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刺杀太子失败的那一夜,雪下得很大。
太子命人拨去我的衣物,将我摁在雪地中,一鞭一鞭地抽在我身上。
我笑他无知。身体冻得麻木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疼的。
他亲自执鞭,一遍又一遍问我,是谁指使的。
我不语,他愤怒地在我脸上留下三条血淋淋的伤痕。
温热的血涌出,短暂地温暖了脸颊,不过瞬间,又冷冻成块。
太子大概是太过愤怒了,才会忘记了我是个哑巴。
是他把硬把我从端王府要过来的,现如今却逼问我谁指使我刺杀
我不知是该说他太愚蠢,还是该说他与端王兄弟情深。
北风一阵一阵吹过,太子打累了,将我关进了太子府的地牢。
我知道,真正地折磨,才刚刚开始。
太子暴虐,信奉酷刑。太子府地牢,堪比阎罗地狱,这在上京城内,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十指连心,当银针缓慢地插入我指尖的时候,我切切实实体会到了锥心之痛。
最后一根银针插入我指尖时,我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可这样的痛楚,都不及太子刚刚俯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
萧烨三日后大婚,娶的是当朝宰相王朗嫡女。
你为他受尽折磨,他却洞房花烛,美人入怀。
为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保守秘密,值得吗
太子拿着红得刺眼的请帖,在我面前晃了晃。
端亲王萧烨授室之喜,谨择开运五年冬月二十三,聘琅琊王氏嫡长女为正妃,恭请太子殿下观礼,端亲王府具。
他一字一句缓慢地念着,每个字都在落在我心上,无声地砸出一个大大的血洞。
我知道那是真的,端亲王王府的府印,没有人比我更熟悉。
太子挑起我的下巴,孤给你个机会,写下萧烨所犯种种罪行。
写得好了,孤带你去端王府喝喜酒。
他嘴角一弯,满是嘲讽的笑。
这才是他的目的。不是不知道刺杀是萧烨指使的,只是想挖出更多的罪行,掌握更多的证据,彻底地扳倒萧烨。
有侍卫备好笔墨,放我面前。更有医官,给我的手指上药包扎。
他不会弃我。
我忍着剧痛,颤抖着双手,在纸上一笔一画,画下歪歪扭扭难以辨认的字。
萧烨说过,刺杀若是失败,他会遣人来救。
太子笑了,仰天大笑。他当真觉得我是个笑话。
我们打个赌吧。一百两白银,我赌他不会赎你。
你若赢了,孤放你回去。你若赌输了,就老老实实写下他所做的恶事,交出证据。
敢赌吗
我使尽浑身的力气,点了点头,之后浑身疼痛使我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
地牢不见天日,不知时辰。
不一会儿明黄色的靴子走入了视线,太子殿下带来了端王的书信。
那封书信是萧烨亲笔书写。
流畅秀逸的行书,还是我一笔一画教他的。
陛下最爱的行书。原本是皇子中默默无闻的萧烨,就是凭着这一手好字,才开始被陛下青睐。
可现在,那一手我亲手教出来的好字,清楚分明地写着,
哑娘刺杀太子殿下,死不足惜。要杀要剐,太子定夺。
2.
