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青璃,是一条青蛇精,作为一条青蛇,我却渴望凡间红尘。
为此,我认识了一个善良穷苦的少年。
我化作少女,跟他聊天交谈,默默陪伴着。
二十年后,我成了他的妻子,他要考状元日夜苦读,我则为他教夫相子。
苦等了他一年有余,他考上了文状元回家了。
他回家带来好消息的同时,他还带来一个美丽的艺妓,他说:我要休妻。
1.
今日,我便休此妇!
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狠狠剐在青璃心上。
他身旁坐在原本属于我的座位上的艺妓媚娘,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得意。
那眼神,像毒蛇的信子。
黏腻又阴冷。
青璃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
又在瞬间冻结。
十年!整整十年相濡以沫。
红袖添香,生儿育子……
那些深夜灯下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时的温热。
儿子降生时他抱着襁褓欢喜得像个孩子般的模样。
一封封家书里字字滚烫的相思……
这一切,都在这冰冷的休书二字前,轰然碎裂。
化为齑粉。
一股暴戾的妖气在她丹田内疯狂冲撞。
几乎要撕开她维持的人形表象。
显出青鳞巨蟒的本相。
她死死咬着下唇。
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逆子!一声怒吼如惊雷炸响。
陆父气得浑身发抖。
猛地拍案而起,花白的胡须都在颤动。
你…你昏了头了!
青璃嫁入我陆家,上敬公婆,下育子嗣,操持家务,哪一点有亏
你…你竟敢休妻!
陆母早已泪流满面。
她踉跄着扑过来。
不是去扶摇摇欲坠的青璃。
而是直接冲到那纸休书旁。
看也不看,双手抓住那薄薄的纸。
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撕!
刺啦!!
纸屑如同残破的蝶翼。
纷纷扬扬落下。
休书我老婆子不认!
陆母猛地转身。
张开双臂,像护雏的老母鸡一样挡在青璃身前。
对着陆修文和那艳妓嘶声喊道。
陆家的儿媳,从来只有一个!
那就是青璃!
谁敢赶她走
除非从我老婆子的尸首上踏过去!
她的目光扫过媚娘。
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
还有你!不知哪里来的狐媚子,滚出我陆家的门!
媚娘被陆母的厉色刺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狐媚子的称呼更让她难堪。
却碍于陆修文在场,不敢放肆。
只委屈地往他身后缩了缩。
陆修文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袖中的手似乎握得死紧。
指节泛出用力过度的青白色。
青璃甚至敏锐地捕捉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像是在强咽着什么。
就在他开口欲言的瞬间。
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猛地爆发出来。
他迅速侧过身。
用宽大的袍袖死死掩住口鼻。
肩膀剧烈地耸动。
那咳嗽声沉闷而痛苦。
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掏出来。
咳了好一阵,他才勉强止住。
放下袖子时,脸色比方才更加灰败惨白。
既如此,他的声音带着咳后的嘶哑。
冰冷依旧,却似乎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目光掠过母亲护住青璃的决绝姿态。
最终落在青璃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
有冰寒,有厌弃。
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挣扎
快得让青璃疑心是错觉。
青璃,你暂居西厢。
媚娘,他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人。
随我住东厢。
他不再多言。
仿佛多看一眼都是负担,转身便走。
那决绝的背影,将青璃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也彻底碾碎。
媚娘立刻像条滑溜的鱼,紧紧跟了上去。
经过青璃身边时,那挑衅的眼神和胜利者般的姿态。
刺得青璃双眼生疼。
她被陆母半扶半推着带回了西厢房。
门关上的刹那,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喧嚣。
也仿佛隔绝了所有的温度。
青璃靠着冰冷的门板。
身体一点点滑落,跌坐在地。
怀里的小安儿似乎被方才的变故吓坏了。
此刻才敢小声地呜咽起来。
娘……爹……爹不要我们了吗
孩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子。
反复切割着青璃早已血肉模糊的心。
杀了他!
杀了那个负心薄幸的男人!
杀了那个带来这一切耻辱的狐媚子!
一股狂暴的杀意瞬间冲上青璃的头顶。
冰冷黏腻的蛇鳞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竖瞳的金芒在眼底疯狂闪烁。
千年妖力汹涌澎湃。
几乎要冲破她理智的牢笼。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
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
疼痛让她找回一丝清明。
不能!不能在这里!
不能当着安儿和公婆的面!
