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林晚葬礼,灵堂肃穆,悲戚笼罩。
婆婆王桂芬枯槁的手紧紧攥着我,那力道,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她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一字一句,如同淬了毒的钢针：阿黎,你为明远生个儿子吧。这是我们周家唯一的希望了。
我如遭雷击,遍体生寒,下意识望向我的丈夫,周明轩。
他曾许诺爱我一生一世,会永远站在我身前为我遮风挡雨。
此刻,他却只是垂下眼帘,声音喑哑地附和：阿黎,听妈的吧。
呵,听妈的。
那一瞬,我清晰地听见心底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细细密密,再也无法拼凑。
我缓缓抽回手,指尖的冰凉蔓延至四肢百骸。
曾经看向他时满是爱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寒凉与嘲讽。
如果我说不呢
1.
端午节,本该是粽叶飘香、阖家团圆的日子。
今年的端午,于周家而言,却是一片惨淡愁云。
我的嫂子,林晚,周明轩的大嫂,大伯周明远的妻子,在三天前的一场意外车祸中,香消玉殒。
她才三十岁,人生最好的年华,就这样戛然而生。
灵堂设在老宅的客厅,黑白照片上的林晚笑靥如花,温柔娴静。
我与林晚虽相处不过两年,却一见如故,情同姐妹。
她待我极好,总是在我被婆婆刁难时悄悄维护,在我与周明轩闹别扭时耐心开解。
她说：阿黎,明轩他就是个闷葫芦,但他心里有你。夫妻间,多沟通就好了。
我曾深信不疑。
可如今,看着照片上温柔的她,再看看眼前这一家人的嘴脸,我只觉得讽刺。
婆婆王桂芬哭得肝肠寸断,几度昏厥。
大伯周明远更是形容枯槁,一夜白头,抱着林晚的遗像不肯撒手。
周明轩,我的丈夫,也沉默地守在一旁,眼圈通红。
我理解他们的悲痛,也为林晚的离去心如刀绞。
只是,我没想到,这份悲痛会如此迅速地扭曲成一把指向我的利刃。
阿黎,婆婆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晚晚走了,明远……明远不能没有后啊！
我心头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周家,不能在明远这一代断了香火！婆婆的语气陡然尖利起来。
我看向周明轩,他避开了我的目光。
妈,您说什么胡话！我强压下心头的震惊与荒谬,嫂子尸骨未寒,您……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说的不是胡话！王桂芬猛地拔高音量,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林晚那个不争气的,嫁过来五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她死了,难道要让明远绝后吗！
周家不能绝后！阿黎,你年轻,身体好,你替晚晚,替明远,生个儿子！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狰狞的老妇人,她还是平日里那个会拉着我手说家常的婆婆吗
周明轩！我转向我的丈夫,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沉默着,那沉默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良久,他才艰难地开口：阿黎,妈也是……也是太伤心了。大哥他……他确实需要一个孩子。
所以呢我追问,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所以我就要为他生孩子周明轩,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们周家传宗接代的工具！
我知道,我知道你委屈。周明轩试图拉我的手,被我猛地甩开。
你只是委屈王桂芬冷笑一声,能为我们周家延续香火,是你天大的福分！别不识好歹！
福分我气得浑身发抖,这种福分,我宁可不要！
你敢！王桂芬怒目圆睁。
你看我敢不敢！我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退缩。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我和周明轩之间,我和这个家之间,已经裂开了一道无法弥合的鸿沟。
2.
葬礼在压抑而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亲戚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异样,仿佛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仅仅因为我拒绝了一个荒唐至极的要求。
回到我和周明轩的小家,他试图解释。
阿黎,你别生气,妈她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我打断他,声音冰冷,周明轩,你告诉我,如果今天躺在那里的是我,你会不会让林晚为你生孩子
他噎住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看,你根本回答不上来。我惨然一笑,因为你知道这有多荒谬,多伤人！
阿黎,情况不一样……大哥他……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低吼道,周明轩,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也希望我为你大哥生孩子
他垂下头,避开我的视线,许久才闷闷地说：如果……如果能让妈和大哥好受一点……
呵。我气笑了。
好一个好受一点。
用我的尊严,我的身体,我的意愿,去换取他们的好受一点。
周明轩,你真是我的好丈夫。
我告诉你,周明轩,不可能。我一字一顿地说,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我摔门进了卧室,反锁了房门。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周家的逼迫,绝不会就此停止。
3.
