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袭上,几秒间,她便由半空落入崖底,山愈清一口气没上来,吐出口铁锈味的血,咳了半晌,终于站起身。
扫视四周,一片黑暗空洞,只有一莹石,在黑暗中发着光。
这光艳如鲜血之色,给人一亡命摄魂之感,山愈清只轻瞄一眼,便觉头脑不清,忙别脸不去再看。
这萤石,山愈清曾在书中见过。
它名为天血石,残魂可以寄生于此,加之鲜血供养,有朝一日,便可重临世间。
因多年用血养身,力量也会增加百倍。
黑雾轻飘飘落下来,靠近萤石,周身黑雾终于消散,将人形彻底暴露出来。
他一头银发,唇红如血,额上点三尾印痕,挂一火红外袍。
如勾的双眼睁开,没有眼珠,但让人感觉他异常痴迷于此石。
他跪地,虔诚道:“狐母,孙儿町游来看您了。
”随后沉沉出笑:“看,孙儿将我们的仇人,也一并带来了。
”天血石似有所应,光芒更盛,崖底宛如被血清洗,卷着浓浓红光。
看来这石头里,养的不是别人,正是狐母!关于天狐所行恶事,几千年来桩桩件件,层出不穷。
到他们这代,天狐大多改邪归正,成为仙门灵宠,但狐母,却依旧禁忌,只是它千年前早已被杀,不想竟剩一魂,藏到如今。
若真复活,这世间怕又要重新洗牌。
山愈清瞧去,突然发觉,这血光中,町游的影子,尾部竟扭曲成九尾!可他额上的三尾印痕自己也绝不会看错!见她盯着影子瞧,町游站起,随着动作,他身后的三条狐尾也随之散出,他步步逼近,眼睑重新眯起:“你是不是好奇,为何我只有三条尾巴,影子却有九尾?”山愈清不答。
他大笑出声:“我本就是九尾天狐,生来便是万狐之主。
”又猛的停下,咬着一口利牙:“是你爹——!是你们山家人!是你们这群仙门败类!将我双眼挖出,将我狐尾砍断!我族人无一幸免!都是你们!”话一出口,周圆掀起一血色冲波,山愈清被震的眯起眼睛,一白光闪来,她忙召剑抵挡,同时大喊:“等等等等!我觉得有误会!你听我说!”那白光如银蛇破空而来,山愈清瞳孔骤缩——那绸缎上绣着的流云纹,分明是她爹以前的法器“斫影”,后被送给灵宠小狐。
当年她还笑父亲偏心,可这承载着善意的法器,此刻正泛着冷冽杀意,绸缎边缘甚至残留着暗红血渍,在血光中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山愈清道:“小小?是你吗?”小小,是她爹带回的灵狐,她被关家禁足时除了山胧夜,就只有小狐一个玩伴。
当时他爹带这小狐去了思南一趟,回来时它便奄奄一息,满身血污。
她爹寻了许多法子,无法医治,又不能坐视不管,打听到狐族有疗愈之法,便连夜给送了回去,不想这一回,便让狐族遭了灭身之祸。
她爹第二天再去,那里只剩满地血腥,至此都未查到是何人,下手之狠,令人发指。
可在她的记忆里,小小分明是一只怯懦胆小,动不动就发抖缩于人后的小狐狸。
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住口!”青年暴怒:“这里没有什么小小!只有町游,只会有町游!”山愈清:“等等,误会……”斫影骤然绷直,町游欺身向上,印着流云纹的白绸在风中作响,一副要刺穿她的样子。
却在离她喉间几毫时,停了下来。
他压低声音:“误会?”利齿一咧,带着快意:“你猜你妹妹被斫影刺穿后,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山愈清猛的一抖。
町游放缓声线,音色软的不像话:“她说——‘别让姐姐知道,小小病了……’。
多善良啊,到死还以为我是那个小狐狸。
”他一顿:“可惜!可惜!”又放声大笑起来。
言罢,山愈清握剑,冲上去,一拳打向他的侧脸,愤怒到颤抖,后反胃的原地干呕,半晌,道:“当年杀了胧夜的那只天狐,是你!”“你他妈……!”她一个吸气,险些站不稳:“胧夜对你那么好,什么东西都给你留一口,你却……你却……畜生!”同时,她腕上的链子片片裂开,碎片落在地上,叮叮作响。
灵力和情绪随之而来,山愈清又是几个吸气,堪堪站稳。
町游踉跄一下,一手扶上自己的脸,轻嘶,笑了。
他开口:“大小姐,这么多年,你还是控制不住情绪。
”“这里聚集了我狐族亡魂,为恨意之源。
