺脚,
那群贵女没安好心！
我还是去了。
穿着最贵的云锦裙,
戴着最沉的金步摇,
却仍在进门时听见嗤笑：
快看,宋家女走路像不像牵马的小厮
她的腰！比恭桶还要粗……
哪家小姐脸会黑的像煤球一样啊
满座哄笑。
我攥紧拳头,谨记爹告诉我的话
——忍！
擦擦吧。
突然一方雪白的帕子递到我眼前。
林婉儿眉眼温柔：
你脸上沾灰了。
她的手指纤细如玉,
腕间翡翠镯子映得肌肤胜雪。
更衬得我像个乡野村姑,
多谢。我笑着接过帕子。
她挨着我坐下,亲自给我斟茶：
她们惯爱闹着玩,宋姑娘别往心里去。
他又凑近些,压低声音,
其实我很羡慕你会骑马射箭呢……
那一刻,我欣喜的以为交到了朋友。
可下一秒我的脸上传来一阵刺痛——
啊！
火辣辣的痛感从脸颊蔓延到脖颈,
贵女们的笑的花枝乱颤,东倒西歪
天呐！她的脸——哈哈哈哈哈……
我扑到湖边,
看着水中自己的脸肿的像猪头,
眼皮鼓成发面馒头,
嘴唇更是外翻的像两条腊肠。
我忍无可忍！！
啪！
一脚踹翻了茶案,
林婉儿挂着那副关切表情的看着我,
我一个大跨步直接揪住她衣领——
啪！
一记耳光甩得她摔在了地上,
翡翠镯子咔嚓摔成两截。
笑啊！怎么不笑了
我攥起拳头环视四周,
今天谁也别想竖着出去！
阿缨！
谢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那一瞬,眼泪掉了下来,
谢俊向来最宠我,见不得我受一点伤,
我踉跄着往他怀里钻,
可他紫袍玉带的身影却径直越过我,
小心翼翼扶起林婉儿：
婉儿姑娘可有受伤
我家师妹自幼在边关长大,
不懂京城礼数...
谢俊！我冲上去拽他胳膊,
是她的手帕——
话未说完,
林婉儿突然软绵绵往他怀里一倒：
那帕子上的香粉...原是京城时兴的...
我不知宋姑娘会过敏...是我不好……
阿缨。谢俊转头看我,
眼神陌生得可怕,道歉。
我肿胀的眼睛已经流不出泪,
只能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谢俊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说过的话——
谁欺负我,你就杀谁
他瞳孔骤缩,却最终别过脸去：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林婉儿在他看不见的角度,
冲我露出胜利的微笑。
我没有道歉。
一路跑回府,摔上门,
把自己埋进被褥里。
脸还是像针扎一样疼——
林婉儿那方帕子上的香粉,
怕不是掺了毒药。
阿缨。
深夜,窗棂咯吱轻响,谢俊翻窗而入。
滚出去！我抓起茶杯砸向他。
他没躲,瓷片在他额角划出了血痕。
先上药,你的脸再不处理,会留疤。
留疤又如何我冷笑,
反正你早就忘了我们的誓言——
他突然俯身,唇狠狠压了下来。
我没忘,阿缨。
他拇指擦过我肿胀的眼皮,
阿缨,林婉儿他父亲是当朝宰相,
我今日若当众护着你,
明日林相就能让你爹暴毙在兵部。
他单膝跪在榻前为我涂药,
今日让你受委屈,是我无能。
但你要相信,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未来,待我在朝廷站稳脚跟,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林家。
药膏的凉意暂时压住了内心的火气。
明日……他喉结滚动,
随我去趟相府,给婉儿姑娘道歉,
就当是为了我,嗯
图穷匕见,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意图。
一句话如冷水浇头,
我明白了。
他得罪不起。
林相,一人一下,百官之首,
我朝重文轻武,什么大将军,
什么御前红人,
在文官集团眼里,
不过是个舞刀弄枪的莽夫,
我得罪的起林婉儿,
可他却得罪不起。
.....好。
许久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回应。
他将我拽入怀中,喃喃道：
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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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个锦盒,
里边是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第二日,宰相府花厅。
林婉儿把玩着我送她的镯子,
突然哎呀一声——
翡翠镯子在她手中坠地断成两截。
宋姑娘她歪头冲我笑,
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
我盯着地上那抹残绿,
耳边嗡嗡作响——
这是娘亲临终前亲手给我戴上的,
她说：阿缨,这镯子会护你平安。
可现在,它碎了。
我浑身发抖,上前一步——
阿缨！谢俊一把拽住我,
不过是个镯子,我赔你十个更好的
这句话比碎镯更伤人。
我缓缓转头看他：
谢俊,这是我娘的遗物。
他眼神闪烁,手上力道却丝毫未松。
林婉儿突然凑近这样的成色,我家丫鬟人手一只呢。
她歪头看向谢俊谢将军说是不是
谢俊的喉结动了动：.....是。
我忽然不抖了,笑出声来,
原来心凉透的时候,人是会笑的。
好啊。
我甩开谢俊的手,
弯腰拾起最大的那块碎片,
既然林姑娘家丫鬟都有......