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往的画面。
十年前,重伤濒死的她。
循着那股纯净得如同皓月清辉的文心玉骨气息。
在小镇的书院外。
第一次见到那个青衫落拓、眉目温润的书生。
他递给她一方干净的素帕。
笑容干净得让她这个见惯世间污浊的妖物都自惭形秽。
十年间,多少个寒夜。
她为他挑亮灯花,红袖添香。
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儿子出生时,他抱着那小小的襁褓。
欢喜得像个傻子。
一遍遍亲着她汗湿的鬓角。
说青璃,我们有安儿了……
那些画面如此鲜活,如此温暖。
与眼前这冰冷的休书、那艳妓得意的脸、陆修文绝情的眼。
形成了最残忍的撕裂。
呜……她终于忍不住。
将脸深深埋进蜷起的膝盖里。
压抑的呜咽如同受伤的困兽。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浸湿了裙裾。
安儿吓坏了。
小手慌乱地拍着她的背。
娘不哭,娘不哭,安儿乖……
她用力抱紧了怀里的儿子。
仿佛这是她在无边冰海中唯一的浮木。
妖气在体内左冲右突。
最终被更深的绝望和心死强行压了下去。
那翻腾的杀意,暂时蛰伏。
却并未消失,只是在等待一个爆发的契机。
这西厢房,成了她冰冷绝望的囚笼。
短暂的温情假象彻底撕裂。
陆家的日子陡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持。
第二天,青璃带着安儿去正厅给公婆请安。
陆修文也在。
媚娘却姗姗来迟。
一身茜红洒金的裙衫,艳丽得刺眼。
发髻上插着明晃晃的金簪步摇。
竟是逾了侍妾的本分。
她袅袅娜娜地进来。
无视了堂上的公婆和青璃。
径直走到陆修文身侧。
娇滴滴地依偎过去。
声音又软又腻。
老爷~昨儿夜里您答应妾身的,今儿个就扶正人家的,可别忘了呀~
她眼波流转。
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挑衅,斜睨着青璃。
姐姐莫怪,妹妹年轻不懂事,以后还要姐姐‘多多指教’呢。
那多多指教四个字,被她咬得又重又慢。
充满了恶毒的暗示。
厅内气氛瞬间凝滞。
陆父气得脸色铁青。
陆母嘴唇哆嗦着。
陆安害怕地往青璃身后缩了缩。
陆修文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只是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随即抬手掩口。
发出一阵压抑的呛咳。
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青璃的心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反复扎刺。
痛得麻木。
她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挺直脊背。
目光平静地掠过媚娘那张写满恶意的脸。
最终落在陆母身上。
声音清晰而稳定。
带着一种久居主母之位的淡然。
母亲,晨昏定省乃家规根本,无规矩不成方圆。
新妇初来不懂规矩,也是情理之中。
日后母亲慢慢教导便是。
她只字未提媚娘。
却句句都在提醒她的僭越和无礼。
更将处置权稳稳交还给陆母。
媚娘脸上那得意洋洋的笑容瞬间僵住。
如同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2.
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陆修文咳声渐止。
放下袖子。
目光幽深地看了青璃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行了,都散了吧。
媚娘讨了个没趣。
只得悻悻然跟着起身。
临走前狠狠剜了青璃一眼。
第二次的羞辱,来得更加阴损。
那日午后,青璃在西厢小憩片刻。
心神不宁。
她的小库房紧挨着卧房。
里面存放着一些不算贵重却极具意义的旧物。
陆修文早年用过的旧书。
安儿幼时的玩具。
还有一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簪。
那是陆修文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彼时他还是个穷书生。
用抄书攒下的所有铜钱买了这支簪子。
笨拙地簪在她的发间。
红着脸说:青璃,等我中了举,给你买更好的。
那支簪子,承载着太多贫寒岁月里相濡以沫的温暖。
青璃惊醒,心头莫名一跳。
她披衣起身。
刚走到库房门口。
便听到里面传来啪嚓一声脆响!
像是玉器碎裂的声音!
她猛地推开门。
只见媚娘正站在库房里。
手里还拿着安儿的一个竹编小马。
脚下赫然是那支摔成三截的白玉簪!
媚娘看到她进来,非但没有惊慌。
反而夸张地哎呀一声。
用手帕掩住红唇,故作惊讶。
姐姐来了真是对不住!
妹妹瞧着这支旧簪子样式别致,想拿起来瞧瞧。
谁知手一滑……唉,这可怎么好
她放下小马。
装模作样地蹲下身。
用涂着蔻丹的指尖拨了拨地上的碎片。
语气轻佻。
姐姐不会跟妹妹计较吧
这旧物,横竖也不值几个钱。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从脚底窜上青璃的头顶!
妖气在她体内疯狂翻涌。
袖中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
尖锐的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肤显出原形!
她死死盯着地上那碎裂的玉簪。
仿佛看到了自己那颗同样被摔得粉碎的心。
那些与簪子相关的、温暖而珍贵的记忆碎片。
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玻璃渣。
狠狠扎进她的五脏六腑。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目光落在媚娘那张写满恶毒得意的脸上。
那眼神,冰冷得如同万丈寒潭。
带着千年妖物凝视蝼蚁的漠然与杀机。
让媚娘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
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
青璃缓缓弯下腰。
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一片、两片、三片……
小心翼翼地将那断裂的玉簪碎片一一拾起。
放在掌心。
冰冷的玉片硌着她的手。
也硌着她的心。
此乃夫君当年束发之礼。
她抬起头。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媚娘和闻声赶来的陆母耳中。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冷冽入骨。
情深义重,岂是金银可量
她的目光转向脸色难看的媚娘。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
3.
妹妹既知自己‘手滑’。
日后这般贵重之物。
她刻意加重了贵重二字。
还是远观为妙。
免得……再惹出祸事。
说完,她不再看媚娘一眼。
径直走到陆母面前。
将掌心的碎片捧给她看。
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心痛和疲惫。
母亲,库房钥匙,请您收回吧。
媳妇如今心绪烦乱,恐保管不周。
再失了什么‘贵重’物件,反是罪过。
她将贵重二字咬得极重。
陆母看着那碎裂的玉簪。
又看看青璃苍白隐忍的脸。
心疼得老泪纵横。
接过钥匙。
对着媚娘厉声道。
滚出去!