死不足惜这四个字,扎入眼中,比插入指尖中的银针还要疼百倍千倍。
一口鲜血自胸中喷涌而出。
我笑了,笑自己是个笑话。
黛眉山下,他顺手救下奄奄一息,满身血痕的我。
为报救命之恩,随他回到上京,为他挡刀挡箭,护他周全。
为他出谋划策,博得陛下青睐。
为他培植暗卫,扩大势力。
为他深入龙潭,刺杀太子。
如今却只落得一句,死不足惜
我知晓他对我有利用,可他只一句,哑娘,你楚楚动人的模样,真惹人怜爱。顺手将我的碎发轻轻柔柔别到耳后,我便再不愿去计较他对我有几分利用,几分真心。
如今想来,他为我做了什么呢连娶我这样的话他都不曾许诺过,我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呢
我抬起满是纱布的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吓得太子殿下退后了几步。
脸上结痂的伤口崩裂,汩汩鲜血顺脸颊而下。
我示意太子殿下,会履行对他的承诺,请他为我找医官看伤。
明日便是端王大婚了。
明早之前写好了,孤带你去婚宴观礼。
他邪恶一笑,像是已经想好了,明日大闹婚礼的场面。
孤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我那一向温润如玉的三弟大惊失色的样子。
你好生歇着,孤明日一早来接你。
太子走后,医官来了。
他细心灵巧地为我处理伤口,我隐秘地在他手心写下了几个字。
卯时一刻,动。
医官不动声色地郑重点头,面上却有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激动,即便黑暗的地牢中也能看到他眼神中的光亮。
他们等得太久了。蛰伏五年的剑终于该出鞘。
萧烨只知我武功高强,却不知,我是前朝最大的杀手组织——飞鸟卫的首领。
飞鸟卫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是直属于前朝厉帝的杀手组织。
在大梁立国后,便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梁帝几经追寻,都无果而终。
不止萧烨,任谁也怎么也想不到,外表楚楚动人像小兔子一样的小哑巴,会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飞鸟卫首领。
杀手是最善于伪装的。可惜,萧烨不明白,我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卯时一刻,我被属下背着离开的太子府地牢。通往地牢门口的路上,躺满了尸体。
太子府的人没有察觉,却在出了太子府门后,碰上了萧烨的人。
那是萧烨的培植的暗卫,我认得他们。
实在可笑,培植暗卫的主意,还是我给萧烨出的。
此刻他们出现在这里,追杀我。
本以为,萧烨弃我不顾,已是底线,却不知,他的自私凉薄超出我的预料。
暗卫来了一大堆,而飞鸟卫这些年四散在各地,留在京城中的人手不多。
双方在大街小巷穿梭,僵持不下。
眼看即将被追上,情急之下,属下青鸟劫持了一辆马车,将我塞了进去。
马车里的人在闭目养神,看到我们,他没有惊讶,只是淡淡地命侍卫继续赶车,继续闭目养神。
我认得他,皇七子,雍王萧煜,是个征战沙场,杀伐果断之人。
3.
马车在雍王府门口停下。
进去躲躲吧,城门戒严,你这样,出不去。
为什么要帮我们青鸟警惕。
可能因为她是个好人吧。雍王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
青鸟背着我进了雍王府。
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雍王萧煜常年在外剿匪,远离朝堂纷争,太子,萧烨他们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个弟弟。
藏在他的府中,确实安全。
雍王府的后院十分冷清,连个洒扫的丫鬟都没有。
在府中养伤的这些日子,除了前来送饭菜的小厮,我能见到的活物,就是院子水缸上驻足的麻雀。
待我能下地走动时,上京城内搜捕的风声也淡了些。
我去向萧煜辞行。
叨扰了大半个月,总该是要当面致谢的。
我在小厮的指路下去了萧煜的院子,我去时,萧煜正在练剑。
剑尖的光芒在空中划出自然流畅的弧度,虽正气十足,但亦柔亦刚,张弛有度。
娘亲曾说过,从一个人的剑术,便可看出他的为人。
我从前不以为然,可看了萧煜的剑,才知剑如其人,人如其剑,不是假话。
来了多久了。萧煜穿上外衣,边擦汗边问。
我不语。
书房说话吧。
书房内,萧煜熟练地沏茶斟茶,那一水做茶的功夫比我还熟练。
不用装了,我知道你不是哑巴。
四年前,黛眉山上,我见过你。
四年前,黛眉山,我刺杀前朝厉帝,重伤跌落悬崖,掉入山下河中,为萧烨所救。
当时,我和我母妃被前朝厉帝挟持,他想用我们来换一隅安身之地,不想父皇不答应。
他们准备撕票时,你出现,杀了他,救了我们。
难怪,他说我是好人。
我没想救你,那是意外。你不必放在心上。
救命之恩,自当铭记。只是不知,我有什么可为您效劳的,公主殿下。萧煜语气
诚恳,不似要挟。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公主殿下。
没错,我是前朝公主,厉帝最小的女儿。
