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村东头的那口井 > 第一章

村东头那口井,二十年没动过,连村里娃都知道,那是死人井。
小时候有人丢石头进去,说听见了回声,就被家里打断了腿。村支书说是空井,老太太说那是封的孽障,听话别问。
这事本来早没人提了,直到前阵子,村里来了个新媳妇,说她半夜路过井边,听见井底有小孩在哭。
她以为自家娃梦游了,结果回家一看,孩子睡得正香。
那一夜后,村里就不太平了。
先是狗不靠近那口井,再是老太太半夜梦游,嘴里念着那孩子又出来了。
最离谱的是,那个井早封死了三层水泥,没人能下去。
可那哭声,越来越近,连我这个干了十年泥水的老光棍都忍不住想问一句:
井底到底埋的是谁
1.
村里最近不消停。
谁家鸡不下蛋,谁家娃发烧,最后都能扯到那口井上。
尤其那哭声,天天晚上准时来,断断续续,像个小孩喊妈。
我叫秦守财,干了十年泥水,信泥不信神。老秦家的祖坟就在井边,我从小那片地跑到大。
这晚十一点,我一个人从供销社路过,风一吹,井那边传来呜呜呜的哭声,闷着嗓子,像是堵着东西。
我走近几步,井口封得死死的,三层水泥,红纸还贴着,压着一块碎瓷碟。
可声音是从下头传出来的,一阵一阵。
正听着,老王头蹭过来,手哆哆嗦嗦,说:又来了,那孩子又来了。
我说:哪来的孩子
他说:你小时候不记得了那孩子,活着时候都没哭过。
我皱眉:又编。
他转身就走,边走边骂我命不硬,别蹲这儿找死。
刚走两步,井口哐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砸在水泥上。我低头看,封口边沿有道新裂纹。
我也走了,路上只觉后脖子发凉。
到家,我妈看我一眼,直接问:是不是又去井那边了
我说嗯。
她声音大了: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那井动不得!
我问她:到底埋过谁
她脸色一变,转身就走,不吭声。
我抽着烟,盯着墙上的旧照片——
照片里我七八岁,站中间,笑得开心,但我旁边那个穿红布衣服的小女孩,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哭声那晚没停。
第二天早上,村里出事了。
2.
张寡妇死了,死在她家灶屋里,脸朝井的方向。
人是清早被邻居喊早饭喊不应才发现的,身体还热着。
她死得奇怪,躺着,嘴巴张得老大,像是想喊什么,又卡住了。
队里叫了村医来,说像是中风,可嘴里一掏,全是湿泥巴,卡喉咙的。
最怪的是,她手里抓着那年村修井时的旧照片,照片上的人,包括老支书、老王头,还有她自己。
我妈知道后,脸色铁青。
她死了就完了我问。
我妈没搭理我,只说:从现在起,那口井谁都别去沾。张寡妇当年就是填井的人之一。
我听明白了。
这不是闹鬼,这是要她命。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那口井,梦里我站在封口边上,井底蹲着个小女孩,长头发,湿哒哒地垂着,抬头冲我笑。
她指着墙上的照片,说:你不记得我了
我梦醒一身冷汗,起床打开相册,翻出那张老照片——背面写着三行字:
秦守财,八岁。
阿瓜,六岁。
弟妹合影。
字迹是我爸的。
我脑袋一下炸了。
我妈说她不是家里人,可这照片和字,谁都撒不了谎。
阿瓜是谁
第二天,我去了村委。
3.