果不其然,从嫂子下葬后的第一天起,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婆婆王桂芬几乎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疾言厉色,而是换上了一副悲戚戚的模样。
阿黎啊,妈求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明远,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吧。
她拉着我的手,眼泪说掉就掉。
明远现在整天魂不守舍的,茶不思饭不想,再这样下去,身体要垮了呀！
他一辈子就晚晚一个女人,现在晚晚走了,他连个念想都没有……
你就发发慈悲,给我们周家留个后,将来孩子长大了,也是你的依靠啊。
我木然地听着,心中毫无波澜。
依靠用一个不情愿生下的孩子做依靠多么可笑。
周明轩则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
他会在婆婆离开后,小心翼翼地劝我。
阿黎,你看妈都这样了,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你就……稍微松口,哪怕是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我冷冷地反问,考虑如何出卖我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吗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他蹙眉,这也不是……也不是让你和大哥发生什么……现在医学那么发达……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试管婴儿。
用我的卵子,和周明远的精子。
周明轩,你真让我恶心。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他脸色一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我们开始分房睡。
我对他彻底失望,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婆婆的攻势还在继续,并且开始升级。
她开始发动亲戚朋友对我进行轮番轰炸。
三姑六婆们打着关心的旗号,实则句句都在指责我的不孝、冷血、自私。
阿黎啊,不是我说你,做人不能太绝情了。
就是啊,你看你婆婆都求成什么样了,大伯子也怪可怜的。
生个孩子而已,又不是让你养,将来周家的一切还不都是那孩子的
你现在年轻不懂事,等你老了就知道,没个孩子傍身,日子有多难熬。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让我烦不胜烦。
我开始尽量避开她们,但防不胜防。
小区里,菜市场,甚至我上班的公司楼下,都可能遇到她们说教的身影。
周明轩对此不闻不问,甚至在我向他抱怨时,还会说：她们也是好意,你别太往心里去。
好意
我冷笑。
如果这就是他所谓的好意,那我宁愿被全世界恶意相待。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婆婆和大伯周明远竟然都在我家。
周明远坐在沙发上,形容憔悴,眼神空洞。
看到我,他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阿黎,弟妹……
我心头警铃大作。
妈,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阿黎,你过来坐。婆婆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我没有动。
今天让你大哥亲自来,就是想跟你好好谈谈。婆婆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没什么好谈的。我直接拒绝。
阿黎！周明轩低喝一声,带着警告的意味。
我看向他,眼神冰冷。
这个男人,已经彻底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弟妹,周明远沙哑地开口,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很委屈你。
但我和晚晚……我们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
晚晚走了,我唯一的念想也没了。
他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求求你,帮帮我,也帮帮我们周家。
说着,他竟然要起身给我下跪。
我吓了一跳,连忙避开。
大哥,你别这样！
阿黎,你就答应了吧！婆婆趁机哭喊起来,你要是不答应,是要逼死我们娘俩吗！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闹剧,只觉得身心俱疲。
我还是那句话,不可能。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如果你们再这样逼我,我会考虑和周明轩离婚。
离婚！婆婆尖叫起来,你敢！你这个毒妇！我们周家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对我们！
你们哪里对不起我我重复着她的话,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们要把我当成生育工具,把我的人格尊严踩在脚下,还问我哪里对不起我
周明轩,这就是你的家人！我指着他们,对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的丈夫说,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希望我妥协的家人！
周明轩脸色铁青,嘴唇紧抿。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婆婆气得浑身发抖,明轩,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忘恩负义的东西！
我忘恩负义我冷笑,当初是谁哭着喊着让我嫁给你儿子的是谁说会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
现在,为了一个所谓的香火,你们就要把我推进火坑
我告诉你们,做梦！
那天,我们闹得不欢而散。
婆婆被气得差点犯了心脏病,周明远也失魂落魄地走了。
周明轩第一次对我发了火。
沈黎！你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他冲我怒吼,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妈和大哥的心情吗！