再敢踏进这库房半步,老婆子打断你的腿!
媚娘气得浑身发抖。
精心描画的眉眼都扭曲了。
却又不敢在陆母面前放肆。
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脚。
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经过青璃身边时,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又过了六天,陆修文被陆父叫去前院书房训话。
气氛凝重,一时半刻回不来。
媚娘瞅准了这个空档。
端着一碟精致的桂花糖糕。
笑吟吟地走进了西厢的小院。
陆安正在廊下摆弄他的小木剑。
孩子天性敏感。
对这个浑身散发着刺鼻香气、眼神总让他莫名害怕的姨娘避之不及。
见她进来,立刻丢下木剑。
想往房里躲。
安儿乖,媚娘快步上前。
一把拉住陆安的小胳膊。
力道大得让孩子痛呼一声。
她蹲下身,脸上堆着假笑。
将那碟糖糕递到陆安面前。
甜腻腻地说:叫姨娘!叫了姨娘,这糖糕就给你吃!可甜了!
陆安挣扎着。
小脸憋得通红。
带着哭腔:我不要!我要娘!
娘媚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骨的怨毒和阴冷。
她凑近陆安的耳朵。
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你那娘亲啊,不是人!是妖怪变的!
专门吃小孩!
你爹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不要她了!
以后啊,你就跟着姨娘,姨娘疼你,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好不好
妖怪二字如同惊雷。
狠狠劈在陆安心头!
孩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小嘴一瘪,哇地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娘!娘不是妖怪!娘……哇……
就在媚娘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阴狠。
准备再说些什么时。
一道冰冷刺骨、裹挟着滔天怒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
放开他!
青璃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带着千年积威的压迫感。
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温度骤降。
4.
她眼中再无半分隐忍。
金色的竖瞳妖异冰冷。
死死锁定媚娘。
那目光蕴含的暴戾和杀机。
如同实质的冰锥。
刺得媚娘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远古巨兽盯上的猎物。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媚娘骇然之下,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陆安立刻挣脱出来。
跌跌撞撞地扑进青璃怀里。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青璃紧紧抱住儿子颤抖的小身体。
那温热的泪水和巨大的恐惧。
瞬间点燃了她心中压抑已久的母性本能和妖物凶性。
她盯着媚娘。
一字一顿。
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
稚子何辜
毒妇之心,甚于蛇蝎!
每一个字都裹着彻骨的杀意。
安儿自有祖父母慈爱。
你再敢近我儿三尺,休怪我!!
data-fanqie-type=pay_tag>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
妖气猛地外放。
无形的威压如山般压下。
不顾老爷颜面!
媚娘被那恐怖的威压逼得连退数步。
脸色惨白如纸。
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5.
怎么回事!陆修文急促的声音传来。
他显然是被陆安的哭喊惊动。
匆匆从前院赶回。
当他踏入小院。
看到的便是陆安在青璃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青璃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妖气。
而媚娘则面无人色、摇摇欲坠地站在一旁。
滚回房去!
陆修文的目光扫过媚娘,厉声呵斥。
那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暴怒。
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脸色在盛怒之下竟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
老爷!她……媚娘还想争辩。
却被陆修文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吓得一哆嗦。
滚!陆修文再次低吼。
随即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
咳得撕心裂肺。
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他痛苦地弓着腰。
不得不用手死死按住胸口。
脸色由灰败转为一种濒死般的青金。
旁边的仆人慌忙上前搀扶。
陆修文剧烈地喘息着。
被仆人半扶半抱着离开小院。
走向东厢的方向。
甚至没再看青璃和陆安一眼。
那佝偻的背影,狼狈而脆弱。
与他方才的厉色判若两人。
青璃抱着安儿站在原地。
心中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翻腾不定。
看着陆修文那痛苦离去的背影。
一丝尖锐的疑惑和不安。
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了她的心头。
夜,死一般寂静。
青璃哄睡了惊魂未定的安儿。
独自坐在昏黄的灯下。
白天媚娘那恶毒的诅咒!!妖怪变的!!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回响。
她摊开手掌。
掌心躺着一方素白的手帕。
那是前两日她在陆修文书房外的回廊角落里捡到的。
手帕的一角,洇着一小片暗红的污渍。
早已干涸发硬。
却依旧散发出淡淡的、不容错辨的……血腥味。
她捏着那方手帕,指尖冰凉。
白日里陆修文那惨白如纸的脸。
暴起的青筋。
撕心裂肺的咳嗽。
还有这手帕上的血……
所有零碎的片段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这绝不是被媚娘掏空身子那么简单!
6.