如今的大梁除了萧煜,应该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了。
我在十二岁那年就被厉帝送去大燕和亲,天下人都以为,我死在了大燕皇宫的那场大火里。
可他们不知,那场烧死了大燕皇帝与他的三个儿子的大火,是我一手策划的。
我挑断了他们的手筋脚筋,让他们无处可逃,在大火中体会一点一点被烧死的恐惧与痛苦,为我曾经被他们活活折磨而死的五个姐姐报仇。
而我之所以能从大燕全身而退,是因为和亲之前,母妃把剑架在厉帝脖子上,逼他将飞鸟卫的令牌交给了我。
你让她去和亲,我认了,她是公主,这没法子。可你让她暗杀燕帝,总得给她留一条退路。
刀剑相逼下,厉帝交出了飞鸟卫。可听说在我离开京城后不久,母妃自刎谢罪。
她死后遑论谥字追尊,就连一樽棺木,厉帝都没给她,只一卷草席裹着,将她扔到乱葬岗喂野狗了。
你真的想为我效劳吗
竭尽所能,以报救命之恩。
我想要天下一统,再无战乱。
我想要黎民百姓,丰衣足食。
我想要天下女子,再不被交易、欺辱。
你,还要帮我吗
萧煜的眼神明亮,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亦我所愿。他一字一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公主殿下,你不该躲在黑暗里。若你想要为百姓带去希望,你应该自己先走到阳光下。
我不懂他的意思。
你应该换个身份,光明正大地走入朝堂。而不是像杀手一样,活在黑暗中。
看你的神情,你应该已经替我想好身份了。
雍王妃,这个身份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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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雍王妃,这个身份不好,但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待我身上的伤痊愈后,萧煜请陛下赐婚。
陛下对萧煜,也当真是不放在心上。
一道圣旨,一纸婚书,我便成了雍王妃。
没有婚宴,没有贺礼,只有宫中几位嫔妃象征性地赏赐了些物件。
连我前朝公主的身份,他都不多追究。
虽然婚约是假的,可这一切草率得让我怀疑,萧煜究竟是不是陛下亲生的。
我确实是父皇的儿子,不过我有一个弟弟,是厉帝的血脉。
提起他最隐秘的伤痛,萧煜面色悲怆。
原来这才是他母妃被厌弃早逝的原因,也是他几乎被陛下放逐的真相。
我亦哑然。厉帝,我那暴虐成性,荒淫无道,视百姓如草芥的父皇,临死之前都不忘作孽。
他还活着吗
萧煜点头,我把他交给了一对农家夫妇收养。
远离纷争与仇恨,清清静静地长大,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我与萧煜,都没有这个福气。
八月十五,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也是陛下的寿辰。
我同萧煜精心准备后前去赴宴。
马车行至宫门口时,遇见了端王府的马车。
端王萧烨扶着端王妃小心翼翼地下车,脸上蔓延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
原来真心喜欢一个人的笑容长这样。
与萧烨希望我替他刺杀太子时嘴角硬扯出来的弧度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萧煜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淡淡地道了句,
打小萧烨就喜欢绕着王家小姐转,不过王家小姐喜欢绕着太子转。
哦,原来萧烨夺嫡,从始至终只为一己私欲,不为江山百姓。
什么太子暴虐,他若登基大梁将民不聊生,不过是萧烨精心捏造的谎言,忧国忧民也只不过是他特意在我面前营造的假象,欺骗我为他赴汤蹈火。
他只想站得高些被她看见罢了。
长长的指甲深深的掐入掌心。我为过去的愚蠢,向自己道歉。
你不是哑娘。
你是朝阳公主,是维护江山百姓而远赴和亲的功臣。
萧煜将我双手舒展开,用力地握了握的手,是提醒,也是鼓励。
你怎么来了萧烨看到萧煜,微微皱眉。他尚未注意到跟在萧煜身后的我。
端王妃微嗔,王爷慎言。父皇寿宴,雍王殿下自当前来恭贺。
装腔作势的嗔怪实在令人作呕。可萧烨乐在其中,他一脸柔情道,王妃说得对,是我说错话了。
我从萧煜身后走上前,微微屈膝行礼后抬起了头。
参见端王,端王妃。
我的声音唤起了萧烨的注意。
杀手擅易容,我将容貌改了三分,故意留了几分从前模样。
他仔细打量着我,惊疑不定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在端王妃的蹙眉凝视下,收回了目光。
雍王妃,长得很像从前府中一位婢女。
婢女原来萧烨心中,我不过一婢女尔。
我面色微愠,端王妃先是失笑,接着假意睨了萧烨一眼,向我笑道,雍王妃勿怪,王爷向来心直口快。
怎会素闻端王殿下患有眼疾,眼神不好,该请个太医好好瞧瞧才是。
眼疾拖久了,是会变成瞎子的。
萧烨面色阴沉,端王妃亦面露不快。不待他们发作,我忙拉萧煜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5.
