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光前的清醒
浓烟灌进喉咙的时候,我正被灼痛惊醒。
脸颊像被泼了滚油,右手下意识去摸,指尖沾了黏腻的湿——是血。
前世最后一刻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我跪在火场里喊小满,烟太大,什么都看不见,直到房梁砸下来……原来我又回到了这晚,沈府偏院起火的夜,我被烧死、沈家彻底完蛋的开端。
阿姐
孩童带着哭腔的唤声从隔壁传来。
我浑身一震——是小满!
前世他被陆明远安排去书院,三个月后在荷花池里溺亡。
此刻他该在东厢房,我跌跌撞撞爬起来,撞翻了妆台的青瓷瓶。
门被浓烟熏得发黑,我用袖子捂住口鼻冲过去,推开门的瞬间热浪裹着火星扑脸。
东厢房的烛台早灭了,小满缩在床角,小身子抖得像片叶子,眼睛哭得通红:阿姐,火……火好大。
我扑过去把他抱进怀里,他脸上还挂着泪痕,额角蹭了灰。
前世他也是这样哭着喊我,可我当时被陆明远派来的人拦在火场外面,等再见到他时,只剩具烧得认不出模样的小尸体。
小满别怕,我声音发颤,把他往怀里按了按,阿姐带你躲起来。
床底的暗格是母亲教我的,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青黛,若有一日沈家遭难,你带弟弟钻这密道,出口在西墙老槐树底下。前世我傻,信了陆明远说的我来救你们,没听母亲的话。
我掀开床板,密道里霉味呛人。
小满缩着脖子不敢动:阿姐不走么
阿姐去拿紧要东西,我摸出随身的玉佩塞给他,你和翠儿在这儿等,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声。
翠儿是我奶娘的女儿,上个月我给她赎了身,前世她为护我被火烧死。
此刻她从廊下冲进来,鬓发散乱:姑娘,前院都乱了,陆公子说……
闭嘴!我打断她。
前世陆明远就是这样,一边派人救火,一边让人堵死所有出路。
我抓着翠儿的手腕按在密道口:守好小满,他若少根汗毛,我做鬼也不会饶你。
翠儿被我眼里的狠劲吓住,用力点头。
我转身冲进浓烟里——书房还在正院,那里锁着沈家这三年的盐引账册。
前世陆明远就是用假账吞了沈家产业,我当时还以为他是救我于水火的良人。
火舌舔着房梁,我撞开书房门,案上的烛台早灭了。
我摸黑拉开抽屉,指尖触到一沓账本——不是!
前世我翻到这些时,还以为是陆明远帮我整理的,后来才知道,真账早被换成了他伪造的。
啪嗒。
窗外传来脚步声。
我心一紧,抄起桌上的翡翠算盘塞进怀里——这是母亲的遗物,她咽气前塞给我的,说商道在算,算在人心。
前世我死时,这算盘被陆明远捡走,后来成了他炫耀沈家嫡女遗物的玩物。
门被推开的瞬间,我钻进了书架后的夹层。
哎呀,这火怎么越烧越大
是沈红袖的声音。
她总爱装柔弱,此刻却提着半桶水,袖中还藏着半块火折子。
前世我还当她是担心我的好妹妹,直到看见她在火场里冲陆明远笑:明远哥哥,青黛姐姐最疼这算盘,她定要回来拿的。
红袖,陆明远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人找到了么
我攥紧算盘,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前世他也是这样,披着月白锦袍,温声问我青黛可还好,转身就把沈家的盐引批给了他舅舅的私栈。
没见着,许是被烟迷了路。沈红袖的声音甜得发腻,明远哥哥,我再去东边看看
也好。陆明远轻笑,你仔细些。
脚步声渐远,我听见沈红袖的裙角擦过书架。
等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才从夹层里钻出来。
窗外的火光映得她刚才站的角落发亮——那里有未燃尽的火绒,还沾着半朵珠花,是她常戴的茉莉纹。
原来前世那场火,是她添的第二把柴。
房梁发出断裂的声响,我冲向窗户。
浓烟里传来陆明远喊青黛的声音,假得让我作呕。
我解下外袍裹住头,踩上窗台的瞬间,怀里的算盘硌得生疼——母亲,我带着它呢,这次不会再让任何人抢走。
砰!