窗外,更深露重。
青璃凝神细听。
强大的妖识如无形的丝线。
悄然探向东厢的方向。
隔着庭院,穿过墙壁。
一丝极其微弱、压抑到极致的痛哼声。
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感知。
那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仿佛正承受着某种非人的折磨。
却又死死地压抑着。
不敢让任何人听见。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
反复切割着青璃紧绷的神经。
她烦躁地闭上眼。
强行将神识收回。
心,却沉得更深了。
疑云如同浓雾,将她重重包裹。
陆修文……你到底怎么了
陆家的气氛绷紧到了极致。
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终于在媚娘第四次、也是最致命的挑衅下,彻底崩断。
那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
懒洋洋地洒在陆安小房间的地板上。
陆安乖巧地坐在小凳子上。
摆弄着陆修文早年给他做的小木马。
稚嫩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和懵懂。
前院隐隐传来陆父压抑着怒气的训斥声。
对象自然是陆修文。
陆修文被叫去了祠堂,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媚娘如同一只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西厢的小院。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和孤注一掷的狠厉。
她轻轻推开陆安虚掩的房门。
孩子背对着门口。
正专心致志地玩着木马。
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逼近。
媚娘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沉重的黄铜香炉上。
那香炉是陆家祖传之物,分量十足。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而冰冷的光芒。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她几步上前,双手猛地抓起那个沉重的铜香炉!
她的动作又快又狠。
高高举起,目标明确!!陆安毫无防备的后脑勺!
只要砸下去,制造一场意外坠地撞伤的假象。
再嫁祸给柳青璃失心疯或看护不力。
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个碍眼的小孽种,那个占着位置的贱人,都将万劫不复!
铜香炉裹挟着风声。
带着致命的杀意,狠狠砸落!
安儿!!!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午后的宁静!
柳青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她刚踏进小院。
妖物对至亲血脉危机的本能感应就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看到那高高举起的铜香炉和下方毫无所觉的儿子。
青璃的理智、隐忍、对人间规则的顾忌……
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
母性护犊的本能混合着千年妖物被彻底激怒的凶性。
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磅礴的妖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塌陷!
无形的力量瞬间禁锢了媚娘的动作!
青璃的身影快到只剩下残影!
在铜香炉距离陆安头顶不足一寸的刹那。
她已如瞬移般出现在媚娘身侧!
一只冰冷得如同寒玉的手。
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媚娘举起香炉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媚娘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
7.
剧痛让她瞬间脱力。
沉重的铜香炉哐当一声砸在她自己的脚边。
发出一声闷响。
陆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巨大的声响吓得呆住了。
小脸煞白,连哭都忘了。
只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青璃另一只手已然扼住了媚娘的咽喉!
那五指纤细,此刻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如同冰冷的铁钳!
她的脸几乎贴上了媚娘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金色的竖瞳冰冷无情。
里面翻滚着滔天的怒火和赤裸裸的杀意。
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
你、找、死!
冰冷彻骨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宣判。
五指猛地收拢!
噗嗤!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尖锐的指甲如同最锋利的匕首。
瞬间洞穿了媚娘脆弱的脖颈!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喷溅而出。
有几滴溅在了青璃苍白的脸颊上。
如同盛开的血色梅花。
媚娘那双因剧痛和极度恐惧而暴突的眼睛。
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
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
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的漏气声。
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
再无声息。
那双曾经盛满恶毒与算计的眼睛。
此刻只余下死寂的空洞。
死死地瞪着天花板。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小的房间。
陆安终于被这血腥的一幕彻底吓傻了。
哇地一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青璃站在原地,急促地喘息着。
周身弥漫的恐怖妖气尚未完全散去。
冰冷的蛇鳞在她颈侧若隐若现。
她看着地上媚娘那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染满鲜血的手。
再看向吓坏了哭喊的儿子。
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和空洞。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陆修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显然,他是被陆安的哭喊和方才的动静惊动。
匆匆从祠堂赶回。
眼前的景象,如同最血腥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
媚娘倒在血泊中。
咽喉处一个狰狞的血洞,死不瞑目。
柳青璃站在血泊边缘。
脸颊染血,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妖气。
手指上鲜血淋漓。
儿子陆安缩在墙角。
哭得声嘶力竭。
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陆修文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的目光在媚娘的尸体和青璃之间来回扫视。
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痛苦。
有某种难以言喻的解脱
最终,这一切都化为了彻骨的冰寒。
和一种刻意为之的、深入骨髓的厌恶!
8.
他看向青璃。
那眼神,像是在看世间最污秽、最令人作呕的东西。
妖孽!
他猛地跨前一步。
声音嘶哑而尖锐。
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情。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狠狠扎向青璃早已破碎的心。
十年!陆修文!看着我!告诉我!
青璃猛地转过身。
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他。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破碎不堪。
带着最后的、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乞求。
那些恩爱,那些誓言…可有一分真心!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她需要一个答案。
哪怕这答案是谎言!
哪怕这答案会将她彻底打入地狱!
陆修文的身体似乎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的眼神深处。
那抹剧烈的痛苦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
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随即,那痛苦被更深的冰寒。
和一种决绝的残忍彻底覆盖。
他咬紧牙关。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
带着一种要将过往十年彻底焚毁的狠厉。
从未!妖孽!
我陆修文大好男儿,岂会爱你披人皮的孽畜!
往日种种,不过虚与委蛇,稳住你这祸害罢了!
媚娘再不堪,也是人!
你嗜杀成性,凶相毕露!
滚!带着你的小妖种,立刻滚出陆家!
否则……他喘息着。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憎恨与威胁。
我定请高人,将你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小妖种三个字。
如同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巨石。
狠狠砸在青璃那根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心弦上!