体谅我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周明轩,从你说出‘听妈的吧’那三个字开始,你就不配得到我的体谅了。
你根本不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口不择言。
我不明白我笑了,笑得凄凉,周明轩,你忘了我爸妈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我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吗
我的父母在我大学时因为一场意外双双去世,我成了孤儿。
是周明轩,当时还是我学长的他,给了我温暖和依靠,让我一度以为找到了人生的归宿。
可现在,他却用我最深的伤痛来指责我。
你……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气势弱了下来。
周明轩,我平静地看着他,我们完了。
你说什么他愣住了。
我说,我们完了。我一字一顿地重复,等这件事了了,我们就离婚吧。
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沈黎,你再说一遍！
我说,离婚！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神坚定,我不想再和你这种自私、懦弱、拎不清的男人生活下去了！
你休想！他低吼,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我知道,他慌了。
他或许以为,我只是说说气话。
他或许以为,无论他们怎么对我,我都会像以前一样,为了他而选择隐忍和妥协。
但他错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退让。
因为我已经无路可退。
4.
接下来的日子,更是变本加厉。
婆婆开始在我家赖着不走,美其名曰照顾我,实则是监视我。
她会故意在我面前唉声叹气,讲述周家无后的凄惨,讲述周明远如何思念亡妻和未出世的孩子。
她甚至开始在我的饮食里动手脚,偷偷放一些所谓的助孕补品。
我发现后,直接将那些汤汤水水倒进了马桶。
妈,我再说最后一遍,我站在她面前,眼神冷得像冰,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如果你再敢在我的饮食里乱加东西,别怪我不客气。
你……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婆婆气得指着我,手都在发抖。
比起被逼着给大伯生孩子,这点‘不孝’的骂名,我担得起。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周明轩夹在我和婆婆中间,左右为难,焦头烂额。
他开始酗酒,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我们之间的交流,除了争吵,就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开始暗中收集他们逼迫我的证据,包括婆婆的录音,亲戚们的聊天记录。
我咨询了律师,了解了相关的法律条文。
我在为离婚做准备,也在为自己争取最后的尊严。
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例假推迟了。
一个荒唐而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颤抖着手,用验孕棒做了测试。
两条鲜红的杠,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怀孕了。
是周明轩的孩子。
在我们关系已经恶劣到如此地步的时候,在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婚的时候,这个孩子,却悄无声息地来了。
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老天爷真会开玩笑。
我把验孕棒藏了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如果周家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
婆婆会不会更加变本加厉地逼我
周明轩会不会以此为筹码,让我放弃离婚的念头,甚至……让我答应那个荒唐的要求
我不敢想。
就在我心乱如麻的时候,婆婆又出了幺蛾子。
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偏方,说用童子尿泡澡可以增加受孕几率。
她竟然真的弄来了一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小男孩的尿,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倒进了我的浴缸里。
等我下班回家,闻到浴室里那股刺鼻的骚臭味时,我差点当场吐出来。
妈！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冲出浴室,对着客厅里正在悠闲看电视的婆婆怒吼。
嚷嚷什么！婆婆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周家好吗
为了我好我气得浑身发抖,你往我的浴缸里倒尿,是为了我好！
那可是童子尿！能助孕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婆婆振振有词。
我不需要！我尖叫,我嫌恶心！你马上给我清理干净！
嘿！你这个死丫头,给脸不要脸了是吧！婆婆也火了,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告诉你,今天这澡你泡也得泡,不泡也得泡！
她说着,竟然上前要来拉我。
我连连后退,躲开了她的手。
你别碰我！
反了你了！婆婆气急败坏,伸手就来抓我的头发。
我下意识地一躲,脚下却被地毯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
我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茶几角上。
剧痛传来,眼前瞬间一黑。
在失去意识前,我仿佛听到了婆婆惊慌失措的尖叫,以及周明轩匆忙跑进来的脚步声。
还有……小腹处传来的一阵尖锐的坠痛。
我的孩子……
5.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白色的天花板晃得我头晕。
周明轩坐在床边,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憔悴而颓废。