房梁砸下来的刹那,我纵身跃出。
寒风灌进领口,我撞进了院外的雪堆里。
眼前发黑前,我摸到脸上的伤——右半边脸全是泡,疼得钻心。
可我不在乎,只要活着,只要小满活着,我就能把陆明远和沈红袖欠我的,一笔笔讨回来。
意识消散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前世我被救起时,是在城西医馆。
这次,我要让陆明远以为我死了……
第2章
面纱之后的棋局
我是在第七天醒的。
药味扎得鼻腔生疼,右脸像被火炭糊了层焦皮,动一动就扯着筋疼。
翠儿趴在床沿打盹,发梢沾着药渍。
我抬手碰她手背,她猛地惊醒,眼眶红得像两颗樱桃:姑娘醒了
大夫说您这脸......
无妨。我摸向枕边的面纱,前世这张脸被烧得认不出人,陆明远对着焦尸掉了两滴泪,转头就把沈家地契锁进他书房暗格。
现在不过是提前毁容,省得我再装贤良淑德。
府里消息打听到了。翠儿抽了抽鼻子,从怀里掏出手帕裹着的碎纸片,沈红袖昨日接了赵嬷嬷的钥匙串,说要替姑娘管中馈。
陆大人天天往账房跑,说是帮着清点产业,可李掌柜的徒弟说......她压低声音,前日见他抱着本旧账册出门,封皮是沈家布庄的靛蓝纹。
我捏紧面纱角。
前世陆明远就是这么干的——先以帮衬为名拿走账册,再把真账换成他舅舅钱庄的假流水。
等我反应过来,沈家的丝绸铺子早被他以经营不善为由低价转卖。
去买套粗布短打,再备顶斗笠。我掀开被子,右腿还软得发颤,找城西卖丝绸的周老伯,就说有位苏杭来的陈娘子要收坯布。
翠儿愣了愣:您要扮商人
李掌柜被辞退那年,我替父亲查过账。我扶着桌沿站起,镜子里的面纱下,右脸肿得像发面馒头,他管布庄十年,进出货单子都在脑子里。
陆明远说他吃回扣,可那年的靛蓝染料涨价三成,他报的成本才涨两成——是有人把差价吞了。
翠儿眼睛亮起来:所以李掌柜是冤枉的
他现在在码头扛货,手都磨破了。我扯了扯斗笠绳,被冤枉的人,最恨冤枉他的人。
李掌柜的棚屋在码头最西头,竹席门帘被风掀得啪啪响。
我掀开帘子时,他正蹲在地上啃冷馍,抬头见我,眼里先闪过戒备:您哪位
陈记绸庄的。我把装着银锭的木盒推过去,听说您在沈家管过布庄,想请您帮着看批货。
他盯着银锭没动:沈家早没布庄了。
沈家的布庄还在。我压低声音,只是现在管账的,把染坊的火耗从三成写成五成,把苏州来的三十匹湖绸记成二十匹。
您说,要是把这些年的真账翻出来......