村委办公室旧得很,墙皮脱了一半,文件柜上落着灰。
我是泥水匠,常帮村里修东西,钥匙也摸过几次。
我趁没人,开了第三个抽屉,翻户口档案,按年份找,找到我那年登记的簿子。
秦守财,男,父母秦有来、郑兰花。
下一条就是:
秦阿瓜,女,养女,非血亲。
录入时间是我八岁那年,销户时间是当年八月,备注栏只写了四个字:非正常离村。
后面页角还有一笔划掉的批注:因事故离户。
我拍了照,回家问我妈。
她看了一眼,脸白了。
你去哪翻的这些
我说:那女孩到底是不是我妹妹
她抿了嘴,半天才说了句:不是。
我逼她:那她是怎么离村的
她脸色发青,只说一句:你爸知道的比我多。
我爸当年是修井队长,五年前就瘫了,天天躺床上,眼珠还能转,但嘴说不出话。
我拿着那张照片,站在他床边问:阿瓜,是不是你养的
他眼睛动了动,忽然整个身体抽了一下,嘴里哎呦一声,嘴角歪了。
我吓坏了,赶紧叫我妈。
我爸当场犯了脑中风,送到县医院,抢救回来了。
医生说他情绪激动,血压爆表。
那天晚上,他突然能说话了,只一句:
她不是野种……她是我们亲养的孩子。
4.
老支书最近也住院了。
他比我爸重多了,整个人瘫在床上,只剩下眼睛能眨。
我妈说别去看他,说那年修井的几个人,张寡妇走了,我爸差点送命,现在只剩他没事。
我不听,还是去了医院。
医院走廊冷清,病房外坐着老支书的女儿,一见我就拦我,说:你爸都躺了,你还来搅这摊子
我把我爸说的那句话告诉她:她不是野种,是我们亲养的。
老支书女儿脸色一下白了。
我冲进病房,老支书眼睛盯着我。
我拿出那张旧照片,问:阿瓜,是不是你让人填井的时候活埋的
他眼睛猛地眨两下,嘴唇抖着,憋出一句:不该填……那井是活的……
我浑身发冷。
你们到底埋了几个
他不答,只重复一句:不是我的意思,是有人逼的。
谁逼的
他眼睛闭上,再不吭声。
我转头走人,出了门打电话给村长,说我要查村档案室地基图,看修井时到底动了哪一块地。
村长在电话那头沉了十秒,说:别翻了,守财,真别翻了。
我说:你也怕她来找你
那头挂了电话。
——
5.
第二天,我翻出地基图,那是我三年前替村委翻建时自己画的,图纸我这还有备份。
图上明明画着两口井,编号一号、二号。
一号井是现在那口死人井,封了三层水泥。二号井,在后山,靠近老养猪场,图纸备注:已填,未封,草盖。
我冷笑。
原来一直说填了一口,实际上是两口。
我当天骑摩托去了后山,杂草比人高,一脚踩进去就是一股湿气。
我扒开草,一脚踩进个坑,脚底是松的。
我往下一撬,草皮底下是一圈旧砖头圈的井口,盖着厚厚的青苔,边角还能看见红绳。
我站那儿抽了根烟,盯着那井出神。
这井没人封,没人压镇物,也没人贴红纸——说明什么
说明这口是埋活人的,那口是封怨气的。
我回村,拎着图纸找老王头。
他看都不敢看那图纸一眼,脸煞白,哆嗦着说:你看见了那是阿瓜的位置。
我说:你是修井的,你说。
他点了烟,抽一口,咬牙说了句:当年那孩子不是淹死的,是被谁推下去的,支书怕出事,把井口填了,再封了现在这口转移视线。
我一拳砸墙上:谁干的
老王头眼圈红了:不是村里人,是她亲娘干的。
——
6.
