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爸爸这次找到你了 > 第一章

冰冷的不锈钢台面在无影灯下泛着刺目的光,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寒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交织的、属于死亡和防腐的独特气味,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冰渣。我,陈默,站在这熟悉得如同另一个家的解剖台前,手套紧贴皮肤,冰冷的橡胶触感早已麻木。眼前躺着的,是轰动全城的收藏家——一个残忍杀害七名受害者,并割取特定身体部位作为纪念品的怪物。他的恶名足以让整座城市在夜里屏住呼吸。此刻,他苍白、毫无生气的躯体赤裸地摊开,像一件等待拆解的、令人作呕的包裹。
手术刀锋利的尖端划开苍白的皮肤,发出一种细微、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肌肉纹理、脂肪层、血管……一切在职业的目光下都只是待检阅的路径。腹腔被打开,那股混合着死亡和消化液残留物的、难以言喻的气味猛地涌出,即使隔着口罩也直冲脑门。我熟练地分离着器官,胃袋被小心地取出、剖开。里面除了未消化的食物残渣,赫然露出一个被胃酸侵蚀得边缘模糊的塑料小袋。
胃液的气味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我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夹出那个小袋,强忍着翻腾的胃部本能反应。袋子很薄,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纸片。指尖隔着橡胶手套传来一种湿滑粘腻的触感。助手递过生理盐水,水流冲刷掉污物,露出了里面纸片的真容——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被胃液浸泡得发黄发脆的纸条。
展开纸条的动作,我的手异常稳定。泛黄的纸面上,是用黑色墨水笔写下的七个字,字迹扭曲却异常清晰,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执拗:
爸爸这次找到你了。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猛地向下一沉。喉咙里瞬间堵上什么东西,干涩得发痛。一股寒意,并非来自冰冷的解剖室,而是从脊椎深处猛然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爸爸找到你了这称呼,这宣告……荒谬绝伦!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冰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冻结一切的寒潮。我死死盯着那行字,每一个扭曲的笔画都像毒蛇的牙印,狠狠噬咬着我的神经。荒谬!这绝对是凶手疯狂的挑衅,一个针对执法者,尤其是我这个亲手解剖他的法医的、病态的嘲弄!我猛地抬起头,视线撞上助手小张同样惊愕苍白的脸。他嘴唇嗫嚅着,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解剖室里只剩下排风扇单调沉闷的嗡鸣,以及我耳中血液奔流的巨大噪音。
小张,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拍照,物证袋封存。立刻送物证科!重点检验笔迹来源和纸张来源!快!
小张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操作起来。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解剖台上那具苍白的躯壳上。必须完成工作,必须找到更多的线索!这纸条是钥匙,也可能是陷阱,但我必须先打开它。
解剖刀重新握紧,冰冷的不锈钢刀柄似乎汲取着我掌心的温度。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目光扫过尸体后颈与肩膀连接处的皮肤,那里有一小块异样的色素沉积。职业的敏感让我下意识地用镊子尖轻轻拨开覆盖其上的几缕湿漉漉的头发。动作在看清那印记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抽干。血液在血管里冻结。
一个暗红色的、边缘清晰的胎记。三片微微蜷曲的叶子,簇拥着一点更深的红,宛如一株微缩的、凝固的三叶草。
这个形状……这个位置……每一个细微的弧度,那一点深红的位置……
我儿子陈阳的后颈上,一模一样的胎记!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胎记在视野里无限放大、旋转,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眩晕感。阳阳……我的阳阳……今早出门时,他还背着那个印着卡通火箭的书包,回头冲我咧嘴一笑,露出刚换好的一颗小豁牙,声音清脆:爸爸再见!晚上我要吃糖醋排骨!书包带子上挂着的塑料小恐龙随着他的跑跳一晃一晃……
陈老师陈老师!小张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带着焦急的变调。
我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只手死死撑在冰冷的解剖台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拿着镊子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冷汗顺着额角滑下,痒痒的,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我……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我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沙哑得可怕,…没事。继续。后颈这个胎记,高清特写,全方位拍照。立刻…立刻联系局里,我要‘收藏家’所有的背景资料,越详细越好!特别是…特别是他的童年经历!
