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闺蜜双双穿越,成了被推出去当棋子的弃子。
她被送给镇北王萧彻,我被塞给首辅谢珩。
初次见面,萧彻让我跪着伺候他用膳:暖床都不配的东西。
谢珩对着秦悠皱眉:府里何时飞进嗡嗡作响的蚊蝇
我们相视一笑,默默掏出《孙子兵法》和香皂配方。
当两位权贵终于放下身段,在宫宴上准备接纳我们时。
我和秦悠却当众撕碎婚书:赎身钱已备好,告辞。
萧彻捏碎了琉璃盏:谁准你们走的
谢珩第一次在人前失态:留下,条件随你开!
车辙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像是碾在人的心尖上。车轮每滚动一圈,仿佛都在无情地丈量着通往未知深渊的距离。
车厢里光线昏暗,仅靠一扇小窗透进些微惨淡的天光。我靠在冰冷的车壁上,每一次颠簸都让骨头磕得生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味、尘土味,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绝望的霉腐气息。胃里空空如也,饥饿感却早已被一种更庞大的、冰冷的麻木所取代。
这就是穿越我和秦悠,两个在KTV里为了抢麦差点打起来的现代社畜,一睁眼,就成了这鬼地方两个顶顶不受待见的物件——被各自家族像甩掉烫手山芋一样,硬塞给两个据说权势滔天、却也冷酷无情的男人。
我是林晚,一个侯府里比背景板还透明的庶女。秦悠,更惨,一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被舅母视作累赘的孤女。我们存在的唯一价值,似乎就是在这两桩恩赐的婚事里,充当家族献媚的祭品。
指尖下意识地探入宽大的衣袖深处,触碰到那本薄薄的、用粗糙黄麻纸装订成的小册子。书页边缘已经磨得起毛,里面的字迹是我凭着模糊记忆,用烧黑的细木炭条,在油灯下熬了好几个晚上才一点点描摹出来的。墨迹深浅不一,有些地方糊成一团,勉强能认出是《孙子兵法》的残篇断章。它硌着我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痛感,像一根悬在深渊之上的细线,是我和秦悠在这片全然陌生的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属于现代的浮木。
我抬眼看向对面。
秦悠蜷在角落里,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像初冬的薄雪。她紧紧抿着唇,那双总是盛满狡黠和活力的杏眼,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疲惫。她的双手藏在裙裾之下,死死地攥着一个小巧的锦囊。我知道里面是什么——几块她偷偷摸摸用小厨房的猪油、草木灰和不知哪里弄来的皂角熬煮凝固出来的东西,形状怪异,气味也绝对谈不上芬芳,但在我们那个世界,它叫香皂。
一丝微弱的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她额前几缕碎发颤动。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猛地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眼底那片空洞的冰层裂开一道缝隙,一丝熟悉的、属于秦悠的倔强光芒挣扎着透了出来。她没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冲我点了点头,攥着锦囊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泛白。
一个无声的盟誓,在死寂的车厢里悄然结成。
马车终于在一处高得令人窒息的府邸前停下。朱漆大门厚重得如同山峦,门楣上悬挂的匾额黑底金字,刻着两个铁画银钩、力透千钧的大字:王府。一股无形的威压,沉甸甸地笼罩下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穿着玄色劲装的侍卫如同冰冷的铁铸雕像,分列两旁,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我们时,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看待死物的漠然。
引路的管事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眼皮耷拉着,像没睡醒。他脚步飞快,带着一种刻意的急促,仿佛多在我们身上浪费一秒都嫌晦气。长长的回廊曲折幽深,两旁是高耸的灰墙,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天光和人声,只有我们三人单调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一下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扇虚掩的雕花木门。管事脚步顿住,侧身让开,眼皮依旧耷拉着,用毫无起伏的腔调道:王爷就在里面,林姑娘,请吧。
门内泄出的光线比回廊里亮堂些,带着一种书墨特有的冷冽气味。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尘土和霉味的气息直灌入肺腑,却没能压下心头那点不断上涌的寒意。我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书房极其宽敞,却空旷得令人心慌。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黑色山壁,直抵屋顶,上面密密麻麻排满了线装书册,散发出陈旧纸张特有的气味。光线从巨大的花窗透进来,被窗棂切割成一道道斜斜的光柱,清晰地映照出空气中悬浮飞舞的微尘。
书案后坐着一个男人。
镇北王,萧彻。