那根弦,断了。
所有的爱恋,所有的隐忍。
所有的不甘和疑惑。
在这一刻,被这绝情的话语彻底碾碎!
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戾妖气如同挣脱牢笼的洪荒巨兽。
轰然从青璃体内爆发出来!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被点燃、扭曲!
她的长发无风自动。
衣袂猎猎作响。
金色的竖瞳彻底转化为一片冰冷狂暴的赤金!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撕裂长空!
那是千年蛇妖被彻底背叛、被彻底否定后的终极绝望与愤怒!
她的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赤金流光。
裹挟着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
瞬间出现在陆修文面前!
一只冰冷的手。
带着足以捏碎金石的力量。
如同铁箍般死死扼住了陆修文的咽喉!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陆修文整个人被这股无可匹敌的力量狠狠掼在身后坚硬的墙壁上!
脊椎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连一丝反抗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
甚至没有试图挣扎。
巨大的冲击让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溅在青璃染血的衣襟上。
也溅在了他自己苍白的脸上。
他的身体软软地顺着墙壁滑落。
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或恐惧的表情。
相反,在那双因窒息和剧痛而迅速失去焦距的眼睛里。
最后闪过的,竟然是一抹奇异的光芒。
是解脱
是欣慰
是终于尘埃落定的平静
那眼神深处,甚至还有一丝极淡、极温柔的笑意。
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光。
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9.
却清晰地烙印在青璃狂怒的眼底。
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了一下。
微弱得如同叹息。
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安…儿…别…怕…
随即,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头颅无力地垂向一边。
世界,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青璃的手还扼在他的咽喉处。
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生命的温度正在飞速流逝。
最终化为一片冰凉。
她看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此刻却了无生气的脸。
看着那唇边残留的、仿佛错觉般的温柔弧度。
还有那刺目的血迹……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杀意。
如同退潮般瞬间消散。
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空洞和茫然。
她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
陆修文的尸体软倒在地。
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有媚娘的,也有陆修文的。
粘稠,温热。
散发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呵…呵呵…
低低的、破碎的笑声从她喉咙里逸出。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
血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
无声地滑落。
媚娘和陆修文的尸体被草草收敛。
陆家老宅彻底被死亡的阴云和巨大的悲痛笼罩。
陆父陆母一夜白头。
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陆父几次看向青璃的眼神。
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深深的无力。
最终化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陆母更是抱着陆安哭晕过去几次。
看向青璃的目光复杂至极。
有对媚娘恶行的痛恨。
有对青璃护子本能的感激。
更有对儿子惨死的撕心裂肺之痛。
安儿受了极大的惊吓。
发起了高烧,整日昏昏沉沉,呓语不断。
青璃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
麻木地处理着丧事的琐碎。
麻木地照顾着病中的儿子。
她把自己关在弥漫着药味和死寂的西厢房里。
不言不语,不哭不笑。
心,像一块被反复捶打、最终彻底冷却的石头。
沉在无边的黑暗里。
那颗千年妖丹,此刻也沉寂黯淡。
仿佛随着陆修文的死,一同失去了生机。
她机械地整理着陆修文留在西厢的几件旧物。
一个朴素的木匣里。
放着几封旧家书。
一方砚台。
还有……那方沾着暗红血迹的素白手帕。
她捏着那方手帕,指尖冰冷。
眼神空洞地看着那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渍。
仿佛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谜题。
麻木,彻底的麻木。
半个月后,陆安的烧终于退了。
虽然依旧精神萎靡。
但总算能安稳地睡上一会儿。
陆家的悲怆气氛并未散去。
只是被一种沉重的死寂取代。
这天午后,门房小心翼翼地来报。
说外面有一位自称陈济仁的老者。
从京城远道而来。
求见陆状元。
言明是复诊之约。
青璃正在给昏睡的安儿擦拭额头的虚汗。
闻言动作微微一滞。
复诊
她木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心湖死寂,连一丝涟漪也无。
她放下帕子。
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前厅。
厅中站着一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
穿着半旧的青布长衫。
背着个药箱。
风尘仆仆。
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和一种医者特有的沉静。
看到青璃出来,他微微躬身拱手。
夫人,老朽陈济仁,京城‘济世堂’坐堂大夫。
与陆状元有约,今日特来复诊。
不知陆大人……
青璃站在厅中。
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
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看着眼前的老大夫。
眼神空洞。
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不带一丝活气。
复诊……不必了。
他…半月前…已过身了。
什么!
陈济仁脸上的沉静瞬间被巨大的惊骇撕裂!
他猛地后退一步。
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难以置信地看着青璃。
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过…过世!
这…这如何可能!
离京之时,陆大人虽已病入膏肓,髓海将枯,痛苦不堪。
但老朽观其脉象,纵是药石无灵,也断不该……断不该如此之快啊!
老朽当时断言,他……他至少还有三月之期啊!
10.
怎会……怎会突然暴毙!
巨大的震惊和医者的本能。
让他完全忘记了陆修文当日跪求兼隐晦威胁下的保密誓言。
脱口而出!
病入膏肓!髓海将枯!三月之期!
这几个词,如同九天神雷。
挟带着万钧之力。
狠狠劈开了青璃那被绝望和麻木冰封的心湖!