我的指令破碎而急促。小张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但没再多问,迅速执行命令。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在死寂的解剖室里格外刺耳。我强迫自己继续手上的工作,解剖刀切割组织的触感变得异常迟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每一次下刀,每一次分离,都伴随着那张字条和儿子胎记的画面在脑海里疯狂冲撞。冰冷的金属器械在我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切割都像是在剥离我自己的理智。胃里的字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我的思维。后颈的胎记则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不断渗出冰冷的恐惧。两种截然不同的恐怖意象在脑海里疯狂绞杀,几乎要将我的头颅撑裂。
陈老师,资料传过来了!小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举着平板电脑快步走过来,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同样苍白的脸。
我几乎是抢过平板。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收藏家的真实姓名——赵小川。资料如同冰水,一页页浇灌下来,冻结我的血液。
出生年份:与陈阳同年。
出生地点:本市第三人民医院。
阳阳也是在那里出生的。
幼年居住地:城南红旗机械厂家属院三号楼二单元301室。
我心脏骤停——那是我和妻子在阳阳出生前租住过的老房子!我们只在那里住了不到一年,阳阳刚满月就搬走了。
关键事件:五岁时,在红旗厂家属院后的小公园,被一辆失控的自行车撞倒,左臂尺骨骨折。
平板从我手中滑落,砸在解剖台边缘,发出一声闷响。我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器械柜上。柜门上的金属把手硌得生疼,但这疼痛远不及记忆撕裂的万分之一。
阳阳五岁那年夏天,也是在那个破旧的小公园。我刚停好车,就看见他小小的身影追逐着一个彩色皮球跑向路边。一辆送快递的电动三轮车歪歪扭扭地冲过来!我疯了一样冲过去,只来得及把他扑开。他摔在地上,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小脸瞬间惨白,却没有哭,只是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喊:爸爸…疼……
那个送快递的小伙子吓得面无人色,连声道歉。阳阳左臂的尺骨,确实骨折了。那家小诊所简陋的石膏模型,还曾摆在我家书架上好久……
每一处细节,每一次创伤,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赵小川的经历,就像是用我儿子陈阳的童年拓印下来的模子!可赵小川死了,冰冷的躺在解剖台上。而我的阳阳……我的阳阳今早还活蹦乱跳地去上学,书包上挂着那个傻乎乎的塑料小恐龙!
这怎么可能!这是平行世界是恶意的复制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针对我个人的恐怖
叮咚!
口袋里手机的提示音尖锐地划破解剖室令人窒息的死寂。我像被电击般猛地一颤,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来。屏幕亮着,是妻子李薇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阳阳穿着他那件天蓝色的短袖校服,正坐在明亮的肯德基窗边,手里举着一个甜筒冰淇淋,冲着镜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沾着一点白色的奶油。照片下面跟着一行字:【儿子说考了满分,犒劳他一个冰淇淋!开心![笑脸]】
时间显示:发送于五分钟前。
活生生的儿子!在吃冰淇淋!笑容灿烂!
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坚硬的手机外壳边缘,塑料发出细微的呻吟。屏幕上阳阳无忧无虑的笑脸,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我混乱不堪的脑海,与解剖台上赵小川颈后那个刺眼的三叶草胎记疯狂地重叠、撕裂。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赵小川的经历是阳阳的复刻,赵小川的后颈有阳阳的胎记,赵小川的胃里有一张写着爸爸这次找到你了的纸条……而阳阳,此刻正在阳光明媚的餐厅里舔着冰淇淋。
哪里错了到底哪里错了!
解剖室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尽管那只是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混合气息)。我像个溺水的人,阳阳的照片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却又被赵小川那具冰冷的尸体和诡异的字条不断地拖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嗡…嗡…
握在手中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物证科老王的号码。我盯着那个名字,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手指僵硬地划过接听键,将手机死死按在耳边。
喂老王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电话那头,老王的声音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彻底击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老陈,纸条…那张胃里取出来的纸条…笔迹比对结果出来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平复同样受到的巨大冲击,系统…系统反复核对了三遍…数据库里所有样本都跑过了…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嗯
老王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字条上的笔迹,和你的…和你的存档笔迹样本…匹配度超过99%。老陈…那…那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你写的!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颅内炸开了。不是声音,是纯粹的、毁灭性的认知冲击。解剖台、无影灯、冰冷的器械、老王的声音……一切都在瞬间扭曲、旋转、碎裂。手机从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光洁的地面上,屏幕瞬间蛛网密布。
是我写的
那张写着爸爸这次找到你了的纸条…是我写的
这怎么可能!荒谬!疯狂!这绝对是栽赃!是某种针对我的、极其高明的陷害!有人模仿了我的笔迹!对!一定是这样!是那个真正的收藏家,那个逍遥法外的怪物,他杀了赵小川,留下我的笔迹纸条,就是为了把一切推到我身上!为了毁了我!