他并未抬头,仿佛我只是一缕不值得他费神的风。墨色的常服包裹着挺拔而充满力量感的身躯,线条冷硬得像北地冻土里挖出的岩石。他手中执笔,在铺开的雪白宣纸上运走,笔锋凌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案头一角,随意地搁着一柄带鞘的长刀,乌木的鞘,暗金的吞口,即使静静躺在那里,也散发着一种饮过血的、令人胆寒的煞气。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单调而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那沙沙声终于停了。
萧彻放下笔,缓缓抬起头。
目光。
那是一种实质般的压力,冰冷、锐利,带着审视牲口般的漠然,瞬间攫住了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五官深刻如斧凿,下颌线绷得极紧。那双眼睛,是极深的墨色,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寒潭,倒映着我苍白而渺小的身影。
名字。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像冰层下缓慢流动的暗河。
喉头发紧,我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林晚。
林他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安远侯府那个……庶出
那庶出二字,被他咬得又轻又慢,像两根细小的冰针,精准地刺入耳膜。空气里的寒意骤然加重。
他没有给我任何回应或辩解的机会,目光已从我脸上移开,重新落回案上的公文,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去那边,他用笔杆随意地、近乎轻蔑地朝书房角落一指,那里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酒,跪着。本王饿了,伺候。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空旷的书房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入骨髓的轻贱。跪着,伺候。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令人窒息。我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点细微的刺痛成了此刻唯一能证明我还活着的凭据。
怎么
他依旧没有抬头,声音却冷了下去,周遭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凝固,侯府连这点规矩都没教你还是觉得,凭你,也配在本王面前站着说话
那配字,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脸上。
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目光掠过那柄静静躺在案头的长刀,最终,极其缓慢地,屈下了膝盖。冰冷的、坚硬的地砖透过薄薄的衣料,瞬间将寒意刺入骨髓。我拿起酒壶,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冰凉的酒液注入小巧的玉杯。
我将酒杯捧到他手边。他连眼皮都懒得抬,直接伸手接过,指尖甚至没有碰到我的手。他饮尽杯中酒,动作流畅而冷漠。
布菜。命令再次落下。
我拿起银箸,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糕,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手边的空碟中。他这才终于再次抬眼,目光落在那块糕点上,又缓缓移到我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清晰地映着我的卑微姿态。
一丝极淡、近乎残忍的兴味,浮现在他冰冷的眼底。
滋味尚可。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轻蔑,不过,再好的东西,也需看是谁献上。人,也一样。
他顿了顿,像是在欣赏我脸上每一寸细微的变化,每一个因屈辱而绷紧的弧度。
记住你的身份,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中,送来的玩意儿罢了。暖床,你都不配。
暖床,你都不配。
这七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狠狠刺穿耳膜,扎进心底最深处。我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捧着银箸的手指僵硬得几乎失去知觉。萧彻的目光已经重新落回公文,仿佛刚才那诛心之言不过是掸去一粒微尘。
书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偶尔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像钝刀刮过骨头。那柄搁在案头的长刀,乌木鞘上的暗金纹路在斜射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处境。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门外传来管事那平板无波的通报声,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王爷,谢大人府上,秦悠姑娘到了。