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现在满是恨意?恨不得让我灰飞烟灭?”“看,我也是这样。
我只要看到你,看到你们山家,就恨不得将你们全门血洗!”灵流在心口乱撞,如町游所说,山愈清此时已被恨意淹没,再无一丝理智,挥着剑便冲他而来。
剑锋与绸缎相撞,但不知为何,山愈清这带有全身灵力的一剑,却没伤动绸缎一分一毫。
町游舌尖扫过上颚,勾出一邪气的笑:“你忘了。
斫影沾过你妹妹的血,你这剑,怕是不肯伤它。
”“这里是我的地盘,凭你灵力再如何强盛,只要斫影还在我手中,你伤不了我。
”他缓缓迈向天血石,抚摸着。
石中赫然出现一张人脸,扭曲嘶叫:“血……我要她的血……”血光更盛,风中夹着万狐的悲鸣,冲击一波接着一波,生生将山愈清震在壁上。
她身子一颤,又咳出一口血,接着立马站起,再次握剑劈上去。
只可惜无论是这满身灵力,还是这剑,经斫影一挡,都不愿伤幕后町游。
她如此重击,没伤到那人一丝一毫,反而将自己搞得满身狼狈。
或许这猫抓老鼠的游戏太容易厌烦,町游不愿再多周旋,道:“斫影,杀了她。
”光速之间,斫影便已来到身前,再往下探些许,便要刺穿她的胸膛。
“清心,净神!”就在斫影刺向她之际,一阵萧声传入阵中,萧音清明,虽似随口吹出,却泠泠悦耳,如空谷幽兰,只是几声,便让人澄心清神,连之斫影都停了下来,愣在原地不动了。
这声音她认识!山愈清急忙抬头。
只见一男子缓缓落下,白衣在血色中格外亮眼,头发未冠,乖巧依在肩上,手持玉箫,放在唇边吹着。
虽无过多缀饰,但着实俊俏,周身气质无端让人想到天中明月,冬日寒霜。
是寻舟君!尘竹舟本是感到山体异动,前来查看。
看到山愈清在此时,颇为头大,道:“无名,伸。
”那玉箫瞬时节节伸出,如雨后春笋般,片刻化为一银鞭,上冒着滋滋电光,光是看着,便觉肉疼。
町游见此,知今日不能得手,暗骂一句,忙将天血石小心收好,召回斫影,趁机偷溜。
尘竹舟握着无名,几鞭子下去,鞭鞭抽到町游身上,又一瞟,见那段白绸又向山愈清刺去,忙将鞭子一转,将人圈着勾向自己。
再回头,町游已无了身影,只剩一个新鲜的传身阵。
山愈清迷迷糊糊,快要晕去,趁着还有意识,一把抓住尘竹舟的衣袖,道:“寻……寻舟君……收了我吧……”“我有一个,不得不拜你为师……的理由。
”尘竹舟收了无名,银鞭裹着素光重新化为玉箫,静静躺在他手心。
他向下睨去,答非所问道:“你的抑灵镯碎了?”山愈清小小翻了个白眼,支撑不住,砸在尘竹舟身上,晕死过去。
—睁眼,入目的是白色纱幔,让她有一瞬觉得自己已到了阴曹地府。
再环视四周,从未见过。
山愈清跳下床,脚还没踩下去,就听一句——“伤还没好,若害了凉,落了什么病根,坏了根骨,可别想让我收你。
”山愈清脚一打滑,身子歪下去,摔了个结结实实。
好了,现在不止受凉了。
尘竹舟从屏风后走进,叹气:“怎么每次见你,都在受伤?”第一面,是测灵力。
虽测出个灵力低下,但那一瞬波动,还是逃不过尘竹舟的眼睛。
于是他来了兴趣,开出过悲尘山的条件。
那次,山愈清晕了。
第二面,在悲尘山。
果然如他所料,山愈清是在刻意抑制灵力,同时,她全身挂彩,又晕了。
第三面,便是这面,只是听见他声音,便摔倒在地。
尘竹舟有些惆怅。
若真收了,以后天天见面,那她岂不是日日都要伤一次?感觉自己并不是收徒,而是给自己找了个活爹。
山愈清干脆盘腿窝地,笑嘻嘻道:“寻舟君,我晕倒前,可是听到你答应收我了,做人要讲诚信,可不能反悔。
”天地良心,尘竹舟可从没说过要收她为徒。
他扶额道:“你先起来。
不要坐在地上。
”山愈清道:“起不来了,我脚扭到了,很疼。
”说着,露出一截脚腕,果真看着肿大一块,红彤彤的,像树上的硕果。
她道:“仙君,反正你这里宽敞,也不介意再多一人,你就收了我呗。
我现在也走不了了,我就赖这儿了。
”尘竹舟思考半晌,道:“嗯。
”山愈清道:“如果让我做内门弟子,就更好了。
”尘竹舟道:“嗯。
”“好哦好哦……等等,什么?!”山愈清终于反应过来:“你刚刚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