我妈那天自己去了县医院,把我爸接回家。
晚上她烧了壶酒,一边坐一边盯着我。
你是想知道那年阿瓜的事吧
我没吭声,盯着她。
她缓缓开口。
你爸那年带了个女人回来,说是旧相识,孩子没人养了,就先养着。
孩子乖,三个月不哭一声。可她亲妈那年又回来,说要接回去。
我问:然后呢
她眼神变了:你爸不同意。那女人吵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人没了,井边只留下娃穿的红布鞋一只。
村里找了一天,都说那女人抱娃走了。只有你爸知道,红布鞋是她亲妈扔下来的,娃还在井里。
但谁也不敢报案。
我咬牙:为什么
她抬头:因为她亲妈是当时镇上的干部媳妇,谁敢惹
我手发抖:那你们就把井填了
她点头:我们只能盖住,现在看来,她根本没走。
我站起来:她没走,那她现在在哪
你去那口老井边看看。我妈盯着我,她一直都在那儿看着你长大。
那晚,我去了老井。
井边,摆着一只旧红布鞋,还有新鲜的糖果。
风吹过来,有人轻轻叫我: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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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村里小孩开始出事。
先是老张家的儿子,一觉醒来高烧四十,嘴里喊着:小阿瓜来了,要我陪她玩。
接着是李寡妇的孙女,也是凌晨三点突发烧,说梦见个穿红鞋的小女孩坐她床头。
不到一周,村里六个孩子全烧,症状一样,时间也一样。
村医开药没用,去镇上医院挂水也压不住。
我托熟人拿了县里专家的号,专家看了看,说这不像病,像是集体心理暗示。
可孩子们没见过那红鞋。
我把鞋拿给老支书的女儿看,她脸一下白了,咬着牙说:这鞋我见过,当年支书就是拿这个压井封魂的。
我问:在哪拿的
她没敢说。
我回去找我爸,他躺床上,眼神发直,我把鞋放他手里,他一下哭了。
那天……她妈说带娃玩,让我等她回来……我一等就是天黑,鞋扔井边,人不见了。
我去找支书,支书说别管了,说那娃是孽种,该填。
我没敢拦,我错了……
我看着那只鞋,忽然想到什么。
孩子烧,是不是因为她找错人了
她在找弟弟。
——
8.
我烧上了。
那晚我洗脸,镜子起雾,我抬头一看,镜子里站着两个人影。
我和她。
她穿红布衣,脚踩红鞋,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脸,冲我笑:你不是我弟弟。
我后背一凉。
那你找谁
她一指镜子外:他不是……你才是。
我脑子嗡一声。
镜子另一头,是小时候的我,站在当年井边,手上拎着半根红绳,旁边阿瓜躺着不动。
我喘不过气,镜子碎了。
我发烧烧到四十度,昏迷了一天一夜。
我妈守着我,说我烧糊涂了,一直喊我不是我。
烧退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找老照片,把家里所有相册翻了个遍。
有一张,背面写着:守财,五岁。阿瓜,七岁。
我愣住了。
我爸之前说我八岁,她六岁。
这照片里她比我高一头,写得清清楚楚。
我不是她哥,我是她弟。
记错的,不是他们,是我。
那年井边,我说了什么
你乖,在这等我。
我手上那根红绳,是她让绑在手上的。
你别怕,我去拿糖。
我撒谎了,我根本没回去。
我是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
——
9.
我找了老村长,拿出照片问:这照片的字,是你写的吗
他点头:当年户籍登记我写的。
那你记得她几岁吗
比你大一岁,你爸妈一直说是你姐姐。
我头皮发麻。
回到家,我把我爸喊来,把那照片摆他面前,他眼神闪了几下,说:我们后来改了说法,是为了你妈。
我说:你妈也知道
他咬牙:她不想你记得那年你做了什么。
我追问。
他闭口不言。
我找出那张地基图,上面井边还有一小块空地,标着工具房。
我回到井边,扒开杂草,地面一块砖是松的。
我扒开,下面藏着个铁盒,锈迹斑斑。
里面是一只断了半截的红绳,还有个木雕娃娃,头被劈开,里面塞着头发和指甲。
最底下,是张泛黄的纸条。
上面写着:她不是我们害的,她是自愿的——守财留。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为什么写这个
为什么我要封那口井
我那年,根本不是小孩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脸一点点变成当年她那个年纪。
镜子后,她再次出现,低声说:
我替你挡了三十年,你该还了。
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10.
那晚村里气氛怪怪的,几个年轻人说梦里都去井边了,眼睛发红,话里全是阿瓜不要走,陪我玩。
我心里发毛,半夜跟他们蹲井边。
烟雾缭绕,月光下井口黑沉沉。
突然,一个身影在井边晃动,模糊又真实。
阿瓜我喊。
身影没声,慢慢转头,那张娃娃脸上挂着笑,但眼神空洞,像被什么东西占据。
我想靠近,她突然飘了起来,穿着红布鞋,越飘越高,消失在夜风里。
村民们吓得不轻,开始往井边放香烛,拜祭。
村支书紧急召开会,说得赶紧请法师镇压。
可没人知道,那口井封的不是一般的怨气。
那是一个活活埋了孩子的坟。
阿瓜,她在找替身。
我站在井边,捏紧拳头,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
11.