萧彻执笔的手似乎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流畅,头也未抬,只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才支撑着僵硬麻木的双腿站起来。膝盖针刺般的疼痛和麻木感交织蔓延,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垂着头,不敢再看那书案后冰冷的身影一眼,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这间充斥着无形刀锋的书房。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片令人绝望的寒意。我靠在冰凉刺骨的廊柱上,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胸腔里翻腾的冰冷怒火和几乎要将人撕裂的屈辱。
一个同样穿着王府下人服饰的小丫鬟低着头,无声地走过来引路。穿过几道回廊,空气里的书墨冷香渐渐被另一种更清冽、更疏离的木质香气取代。最终,停在一扇更为雅致、却同样透着无形壁垒的月洞门前。
门内是一间布置得极其清雅的花厅。窗明几净,紫檀木的桌椅线条简洁流畅,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看不出年代、却透着古拙韵味的瓷器和玉件。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沉水香的味道,幽静而深远。
我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站在花厅中央的秦悠。
她背对着门口,身形纤细,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寒酸的浅碧色衣裙。她微微垂着头,纤细的脖颈弯出一道脆弱又隐忍的弧度。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那份格格不入的单薄和孤寂。
一个穿着鸦青色锦袍的男人背对着我们,正站在巨大的花窗前,负手望着窗外庭院里的一株老梅。他身姿挺拔如修竹,仅仅一个背影,便透出一种拒人千里的清冷与渊渟岳峙的威仪。那便是当朝首辅,谢珩。
引路的小丫鬟无声地退了出去。
花厅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反而更衬得这方空间死寂一片。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谢珩仿佛沉浸在窗外的景致中,对身后多出的两个人毫无所觉。
秦悠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她似乎吸了口气,极轻微地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民女秦悠,见过谢大人。
那清瘦的背影依旧纹丝不动。
又过了片刻,久到连窗外的鸟鸣都歇了,谢珩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并不似萧彻那般带着疆场淬炼出的冷硬肃杀,反而更偏向一种文人式的清隽。眉眼疏朗,鼻梁挺直,唇线很薄,抿成一条略显冷淡的直线。皮肤是久居高位者特有的白皙,不见风霜。然而,那双眼睛,却比萧彻的寒潭更深,更静,像两泓望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倒映着世间万物,却又仿佛什么都无法在其中留下痕迹。目光沉静无波,缓缓扫过秦悠,再落到我身上。
那目光没有萧彻那般外露的轻蔑,却带着一种更深入骨髓的审视和……漠然。仿佛我们并非两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两件被风吹进来的、沾了尘土的物件。
他并未开口,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秦悠维持着福礼的姿势,时间久了,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纤尘不染的青砖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人压垮时,谢珩终于有了动作。
他并未看秦悠,目光反而投向花厅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紫铜仙鹤香炉,炉顶仙鹤口中正袅袅吐出青烟,氤氲着沉水香的冷冽气息。
他朝侍立在角落的一个青衣小厮抬了抬下巴,声音不高,语调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花厅里:
去,把窗户打开些。
青衣小厮立刻躬身应是,快步走到窗边,将一扇雕花木窗推开了一道缝隙。深秋微凉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散了盘旋的香雾,也带来几片枯黄的落叶。
谢珩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回秦悠身上,又缓缓扫过我,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的存在。他的视线掠过秦悠额角未干的汗迹,又扫过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她脸上。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像一把最精妙的薄刃,精准地割开了最后的体面:
这府里,何时飞进了些……嗡嗡作响、扰人清净的蚊蝇
蚊蝇二字,被他用那清冷的声线念出来,带着一种极致优雅的刻毒。
秦悠的身体猛地一晃,维持的福礼姿态瞬间溃散。她踉跄一步,险些摔倒。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冰冷颤抖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里传来的巨大震动和屈辱。