混乱的思绪如同风暴般席卷,愤怒和恐惧交织成尖锐的冰锥,刺穿着我的理智。我必须证明!必须找到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这张纸条是伪造的!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能彻底钉死身份牙齿!成年后的牙齿治疗记录具有唯一性!赵小川的牙…阳阳的牙…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我猛地弯下腰,顾不上碎裂的手机屏幕割破指尖带来的细微刺痛,一把将它捞起。屏幕碎裂的纹路扭曲了显示,但我毫不在意。手指带着不受控制的颤抖,在碎裂的屏幕上艰难地划动、点击。先拨通了阳阳的牙医诊所。
喂张医生吗我是陈阳的父亲,陈默!非常抱歉打扰您…对,就是阳阳…我需要立刻确认一下,他最近一次,就是去年十二月做窝沟封闭的那颗右下第一磨牙…对对,就是那颗!您诊所的电子档案里,有没有那颗牙的X光片存档…有太好了!请您…请您立刻把那颗牙的X光片电子档发到我邮箱!现在!十万火急!拜托了!
挂断电话,指尖的颤抖更厉害了,几乎握不住手机。我立刻又拨通了局里档案室的电话,声音嘶哑急促:档案室!我是陈默!立刻调取‘收藏家’赵小川的尸体口腔X光片!全部!对,现在就要!发到我邮箱!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解剖室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排风扇不知疲倦的嗡鸣和我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小张站在一旁,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茫然,显然听到了我方才的电话内容。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敢问出口。
叮咚!叮咚!
几乎不分先后,两个新邮件提示音接连响起,如同丧钟敲响。我颤抖着点开邮箱。
第一封邮件,来自阳阳的牙医张医生。附件是一张清晰的牙齿X光片。右下第一磨牙,窝沟封闭的材料在片子上呈现特有的亮白色阻射影,牙根形态、牙髓腔的大小和走向…每一个细节都刻在我的脑海里。这是阳阳的牙。健康的,被精心保护的乳牙。
第二封邮件,来自局里档案室。附件是赵小川尸体的口腔X光片。我屏住呼吸,指尖冰冷,放大,再放大,目光死死锁定在右下第一磨牙的区域。
一片空白。
本该是那颗牙齿的位置,在X光片上,只有一片模糊的、代表缺失的暗影。
不可能!
我猛地将两张X光片并列显示在破碎的手机屏幕上。左边,阳阳的片子,那颗做过窝沟封闭的磨牙清晰可见,牙根完整。右边,赵小川的片子,同一个位置,空空如也!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粘腻冰冷。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阳阳的牙还在。赵小川的牙…缺失了
不!不对!方向错了!彻底错了!
一个更恐怖、更令人绝望的念头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不是赵小川缺失了那颗牙!是躺在解剖台上的这具尸体,他右下第一磨牙的位置,根本就没有那颗牙应有的牙根痕迹!那不是缺失!是…天生就没有长过这颗牙!
我儿子陈阳,他天生就缺少那颗右下第一磨牙!这是遗传自他外公的微小变异!为此,牙医还特意做了窝沟封闭来保护旁边那颗承担了更多咀嚼压力的牙齿!
而邮件里张医生发来的X光片…那颗做过窝沟封闭的磨牙…是谁的
我疯了一样再次点开张医生发来的邮件,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放大图片,仔细辨认着X光片角落里的患者信息标签。那标签因为拍摄角度的关系有些模糊,但我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上面的名字——赵小川!
张医生发来的,是赵小川(也就是解剖台上这具尸体)童年时的牙科X光存档!那颗做过窝沟封闭的磨牙,属于赵小川!而局里档案室发来的尸体口腔X光片显示,这个成年赵小川(尸体),天生就没有那颗磨牙!
真正的陈阳,我的儿子,天生缺少右下第一磨牙。
而张医生发来的那张属于童年赵小川的X光片,清晰地显示着他拥有那颗牙齿并做了窝沟封闭!