我一个箭步上前！
在林婉儿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啊——！我的脸！我的脸！
十几个带刀护卫瞬间冲进花厅,
将我团团围住,
谢俊终于拔刀了,
却是将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宋缨！你疯了！！
谢将军,
我迎着刀锋上前一步,
脖颈立刻渗出血,
是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林婉儿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
宋缨！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剑光一闪而过。
噗嗤——
谢俊的剑直接刺穿了我的右肩,
剧痛让我踉跄着跪倒在地,
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
这一剑,是你欠林姑娘的。
林婉儿见到这么多血,尖叫着跑开了,
谢俊抽出剑,追了出去。
我被侍卫扔出了林府大门,
路过的好心人将我送到了医馆,
这才保住了性命。
当夜,我烧光了所有与谢俊有关的书信,物件。
春桃慌张跑来：
小姐！谢将军跪在大门口......
我头也不抬：
告诉他——要跪去我娘坟前跪
谢俊在将军府外跪了三日。
我让人泼了三日的洗脚水。
直到宫宴那日,
谢爱卿与婉儿郎才女貌,
今日朕便做个媒……
谢俊快速地瞥了我一眼,
然后赶忙起身与林婉儿一同跪谢圣恩。
林婉儿端着酒杯摇曳着身姿向我走来,
脸上新愈的伤疤用金箔贴着,
反倒成了别样装饰。
宋姑娘,我与谢将军大婚,
你可一定要来喝杯喜酒呀。
当然！到时候我一定送上一份大礼！
酒很烈,我仰头一饮而尽。
再醒来时,头痛欲裂。
身下是冰凉的假山石,
身上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衣衫半解,压得我喘不过气。
嘶......我奋力挣扎,
却发现四肢软得像棉花。
远处突然传来嘈杂声。
陛下,这边请——
明黄的仪仗转过假山,
几十双双眼睛齐刷刷钉在我身上。
林婉儿掩唇惊呼天呐！宋姑娘你......
皇上脸色铁青成何体统！
那男人连滚带爬地跪下。
陛下明鉴！是宋小姐约微臣在此......