抬起头,迎上谢珩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我和秦悠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只有彼此眼中那同样被践踏到泥泞里、却又不肯就此熄灭的火焰。愤怒在燃烧,屈辱在沸腾,但在那火焰的最深处,在彼此瞳孔的倒影里,我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一点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近乎疯狂的嘲弄。
看吧,这就是我们被恩赐的归宿。这就是我们即将要侍奉的天。
萧彻的书房像一座冰窟。镇北王本人,就是那冰窟里最坚硬、最寒冷的核心。他处理军务、接见部将,我则被彻底当成了空气,或者更确切地说,一件会移动的、需要时呼来喝去的摆设。他几乎不正眼看我,所有的命令都简洁、冰冷,带着不容置喙的漠然。
茶。
墨。
那卷宗,递过来。
每一次开口,都吝啬于多给一个字。我沉默地执行,动作尽可能轻,尽可能快,像一抹无声的影子。每一次靠近那张巨大的书案,那柄乌鞘长刀散发的无形寒意就如有实质地压迫过来,提醒着我暖床都不配的宣判。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抚过袖中那本粗糙的《孙子兵法》仿本,书页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力量。
秦悠那边传来的消息,是王府里一个负责浆洗、眼神怯懦的小丫头偷偷告诉我的。谢珩果然如外界传言,是真正的清冷孤高,不近女色。秦悠被安排在最偏远的厢房,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谢珩从未让她真正近前),她连谢珩的衣角都摸不着。首辅大人对她唯一的恩典,就是彻底的无视。
谢大人……好像压根不记得府里有秦姑娘这个人。小丫头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
夜深了。
王府西北角,一处堆放杂物的小院角落,我和秦悠像两只躲避猎食者的困兽,终于找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这里远离主院,只有荒草、破败的瓦罐和清冷的月光。没有暖炉,寒气从脚底直往上钻。
秦悠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锦囊,摊开手心。月光下,是两块凝固的油脂块,颜色灰黄,边缘粗糙,散发着混合的、并不算好闻的气味。她拿起一块,就着旁边一只破瓦瓮里积存的雨水,用力搓洗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指。
看,她抬起湿漉漉的手,对着月光,语气带着一丝苦中作乐的调侃,虽然样子丑点,味道怪点,但去污是真管用。比那澡豆强多了。月光勾勒出她冻得发白的侧脸,那故作轻松的笑容下,是掩不住的疲惫和眼底深藏的惊惶。
我默默地从袖中抽出那本用黄麻纸和炭条制成的粗糙小册子,借着月光翻开几页。炭迹在麻纸上洇开,字迹模糊不清,许多地方只有我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和残句。
我的也一样,我低声说,指尖划过那些模糊的墨痕,‘兵者,诡道也’后面是什么来着‘故能而示之不能’记混了……‘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倒是记得清。我苦笑了一下,全乱了,只能算个残本中的残本。
秦悠凑过来,借着月光费力地辨认着那些鬼画符般的字迹,半晌,才轻声道:晚晚,我们……真的要靠这些东西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在那些人眼里,我们连蚊蝇都不如。这些东西,在他们看来,大概就是……玩泥巴的把戏吧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短暂的清醒。
我合上那本粗糙的册子,将它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纸页边缘硌着皮肤。
小悠,我转过头,直视着她被月光映亮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正因为我们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我们才更要抓住任何一点可能的东西。蚊蝇尚且要叮咬一口,我们难道连蚊蝇都不如
他们越是想把我们踩进泥里,我们就越要把腰杆挺直了活下去!活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好!
秦悠怔怔地看着我,月光下,她眼底的惊惶和迷茫,如同薄冰遇到了炽热的烙铁,开始一点点碎裂、融化。一丝久违的、属于她原本的火焰,在那双杏眼里重新燃起。
对!她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挺直了脊背,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就要认命当他们的玩意儿蚊子怎么了蚊子还能叮他们一身包呢!她用力握紧了手中那块丑陋的香皂,指节泛白,他们不是嫌我们碍眼吗好!我们就偏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得漂漂亮亮的!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这破败的小院里。寒意依旧刺骨,但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却仿佛从彼此身上汲取到了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暖意。那不再是绝望的抱团取暖,而是两个灵魂在深渊边缘,互相确认着反抗的意志。