他猛地抬头,馍渣掉在裤腿上:您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那年端阳您给夫人送的两匹月白缎子,被人说成是贪墨。我敲了敲木盒,陈记想在江南开分号,缺个懂行的掌柜。
要是能帮您把当年的账洗干净......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摸向银锭:您要什么
沈家布庄这五年的进出货底单副本。我掀开斗笠,右脸的疤在阴影里若隐若现,我要看着陆明远,把吞下去的东西,连皮带骨吐出来。
深夜的客栈密室,蜡烛芯子噼啪炸响。
我铺开李掌柜用草纸誊的账页,手在发抖——前世我翻遍陆家书房,只找到半本假账,原来真底单早被李掌柜藏在染坊的梁上。
光绪二十年三月,陆明远批给扬州商户的五十匹杭绸,实际只发了三十匹,剩下二十匹的银子进了同福昌钱庄——那是他舅舅的产业。
光绪二十一年八月,染坊报的火耗是四百两,可李掌柜记的流水里,染料只损耗了二百八十两,差额一百二十两,又进了同福昌。
我把关键数字抄在丝帕上,藏进母亲留下的翡翠算盘里。
这算盘的算珠是空心的,前世我到死都没发现,此刻摸着冰凉的玉珠,突然想起母亲咽气前说的话:商道在算,算在人心。
姑娘,小公子的消息。翠儿推门进来,眼眶又红了,赵嬷嬷把他赶到外院西厢房住,说嫡子要学规矩。
昨日他被二房的小子推下台阶,膝盖青了一片,还说......她吸了吸鼻子,还说想姐姐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我抄起面纱裹住脸。
前世小满就是在西厢房染了风寒,陆明远说请不到大夫,拖了七日才断气。
现在他才七岁,正是能跑能闹的年纪,怎么能困在吃人的宅子里
去买两筐茉莉。我翻出套卖花婆子的衣裳,明早跟我进沈家后门。
沈家后门的老门房爱抽旱烟,我塞了包叶子烟,他就眯着眼放我进去。
后院的茉莉开得正好,我挎着竹篮,见着小丫鬟就塞两朵:姑娘们戴这个,比珠花还香。
转到西厢房时,小满正蹲在台阶上玩蚂蚁,蓝布衫膝盖上补着块歪歪扭扭的补丁。
我喉咙发紧,蹲下去捡了朵茉莉别在他耳后:小公子,这花送你。
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婆婆,你手真巧。
我姐姐也会戴茉莉,可她......声音突然低下去,姐姐被火烧没了。
我的心像被针戳了个洞。
我掏出帕子,里面包着块桂花糖:你姐姐让我给你带句话,三日后戌时,去城南破庙找老槐树,她在树洞里放了糖人。
他抓着糖,嘴角沾着渣:婆婆怎么知道姐姐
你姐姐说,你小时候偷喝她的酸梅汤,把舌头舔在冰盏上扯不下来。我摸了摸他的头,转身要走,听见他在身后喊:婆婆,你长得好像我姐姐......
我加快脚步,面纱下的疤痒得厉害。
刚出后门,就觉后颈发凉——巷子里的影子比平时长了一截。
我拐进废弃的祠堂,故意把竹篮掉在地上。
茉莉滚了一地,身后的脚步声近了。
我猛地转身,举着捡来的碎砖:是谁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映出个穿青布裙的丫头,耳垂上坠着颗米粒大的珍珠——是沈红袖的贴身婢女小桃。
她愣了愣,强撑着凶: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来偷东西
我偷什么了我弯腰捡茉莉,指尖摸到藏在篮底的短刀,倒是姑娘,不在沈府伺候小姐,跑这破祠堂做什么
她脸色一白,转身就跑。
我盯着她的背影,把碎砖捏得生疼——沈红袖到底还是察觉了。