我低头看着自己被扯开的衣襟,
突然笑出了声。
好手段。
不仅毁我清白,还要我身败名裂。
我看向林婉儿,
她正对着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皇上厉声道,
来人！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拿下！
谢俊拳头攥的很紧,却始终一言不发。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
扯下外袍系紧腰间。
陛下我哑声道,
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不等回应,我猛地抽出禁军佩刀！
啊！林婉儿尖叫着躲到谢俊身后。
刀光一闪,却不是冲她——
嗤！
刀尖直接捅进那男人的大腿！
说！我拧着刀柄,谁指使你
男人惨叫着看向林婉儿,
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是......是宋小姐勾引......啊！
我又捅了一刀。
血溅了我一脸,
场面血腥不已,众人连连后退,
皇上勃然大怒放肆！
陛下！臣女愿受任何惩罚,只求一事——验身！
满场哗然。
片刻后,老嬷嬷颤抖着声音禀报：
回陛下,宋姑娘......仍是完璧。
林婉儿脸色瞬间惨白。
我看向谢俊,
他握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了,
眼中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既如此......皇上疲惫地摆手,
此事到此为！不许传扬出去！
回去后,我定了一副上好的棺材,
谢俊大婚那日,我大闹了一场,
当晚,圣旨就到了将军府,
将我赐给兵部主事的儿子——周霖
那个为了争妓女被打残的废物。
我知道,这是林婉儿父亲的手笔。
爹立刻就要进宫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我拽住了父亲的衣袖：
爹,别去了,我嫁！
子时三刻,本该在洞房花烛的谢俊,
竟突然翻窗跳了进来。
还穿着白日里的那件大红喜服,
身上带着浓重的酒味。
滚出去！我拔下枕下的匕首。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阿缨……我爱你！我娶林婉儿只是为了仕途,你知道的,我只爱你……
我冷笑：为了仕途谢俊,你既要权势,又要爱情,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突然上前,从袖中抽出红绸,转眼就将我的双手捆在身后。
一拜天地
他摁着我跪下,压着我的脖颈重重叩地。
谢俊！你疯啦！！
二拜高堂。他充耳不闻,
拽着我转向空荡荡的太师椅。
夫妻对拜。
他拿起桌上的茶盏,倒了两杯茶,
阿缨,以茶代酒,我们喝交杯酒
茶盏递到唇边时,我死死咬住牙关。
谢俊低笑一声仰头饮尽,
突然掐住我下巴吻上来。
他擦去我嘴角水渍礼成了,娘子。
我被他一把捞起扔上床榻,
该行夫妻之礼了,娘子。
谢俊！！你这个王八蛋…………
谢俊系好腰带,俯身想吻我。
我偏头避开,他的唇落在枕上。
滚,别让我说第二遍！
真可笑,
他刚刚从另一个女人的婚床上爬下来,
现在闯进我的闺房,
用最卑劣的方式证明他的爱
别闹。
他捏住我的下巴,
语气还像从前哄我时一样,
等我在朝中站稳脚跟,一定休了林婉儿——
然后呢我轻笑,
娶我吗可是皇上已经为我赐婚了
他脸色骤变：阿缨！
滚吧。
我拽过被子盖住满身痕迹,
你的新娘子该等急了。
窗外传来打更声。
谢俊站在月光里看了我许久,
最终翻窗离去。
我慢慢蜷缩起来,抱住了自己。
疼吗
当然疼。
但不是因为他粗暴的行径,
而是我终于看清——
这个曾经为我挡箭的少年,
早就死在了权力的沼泽里。
现在的谢俊,
不过是具披着他皮囊的怪物。
三天后,我谨遵圣旨嫁给周霖。
红烛高烧,喜房内一片死寂。
我的夫君周霖瘫在床上,
双腿自膝盖以下空空荡荡,
眼神浑浊地盯着床顶。
夫、夫人......
他声音嘶哑,像是许久不曾开口,
我......动不了......你......自己......
我冷笑,一把掀了盖头
我对一个废人没兴趣。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一道黑影翻窗而入,寒光一闪。
周霖甚至没来得及呼救,
咽喉便被割断！
我盯着黑衣人仅露出的那双眼睛,
谢俊！
他扯下面巾,一步步逼近我,
我说过,你只能是我的！
他的眼神疯狂又偏执,
哪还有从前谢俊的样子,
谢将军好大的胆子。
除了我,任何人不能碰你！
我知道他杀周霖,不是爱我,
而是他不能忍受他的东西被别人染指。
我竟然爱着这样的一个人。
谢俊。我突然柔声唤他,
你低头。
他下意识俯身——
嗤！
我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扎进他肩膀。
这一下,是还你对我许下的承诺。
我凑近他耳边,
从今往后,你我两清。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却在我拔出簪子时笑了,
阿缨,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
错了。
我推开他,我只是要让你活着——
亲眼看着我怎么毁掉你最在乎的东西
下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俊翻窗离去前,最后看了我一眼。
我慢条斯理地扯乱衣襟,
抓起床头的瓷枕——
砰！
狠狠砸在自己额头。
鲜血瞬间流了下来的,
我放声尖叫救命啊！有刺客！
下人们破门而入时,
我正抱着周霖的尸体,哭得几欲昏厥。
刺客......有刺客......