希望如同荒野中的星火,微弱,却倔强地不肯熄灭。
日子在王府和谢府的夹缝中艰难地流淌,像踩在薄冰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试探。
萧彻的书房依旧冰冷。他依旧吝于给我一个正眼,命令依旧简短如冰雹。只是,那本粗糙的麻纸册子,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有时是放在我整理的书堆最上面,有时是在我擦拭书架时不小心从袖中滑落一角。
那天,他正凝神看着一份北境送来的加急军报,眉头锁得很紧。我垂首立在角落,如同背景。一阵风猛地灌入,吹得案头几份散开的文书哗啦作响。我下意识地抬手去压,袖中的册子被风一掀,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如镜的黑檀木地板上。
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书房里,异常清晰。
萧彻的目光,终于从那军报上移开,落在地板上那本粗陋不堪的小册子上。炭黑的字迹在麻纸上洇开,边缘磨损得厉害。
他的视线在那册子上停留了一瞬,极短的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重新落回军报,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就在我屏住呼吸,弯腰去捡那册子时,他用笔杆敲了敲桌面,头也不抬地抛来一句命令,语气却似乎少了半分之前的绝对冰寒:
西北舆图,取来。
我默默捡起册子塞回袖中,转身走向存放图卷的柜阁。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纸页,心跳微微加速。他没有追问,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但那一瞬间的停顿,和那句命令里细微的变化,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成了。
谢府那边,秦悠的消息则带着点戏剧性。
谢珩有每日午后在临水轩独自品茗的习惯。那临水轩四面开窗,景致极佳,却也意味着……风大。
秦悠算准了时间,在她例行去送一盆据说能清心明目的盆栽(一个老嬷嬷随口吩咐的)经过临水轩外的回廊时,一阵恰到好处的强风穿堂而过。
哎呀!一声低低的惊呼。
紧接着,是锦囊脱手、砸在光洁木地板上的声音,还有几块形状怪异、颜色灰黄的油脂块骨碌碌滚出来的声音。
秦悠手忙脚乱地去捡,动作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和无措。
轩内,谢珩执杯的手停在半空。他隔着敞开的轩窗,目光落在廊下那狼狈捡拾的身影,以及她手中那几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油脂块上。他素来清冷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讶异,随即被浓厚的、毫不掩饰的嫌恶取代。
何物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带着一种被污了眼睛般的冰冷。
秦悠像是被吓住了,瑟缩了一下,才怯生生地举起一块,声音细若蚊蝇:回……回大人,是……是婢子自己胡乱做的……洗手净面的……东西……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得更低,一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的模样。
谢珩没再说话,只是眉头蹙得更紧,目光在那丑陋的香皂和秦悠惶恐的脸上来回扫了两遍,最终嫌恶地转开了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他的清雅。
拿走。两个字,冰冷如铁。
秦悠如蒙大赦,飞快地收拾好地上的罪证,抱着盆栽几乎是落荒而逃。
然而,几天后,当秦悠被管事叫去,忐忑不安地以为又要挨训斥时,却被引到了谢府的大厨房。管事丢给她一小袋铜钱和几块最劣质的猪油、一堆草木灰。
大人吩咐了,管事的语气平板,带着点施舍的意味,你不是会弄那些腌臜东西吗府里缺些浆洗用的粗皂角,你既闲着,便弄些出来使唤吧。
秦悠回来告诉我时,眼睛亮得惊人。她用力晃着那袋沉甸甸的铜钱,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兴奋:晚晚!他看见了!他嫌恶,但他记住了!还给了‘经费’!
虽然只是最劣等的材料,虽然只是为了省下买皂角的钱,但这无疑是一个信号——我们不再是完全透明的空气。
微小的火苗,在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墙上,终于凿出了第一道细微的裂痕。
日子在试探与回应中滑过,深秋的寒意被初冬的凛冽取代。我和秦悠,像两个最耐心的猎人,用那点来自异世的火星,小心翼翼地燎着两位权贵心中那片名为不屑的荒原。
萧彻案头堆积的军报越来越厚,北境似乎不太平。他周身的气息也愈发沉凝压抑,书房里的低气压常常冻得人喘不过气。那本粗糙的《孙子兵法》仿本,依旧会偶然出现在他视野所及之处,只是出现的频率更高了些。他依旧沉默,但偶尔,在他对着舆图沉思、或是因某个战术困境而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时,他的目光会掠过那本册子,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之前长了一瞬。
一次,他麾下一位心腹副将因粮道被袭、损失惨重而跪地请罪。书房里气氛凝重得如同铁板。萧彻面沉如水,手指点在舆图上一处关隘,久久不语。
我垂手立在角落,心跳如鼓。袖中册子粗糙的边缘硌着皮肤。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我听到自己极轻、极缓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无意识的低喃:
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
声音轻飘飘地落下,随即被书房巨大的死寂吞没。
萧彻敲击舆图的手指,骤然停住。
他没有回头,没有看我。但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那背对着我的高大身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压得我几乎窒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冷汗浸湿了我的后背。
终于,他缓缓转过身。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空气,牢牢锁定了我。那目光不再是看一件摆设、一个物件的漠然,而是带着一种审视、探究,以及一种被触动了某根隐秘神经的锐利锋芒,如同冰冷的探针,直刺而来。
我垂着眼,盯着自己脚前冰冷的地砖,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良久。
你,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全新的分量,方才说什么
另一处战场,谢珩的棋盘也并非风平浪静。
秦悠用那点劣质油脂和草木灰,硬是弄出了几批勉强能用的粗肥皂。管事起初是嫌恶地丢给浆洗的下人,后来发现这东西去污确实比皂角强些,省时省力,便也默许了秦悠隔三差五去大厨房捣鼓。
直到那日,谢珩在书房召见几位掌管漕运和盐铁的心腹官员。议题似乎涉及南方几处织造工坊的巨额亏损,官员们争执不休,账目混乱,谢珩的脸色越来越沉。
秦悠恰好被管事指派,送新熬煮的清心明目茶过去。她端着茶盘,低着头,脚步轻得像猫。官员们激烈的争论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桑田减产,生丝价格飞涨三倍不止,成本早已不堪重负……
可朝廷岁贡定额在此,如何能减强行征收,民怨沸腾……
……蜀锦、云锦虽好,然工序繁复,耗时耗力,产量难以为继……
不若削减苏杭织造局规模……
胡闹!那是贡品!关乎天家体面!
争吵声越来越大。谢珩端坐上首,指间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被他无意识地缓缓转动着,面色沉静如水,但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这平静下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秦悠将茶盏轻轻放在谢珩手边的小几上,垂首退开。就在转身的刹那,她似乎被地上的毯子绊了一下,身体微晃,袖中一块用油纸小心包好的、形状较为规整的香皂,不小心滑落出来,正巧滚到一位争得面红耳赤的官员脚边。
那官员正说到激动处,被这异物打断,下意识地低头看去,随即嫌恶地皱眉:此乃何物污秽不堪!
秦悠慌忙俯身去捡,口中连连告罪:大人恕罪!是婢子……婢子做来洗衣的粗物……
谢珩的目光,也被这小小的骚动吸引过来,落在那块油纸散开、露出灰黄色泽的香皂上,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带着惯有的嫌恶。
秦悠捡起香皂,像是怕极了,声音带着哭腔,语速却极快,像是被吓坏了才口不择言:婢子该死!婢子只是想着,这皂……若像那蜀锦一样,少些花巧,只求洁净实用,是不是就能……就能多产些,省些银钱……
她的话戛然而止,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惊恐地捂住嘴,脸色惨白地跪伏下去,身体抖如筛糠。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争吵都停了。几位官员的目光惊疑不定地在跪伏颤抖的秦悠和那块丑陋的香皂之间来回扫视。有人露出鄙夷,有人若有所思。
谢珩转动扳指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垂着眼,看着地上那卑微颤抖的身影,目光却似乎穿透了她,落在那块不起眼的香皂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嫌恶之色依旧,但这一次,那嫌恶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沉吟
他没有斥责,没有让秦悠起来。他只是沉默地看着。
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心惊胆战,也……更意味深长。
当夜,在破败小院的角落里,我和秦悠交换着彼此战场上的惊心动魄。
他看我的眼神……像要把我活剐了!我回想起萧彻那穿透性的目光,依旧心有余悸,但眼底却跳跃着兴奋的火光,可他没有发怒!他问我了!
秦悠则拍着胸口,大口喘气:吓死我了!我真以为谢珩会直接让人把我拖出去!可他居然……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我她想起谢珩那深不见底的目光,打了个寒颤,随即又疑惑地眨眨眼,晚晚,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在琢磨我那胡话
月光下,我们看着彼此眼中同样燃烧着的、混合着后怕与巨大兴奋的光芒。那不再是绝望中的挣扎,而是看到了裂缝、看到了可能的激动!
成了!秦悠用力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却带着汗湿的兴奋,晚晚,我们好像……真的点着那把火了!
我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用力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对!点着了!接下来,就看这火,能烧得多旺了!