回客栈的路上,夜风卷着茉莉香。
翠儿帮我拆面纱时,镜子里的疤像条蜈蚣爬在右脸。
我摸着算盘上的丝帕,里面是陆明远的罪证,是小满的糖人,是沈家养了我十八年的血。
姑娘,府里下帖子了。翠儿递来张烫金请帖,沈小姐说,您的及笄日快到了,要替您办得风风光光。
我捏着请帖笑了。
及笄日
前世我戴着凤冠拜高堂,陆明远的婚书里写着三书六礼,永结同好,转头就把我的陪嫁庄子押给了钱庄。
这次,我要戴着面纱站在堂上,把他的假账甩在他脸上,让满座宾客看看——
谁才是沈家真正的当家人。
第3章
及笄宴上的杀招
及笄日未到,沈府的红绸子先爬上了廊柱。
我站在客栈窗边,看赵嬷嬷带着小桃往门楣上挂鎏金笄字灯——那灯穗子是沈红袖亲手挑的,金丝缠了九道,前世她也这般用心,转头就往我茶里下了安神散,好让我在拜堂时睡得人事不知。
姑娘,沈府的马车在楼下。翠儿捧着青缎斗篷过来,沈二小姐派了四抬软轿,说您是嫡女,该坐主位。
我摸了摸面纱边缘。
右脸的疤这两日痒得厉害,许是要变天。
把那包龙脑香给我。我接过斗篷裹紧,记得去后厨,把我前日给的香粉撒在熏炉里——要撒在沈二小姐主位的那炉。
翠儿点头,袖中露出半截账册角。
那是我花三夜抄的假账,数字错得明目张胆,偏和陆明远上个月递到盐运司的册子对得上。
软轿进沈府时,满院都是蜜合香。
沈红袖穿月白绣樱挑裙,扶着廊柱迎上来,眼尾扫过我的面纱:姐姐可算来了,今日是你及笄,妹妹特意请了王尚书作观礼。
劳妹妹费心。我垂眼看她腕间的翡翠镯——和我陪嫁箱底那对是同款,前世她说是陆明远送的定情物,后来我才知,那是用我庄子里的木料换的。
前厅坐了半屋子人。
王尚书在主位,陆明远穿湖蓝云锦袍坐在下首,见我进来,眼尾微挑:青黛,面纱该摘了。
我捏紧袖中短刀。
前世他也说过这句话,在火场里,他攥着我的手腕往火里送:你这张脸,本就该烧了。风寒未愈。我声音发闷,怕过给各位。
沈红袖忙打圆场:姐姐体寒,戴面纱是该的。她扶我坐末席,指尖在我手背轻轻一掐,妹妹备了及笄礼,等会子要给姐姐看的。
我盯着她鬓边的珍珠簪。
那簪子我认得,是沈家老库房里的,十年前我娘收着,后来不翼而飞。
妹妹有心。我笑,只是我也备了礼,要当众谢妹妹的。
厅里渐渐起了薄雾。
那是我让翠儿撒的龙脑香,混着沈府原有的蜜合香,闻着甜,实则能让人头晕——前世沈红袖就是用这法子,在我及笄宴上把众人灌得半醉,好让陆明远的假账没人细查。
酒过三巡,王尚书的脸已经红了。
我摸了摸腰间的翡翠算盘——这是我娘临终塞给我的,说沈家的账,要嫡女来管。
前世陆明远说它是不祥物,趁我昏迷时扔进了火场,今日我从炭堆里扒了三夜,用金漆补好了裂痕。
各位。我突然起身,茶盏磕在桌上,今日是我及笄,有件事要当众说。
满座静了。
陆明远的指节抵着茶盏,骨节发白:青黛,莫要胡闹。
我闹什么我解开面纱,右脸的疤在烛火下泛着红,我闹的是沈家的账——妹妹说这半年沈家赚了二十万两,可这算盘上的数,怎么只算得出十万
我拨动算珠,珠落声脆得像刀。
三月十五,运盐船过扬子江,本该收五千两水脚钱,账上记了八千。我盯着沈红袖,妹妹,那三千两,是不是进了你私库
她嘴唇发抖:姐姐莫要血口喷人!
血口我从袖中抽出账册,这是陆大人上个月递到盐运司的账,和府里的对不上。赵嬷嬷,您管了二十年庶务,可替我看看
赵嬷嬷捏着账册的手在抖。
前日我在祠堂堵她时,她还说二小姐待我不薄,可我把陆明远转移她儿子田契的证据甩在她面前时,她的眼泪把帕子都浸透了。
回...回姑娘,这数目...她喉结动了动,确实差了十万两。
沈红袖猛地站起来,茶盏摔在地上:你...你这是伪造的!