死寂的世界轰然坍塌!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空洞了半个月的眼眸。
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赤金的妖瞳再现。
冰冷、狂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妖气如同无形的海啸。
瞬间充斥了整个前厅。
牢牢锁定了惊魂未定的陈济仁!
厅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
沉重的压力让陈济仁瞬间脸色惨白。
呼吸困难。
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连灵魂都在战栗!
说!!!
青璃一步踏前。
身影如同鬼魅般逼近陈济仁。
声音尖锐如刀。
带着不容置疑的恐怖威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裹挟着千年积威的寒意。
他得了什么病!
何时诊断!
有何症状!
给!!我!!一字!!不漏!
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
但那冰冷的杀意和狂暴的妖气。
已经是最好的威胁。
陈济仁在青璃那非人的恐怖威压下。
早已魂飞天外。
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身体抖如筛糠。
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声音破碎而急促。
夫…夫人饶命!
老朽…老朽不敢隐瞒!
陆大人他…他患的是‘髓海枯竭’之症!
此乃绝症!魂魄本源溃散,药石罔效啊!
此症…此症症状极是凶险!
发作时…发作时髓海欲裂,剧痛蚀骨,如受千刀万剐之刑!
畏寒如坠冰窟,盛夏亦需裹裘!
咳血不止,精元如沙漏般急速衰败!
老朽…老朽断言,自确诊之日起,他…他至多只有半年阳寿啊!
诊…诊断是在殿试放榜后!
陆大人于琼林宴归途突发晕厥,被随从送至老朽堂中!
老朽…老朽诊出的就是这绝症!
陆大人…陆大人醒来后,苦苦哀求老朽!
他…他跪求老朽务必守口如瓶!
尤其…尤其不能让家中高堂爱妻知晓!
他说…他说他夫人…性情刚烈,情深义重。
若知他病入膏肓,恐…恐生不忍言之事!
他…他还说…陈济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带着巨大的恐惧。
还说夫人…夫人您…您身份特殊,背景复杂。
若…若因此事生出什么变故,恐…恐非老朽所能担待……
这已是隐晦地点出了陆修文那带着威胁的恳求。
离…离京之时,老朽观他病情恶化极快。
剧痛发作愈发频繁难忍!
老朽…老朽实在不忍。
便…便强烈要求他,务必于半月之后,回京复诊!
老朽…老朽想再试试,能否寻些缓解剧痛、稍延残喘的法子…
陆大人他…他当时是亲口应允了的啊!
老朽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陈济仁老泪纵横。
既是恐惧,也是对一个绝症病人如此结局的痛惜与无力。
陈大夫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
狠狠砸在青璃的心上!
髓海枯竭……剧痛蚀骨……咳血……畏寒……精元速衰……
这些词语,如同最精准的钥匙。
瞬间打开了青璃记忆的闸门!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强行解释的细节。
那些被恨意和绝望蒙蔽的真相碎片。
如同决堤的洪水。
疯狂地、清晰地、残酷无比地冲进她的脑海!
苍白、消瘦、气息虚浮的归来。
不是舟车劳顿,是病入膏肓!
掩口的轻咳、袖口洇开的暗红。
不是气的!是咳血!
家书中日渐无力的字迹、只言公务不谈自身。
不是疏远!是病重无力,是刻意隐瞒!
精力不济、早早熄灭的灯火。
深夜里东厢压抑不住的、痛苦到极致的闷哼。
不是被掏空!是夜夜承受着千刀万剐般的剧痛折磨!
那方染血的手帕。
不是墨迹!是他咳出的、生命的残烬!
质问时他惨白的脸、暴起的青筋。
不是厌恶!是在忍受着绝症带来的、非人能想象的噬骨剧痛,强撑着演完那场绝情的戏!
他死前那抹解脱的眼神和唇边温柔的笑意。
不是错觉!是计划终于完成。
他再不必忍受病痛和欺骗的双重折磨。
是他对她……最后的爱意!
11.
媚娘!
这个关键的名字。
如同最后的拼图。
猛地嵌入了真相的核心!
殿试放榜之后!正是他被确诊绝症之时!
他带回了这个用金钱和空头承诺就能诱来的、本性恶毒贪婪、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人类艺妓!
他太了解人性之恶了!
他算准了媚娘会因嫉妒和野心。
用尽一切手段来对付她这个绊脚石。
尤其会触及她的逆鳞!!儿子陆安!
他默许着,甚至可能在暗中推波助澜。
纵容着媚娘的恶行一步步升级!
从言语羞辱到毁坏珍物。
再到……最终对安儿下毒手!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就是要逼她在护子的本能下彻底爆发。
杀了媚娘。
然后……恨他入骨!
最终,亲手杀了他!
他竟是用人心最深的恶毒…作为杀死自己的刀!
青璃喃喃自语。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他算准了我会因安儿杀媚娘…
算准了我会因此恨透了他…
他默许纵容…就是为了让我恨到…亲手杀了他!
他怕我看着他病死…怕我殉情…
所以他给我‘恨’…
他以为恨能让我活…
哈哈哈…陆修文!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疯子!蠢货!傻子!!
极致的悔恨!
如同最汹涌的岩浆。
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
那悔恨之中,夹杂着被欺骗的愤怒。
对自身愚蠢的厌恶。
对那残酷真相的无边悲恸!