我颤抖着指向窗外,
随即晕了过去。
周霖的死,让我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
克夫。
扫把星。
刚过门就死了丈夫,晦气！
林婉儿特意来慰问,
团扇掩着唇,眼底满是得意：
宋姑娘节哀,虽说守寡三年苦了些,但总好过......
我抬手就是一巴掌。
林小姐慎言。
我盯着她脸上鲜红的掌印,轻笑,
我夫君尸骨未寒,你就来挑拨,
不怕他夜里找你
她脸色煞白地跑了。
三日后,八百里加急军报入京——
漠北十三部联军压境,连破三城。
金銮殿上,皇上扫视群臣
哪位爱卿愿领兵出征
文官们低头装死,
寥寥几个武将们面面相觑。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俊身上。
他紫袍玉带,站在文官队列最前,
面不改色陛下,臣近日旧伤复发......
呵。
臣愿往！
我爹的声音响彻大殿。
他拖着病体出列,重重跪地
老臣请战！
我站在殿外,看着谢俊骤然攥紧的拳头,忽然觉得可笑。
胡闹！皇上摔了茶盏
宋爱卿年迈多病,如何领兵
散朝后,我求见陛下,跪在父亲身旁
陛下,臣女愿随父出征！
谢俊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宋缨！他厉声喝止,
战场岂是儿戏！
我冷笑谢将军既然贪生怕死不敢去,就别拦着别人尽忠。
皇上一拍龙案：准了！
谢俊夜闯我的房间,身上还带着酒气。
阿缨,别去。
他死死抱住我,
漠北此战凶险,你——
我怎样我甩开他,
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痛快些。
他眼底血红：你就这么恨我
恨我轻笑,
谢将军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
没有你,我照样能活得很好。
离京那日,秋风肃杀。
我骑着战马穿过城门,
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京城依旧繁华,朱楼画阁,笙歌不绝。
可那里的人心,早就烂透了。
阿缨。父亲递来酒囊,
此去凶险,你......
爹。
我打断他,仰头灌下一口烈酒,
回家了。
黄沙漫天,远处传来苍凉的号角声。
那是战场在召唤。
也是......家在召唤。
我爹带着将士在前方浴血奋战五个月,
眼看就要决胜了,军粮却断了。
士兵饿得连刀都提不动,
已经开始啃树皮了。
我掀开粮袋一看——
军粮被人动了手脚,全是发霉的陈米。
新送来的兵器也是以次充好。
这就是将士们拼了命保护的朝廷！
我爹重伤在床,缺医少药,
撑了几天还是没挺住。
临死前,他把兵符塞给我,
断断续续地说：
阿缨……替将士们……讨个公道……
爹这一生,忠的是国,护的是民,
最后却死在了自己的人的手里。
当天夜里,
我点了三千轻骑,趁夜突袭敌营。
将军,敌军营地有重兵把守——
他们刚劫了我们的粮
我咬住匕首,黑布蒙面
现在该物归原主了！既然朝廷不给活路,我们就自己抢一条生路！
我写了密信,交给最信任的亲信,
让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数十万人的性命,
就看这封信能不能顺利送到陛下手里了
若送不到……
我就是反！也要替他们讨这个公道！
七天。
整整七天过去了,
将士们饿得连站都站不稳,
却仍死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有人已经在偷偷割自己的肉喂给重伤的同袍吃了。
可没有一个人说退。
——因为身后就是家。
将军！朝廷派人来了！
士兵跌跌撞撞冲进大帐,
脸上是久违的希冀,将士们大喜过望！
我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出营帐,
看见谢俊高坐马上,金甲红袍,
身后是黑压压的朝廷精锐。
粮车呢药呢
怎么什么都没有
宋缨！谢俊的声音冰冷不近人情
奉陛下旨意,你通敌叛国、拥兵自重,偷换军粮——
拿下！
他的亲兵瞬间将我团团围住。
我身后的将士们愣了一瞬,随即暴怒！
放你娘的屁！
宋将军带我们抢粮的时候,你们在哪！
饿得摇摇欲坠的士兵,
竟硬撑着与朝廷精锐对峙。
我抬手止住将士们的躁动,
仰头看向谢俊。
他的眼神闪躲了一瞬。
信没送到,对吗我轻声问。
他握缰绳的手一紧。
这一刻,我终于确定——
即使是圣君明君,
也挡不住奸臣当道,蒙蔽圣听！
谢俊。我慢慢抽出佩刀,
你确定要动手
他抿唇不语,半晌才道
阿缨,别反抗......