见我醒来,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声音嘶哑：阿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小腹处的坠痛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落落的虚无。
我的孩子……
孩子……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要裂开。
周明轩的身体僵了一下,眼底迅速漫上痛苦和愧疚。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我的孩子,没了。
那个在我肚子里才刚刚萌芽的小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因为一场荒唐的争执,因为一个恶毒的婆婆,因为一个懦弱的丈夫。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我没有哭出声,只是静静地流着泪。
哀莫大于心死。
此刻的我,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明轩看着我,手足无措,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阿黎,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是啊,是他的错。
如果他能早一点站在我这边,如果他能坚定地拒绝他母亲的无理要求,如果他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保护我……
或许,一切都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的孩子,也不会因此而失去。
可是,没有如果。
病房的门被推开,婆婆王桂芬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看到我醒着,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又换上了那副惯常的悲戚表情。
阿黎啊,你醒了就好,可把妈给吓死了。
她说着,就要往床边凑。
滚。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婆婆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用这种态度对她。
阿黎,你怎么跟妈说话呢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这事……它就是个意外啊……
意外我缓缓转过头,目光像淬了毒的箭,直直射向她,如果不是你往我的浴缸里倒那些恶心的东西,如果不是你动手要打我,我会摔倒吗我的孩子会没吗！
王桂芬,是你,是你亲手杀死了你的亲孙子！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绝望。
你胡说！婆婆被我吼得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我没有！我怎么会害自己的孙子！我那是为了你好,为了周家好！
为了周家好我惨然一笑,好一个为了周家好！为了周家好,就可以牺牲我的孩子,牺牲我的尊严,牺牲我的一切吗！
周明轩！我转向我的丈夫,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决绝,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母亲！这就是你让我体谅的母亲！
周明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挣扎。
妈,你先出去吧。他疲惫地开口。
明轩！你怎么也……
出去！周明轩猛地睁开眼,第一次对他母亲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王桂芬被他的气势吓到,嗫嚅了几句,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退出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周明轩。
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我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周明轩,我们离婚吧。
不,阿黎,不要……他慌乱地摇头,紧紧抓住我的手,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机会我看着他,眼神空洞,你想要什么机会弥补吗我的孩子能回来吗我受到的伤害能消失吗
周明轩,太晚了。
从你选择站在你妈那边,默许她对我做那些事情开始,我们就已经完了。
这个孩子,或许就是老天爷给我的警示,让我彻底看清你们一家人的真面目。
我不恨你,周明轩。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我只是……不想再爱你了。
哀莫大于心死,当爱意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一片荒芜。
他看着我,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阿黎……
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尽快准备好。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周家的财产,我一分都不会要。我只要我的自由。
还有,我顿了顿,看着他,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我,沈黎,从今往后,与你们周家,再无任何瓜葛。
说完,我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我知道,这场持续了数月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代价,是我的孩子,和我曾经深爱过的婚姻。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周明轩没有来。
也好。
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回头望了一眼这个曾经带给我无尽伤痛的地方,我深吸一口气,毅然转身,走向了属于我的,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我早就租好的小公寓。
这里,将是我新的开始。
我删除了手机里所有与周家有关的联系方式,拉黑了他们的号码。
我换了新的手机卡。
我要彻底与过去告别。
6.
