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知夏认识十年了。
她曾是我生命里最耀眼的光,高中时帮我粘好被撕碎的作业本。
大学时陪我在天台熬过失恋的夜,工作后我们约定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可后来,她有了新朋友周妍,她们戴同款项链,去我们约定过的旅行地。
而我像个局外人,只能从朋友圈窥探她们的亲密。
直到我发现,她疏远我的真相远比背叛更痛。
她父亲病重,她独自扛着一切,却不愿让我看见她的狼狈。
乔一,你是我唯一不想低头的人。她红着眼对我说。
可友情不该只有快乐,更该有分担痛苦的勇气。
这一次,换我走向她。
哪怕结局,是学会放手。
1
我和林知夏认识十年了。
第一次见她,是在高二那年的开学典礼上。
她穿着干净的校服,站在台上代表新生发言,声音清亮,笑容明媚得像是能融化整个冬天的雪。
我缩在礼堂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低头数着校服袖口脱线的线头,生怕有人注意到我。
那时候的我,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校园霸凌中熬过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勇气,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可林知夏不一样,她像是天生就该站在光里的人,自信、耀眼,连走路都带着风。
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她会主动和我说话。
那天放学后,我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磨蹭着收拾书包,不想太早回家面对父母的争吵。
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我下意识地绷紧身体,以为又是那群人来找麻烦。
可推门进来的却是林知夏,她手里拿着一本被撕烂的作业本,冲我晃了晃。
乔一,你的
我愣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空荡荡的桌面。
那确实是我的作业本,只不过早上被人抢走,撕成了碎片丢进了垃圾桶。
我帮你粘好了。她走过来,把本子放在我桌上,语气轻松得像是随手捡起一片落叶。
不过有几页实在拼不回去了,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抄我的。
我盯着那本被胶带勉强粘合的本子,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歪头看我,突然笑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来欺负你的吧
我攥紧书包带,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
放心,我对欺负人没兴趣。她耸耸肩,转身往外走,却又在门口停下,回头看我。
对了,明天放学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我听说新到了一批推理小说。
我怔怔地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那是林知夏第一次向我伸出手。
后来,我们成了朋友。
她会在课间拉着我去小卖部买冰棍,会在我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偷偷在下面给我递答案。
会在我爸妈吵得不可开交时把我拽去她家过夜。她总说：
乔一,你别老低着头,你笑起来明明很好看。
而我,则成了她最忠实的听众。
听她说梦想,听她抱怨考试,听她偷偷喜欢隔壁班的学长。
我会在她熬夜复习时默默泡一杯热牛奶放在她桌上。
会在她比赛紧张时攥紧她的手说你一定行。
会在她失恋时陪她坐在天台上吹风,直到她哭累了靠在我肩上睡着。
那时候的我们,像是彼此的影子。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天,我无意间点开了林知夏的微博小号。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账号,最新的一条动态发布于三天前：
有些朋友,注定是阶段性陪伴。
配图是一张咖啡杯的照片,杯子的倒影里,隐约能看到对面坐着一个人。
那不是我。
2
林知夏最近总是很忙。
消息回得越来越慢,约她出来吃饭,她总说最近加班周末有约。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下次吧三个字,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还是没有追问。
成年人的友情就是这样,不需要撕破脸,疏远都是悄无声息的。
可我还是忍不住去翻她的朋友圈。
她昨天刚发了一张照片,和一群同事在火锅店聚餐,笑容灿烂地挤在人群中央。
我放大照片,角落里有个陌生女孩正搂着她的肩膀。
两人头靠着头,亲密得像认识了很多年。
我盯着那个女孩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那是周妍。
我第一次见到周妍,是在林知夏的生日聚会上。
原本说好只有我们两个人庆祝,可当我拎着蛋糕推开餐厅包厢的门时。
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人,笑声几乎掀翻屋顶。
林知夏坐在正中间,周妍就挨在她旁边。
正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逗得她笑弯了眼睛。
乔一！林知夏抬头看见我,招了招手,
快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同事周妍。
周妍转过头,冲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就是乔一啊知夏总提起你！
她的语气很热情,可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觉得她的眼神在我身上多停留了两秒,像是在打量什么。
我勉强笑了笑,把蛋糕放在桌上：生日快乐。
哇！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芒果千层！林知夏惊喜地拆开盒子,转头对周妍说：
乔一超细心,我高中的时候低血糖,她书包里永远装着糖。