太子已在不远处盯了我好一会儿。
他缓步踱来,对着萧烨道,三弟,老七是我们的弟弟,父皇常常教导我们,要兄友弟恭,你竟都浑忘了不成
萧烨欲开口辩驳几句,奈何太子不给机会,直接道,进宫吧,宫宴要开始了。
太子经过我身边时,十分玩味地看了我一眼。
他虽暴虐,却不十分愚蠢。他在怀疑我。
他不怀疑我前朝公主的身份,但他怀疑我是从太子府地牢里逃出来的哑娘。
宫宴之上,诸多目光打量。
我知他们看的不是我。他们看的是前朝遗孤,厉帝余孽。
宴会未开始之前,有前朝旧臣降将扭扭捏捏前来问安,他们个个面露愧色。
忠孝礼义,忠的不只是君,更是国,是民。各位爱卿不必愧悔。
我父皇无道,天降明君,是黎明百姓之幸,各位爱卿理当投效,此乃顺应天道。
且当今陛下仁德、贤明,各位爱卿应心无杂念,竭力辅佐才是。
一席话毕,众大人心安归座,那个在我身边装模作样上菜倒酒的宫女也离开了。
陛下驾到,宴会开始。
先是群臣朝贺,紧接着便是诸皇子进献贺礼。
萧煜献上的是一件狐皮大氅。
狐皮是他在北境亲手射猎,内里是我用前朝宫中流传的工艺织的绒布,绣了行书字体的福禄寿。
不同于寻常的棉布绵绸,绒布揉进了羊绒织就,更加暖和,柔软。
陛下早年征战,行军打仗风餐露宿,落下了寒疾,一入冬便发作。
狐皮大氅于陛下而言自是寻常,可这份细致入微的体贴,于父子之间,算是难得。
陛下年岁渐长,再怎么铁血心肠,也架不住岁月流逝带来的对亲情的渴望。
当他抚摸着油光锃亮的狐皮,柔软暖和的内里,他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失神。
过了会儿才缓缓道,你有心了。
成了家果然懂事了些。
朝阳公主是知书达理之人,既娶了她,便要善待于她。
厉帝是厉帝,他作的孽与公主无关。
公主尚未及笄便远赴苦寒之地和亲,护佑百姓三年免遭战乱之苦,可敬可佩。
日后若无事,你们常来宫里坐坐。
朕记得,你擅骑射,得空了朕要与你好好切磋一番。
自母妃去世后,萧煜一直备受冷落。陛下已经许久不曾对他说过这样多的话。
众人都有些讶异,只萧煜面色如常,温顺地回了句,是,儿臣遵旨。
许是看不惯萧煜出风头,萧烨半阴半阳道,七弟送这样贴心的寿礼,倒显得我们都不体贴父皇了。
三弟莫要针对七弟,也别拉我们下水。我们兄弟几个也是好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寿礼,怎么不是体贴孝顺父皇呢
太子学着萧烨的语气,半真半假道。
萧烨在陛下和众臣面前,一直营造温润有礼,与世无争的形象,此刻他再憋屈,也只得忍耐。
太子殿下说的是,是臣弟失言了。
臣弟敬太子殿下一杯酒,当作赔罪。
萧烨亲自起身为太子斟酒,如此谦卑有礼,兄友弟恭的场面,陛下甚是赞赏。
不过,一刻钟后,太子死了。
6.