她亲手杀了他!
杀了这个用生命、用最残忍的方式爱着她、护着她的男人!
噗!!!
一口滚烫的、蕴含着浓郁金芒的鲜血。
如同燃烧的熔岩。
猛地从青璃口中狂喷而出!
那不是凡血,是她千年修炼的本命妖血!
金色的血液喷洒在地面。
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
伴随着这口鲜血的喷出。
她体内那颗沉寂黯淡的妖丹处。
传来一声清晰的、如同琉璃碎裂的脆响!
呃啊!!!
青璃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
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
猛地蜷缩在地,剧烈地抽搐起来。
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识。
千年道行,在亲手弑杀挚爱、洞悉残酷真相的毁灭性打击下。
随着那颗碎裂的妖丹,一同走向了崩毁的深渊。
陈济仁早已被这骇人的景象和狂暴的妖气吓得瘫软在地。
面无人色。
连滚带爬地退到了墙角。
惊恐万状地看着地上那蜷缩抽搐的身影和刺目的金色妖血。
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12.
青璃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挣扎着醒来。
妖丹碎裂的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
在她体内反复穿刺。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她艰难地支撑起残破的身体。
看着地上那滩尚未完全干涸的金色妖血。
眼神空洞麻木。
如同燃尽后的死灰。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
将惊魂未定、几乎吓傻的陈济仁送出了陆家大门。
指尖微不可查地拂过他的额际。
抹去他部分惊骇的记忆。
回到房中。
她将陆修文留下的所有钱财、地契。
以及一封简短的托付信。
放在了公婆的房门外。
信中只言片语。
恳请他们看在安儿的份上。
看在……陆修文最后遗言的份上(安儿别怕)。
善待她的骨血。
做完这一切。
她拖着残躯。
悄无声息地走进安儿的小房间。
孩子还在昏睡。
苍白的小脸在睡梦中依旧带着一丝不安。
青璃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眼中是无尽的眷恋和刻骨的痛楚。
最终,她低下头。
轻轻吻了吻安儿光洁的额头。
一滴冰冷的泪,无声地滑落。
滴在孩子的脸颊上。
随即,她抬起手。
指尖泛起微弱的青色光芒。
一片晶莹剔透、边缘流转着温润光华的青鳞。
从她颈侧缓缓剥离。
剥离的瞬间,她闷哼一声。
脸色又惨白了几分。
身体晃了晃。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片凝聚着她最后一丝本命精元、蕴含着守护之力的本命鳞。
轻轻放在了安儿的枕下。
鳞片接触到枕头的刹那。
散发出柔和的青芒。
将孩子小小的身体笼罩其中。
带来一丝安详的气息。
青璃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沉睡的容颜。
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她决然地转身。
踉跄着走出了房门。
走出了这个承载了她十年悲欢、最终化为炼狱的陆家老宅。
夜色浓稠如墨。
青璃独自一人。
踉跄着来到城外荒僻的山崖边。
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
寒风凛冽如刀。
卷起她破碎的衣袂和散乱的长发。
她抬头望向无星无月的漆黑天幕。
又低头看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妖丹碎裂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她。
神魂也在飞速逸散。
但她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焚尽一切的光芒。
那是超越生死界限的执念!
陆修文……
她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
声音嘶哑破碎。
却带着一种穿透幽冥的决绝。
你休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13.
话音未落,她猛地张开双臂!
一股惨烈到极致的气息从她残破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以吾残魂为引!以吾妖骨为薪!燃!!!
凄厉决绝的咒言响彻死寂的山崖!
她体内那颗早已布满裂痕、黯淡无光的妖丹。
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刺目的金色光芒!
那不是生机,而是献祭!是燃烧!是彻底的毁灭!
金色的光焰瞬间将她整个人吞没!
那光焰并非温暖。
而是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
她的血肉、她的骨骼、她的神魂……
都在这金色的光焰中剧烈地燃烧起来!
如同投入洪炉的薪柴。
只为爆发出最后一瞬、足以撕裂阴阳壁垒的恐怖力量!
给我!!开!!!
一声穿云裂石的尖啸。
带着千年妖魂最后的悲鸣和不灭的执念。
直冲九霄!
那燃烧的金色光焰骤然收缩、凝聚。
化作一道凄厉无比、决绝无比的青色流光。
如同陨落的星辰。
又似逆冲九幽的彗星。
带着焚尽一切的气势。
狠狠地撞向山崖前那片看似虚无的空间!
咔嚓嚓!!!
如同镜面破碎的声音!
漆黑的天幕,竟被这道燃烧着生命与灵魂的流光。
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狰狞扭曲的裂缝!
裂缝后面,是无尽的、翻涌着死寂灰雾和刺骨阴风的幽冥世界!
无数凄厉的鬼哭神嚎隐约传来。
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青璃的身影,连同那燃烧的金色光焰。
瞬间没入那道裂缝之中。
消失不见。
只留下崖边一片被恐怖力量灼烧得焦黑的土地。
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蛇妖的淡淡腥气。
忘川河,幽冥地府的血脉。
浑浊的河水无声地奔流。
卷携着无数沉浮的残魂与执念。
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气息。
河岸两侧,是无穷无尽的、灰蒙蒙的雾霭。
一道淡薄得近乎透明的魂影。
正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踉跄地走向那座横跨忘川、通往轮回的奈何桥。
那魂影身形清瘦。
依稀可见陆修文生前的轮廓。
只是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哀伤与疲惫。
就在他的魂影即将踏上桥面的刹那!!