周妍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我：真羡慕你们啊,认识这么久。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切蛋糕,手指不小心蹭到奶油,黏腻的触感让我莫名烦躁。
整场聚会,林知夏和周妍几乎形影不离。
她们聊公司的八卦,聊新开的网红店,聊我完全插不上话的话题。
我坐在一旁,像个局外人,只能机械地往嘴里塞蛋糕,甜得发腻。
中途林知夏去洗手间,周妍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
我一愣：什么
知夏的手机相册里全是你们的合照。她晃了晃手机：
连锁屏密码都是你们高中毕业那天的日期。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可还没等我开口,林知夏就回来了。
周妍立刻坐直身子,冲我眨了眨眼,像是在分享一个只有我们才懂的秘密。
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问林知夏：你和周妍……关系很好
她啊,超级自来熟。林知夏低头回着消息,语气随意：
上周我加班到凌晨,她还特意绕路送我回家。
我攥紧了包带：你们经常一起吃饭
还行吧,公司附近就那几家店。她终于抬起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我移开视线,就是随便问问。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林知夏的微博小号。
最新一条发布于十分钟前：
和能get到你的点的人相处,真的太舒服了。
配图是一张电影票根,座位号是连着的两个。
那场电影,她上周明明跟我说太忙了,没时间看。
3
周末,我决定整理房间。
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只是心里堵得慌,总得找点事情做。
我拉开抽屉,翻出一摞旧相册,里面全是高中时代的照片。
我和林知夏在操场边吃冰棍,在图书馆熬夜复习,在毕业旅行时对着大海尖叫。
那时候的她,总是紧紧搂着我的肩膀,对着镜头笑得肆无忌惮。
我一张一张地翻着,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照片边缘,直到一张夹在相册里的纸条掉了出来。
乔一,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是高三毕业那天,林知夏塞在我书包里的。
字迹有些褪色了,但依然清晰。
我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手机突然震动,是程述发来的消息：
周一公司见,别忘了带项目文件。
程述是我的新主管,上周刚调来我们部门。
他性格沉稳,做事干脆,和办公室里其他油嘴滑舌的男同事完全不同。
昨天午休时,他偶然提到自己认识林知夏。
你们是朋友他有些惊讶,我上周在市中心医院碰到她,她和另一个女孩在一起,好像叫……周妍
我握紧了咖啡杯：她们关系很好
看起来是。程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他摇摇头,可能是我多想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表情有些微妙。
我放下相册,继续翻抽屉,突然摸到一个丝绒盒子。
是去年我生日时,林知夏送我的项链。
银色的链子,坠着一颗小小的星星。
当时她亲手给我戴上,笑着说：
你就像星星一样,看起来安静,其实特别耀眼。
我很少戴它,一直小心翼翼地收着,生怕弄丢。
可现在,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盒子。
项链还在,但链子却断了。
我愣住,仔细看了看断口,不像是自然磨损,倒像是被用力扯断的。
什么时候断的
我正发愣,手机突然弹出林知夏的朋友圈更新。
是一张合照。
她和周妍站在某个网红咖啡馆门口,两人戴着同款贝雷帽,对着镜头比耶。
周妍的脖子上,赫然挂着一条银色项链。
坠着一颗月亮。
和我的星星,明显是一对。
我的手开始发抖,放大照片仔细看。
周妍的项链崭新发亮,而林知夏的配文是：
闺蜜款get√
评论区里,她们的共同好友纷纷起哄：
你俩也太甜了吧！
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偷偷买的
林知夏回复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我盯着手机屏幕,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这条项链,她明明说过是独一无二的。
我猛地合上盒子,把它扔回抽屉最深处。
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书架上的一个纸袋,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是上个月林知夏落在我家的东西。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蹲下来收拾,突然发现一个陌生的礼品袋,上面印着某家高端珠宝店的logo。
好奇心驱使,我打开了袋子。
里面是一条手链,比送我的那条精致得多,吊牌上的价格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而收据上的日期,正是我生日前一天。
也就是说,她在给我挑礼物的同时,还买了另一条更贵的手链。
给谁
答案呼之欲出。
我坐在地上,突然觉得可笑。
原来从很早以前,那些我以为独一无二的东西,都已经被复制、被替代、被升级。
而我,却像个傻子一样,把它们当宝贝一样收着。
手机又响了,是程述发来的工作提醒。
我深吸一口气,回复道：知道了,周一见。
然后,我点开林知夏的对话框,手指悬在键盘上很久,最终什么也没发。
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从我的书桌上慢慢退去。
就像某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消失。
4
凌晨两点,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屏幕还亮着,林知夏的朋友圈照片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和周妍戴着同款帽子,同款项链,笑得那么开心。
我翻了个身,点开她的聊天窗口。
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三天前,我发了一句：