太子倒地之前,陛下正在看萧烨呈送的寿礼。
寿礼是一份卷轴。原本还满脸笑容的陛下,脸色却变得阴如冰铁。
随着卷轴的展开,他的双手更是颤抖不止,甚至嘴角都开始忍不住的抽动起来。
这是你呈给朕的寿礼
萧烨察觉陛下神色有异,忙跪道,父皇不是最爱行书吗所以儿臣命人四处寻访,苦寻三年才寻得《兰亭集序》的真迹,献给父皇,想要博父皇一笑……
陛下将卷轴扔在萧烨脸上。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兰亭集序》!
萧烨捡起卷轴,上面一笔行云流水的行书,灵逸洒脱,可字字句句都是太子近些年来,强占民田,强抢民女,草菅人命,贪赃枉法的证据。
桩桩件件,条理分明,证据详实。
萧烨刚要分辩,对一切一无所知还在一旁看笑话的太子突然倒地。
太子妃,陛下,皇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都奔向太子,大声呼喊着叫太医。
来不及了,不过是一瞬间,太子已七窍流血而亡。
死前,他的手直直地伸向萧烨,口中沙哑的喊着,酒,酒,酒有……
直到此刻,萧烨才意识到,他被人设计了。
卷轴与毒酒,他此刻无法自证,百口莫辩。
皇后发疯一般,命人将萧烨及端王妃打入天牢。
若非陛下尚有一丝理智,皇后恨不得立刻拔刀砍了萧烨的头。
寿宴散了,同萧煜回府的马车上,他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问道,那酒
不是我。只有卷轴是我找人换的。
萧煜松了一口气,抱歉,我不该疑你的。
我劣迹斑斑,你怀疑我才正常。
萧煜急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错了,以后再不疑你了。
可我是那个意思啊,你急什么
我不解。我被怀疑不是很正常吗
萧煜更不解。明明清白却被怀疑了怎么会无动于衷
马车内的气氛突然有些诡异。
萧煜轻咳两声,转移话题,接下来什么打算
火上浇油,静观其变。
有皇后死死地咬着萧烨,他失势是必然。
即便太子之死不是他所为,可他的屁股也不干净,皇后若铁了心要找他的把柄,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怎么个火上浇油法
我逃出地牢前,留了封书信在太子府。上面写着萧烨私自豢养暗卫的事,还有谋杀朝廷命官的名单。皇后应该知道那封书信的存在吧。
便是她不知,你也有办法让她知晓。
我与萧煜相视一笑,他果然懂我。
不觉得我冷血无情,心思歹毒吗
萧煜正色道,我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你该去问那些因他们妻离子散,流离失所的百姓。
去问那些被强抢至太子府后又被折磨至死的妙龄少女。
去问那些因赈灾银两被贪污而死去的千千万万的灾民。
这次,我总算没选错人,萧煜心中,有天下万民。
皇后虽是皇后,可论在朝中的势力,丞相府未必会输。若是丞相竭力保全,加之陛下对萧烨的宠爱,说不定他能够全身而退。
谋杀朝廷命官或可原谅,可暗中豢养暗卫,培植武力,陛下不会轻轻揭过。即便丞相府发力,萧烨想要全身而退,定是不能了。
不过,我会竭尽全力,救他出狱。
7.
皇后对萧烨穷追猛打,丞相为救女儿,亦严防死守。
皇后说萧烨暗杀朝臣,丞相说太子贪赃枉法。
皇后指控萧烨豢养暗卫,丞相罗列太子圈地占田。
针尖对麦芒了好一阵他们醒悟过来,他们的目的并不冲突。
皇后想要萧烨死,丞相想让女儿活,二者本可以兼得。
只要端王妃开口,指控萧烨谋害太子即可。
丞相将这个消息传给端王妃时,她没有丝毫犹豫。
天牢吃不好穿不暖,还有老鼠蟑螂满地跑,她娇生惯养长大,怎可能吃得了这份苦。
听说萧烨得知端王妃指控他的消息的时,眼睛血红,长嘶一声,几乎疯掉。
我便是这时去天牢见了萧烨。
以哑娘的身份。
萧烨见到我时,宛如见到救星一般。眼睛满是血丝,声音沙哑。
是哑娘吗
哑娘,太好了,你还活着。
快,快救我出去,我是被冤枉的。
他的手直直地伸向我,想要抓住我,宛如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
怎么不见王妃呢
萧烨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丝毫不见曾经谦谦君子的模样。
别提那个贱人!