法师来了,是镇上有名的老头。
他带着一大堆符纸和香炉,走进村委会议室,严肃地说:
这井有鬼,埋了人,还要赶紧解冤。
仪式当天,村民全聚集,井口周围放满符纸和火盆。
法师念咒,烧纸。
突然,井口冒出黑烟,烟雾像活的一样缠绕上人的脚。
有人呕吐,有人惊叫。
我和几个胆大的村民围着井,听到哀嚎声,像小孩哭。
法师眼睛一翻,脸色变惨,急喊:不能再拖了!
他说,必须找到替身,替她被埋的人,才能让她安息。
村里人都慌了。
我想起那些烧的孩子,难道……他们是替身
想到这里,心头发凉。
我决定自己去找答案。
——
12.
我开始翻家里旧物,想找线索。
在一本发黄的日记里,发现我爸当年写的:
阿瓜生性孤僻,家里争吵不断,她说自己看见井底有人喊她,没人信。
还提到,有个叫小守的孩子,小时候和阿瓜玩得特别好。
我问我妈:小守是谁
她沉默,转身没回答。
我跑去问老邻居,他们告诉我:
小守,就是你。
我愣住。
他们说,那年你突然消失了三天,回来后性格变了,常跟空气说话。
我开始怀疑,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去找村里老李头,他说:
阿瓜和守财是邻居,守财突然消失,那天晚上有人听见井边哭声。
我心里一紧。
那三天,我脑子空白,记不起。
现在看来,我是替身,替她进了井底。
我决定,这件事必须了结。
13.
那天半夜,我一个人又去了井边。
月光下,井口透出一丝冷气,像要把人吸进去。
我刚靠近,身后忽然一只手攥住我的肩膀,冰凉得刺骨。
我回头,是阿瓜那张娃娃脸,白得像纸。
她没说话,伸手往我胸口一抓,我整个人像被针扎一样,痛得喘不过气。
你该还了。她低声说。
我嘴里喘着粗气,心跳快得像鼓槌。
突然,井里冲出一股黑烟,缠绕我脚踝,像活物一样往上爬。
我跪地挣扎,脚步僵硬,差点被拖下去。
正当我以为完了,一阵风吹来,村里赶来的几个大汉亮着手电,冲过来拉我。
我终于挣脱,摔倒在地,喘着粗气抬头看,井口黑烟翻滚,阿瓜的影子忽隐忽现。
我发誓,这次真不能逃了。
——
14.
醒来后,我决定逼我爸说真话。
他一开始死活不肯,最后在我死缠烂打下吐了实话。
那年,你妈生病重,你爸没时间照顾你,阿瓜的妈找上门说要接娃回去。
支书怕麻烦,说不管了,让我把娃埋了。
但娃喊你,是因为她认你是替身。
你那三天,就是她用你的身体换来的自由。
我愣了半天。
也就是说,我是替身
我爸点头:你替她活着,她替你死了。
我脑子轰的一声。
这不是灵异,是血淋淋的现实。
我问:那她妈呢
他摇头:她妈是镇干部,没人敢惹,她死后被封口了。
我冷笑:她妈才是幕后黑手。
没错,她操纵了一切,包括村里人。
我心里一阵冰凉,明白这井的怨气,根本不是娃的,而是权力的代价。
——
15.