周末有空吗,她回了一个这周要加班,下次吧。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再发什么。
有些话,问出口就输了。
我关掉手机,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上班,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乔一。程述敲了敲我的办公桌,递过来一杯咖啡,你脸色不太好。
谢谢。我接过咖啡,温热透过纸杯传到掌心,昨晚没睡好。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下午的会议资料准备好了吗
嗯,已经发你邮箱了。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脚步：对了,你朋友……林知夏,最近还好吗
我握紧咖啡杯,抬眼看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昨天去医院看我妈,又碰到她了。他语气平静,她和那个周妍在一起,好像在帮谁办住院手续。
我的心猛地一跳：住院
嗯。程述犹豫了一下,她没告诉你
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我摇了摇头。
程述皱了皱眉,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抱歉,我可能多嘴了。
没事。我勉强笑了笑,谢谢。
他离开后,我盯着电脑屏幕发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林知夏家里出事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和周妍一起
无数问题在脑海里盘旋,我忍不住点开她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昨晚发的,她和周妍在某个餐厅的合照,配文是：
深夜治愈系美食,还好有你陪我。
照片里,她们面前摆着一碗热腾腾的拉面,周妍正把一片肉夹到林知夏碗里。
那家店,是我们大学时常去的。
每次我心情不好,林知夏就会拉着我去那里。
点一碗加双倍叉烧的拉面,然后把肉全夹给我。
多吃点,吃饱了就不难过了。
她总是这么说。
而现在,坐在她对面的,是周妍。
我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
下班后,我鬼使神差地去了那家拉面店。
店里人不多,我坐在角落的位置,点了一碗加双倍叉烧的拉面。
热气蒸腾中,我恍惚看到对面坐着林知夏,她笑着把肉夹到我碗里,说：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可当我伸手去接时,幻影消散了。
只剩我一个人,面对一碗渐渐冷掉的拉面。
手机突然震动,是林知夏发来的消息：
乔一,你最近怎么了
我盯着这条消息,手指微微发抖。
她终于注意到我的反常了
可还没等我回复,她又发来一条：
周妍说你好像不太喜欢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愣住了。
周妍说的
所以,是周妍告诉林知夏,我在闹脾气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来,我直接拨通了林知夏的电话。
乔一她的声音有些惊讶,你怎么……
林知夏。我打断她,声音冷得自己都陌生,我们认识十年了,你有什么事不能直接问我,非要通过周妍来传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我只是觉得你最近怪怪的,周妍也注意到了,所以……
所以你们一起讨论我我冷笑,真贴心啊。
乔一！她提高了声音,你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我和周妍只是同事,你为什么要这么针对她
我针对她我攥紧手机,是她一直在取代我的位置！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太直白了,太幼稚了,像个小学生在争宠。
电话那头,林知夏的呼吸明显一滞。
什么取代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乔一,你是在吃醋吗
被戳中心事,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我没有。我硬邦邦地说。
哈。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听起来有些讽刺,乔一,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友情不是独占的,我有权利交其他朋友。
我知道。我咬着牙,但你最近……
最近怎么了她打断我,因为我没时间陪你因为我有了新朋友乔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林知夏,如果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调查我
程述在医院看到你了。我说,你和周妍在办住院手续,是你家人……
够了。她打断我,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回荡,我坐在拉面店里,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面前的拉面已经彻底凉了,浮着一层凝固的油脂。
就像某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那天之后,我和林知夏陷入了冷战。
她没有再联系我,我也没有主动找她。
她的朋友圈依然更新频繁,全是和周妍的合照。
她们去爬山,去逛街,去看电影,做所有我们曾经一起做过的事。
而我,只能像个偷窥狂一样,一遍遍翻看那些照片,然后默默关掉手机。
程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很体贴地没有多问。
只是偶尔会在午休时给我带一杯咖啡,或者顺手帮我整理文件。
谢谢。我接过他递来的资料,低声说。
他看了我一眼,突然说：有时候,朋友就像握在手里的沙,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我愣了一下,苦笑道：你说得对。
不是所有关系都能永远不变。他轻声说：
但至少,曾经拥有过,就够了。
我抬头看他,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是啊,曾经拥有过,就够了。