陆!!修!!文!!!
一声凄厉到极致、裹挟着焚魂之痛、穿透无尽灰雾的尖啸。
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忘川河畔炸响!
陆修文那即将踏入轮回的淡薄魂影猛地一震!
他霍然回首!
只见翻涌的灰雾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撕开!
一道身影从灰雾中踉跄冲出。
重重地摔在忘川河畔冰冷的黑色砂砾上!
是青璃!
她的状态恐怖到了极点!
身上那身素衣早已被幽冥罡风撕扯得褴褛不堪。
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裂痕。
那些裂痕中并非血肉。
而是不断逸散出的、星星点点的金色光尘。
那是她燃烧殆尽的妖魂本源!
她的身影虚幻透明。
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
那张曾经清丽的脸庞。
此刻只剩下枯槁的轮廓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唯有那双眼睛。
赤金的竖瞳黯淡无光。
却燃烧着一种足以焚穿九幽的不灭执念!
她挣扎着抬起头。
望向奈何桥头那抹即将消散的熟悉魂影。
血泪早已流干。
只剩下嘶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呐喊。
每一个字都带着魂飞魄散的痛楚。
陆修文!我…看透你的把戏了!
你这懦夫!骗子!
你以为…这样是为我好!
你可知…亲手碾碎你的骨…比陪你死千万次…更痛!更痛啊!!!!!
她的声音穿透幽冥的法则。
清晰地传入陆修文的魂识之中。
陆修文那淡薄的魂影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她那残破不堪、即将彻底消散的魂体。
看着她眼中那焚尽一切、只为追上他的执念与痛苦。
一股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悲伤瞬间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虚无的泪水。
如同晶莹的光点。
无声地从他魂影的面颊滑落。
坠入下方奔流不息的忘川浊浪。
瞬间消失无踪。
14.
他想伸出手,却无法动弹。
轮回的牵引之力正变得越来越强。
青璃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
挣扎着从冰冷的河畔爬起。
踉跄着扑向奈何桥的方向。
她的魂体在奔跑中加速溃散。
金色的光点如同萤火般不断飘飞。
在距离那道牵引光束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在陆修文悲恸欲绝的注视下。
她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猛地跪倒在地。
她抬起头。
赤金的竖瞳死死锁定陆修文即将被轮回光芒吞噬的魂影。
眼中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决绝的光芒!
她猛地抬起那虚幻透明、布满裂痕的手臂。
狠狠刺向自己几乎透明的胸膛!
以吾残魂为祭!以忘川浊浪为证!血誓!!凝!
一声泣血的尖啸!
一道比她的魂体更加凝实、更加刺目的血光。
从她心口的位置猛地迸发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血。
是燃烧着本源、烙印着灵魂印记的魂血!
那血光在空中急速凝聚、扭曲。
化作一个古老而复杂的血色符文!
符文中心,是陆修文与柳青璃的真名印记在燃烧!
你欠我的…永生永世…还不清!
血色符文带着毁天灭地的执念和不甘。
无视了轮回的牵引。
无视了幽冥的法则。
如同离弦之箭。
又似跨越时空的诅咒。
瞬间穿透了空间的距离。
狠狠地烙印在陆修文那即将被轮回光芒彻底包裹的魂影最深处!
轮回路上等着!
下一世,纵使你为草木蝼蚁,我亦寻你!
换我护你周全!
换我承你之痛!
换我……再不让你自作聪明!
烙印完成的刹那。
青璃那残破的魂体再也无法支撑。
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雕。
猛地爆开!
化作漫天璀璨而凄凉的淡金色光点。
如同无数只燃烧殆尽的萤火虫。
纷纷扬扬。
无声无息地飘落向下方那奔流不息的、死寂的忘川浊浪。
若违此誓…天地共弃…永沦无间!
你等我!
最后三个字。
带着无尽的眷恋、刻骨的痛悔和永不磨灭的执念。
如同最后的叹息。
在血色符文烙印的光芒中。
在陆修文魂影彻底消散前的一瞬。
清晰地、沉重地烙印进了他的魂魄本源深处。
忘川河水奔流依旧。
浑浊的水面吞噬了那最后的金色光点。
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幽冥的灰雾重新聚拢。
淹没了奈何桥头最后的光芒。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道沉重的、染血的灵魂誓言。
如同无形的烙印。
穿透了轮回的壁垒。
在无尽的时空长河中。
低回不息。
等待着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重逢之期。
15.
寒夜。
陆家老宅一片死寂。
陆安在睡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
小手无意识地摸索着枕边。
指尖触碰到一片温润微凉的东西。
他迷迷糊糊地抓在手里。
那是一枚边缘流转着柔和青芒的、晶莹剔透的鳞片。
鳞片温润的气息仿佛带着母亲的安抚。
让他紧蹙的小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
窗外,冷月无声。
陆父陆母的房中。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同时从不安的梦中惊醒。
面面相觑。
就在刚才,他们仿佛都听到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还有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嘱托。
如同耳语般萦绕在寂静的夜里。
安儿…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