几天后,我的律师将离婚协议书寄给了周明轩。
我没有要求任何财产分割,只要求他尽快签字。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懦弱地选择逃避,或者被他母亲唆使着,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
但出乎我的意料,他很快就签了字。
律师告诉我,他签字的时候,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仿佛老了十岁。
他还托律师转交给我一张银行卡,说里面是他所有的积蓄,算是对我的补偿。
我让律师把卡退了回去。
我不需要他的补偿。
他欠我的,用钱是还不清的。
拿到离婚证的那天,我一个人去了一家小酒馆,点了一瓶红酒,自斟自饮。
敬过去,敬死亡,敬重生。
从今以后,我只是沈黎。
为自己而活的沈黎。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离婚后的日子,平静而充实。
我换了一份新的工作,在一家外企做行政主管。
工作很忙,但我很享受这种忙碌。
它让我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我开始健身,学瑜伽,看书,旅行。
我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强大。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心,依旧会隐隐作痛。
但我知道,我不能沉溺在过去的伤痛里。
我要带着他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一年后。
我已经完全走出了过去的阴影。
我变得更加自信,更加从容。
身边的朋友都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容光焕发,魅力四射。
也有一些优秀的男士向我表示好感,但我都婉言谢绝了。
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我对感情变得更加谨慎。
我不再轻易相信甜言蜜语,不再奢望不切实际的爱情。
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随遇而安。
这天,我代表公司去参加一个行业峰会。
在会场的休息区,我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不想再见到的人。
周明轩。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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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如今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他看到我的时候,明显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随即,那双黯淡的眸子里,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阿黎……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阿黎,等等！他急忙上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有事吗周先生。我疏离而客气地问,仿佛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周先生三个字,像一把利刃,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他苦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痛楚：阿黎,你……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生气我挑了挑眉,语气平静,周先生说笑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
我……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满是尴尬和无措。
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我绕过他,就要离开。
阿黎,别走！他再次拉住了我的胳膊,力道有些大。
我蹙眉,用力甩开他的手：周先生,请你自重。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忙道歉,眼神里充满了卑微和祈求,我只是……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吗我冷冷地反问。
有！当然有！他急切地说,阿黎,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一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
我去找过你,但是你搬家了,换了手机号,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眼圈渐渐红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中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周先生,我打断他,你的忏悔,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过去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我希望,你也能放下。
放下怎么可能放下！他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阿黎,那也是我的孩子啊！我失去了一个孩子,也失去了你！你让我怎么放下！
那是你咎由自取。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如果不是你的懦弱和纵容,我们的孩子不会没,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他痛苦地捶着自己的胸口,阿黎,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好不好
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再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会把妈送回老家,再也不让她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卑微地乞求着,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着我的原谅。
如果是在一年前,听到他这番话,我或许还会心软。
但现在,不会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永远无法愈合。
周明轩,我平静地看着他,我们回不去了。
我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傻傻的沈黎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充实,很自由。
我不需要你的弥补,也不想再和你重新开始。
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们,好聚好散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决绝地离开。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呜咽声。
我知道,我的话,对他来说,一定很残忍。
但,那又如何
他曾经对我做的,比这残忍百倍。
回到酒店,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大伯周明远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阿黎,弟……沈小姐,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知道现在找你很不合适,但我……我真的没办法了。
有什么事吗我淡淡地问。
是妈,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妈她……她病了,很严重。
医生说,是……是癌症晚期,没多少日子了。
我沉默了。
对于王桂芬,我没有丝毫同情。
她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我都还历历在目。
但,听到她病危的消息,我心里还是有些复杂。
她……她一直念叨着你,想见你最后一面。周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但……能不能请你看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去医院看看她
就当是……了却她一个心愿吧。
我没有立刻回答。
去,还是不去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去。
我不想再看到那个曾经带给我无尽噩梦的女人。
但,如果不去,我心里又会有些不安。
毕竟,她曾经是我的婆婆,是周明轩的母亲。
而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或许,她真的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地址发给我吧。最终,我还是松了口。
谢谢你,阿黎,谢谢你！周明远感激涕零。
挂了电话,我叹了口气。
孽缘啊。
第二天,我按照周明远给的地址,来到了医院。
在病房门口,我看到了周明轩。
他比昨天看起来更加憔悴,胡子拉碴,双眼布满血丝。
看到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下去。
你来了。他声音沙哑地说。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病房。
病床上的王桂芬,已经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气息奄奄。
曾经那个嚣张跋扈、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如今却像一截枯木,随时都可能熄灭生命之火。
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周明远按住了。
妈,您别动。
阿……阿黎……王桂芬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我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你……你来了……她喘息着说,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你想见我,有什么事吗我平静地问。
对……对不起……她看着我,眼角滑落一滴浑浊的泪,以前……以前是我不对……是我糊涂……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那个没出世的孩子……
如果……如果不是我……你们……你们也不会……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的道歉,来得太迟了。
迟到我已经不需要了。
阿黎……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凉而无力,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原谅明轩……
他还……他还爱着你……
你们……你们复婚吧……好不好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期盼地看着我。
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摇了摇头。
太晚了,王女士。我平静地说,我和周明轩,已经不可能了。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挽回。
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无法弥补。
至于原谅……我顿了顿,看着她,我只能说,我不恨你了。
但,也仅此而已。
听到我的话,王桂芬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滴——的长鸣声。
王桂芬,去了。
带着她的悔恨和遗憾,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周明轩和周明远扑到床边,失声痛哭。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一个生命的逝去,总是令人唏嘘。
但,对于王桂芬,我却生不出太多的悲伤。
或许,死亡,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7.