可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呢
5
凌晨三点,我又一次失眠了。
窗外下着雨,雨滴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某种无休止的倒计时。
我翻了个身,点开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眼睛发疼。
林知夏的聊天窗口还停留在两周前,那通不欢而散的电话后,我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我点开她的朋友圈,最新动态是半小时前发的：
医院走廊的夜,长得看不到尽头。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走廊照片,惨白的灯光下,空荡荡的长椅显得格外孤寂。
我的心猛地揪紧。
她还在医院。
程述说过,她和周妍在办住院手续。
到底是谁生病了为什么她宁愿告诉周妍,也不肯告诉我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点赞,也没有评论。
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透明的墙。
第二天上班,我整个人魂不守舍。
乔一。程述敲了敲我的办公桌,这份报表的数据有问题。
啊对不起,我马上改。我慌忙接过文件,却被他按住了手腕。
你最近状态很差。他皱眉,是因为林知夏
我低下头,没有否认。
他叹了口气,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可能知道一些事。
我猛地抬头：什么
上周我去医院看我妈,偶然听到周妍和医生的对话。他犹豫了一下,好像是林知夏的父亲病了,情况不太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爸爸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不清楚,但听医生说,已经住院一个月了。
一个月
那就是说,早在我们冷战之前,她就已经在照顾生病的父亲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提
程述看着我苍白的脸色,轻声说：周妍的父亲是那家医院的主任医师,可能是这个原因,林知夏才……
才和她走得近。我喃喃接上他的话。
原来如此。
周妍能提供医疗资源,能帮她联系最好的医生,能在深夜陪她守在医院。
而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像个怨妇一样,计较着谁和谁戴了同款项链。
胸口突然闷得发疼,我攥紧了手中的文件,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褶皱声。
乔一。程述的声音很温和,你要不要……
我去趟医院。我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角也顾不上疼,请假半天,可以吗
他点点头：去吧。
市立医院的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我站在护士站前,声音发颤：请问林成峰先生在哪个病房
护士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是
我是他女儿的朋友。
她翻了翻登记表：605,但现在是探视时间,家属可能不在。
谢谢。
我转身走向电梯,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605病房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
病床上躺着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正在睡觉。
他的脸色蜡黄,手背上插着输液管,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这是林知夏的父亲。
我高中时经常去她家蹭饭,林叔叔总会做一大桌菜,笑着招呼我：
乔一多吃点,你太瘦了。
而现在,他躺在病床上,瘦得几乎认不出来。
你是谁
一个陌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眼神警惕。
我……我是林知夏的朋友。
她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哦,你就是乔一
我愣住了：您认识我
知夏提过你。她走进来,调整了一下输液速度,我是周妍的父亲。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医生看了看我,突然问：她没告诉你
我摇摇头,喉咙发紧：没有。
这孩子……她叹了口气,从她爸爸确诊肝癌开始,她就一个人扛着,连她妈妈都不知道具体病情。要不是周妍偶然发现她在楼梯间哭,可能到现在都没人知道。
肝癌
我的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现在情况稳定一些了,但需要长期治疗。周医生看了看表,知夏应该去办出院手续了,你……
我去找她。
我在一楼大厅看到了林知夏。
她独自站在缴费窗口前,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她手里捏着一叠单据,肩膀微微发抖,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知夏。
她猛地转身,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看到我的瞬间,她的表情凝固了。
乔一你怎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声音发抖,你爸爸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程述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我上前一步,我们认识十年了,你宁愿找周妍帮忙,也不肯告诉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不是这样的！她攥紧手中的单据,指节发白,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这些。
看到什么看到你也会脆弱看到你需要帮助