我待她那般好。她喜欢华贵的衣物,我便满天下搜寻各式各样精美的服饰,捧到她面前。
她想要吃荔枝,我便一掷千金,找人千里迢迢从岭南八百里加急,送入她口中。
她说,她是要当皇后的,我便不择手段,日日算计,与太子一争高下。
可是我稍见落魄,她便弃我而去。
哑娘,还是你好。他神色凄然,满眼柔情,一如他曾望向端王妃的眼神。
若是以前,我定会被蛊惑,如今,只觉无比恶心。
你为我挡刀挡箭,为我出谋划策博得父皇青睐,还为我入险境刺杀……
萧烨突然止住话语,一脸期待地低声问道,太子酒里的毒,是你下的吗
我死死地盯着他,目光狠戾如刀剑,看得萧烨有些不自在了。
殿下,我如果说是,你是不是就要大声喊狱卒前来,说找到真凶了,你是被冤枉的
萧烨低头别过脸去,神色不自然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呢
忽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猛然抬起了头,哑娘,你会说话了
哑娘,你有办法救我出去的对吧。
以前每次蒙受不白之冤,都是你查明证据还我清白的。这次你会有办法的,对吧。
你救我出去,我东山再起后,定娶你为妃。
我低头无声冷笑,原来他一直知道,我曾对他痴心一片。还以为他没有回应,是因为他对我的情意一无所知。
只要能东山再起,殿下真得什么都愿意做
当然。萧烨无比笃定。
殿下信我吗
萧烨狠狠点头。
我靠近他,低声说了我的计划,他越听面色越是惨白。
真得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找一个人顶罪,是不是更简单些萧烨试探着问。
你看,都这时候了,他还想要牺牲我,替他顶罪。
殿下,如今的情形,放手一搏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即便出去了,也是落魄皇子,任人欺凌,了此残生罢了。
事若是成了,王妃也定会哭着喊着回到殿下身边的。
许是想要看到端王妃跪求他的样子,他下定了决心,好,我做!
那殿下耐心等我消息,我先走了。
我才一转身,就又被萧烨叫住。
对了哑娘,你认识雍王妃吗
瞧,要我救他,却还在怀疑我。真真正正的自私凉薄。
我转头,一副小白兔的无辜模样,雍王妃是哪家闺秀
萧烨摆手,我只是问问,你不认识便罢了。她与你长得有几分相像。
是吗那倒是巧了。我扯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无事,你快回去吧。早点递消息给我,别让我等太久了。
自是要递消息给你的。
不止是消息,还附赠一张来自阎罗殿的催命符。
8.
又是一年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时,我收到了萧煜自岭南送来的书信。
来信说,多则半月,少则七日,便可班师回朝。
不过两月,萧煜便平定了镇南王之乱,听闻陛下收到捷报后,连叹三个好。
如此赫赫战功,我理当送一份厚厚的贺礼才是。
我将早早就备好的锦囊交给下属青鸟,命她潜入天牢,交到萧烨手上。
如今飞鸟卫精锐皆聚于京都,带一个人出天牢,不是难事。
不过黄昏时分,青鸟已回府复命。
七日后,萧烨谋反,携距上京城最近的驻军洛城军杀入上京,直逼皇宫。
听闻陛下震怒,却不肯撤离。
他不相信萧烨敢谋反,更不相信萧烨敢对他痛下杀手。
当萧烨击退禁军,冲破宫门,率兵杀入皇宫时,他还在想,要重重处罚未见虎符便擅自调离驻地的洛城军。
洛城军人多势众,萧烨并未费太大力气,就已杀到了御书房。
萧烨到御书房时,御书房的大门是敞开的。
陛下当年征战四方,败了各方起义势力得了这天下。
虽说这些年,骄奢淫逸,一个没落,可骨子里的武人傲气,并未彻底熄灭,也不会彻底消失。
他可以败,却不能退。
我率雍王府府兵立于陛下身侧。雍王府府兵,人数虽少,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逆子!你怎么敢!是愤怒,更是心寒。
父皇,此举并非儿臣所愿,可儿臣并未毒害太子,却被下天牢,两月都未得清白,更有人几次三番在儿臣的饭菜下毒,要杀儿臣灭口。
儿臣多次求见父皇,父皇避而不见,上书陈情,父皇不理。既然父皇无情,儿臣只好自谋出路!