那么…解剖台上躺着的这个成年赵小川,这个收藏家,他天生没有那颗牙…他…他才是我真正的儿子,陈阳!
那今早背着书包出门的,那个在照片里舔着冰淇淋的阳阳…是谁!
胃里那张写着爸爸这次找到你了的纸条…是我写的!
最后的认知壁垒彻底崩塌。世界在我眼前碎裂、重组,呈现出地狱般的真实图景。解剖台上那具冰冷的、后颈带着三叶草胎记的尸体,是我的儿子陈阳!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才是被收藏家杀害的第七个藏品!而那个占据了我儿子身份、今早还冲我微笑的东西…就是收藏家本人!
嗬…嗬…
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濒死般的抽气声。巨大的悲恸和滔天的怒火瞬间吞噬了我,像两股狂暴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冲撞,烧毁了一切理智。儿子!我的阳阳!他竟然…竟然一直躺在这里!而我,亲手解剖了他!用冰冷的刀划开了他的皮肤!我…我…
啊——!!!
一声野兽般的、撕心裂肺的嚎叫冲破喉咙,在冰冷的解剖室里凄厉地回荡。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幼崽的困兽,猛地转身,撞开呆若木鸡的小张,发疯般冲向门口。皮鞋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冲进电梯,疯狂地按着下行键。冲出市局大楼,无视了门卫惊愕的呼喊。跳上车,引擎发出濒临报废般的嘶吼,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射入车流。
家!那个东西就在家里!和李薇在一起!
车子粗暴地甩进小区,轮胎蹭着路沿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我甚至等不及车停稳就推开车门,踉跄着冲向单元门,钥匙串在手里哗啦作响,几次都捅不进锁孔。恐惧和愤怒如同实质的火焰在血管里燃烧,几乎要将我烧成灰烬。阳阳…我的阳阳…那张冰冷的解剖台…那个胎记…那张字条…那个该死的冒牌货!
砰!
家门被我用肩膀狠狠撞开。客厅里空无一人。李薇呢那个东西呢死寂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只有我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厨房。
冰箱运行的轻微嗡鸣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从厨房方向传来。
我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挪到厨房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肋骨的束缚跳出来。
冰箱门敞开着,里面透出的冷光勾勒出一个熟悉的、穿着天蓝色校服的背影。那是我看了十年的背影,此刻却散发着地狱般的寒气。
他背对着我,正专注地往冰箱的冷藏室里塞着什么东西。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那东西…被一层厚厚的、透明的保鲜膜紧紧包裹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湿漉漉的暗红色,形状…依稀像是一只人类的手掌。
冰箱的冷光清晰地照亮了冷藏室内部。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个同样包裹着保鲜膜的透明塑料方盒。透过模糊的塑料和凝结的水汽,可以看到里面浸泡在淡黄色福尔马林液体中的东西——一只耳朵,几根手指,一截缠绕着神经和血管的脊椎骨段……每一个方盒的盖子上,都用黑色记号笔清晰地标注着:
【王莉
-
左耳】
【张强
-
食指、中指】
【李建军
-
T12-L1椎骨】
……
最里面,靠近冰箱壁的位置,一个稍大的方盒里,浸泡着一个年轻男性的头颅。黑色的短发漂浮在液体中,眼睛紧闭,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白。那张脸…赫然是赵小川!