我笑了。
将士们！我猛地举刀,
你们听见了吗
我们饿着肚子守国门,
他们却在背后捅刀子！
现在——我刀锋直指谢俊,
要杀我们的,不是敌人！
是这群吃着皇粮的畜生！
混战一触即发。
谢俊终于慌了
阿缨！你这是在造反！
造反
我一刀劈翻他的亲兵,
鲜血溅在脸上,我是在清君侧！
谢俊的剑与我的刀狠狠相撞,
火星迸溅。
阿缨！
他咬牙低吼,眼中血丝密布
你以为凭这几万饿得拿不动刀的残兵,就能对抗整个朝廷！
我猛地发力震开他那也比跪着等死强！
他再度挥剑上前：你根本不懂！整个国家都在文臣手里,国库、粮草、军械——全被他们把持着！武将不过是他们手里的刀！
那你就甘心当一把没骨头的刀！
谢俊
我刀尖指向那些摇摇欲坠的将士,
你看看他们！这些都是和你同生共死的兄弟！
老赵！茶石河一战替你挡过三箭！
小六子！那年冬天把自己口粮全给了你！……
现在—你要亲手送他们去死！
谢俊握剑的手开始颤抖……
你还记不记得教我射箭时你说过——箭要直！心要正！现在你的心呢被狗吃了吗！
地平线上,
敌军铁骑正如黑潮般压境,战鼓震天。
谢俊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是漠北十三部联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列阵！
我强撑着举起染血的刀守住防线！
谢俊一把拽过我阿缨,你先撤——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
将士听令！随我杀敌！
我们背靠背迎敌,刀光剑影中,
竟找回了当年并肩作战的默契。
左边！我挥刀斩落敌首。
小心暗箭！他反手替我挡下冷箭。
混战中,我瞥见敌将拉满的弓弦——
箭直直射了过来,直指谢俊后心！
谢俊！
我猛地扑过去。
噗嗤——
箭贯穿我的胸口,
鲜血瞬间浸透了战甲。
阿缨！谢俊接住我倒下的身体,
手抖得不成样子你疯啦！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箭！啊！为什么！
我咳出一口血,笑了
这下......我们两清了......
他撕开我的衣襟想要止血,
却在看到我微微隆起的小腹时僵住——
五个月了......我轻声道,
本来想......等打完仗告诉你的......
谢俊整个人抖如筛糠,脸色惨白的像鬼
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还要上战场！
因为......我艰难抬手,
抚上他染血的脸,
我想给我们的孩子做个榜样……
谢俊......
我气息越来越弱回头是岸......
做个英雄......
千秋万代......史书......都会记载......
阿缨阿缨！
谢俊疯狂摇晃我,
你醒醒！你他娘的给老子醒过来！
可我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谢俊缓缓放下我的尸体,
拾起染血的剑。
他站起身时,眼中再无半分人性,
只剩滔天杀意。
杀——！！！
他单枪匹马冲入敌阵,
剑光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有人砍断了他的手臂,
又有人射穿了他的膝盖,
他站在尸山上狂笑
来啊！你们不是要杀吗！
当最后一支箭穿透谢俊的胸膛时,
他踉跄着跪地,却用剑撑住身体,
不肯倒下。
他望向不远处——
我的尸体静静躺在战旗之下,
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阿缨......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
一点一点向我爬去。
一步。
两步。
终于爬到我跟前时,他已经是个血人。
当将士们找到他时——
他的尸体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唇角带着笑。
仿佛终于,
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