伪造翠儿从门外进来,手里捧着个铜匣,二小姐,这是我在陆大人书房梁上找到的,您的陪嫁单子,和这假账的墨是同批。
满座哗然。王尚书拍了下桌子:陆大人,这是何意
陆明远的脸白得像纸。
他起身要拉我,我后退一步:陆大人不是要摘我面纱我扯下面纱甩在他脸上,这疤是你放的火,这账是你动的手脚,今日我沈青黛,要和沈家分家。
姐姐!沈红袖扑过来要抓我,被赵嬷嬷拦住。
她指甲刮过我手腕,疼得我皱眉,却见她眼里全是慌:你不能走!你走了沈家怎么办
沈家我把翡翠算盘收进怀里,沈家的账,我会管。沈家的人,我会护。至于你——我盯着她发抖的指尖,等盐运司的人来查,你自会知道怎么办。
夜色深了。
我牵着小满的手出府时,他的小拳头攥着我的衣角: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去江南。我摸了摸他的头,他发顶还沾着宴会上的金桂。
背后的沈府灯火通明,像前世火场里的光,可这次,我不会再往里走了。
马车动了。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声。
小满趴在车窗上看月亮:姐姐,江南有糖人吗
有。我望着车外渐远的灯火,摸了摸怀里的算盘,还有更大的局,要我们慢慢来算。
第4章
江南布庄的暗涌
车轮碾过石子路时颠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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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的小脑袋从车窗探回来,鼻尖沾着灰:姐姐,这铺子比沈府灶房还破。
我摸了摸他冻红的手。
眼前的旧宅墙皮剥落,门楣上福兴布行四个字被雨蚀得只剩半块兴字。
前世我来过江南三次,最后一次是替陆明远送盐引文书——那回我在码头看见过这铺子,朝南临水,离染坊不过半里地。
翠儿,我掀开帘子,去牙行,用林氏的名义注册‘黛锦坊’。
翠儿应了一声,发间银簪晃了晃。
她跟了我六年,知道林氏是我亡母的姓氏——陆明远查沈家旁支,绝不会想到我会用外家旧称。
周掌柜的茶盏磕在桌上,发出脆响:林娘子,不是老朽泼冷水。他捻着花白胡须,江南布市早被顾家、陈家、柳家分完了。上回有个北方来的绣娘,才开三月就被断了棉纱,最后在码头哭着卖绣绷子。
小满蹲在门槛边逗猫,突然抬头:周爷爷,我姐姐会算算盘!
我捏了捏他后颈。
周掌柜是父亲旧部,当年替沈家管过三年染坊。
前世父亲病重时,他被陆明远用三箱茶叶支去了岭南,等回来时沈家已经烧得只剩焦木。
周叔,我从怀里摸出翡翠算盘,轻轻推过去,我不要分市场。我要做他们没做过的。
算盘珠在他掌心泛着幽光。
他忽然红了眼:当年老爷总说,这珠子比金子还金贵。
三日后,黛锦坊后院堆了十车靛蓝旧布。
这些是顾家去年滞销的存货,堆在仓库里发了霉,我用五文钱一尺收来——顾大郎喝多了拍着我肩膀笑:林娘子,这破布染十遍也是丑。
我蹲在染缸前,看老匠人王伯搓着布角:要漂七遍,再用苏木水染底色。他眯眼,您说的云纹,得拿竹篾条绷着晒,日头斜的时候才能出晕色。
前世我见过京城贵女的裙裾。
她们嫌苏绣太艳,偏爱美玉般的渐变,像雨过天青时的云。
我把那纹路画在纸上,王伯拍着大腿:妙!这色儿,官太太们准没见过。
半月后,第一匹黛色云纹送到了魏知府夫人院里。
翠儿回来说,夫人正对着镜子叹气,说新做的牡丹裙太俗。
我那匹布展开时,她指尖都在抖:这云...倒像上个月在金山寺看的晨雾。
当天下午,魏府的马车就停在了黛锦坊门口。
管家捧着锦盒:夫人说,要给三小姐裁春衫,再给老夫人做条披风。
柳三娘的茶盏是在第五日摔碎的。
她带着两个粗使婆子冲进铺子时,我正在教小满认染缸上的字。
她涂着丹蔻的手指戳在我面纱上:林娘子好手段,抢了顾家的布,勾了魏夫人的眼。当我们江南商户是泥捏的
我退后半步。她身上的沉水香太浓,熏得小满直皱鼻子。
三娘说笑了,我摸出账本,顾家的布是他们主动上门卖的,魏夫人的单子是正常采买。