我决定不让这事再糊弄过去。
我组织了几个村里年轻人,准备再次去井边。
这次带了铁锹、火把,还有请来的法师。
法师点着火把,念着咒语,我们一起撬开井口。
井口下,一股冷风猛地冲出来,像有无数双手抓着我们。
我第一个往井里看去,竟看到阿瓜的身影,坐在黑水里,脸上泪痕未干。
守财,你来了。她声音清冷。
我用力伸手,她一把抓住我,冰冷渗骨。
我知道,只有自己亲手解开这个封印,才能让一切结束。
我一铲一铲挖开井壁,发现一具骸骨,绑着红绳,旁边散落着当年那个断头木娃娃。
我捡起纸条,低声念出:阿瓜,你的冤,我替你还。
忽然,井口轰然塌陷,黑烟消散,寒气缓缓散去。
我感觉一股暖流流进身体,阿瓜的影子缓缓化作一缕白光升天。
村里人说,那晚后,孩子们再没发烧,小村才算真正安宁。
而我,也终于知道,那个井,埋着的,不只是一个娃的秘密。
16.
第二天一早,镇里突然来了调查组,说是接到匿名举报,要查村东头那口井的旧案。
我知道,是我那封信起了作用。
调查员问我:你确定那具骸骨,是当年失踪的女孩
我拿出照片和纸条:这是她留的,这是当年村支书亲口承认的。
那天晚上我们挖出来的骨头,现在被送去法医鉴定。
镇干部表情很难看,尤其是那个女人的儿子——现任镇副书记,脸都绿了。
他试图遮掩,说年久资料丢失,井边尸骨无法追责。
可我拿出了村长留下的地基图和当年写的户口备份,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调查员当场决定封锁现场,并移交公安处理。
如果属实,这就是有组织的掩埋证据,涉嫌故意杀人。
村民们全炸锅了,有人当场就喊:老支书当年就该枪毙!阿瓜冤枉!
而那个镇干部的儿子,被当场带走协查。
我望着车尾,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但我知道,真正的清算,还没完。
——
17.
案子查得很快。
公安把井下的骨头取出来,DNA一比对,确实是小阿瓜。
而尸骨上有明显被钝器击打痕迹,初步判定是死后埋井,而非意外。
问题更严重的是,调查中竟然发现,村里二十年前不止阿瓜一个孩子失踪。
档案里还有两个孩子的名字被注销,理由是跟母亲改嫁迁走,却查无此人。
而他们的家属,早已搬离村子。
线索指向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那几年,镇上搞一个重点工程试点,鼓励拆迁,但有孤儿户没法算人口。
于是,那些没人要的娃,就成了替死鬼。
而这些事,阿瓜她妈竟是主导人之一。
阿瓜不是偶然死的,她是知道了实情,跑去井边威胁要说出来。
所以被灭口。
村民炸了锅。
那年镇上补贴盖房子,谁家娃丢了就领了钱,现在想想,全是血钱。
我爸也跪在阿瓜坟前,失声痛哭。
我们才是真正该死的人。
而我,终于记起那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
18.
那年夏天,我跟阿瓜在井边玩。
她拉着我手,问我:你怕死不
我说:不怕。
她突然拿出一张符纸,说她妈说:谁不想死,就找个替身。
她盯着我看,说:你肯定有人找。
我没听懂。
她往井边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尖叫着伸手抓她,结果自己掉了进去。
井底黑漆漆,我只记得一阵冰冷。
后来,有人在井边找到了我。
可出来的那一个,真的是我吗
我越来越怀疑,那三天,被救出来的,是她。
她借了我的身体,代替我活了三十年。
而我,一直在井底做着梦。
直到她受不了了,要我还回来。
我看着镜子里的脸,一天比一天陌生。
她是该报仇了,我,也该清醒了。
于是我点了最后一根香,在井边跪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井口彻底塌了。
再也没人梦见过她。
但我知道——那三天,还没真正结束。
19.
那天是村里统一组织的补祭,说是给阿瓜和其他失踪娃正名。
村委会拉起横幅,牌坊前挂着三排灵位。
村民排队烧香、跪拜。
老支书儿子也跪下了,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阿瓜,是我们错了。
可香刚烧到一半,突然狂风大作,所有香火熄灭,灵位倒了一地。
有娃直接哭出来,说看见姐姐从烟里伸手。
人群炸了。
有人喊:她不收这礼!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种阵仗太熟。
我知道,这不是仪式不成,是她不认这群人。
她要的是真相,不是赔罪。
我冲进村委会,把还没公布的卷宗拿出来,一摞摞摔在祠堂门口:
这些年是谁签的字谁收了钱谁关了嘴
空气安静三秒,老支书老婆突然扑地,嚎着:我们错了,是我们怕事,是我们怕官。
这时,天上乌云散开,一束阳光落在井口位置。
我转头看见,阿瓜坐在那,穿着那双红布鞋,冲我点头。
风停了。
她终于收了那一拜。
——
20.