那点微弱的星火,终于不再是无声的试探。它引来了猎人的注视,虽然这注视依旧冰冷、充满危险,但至少,我们不再是透明无物的尘埃。博弈的棋盘,第一次,被我们撬动了一角。
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张力中滑过。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我和秦悠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每一步都更加谨慎,却也更加大胆地播撒着那点异世的火星。
萧彻的书房不再仅仅是命令与执行的冰冷空间。那本粗糙的麻纸册子,仿佛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媒介。他依旧沉默寡言,但偶尔,在对着舆图沉思、或是批阅军报遇到阻滞时,他会突然抛出一个极其简短的问题,冰冷,突兀,没有任何铺垫。
粮道被断,何以解
敌据险而守,强攻伤亡必重,如何
斥候传讯,如何更速
这些问题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掷过来。最初几次,我几乎被那无形的压力钉在原地,心跳如擂鼓。但袖中那本粗糙的册子,和无数个在冰冷被褥里辗转反侧、绞尽脑汁回忆推演的夜晚,成了我唯一的依仗。
我垂着眼,声音压得极低,尽可能用最简洁、最符合这个时代认知的语言,将那些来自千年后的军事智慧碎片,小心翼翼地拼接、转述出来。
……或可伴攻其必救,诱其分兵,再以精骑截其粮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或遣死士攀绝壁,焚其辎重……
……飞鸽驯鹰或设固定烽燧接力传讯……
每一次回答,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我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可能的雷霆之怒或是彻底的漠视。
然而,没有怒斥,没有嘲讽。回应我的,往往是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萧彻不再看我,只是目光沉凝地盯着舆图或军报,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划动。书房里只剩下他指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我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但下一次,当他再抛出问题,那问题似乎变得更具体,更刁钻。那本粗糙的册子,不知何时,被放在了他书案一角,离他常用的兵书不远。他依旧不会去碰它,但目光扫过它的频率,明显高了。
谢珩那边,变化则更显于外。
秦悠的粗物作坊从大厨房的角落,被恩准搬到了后罩房一个更宽敞、但也更偏僻的杂物间。管事送来的材料,也从劣质猪油和草木灰,变成了品相稍好一些的油脂和更纯净的烧碱(虽然依旧是最次等的)。要求也变了:不再是能做洗衣的粗物就行,而是带着一种刻意的挑剔。
大人说了,此物气味腌臜,有碍观瞻。若能除味,或可一用。
颜色如此污浊,不堪入目。需得洁净些。
浆洗尚可,若用于沐浴洁面,过于粗砺伤肤。
每一道指令,都像是新的难题。
秦悠却如获至宝。她整日泡在那个充满古怪气味的杂物间里,脸上蹭着灰,眼睛却亮得惊人。她开始尝试添加各种能找到的花瓣、草药汁液来掩盖气味,反复调整油脂和碱的比例让皂体更细腻洁白,甚至偷偷刮下一些细腻的珍珠粉(从府里一个老嬷嬷那里讨来的废弃蚌壳)尝试加入……
每一次做出改良品,她都会诚惶诚恐地托管事呈给谢珩过目。管事起初一脸嫌恶,后来也渐渐麻木。
谢珩从未有过一句肯定。每一次呈上,换来的要么是更苛刻的改良要求,要么就是彻底的沉默,仿佛那些东西从未存在过。
直到有一天,秦悠鼓足勇气,将一块加了桂花精油、颜色乳白、质地细腻了许多的香皂,连同几块用模子压出简单云纹、更显精致的沐浴皂,小心地放在一个干净的白瓷碟里托管事送去。
管事回来时,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大人……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干巴巴地转述,……大人说,此物……尚可。置于净房试用。
尚可!
这两个字从管事嘴里吐出来时,秦悠几乎要跳起来。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才忍住,但眼底瞬间迸发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光芒,却怎么也藏不住。
管事看着她那副样子,撇了撇嘴,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更古怪了:大人还说……府中女眷所用澡豆,耗费颇奢。此物若真堪用,着人核算成本,报予账房知晓。
秦悠用力点头,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婢子明白!婢子这就去算!
管事摇着头走了,嘴里嘟囔着邪了门了。
那晚,在小院的角落里,我和秦悠分享着彼此战场上的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