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林知夏,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一个只能共享快乐,不能分担痛苦的路人甲吗
她的眼泪也涌了出来：我怕……
怕什么
怕你可怜我！她几乎是喊出来的,怕你像其他人一样,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乔一,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唯一不想低头的人！
我呆住了。
原来如此。
骄傲如林知夏,宁愿被误解,也不愿在我面前示弱。
她擦掉眼泪,声音低了下去：周妍只是……恰好能帮上忙。我和她走得近,不是因为取代你,而是因为……
因为你需要她爸爸的医疗资源。我轻声说。
她猛地抬头,眼神震惊：你怎么……
我都知道了。我上前一步,抓住她冰凉的手,现在,可以让我帮你了吗
她的眼泪再次决堤,终于崩溃地靠在我肩上：爸爸他……医生说可能……
会好的。我紧紧抱住她,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她在我怀里颤抖着点头,像极了高中时那个因为考试失利而躲在天台哭泣的女孩。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友情里最痛的从来不是背叛,而是我明明站在你身后,你却宁愿独自负重前行。
6
林知夏在我家沙发上睡着了。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痕,呼吸很轻,手里攥着的纸巾已经皱成一团。
我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毯子,然后坐在一旁的地板上,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两周以来,我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
手机屏幕亮起,是程述发来的消息：怎么样
我回复：她睡着了。
他很快回过来：需要帮忙随时说。
我没有再回复,只是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一边。
窗外,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声音像是某种无言的背景音。
林知夏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毯子从肩上滑落。
看到我坐在地板上,她愣了一下,声音有些哑：几点了
七点半。我递给她一杯温水,饿了吗我叫了外卖。
她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我的手,冰凉冰凉的。
乔一。她低着头,声音很轻,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还愿意理我。
我鼻子一酸,别过脸去：少来这套。
她笑了笑,那笑容转瞬即逝。
外卖送来了,是我们高中时常点的那家煲仔饭。
林知夏掰开一次性筷子,突然说：我爸的病情,其实比周医生说的更严重。
我的手顿住了。
肝癌晚期,已经转移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医生说,最多半年。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我才……她戳了戳饭里的腊肠：
我才不想告诉你。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些。
为什么我放下筷子,你觉得我会嫌弃你还是觉得我帮不上忙
都不是。她抬起头,眼圈又红了,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变得可怜。
林知夏。我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朋友的意义是什么
她沉默地看着我。
不是只能分享快乐,而是可以分担痛苦。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总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可你连痛苦都不肯分给我,这算什么朋友
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可你这样做,反而让我更难受！我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和周妍走得那么近,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有多难过我甚至以为……你要抛弃我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
林知夏呆住了。
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我擦掉眼泪,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有事,第一个告诉我。
她咬着嘴唇,没有立刻回答。
知夏。我握住她的手,让我帮你,好不好
她的眼泪砸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滚烫的。
好。
那晚之后,我们的关系似乎回到了从前。
我陪林知夏去医院,帮她整理病历,甚至偷偷联系了国外的专家咨询。
程述也帮了不少忙,他大学同学在肿瘤科工作,提供了不少建议。
周妍依然经常出现,但我不再对她抱有敌意。
相反,我甚至有些感激她,如果没有她,林知夏可能到现在还在独自硬撑。
可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在好转时,变故发生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公司开会,手机突然震动。是林知夏发来的消息：
我爸不行了。
我立刻请假赶往医院。
病房外,林知夏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背对着我,肩膀微微发抖。
周妍和她的父亲站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
知夏。我快步走过去。
她转过身,脸上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可怕的平静：他走了。
我一把抱住她。
她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乔一,我没有爸爸了。