晚上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村。
可一照镜子,心又悬起来。
镜子里的我,脸没变,可眼神不对——像空壳。
我知道,那三天,还是留了尾巴。
我试着跟镜子里的自己说话,没反应。
直到我念了一句:阿瓜,该回家了。
那张脸忽然眨眼,嘴角慢慢扬起,轻轻地笑。
你还我命,我还你身。
她说完这句,镜子碎了。
那晚我发高烧,烧了整整一夜,梦里全是井底那几年。
她怎么哭,怎么怕,怎么捂住嘴巴不敢叫。
我在梦里跪着,跟她说对不起。
天亮时,我醒了,烧退了,镜子换了。
我再照一次,那才是我的眼睛。
她走了,彻底走了。
我知道,她认了我,也放了我。
而我,也终于成了真正的守财。
——
21.
第二天,施工队正式填井。
水泥灌进去之前,我往井底扔了三样东西:她的布鞋、我小时候的纸风车,还有那张写着我们名字的纸条。
阿瓜,守财,换命不换命。
她说:换。
我说:认。
水泥慢慢灌满,井口被彻底封死,再也没风吹出来。
村长亲自立了碑,碑文是我写的:
此井埋骨,非为镇邪,只为告世人——小命,不该用来填大局。
村里小孩开始在井边空地上踢球,再没人做噩梦。
有人问我:你怕不怕她回来
我说:她回来看一眼就走。
因为她知道,我一直没走。
后来我成了村主任,第一件事,是重建村里户籍系统,立法禁止任何形式的活人注销。
我在村委墙上写了八个字——
不许再有阿瓜。
22.
十年后,我带着市里的采访团队,回到那座已经翻新的村子。
村碑还在,碑前多了条柏油路,孩童成群结队地追逐,没人知道这里曾埋过冤魂。
摄像师问我:守主任,当年你为什么留下来
我笑了笑:她救过我命。
我们一边走一边拍,走到老祠堂那块地,那是当年填井的地方。
现在改成了阿瓜广场。
水泥地干净整洁,中心有个铜雕,一只小女孩牵着风车站着,脚下刻着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
可摄像师刚把镜头调过去,广场地砖突然咔嚓一声,裂了。
风猛地吹起来,麦田方向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老村长。
他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不是这里……
是隔壁村那口井。
我心一沉:哪口
就是当年失踪娃他姑家门前那口。
我扔下话筒,拔腿就跑。
那口井,村志上没有记载,但我记得。
因为那年出事前,阿瓜就说过:不是我一个。
我冲到现场,隔壁村人围了一圈,井口阴风扑脸。
一块破布盖着地上的东西。
我蹲下掀开,一口木娃娃头,早烂了半边,嘴巴里塞着一张纸。
我展开纸条,上头写着四个字:
轮到你了。
摄像师吓得差点跌倒。
我把纸条折起,放进胸口,转头对老村长说:
叫镇上来人,把这口也填了。
你不查查是谁的吗
不查了。
为什么
我知道是谁。
——
三天后,官方声明:
隔壁村老井清理时发现三具残骸,系一女两男,均为未成年。
据比对,其中一具为二十年前村民失踪男童,另两具身份待确认。
案件定性为历史遗留问题。
——
那天,我站在广场中央,望着新修的街灯,脑子里想起一句话。
当年她跟我说:
井是条路,路不止一口。
我现在懂了。
那不是一句鬼话,是她留给我的——地图。
我回头看铜像,小女孩嘴角一弯,好像在笑。
风吹过来,铜风车吱呀吱呀地转起来。
我知道,她又在走。
但这次,不是来找替身。
而是来带我一起,继续查那一口口没封干净的井。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