还请父皇写下传位诏书,传位于我,我会让父皇在别院颐养天年。
陛下怒极,抄起书案上的砚台砸了过去,逆子,你休想!
除非朕死了,朕绝不会把皇位传给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那父皇休怪儿臣不念父子之情了。
刀剑相撞的声音响彻御书房。
洛城军步步紧逼,雍王府府兵终究是寡不敌众。
我以雍王妃的身份出现在萧烨面前,自是不敢露太多功夫,被看出端倪,仅以身挡在陛下身前,展露些三脚猫的军中功夫。
萧烨十分轻松地夺了我的剑,就在他的剑要刺于我咽喉之中时,咣当一声,剑掉落在了地上。握剑的手腕也被潜藏于暗处的飞鸟卫,飞进去了一根细不可察的毒针。
与此同时,萧烨背部中箭倒下。
是萧煜回来了。
陛下见到萧煜时双眼的欣喜得冒光。我知道,萧煜的太子之位,跑不掉了。
萧烨还未闭眼,陛下走道他跟前,看了他一眼,从他身上跨了过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萧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陛下离去的背影。
我褪去了雍王妃的凌厉,切换了那副萧烨最熟悉的小白兔神情,走到萧烨跟前,俯身笑道,殿下,一路走好。
萧烨死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任凭士兵怎么使劲儿都合不上。
萧煜走到我面前,满身风尘与血迹,对不住,我来晚了。
不晚,刚刚好。
萧煜走近,俯在我耳边悄声道,这样的大礼,以后还是不要送了,吓死人。
9.
宫乱平定,陛下册封萧煜为太子,摄政监国。
萧煜勤政爱民,深受百官赞誉。
翌年春日,陛下死于一场风寒,众臣请萧煜继位。
萧煜却犹豫了。
他问我,我要是当皇帝,你会当皇后吗
我摇头,笑道,我不想做皇后,想做皇帝。
好,那皇帝你来做。
我敛去笑容,此话当真
萧煜亦正色道,你不做皇后,这皇帝当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回边关,纵马饮酒,可比日日看折子快活多了。
朝臣们不会答应。
不,他们会答应的。萧煜指了指我上了多重锁却从未打开过的箱子,你把传国玉玺拿出来就够了,他们认那个。
三日后,我携玉玺登帝位,除了几位前朝旧臣,大多朝臣都不服我。
萧煜提着枪在朝堂上站了三个月,加之我处处与民休养生息,百姓爱戴不已,最终朝野拜服。
萧煜就是在这时候离开京城的。
我于城外长亭相送。
日后若是后悔了,想坐龙椅了,打个招呼,我还给你。
可千万别带着你的兵过来抢。
萧煜笑道,你放心,我带兵回来抢的,只会是凤椅。
哪天谁要是坐了皇夫的宝座,我定会带兵抢回来的。
他话未说完,便驾马离开,他飞扬的笑声还在回响。
这样的他与雍王府的平淡克制的他很不相同。
飞扬洒脱,潇洒畅快。我想,萧煜应该属于马背,属于沙场。
御书房内,我传了先太子妃觐见。
雍州,青州,扬州,你喜欢哪个地方
先太子妃不明白我的意图,只得答道,扬州。
那你去扬州住下吧,朕会赐你座府邸。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为何陛下,妾身的家在上京。
先太子虽去,但太后仍在。太后从未放下过先太子之死。若是被她查到是你在递给先太子的酒杯上抹的毒药,你和你的家族,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既知是妾身下的毒,为何又要放过妾身
是啊,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在先太子府时,看到太子妃倾尽所能,照拂庇佑那些被太子折磨的女子。
大概因为你是个好人吧。
去吧,山川秀丽,天高海阔,去看看吧。
先太子妃盯着我,神色有些许疑惑,怀疑。
她如此聪慧,或许会记得那个在太子府曾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哑娘。
不过不重要了。
我不再是哑娘。
我是前朝的朝阳公主。
我是新朝的朝阳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