而在冰箱冷藏室最外侧,在他刚刚放进去的那个手掌标本旁边,还预留着一个位置。那里放着一个空的、同样大小的透明塑料方盒。崭新的盖子上,已经用同样的黑色记号笔,清晰地写好了一个名字:
【陈默】
我的名字。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极致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
似乎是听到了我粗重到无法抑制的呼吸声,那个背对着我的儿子动作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身。
脸上,依旧是我熟悉的、属于我儿子陈阳的五官。眉眼弯弯,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仿佛刚刚舔过冰淇淋的、天真无邪的弧度。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清澈和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洞般的幽暗,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生命,只剩下纯粹的、非人的冰冷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扭曲的愉悦。那眼神,像一个在玩着最心爱玩具的、病态的孩子。
他看着我,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开了一些,露出那颗我无比熟悉的、刚换好的小豁牙。然后,一个清晰、平静、甚至带着点亲昵的童音在冰冷的厨房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爸爸,他歪了歪头,黑洞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你永远是最特别的那个。
冰箱冷白的光线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浓重的阴影。那张属于我儿子的脸上,笑容天真又残忍。厨房里弥漫着冰箱的冷气、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血腥甜腻。
你永远是最特别的那个。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我混乱记忆的锁孔,强行转动。一些破碎的、被深埋的、带着铁锈和灰尘气味的画面骤然闪现,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黑暗。
无尽的、粘稠的黑暗,包裹着令人窒息的闷热。不是房间,是…某种更狭小、更封闭的空间木板粗糙的纹理硌着我的脸颊。
缝隙。
眼前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光缝。缝隙外,是同样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一个高大男人的背影。他穿着深色的、沾着不明污渍的工装,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切割什么。沉重的、有节奏的剁砍声,隔着木板闷闷地传来。咚…咚…咚…每一声都砸在我的心脏上。
低语。
一个冰冷、疲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满足感的成年男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模糊不清,却又诡异地烙印在记忆深处:…最特别的…留给…下一个…你…会找到…找到…
腐烂的气味。
浓烈到令人晕厥的、甜腻的腐烂气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消毒水味,从那条光缝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眼睛!
缝隙外,那个正在切割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毫无预兆地,他猛地转过头!一张脸…一张被阴影和污垢模糊了五官的脸,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黑洞般幽暗,里面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非人的冰冷和一种扭曲的、审视猎物般的专注!那眼神,和此刻厨房里儿子的眼神…一模一样!
胎记。
就在那男人转头的瞬间,他后颈靠近衣领的地方,一个暗红色的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倏然闪过——三片蜷曲的叶子,簇拥着一点深红!三叶草胎记!
轰!
记忆的碎片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堤坝,瞬间将我淹没。那不是梦!那是…那是属于陈阳的童年记忆不!不对!是赵小川的还是…更早之前的某个我
我死死捂住额头,剧烈的头痛像是要炸开颅骨。无数个声音、无数个画面在脑子里尖啸冲撞:解剖刀冰冷的触感,阳阳举着冰淇淋的笑脸,赵小川后颈的胎记,胃里取出的纸条,冰箱里浸泡的头颅,黑暗木箱里的眼睛和胎记…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回荡的低语:最特别的…留给下一个…
轮回。一个血腥的、无法逃脱的闭环。
每一个收藏家,都在猎杀中寻找下一个自己,留下爸爸这次找到你了的宣告。每一个爸爸,最终都会在悲恸和疯狂中,接过那把染血的手术刀,成为新的猎手,去找到下一个…那个占据了儿子位置的、来自未来的怪物!
而那个空着的、写着【陈默】名字的标本盒…就是为我准备的终局。
儿子——不,那个占据了我儿子躯壳的、来自未来的收藏家——依旧歪着头,黑洞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嘴角咧开的弧度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残酷愉悦。他在欣赏我的崩溃,我的觉醒,如同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藏品。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缠绕上我的心脏,越收越紧。但在这绝望的冰层之下,一股更原始、更狂暴的力量在咆哮、在沸腾——那是被剥夺了骨血的父亲的愤怒,是被愚弄、被推向深渊的猎物的反抗!
我的目光,越过他肩头,死死锁定在厨房料理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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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把刀。不是沉重剁骨用的砍刀,而是一把细长的、闪着寒光的水果刀。刀身狭窄,线条流畅,尖端锐利得能轻易刺破皮肤,划开血肉。刀柄是冰冷的金属,握在手里一定很稳。
它离我很近。比冰箱里那个空着的、写着我名字的标本盒要近得多。
那黑洞般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他嘴角那抹残忍的笑意,似乎也凝固了万分之一秒。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扭曲。
我的身体动了。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有一种被逼至绝境的困兽爆发出的、凝聚了所有悲恸和毁灭意志的沉默。一步,两步…动作快如鬼魅,带着撕裂空气的决绝。目标清晰无比——料理台上那把冰冷的、致命的水果刀!
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刀柄上合拢的刹那,一种奇异的力量感灌注全身。刀锋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瞬间压倒了血液的沸腾,带来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这不是结束。这仅仅是…下一个循环的开始。
我猛地旋身,刀锋在冰箱冷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银色弧线,直指那个拥有我儿子面孔的怪物。
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刀光闪现的瞬间,彻底逆转。
我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染血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铁锈的腥气和冰封万年的寒意,清晰地砸在死寂的厨房里:
这次,我会提前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