王桂芬的葬礼,我没有参加。
周明轩也没有再来找我。
或许,他终于明白,我们之间,真的已经结束了。
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偶尔,我会想起王桂芬临终前说的那番话。
她说,周明轩还爱着我。
呵,爱
他的爱,太廉价,也太伤人。
我不需要。
半年后,我因为工作表现出色,被公司派往国外分公司担任副总,为期三年。
离开的那天,我去了一趟墓地。
不是去看王桂芬,而是去看我的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我没有给他立碑,只是在我父母的墓碑旁,种下了一棵小小的长青树。
我告诉他,妈妈要走了,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我会带着他的那份,好好地活下去,活得精彩,活得漂亮。
我会让他知道,即使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也是被爱着的。
三年后,我任期结束,回到了国内。
公司给我升了职,加了薪。
回国后不久,我意外地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林晚的妹妹,林溪。
当年嫂子出事后,她哭得很伤心,还特意找过我,感谢我对她姐姐的照顾。
再次相见,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实习律师。
我们约了一起吃饭。
席间,她无意中提起了周家的事情。
沈黎姐,你知道吗周家……现在挺惨的。
我挑了挑眉,没有说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自从王桂芬去世后,周明轩就彻底变了一个人。林溪叹了口气,他辞掉了原来的工作,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酗酒,颓废,不跟任何人来往。
他大哥周明远,因为受不了他那个样子,也搬出去住了。
偌大的一个周家,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听说,他把所有的财产都变卖了,只留下那套老宅子。
他好像……一直在等你回来。
听到这里,我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沈黎姐,林溪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你……还会原谅他吗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林溪,你知道吗破镜难重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
林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吃完饭,我和林溪告别。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
或许,周明轩是真的后悔了。
或许,他是真的爱过我。
但,那又如何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在小区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是周明轩。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也更加苍老。
头发花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浑浊而空洞。
如果不是那依稀可辨的轮廓,我几乎认不出他来。
他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他似乎想上前,却又犹豫着不敢。
我们就这样,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
有事吗我平静地问。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阿黎……
只叫了一个名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眼圈却红了。
如果你是来找我复合的,那就不必了。我直接打断他,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我知道……他苦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只是……只是想再看看你。
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很好。我淡淡地说,不需要你操心。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落寞。
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我说着,就要离开。
阿黎！他突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我。
这个……是给你的。
我没有接。
这是什么
是……是当年你最喜欢的那条项链。他声音哽咽,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条一模一样的。
我知道,它弥补不了什么,但我……我只是想……
我看着他,心中没有丝毫感动,只有一片冰冷。
周明轩,我平静地说,我已经不需要了。
无论是项链,还是你的道歉,你的弥补,我都不需要了。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们,各自安好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决绝地离开。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哭声。
我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绝望了。
但,那又如何
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惩罚。
他亲手毁掉了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孩子。
他要用余生,来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
而我,沈黎,终于可以彻底放下过去,迎接属于我的,崭新的未来。
听说后来,周明远再婚了,娶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而周明轩,依旧一个人守着那座空荡荡的老宅子,孤独终老。
他再也没有找过我。
或许,他终于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