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知道……我知道……
她在我怀里一动不动,像个没有灵魂的玩偶。
葬礼那天,下着小雨。
林知夏穿着黑色连衣裙,站在墓碑前,一言不发。
她的母亲哭得几乎昏厥,被亲戚搀扶着。
我站在林知夏身边,撑着伞,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一。她突然开口,你说,人死了会去哪里
我握紧伞柄：不知道。
我希望是某个温暖的地方。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我爸怕冷。
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葬礼结束后,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林知夏还站在墓前。
走吧。我轻声说。
她摇摇头：我想再待一会儿。
我陪你。
不用了。她终于看向我,眼神陌生得让我心惊,乔一,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决,和你在一起,我总是想起爸爸……太疼了。
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
所以……你要推开我我的声音发抖。
不是推开。她苦笑,只是暂时……放过彼此。
我死死攥着伞柄,指节发白：那周妍呢她也让你想起这些吗
她不一样。林知夏别过脸,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我心里。
原来,最终我还是被归类为疼痛的关联品,而周妍才是那个可以让她暂时逃避的人。
好。我点点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我明白了。
我把伞塞到她手里,转身走进雨中。
她没有挽留我。
那天之后,林知夏申请调去了分公司,离开了这座城市。
她没有告诉我具体去了哪里,只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对不起,等我整理好自己,再回来找你。
我没有回复。
程述说,她可能需要时间疗伤。
我知道他说得对,可心里还是空了一大块。
原来,友情也会吃醋,也会疼痛,也会到此为止。
7
一年后,我收到了林知夏的明信片。
没有地址,没有长篇大论,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我依然爱你,但我们都该有新的朋友。
明信片的背面是一张海边的照片,阳光洒在蔚蓝的海面上,碎成一片金色的光点。
我把明信片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和那条断掉的星星项链放在一起。
时间确实能冲淡很多东西。
林知夏离开后,我的生活渐渐恢复了平静。
程述升职了,成了我的直属上司,我们依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比同事亲近,比朋友疏远。
偶尔,我会从共同好友那里听到林知夏的消息。
她去了南方的海滨城市。
她开始学潜水,晒黑了不少。
她交了新的朋友,但似乎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
每次听到这些消息,我的心里都会泛起一丝微妙的情绪,像是释然,又像是遗憾。
某个周末的下午,我在咖啡厅赶方案。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桌面上,咖啡杯里的拉花已经渐渐消散。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抬头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妍。
她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一本书,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显得格外安静。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周妍。
她抬起头,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笑容：乔一
好久不见。我指了指她对面的椅子,可以坐吗
当然。她合上书,推了推眼镜,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我坐下,服务员送来一杯新的咖啡。
你……还好吗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挺好的。我笑了笑,你呢
还行。她搅动着咖啡,我刚从国外回来,准备在这边找工作。
林知夏呢有联系吗
她摇摇头：她很少发动态,偶尔点赞我的朋友圈,但从不评论。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周妍突然开口：其实……我一直想跟你道歉。
道歉
那时候,我太急于融入她的生活,忽略了你。她苦笑,我没想到会给你们造成这么大的隔阂。
我摇摇头：不全是你的错。
但有一部分是。她看着我,乔一,你知道吗她其实经常提起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时候
每次喝醉的时候。周妍的眼神有些飘远,她总说‘乔一最讨厌别人骗她’‘乔一其实心很软’‘乔一生气的时候喜欢咬嘴唇’……
我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原来,即使分开这么久,她依然记得这些细节。
她爸爸的事……周妍犹豫了一下,对她打击很大。
我知道。
她不是故意推开你的。周妍轻声说,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我低下头,咖啡杯里的倒影模糊不清。
我明白。
离开咖啡厅时,夕阳已经西沉。
周妍站在门口,突然说：乔一,我们以后……可以做朋友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
她伸出手,我也伸出手,轻轻握了握。
保重。
你也是。
回家的路上,我收到了程述的消息：方案写得怎么样了
我回复：快好了,周一给你。
他很快回过来：别太累,注意休息。
我笑了笑,关掉手机,抬头看向天空。
暮色四合,星星渐渐亮了起来。
其中一颗,格外明亮。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