正常她冷笑,明日起,江南所有棉行不与你黛锦坊交易。你要染布行啊,先去码头跪着求船家——我家那口子刚和船行签了约,半年内不运染材。
她走后,王伯蹲在染缸边叹气:巧妇难为无米炊,这可咋办
我捏了捏算盘。
前世陆明远垄断盐引时,用过同样的法子——断了竞争对手的运盐船。
那时我只会哭,现在我记得,有个姓许的盐商遗孤,被陆明远逼得跳了扬子江,他死前托人带话:去南洋,找红珊瑚染的法子。
许文澜的破院子在巷尾。
他蹲在门槛上啃冷馍,听见我报出许叔二字,馍掉在地上:你...你怎么知道我爹
你爹临死前说,我蹲下来,他藏了本《海舶染记》,记着苏木、茜草之外的染法。我从袖中摸出半块玉牌——这是前世在火场里拾到的,背面刻着许字,我要合作,你出海外染材,我分三成利润。
他盯着玉牌,喉结动了动:你...你是沈家的人
我没答。
他突然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嘴:行!我知道暹罗有批苏木,比本地的红两倍。下个月初一到港。
黛锦坊的染缸重新转起来那天,魏夫人差人送了套珍珠头面。
她说周侧妃来江南省亲,看中了她的云纹披风,要定制十匹。
我数着算盘珠,听见门外吵吵嚷嚷。
翠儿掀帘进来,手里攥着张纸:姑娘,这是码头船工塞进来的。
纸页被揉得发皱,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陆大人派了人来查,说江南有个戴面纱的布商,像沈家那个死了的嫡女。
我捏着纸的手紧了紧。
小满趴在染缸边看布,发梢沾着靛蓝染料,像只小花猫。
翠儿,我声音发沉,去锁门,把新染的布收进地窖。
她应了一声,刚要动,外头传来敲门声。
林娘子,是个男声,带着点沙哑,魏大人派我来协助商事。
我攥着算盘站起来。
那声音...像极了前世替陆明远管黑账的人。
他总穿着青布衫,算珠子拨得比更夫敲梆子还响。
小满跑过来拽我袖子:姐姐,谁呀
我摸了摸他的头,走到门前。
门闩拉开的瞬间,月光漏进来,照见对方腰间挂着个铜算盘——和前世那人腰间的,一模一样。
第5章
醉酒夜的致命签字
门闩拉开的刹那,月光漏进来,照见对方腰间铜算盘的包浆。
林娘子。他拱了拱手,青布衫洗得发白,声音确实像前世那杆算盘——拨得又快又冷。
我盯着他腰间挂的铜件,喉结动了动:宋...宋先生
他瞳孔缩了缩,显然没料到我会叫出名字。
我指尖掐进掌心,前世陆明远查账时,这宋策总捧着账本站在阴影里,算盘珠子响得人头皮发麻。
后来沈家被抄,是他亲手把我爹的盐引簿子锁进了陆府库房。
林娘子好记性。他笑了笑,目光扫过我脸上的面纱,魏大人说林娘子在江南布市是把好手,特命在下前来协助。
我攥紧袖口的算盘,那算盘珠子硌得手腕生疼。
小满从后面拽我衣角,发梢还沾着靛蓝染料:姐姐,他要吃桂花糕吗
自然要的。我蹲下来摸他的头,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翠儿,去厨房备菜,把那坛二十年的女儿红温上。
翠儿应了一声,转身时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知道她懂——今早我往地窖去时,特意把半瓶迷药塞在她手里,说若有不速之客,酒里放三滴。
宴席摆在前厅八仙桌。
宋策盯着桌上的酱鸭、糖藕,又扫过我面纱下的影子:林娘子这生意,做得比寻常商户阔气。
宋先生见笑了。我夹了块藕片推过去,江南布市乱得很,前儿有船家说,运靛蓝的船总在扬子江翻——您说,这背后没官儿盯着,谁信
他筷子顿了顿,抬头看我:林娘子倒是会说话。
我一妇道人家,能懂什么我斟满酒递过去,就是想着,若能有位先生打通官路...三成利润,我分。
他眼睛亮了。
前世陆明远也是这样,听见三成二字,连茶盏都捏不稳。
我又替他斟了一杯:宋先生尝尝这酒,我特意从绍兴捎的,劲头足。
酒过三巡,他的话多了起来。
说魏知府最喜苏绣,说陆大人新得了块羊脂玉,说江南布市的水啊,深着——直到他趴在桌上,算盘从腰间滑下来,当啷撞在青砖地上。
姑娘。翠儿从里屋出来,手里攥着个油皮纸包,他随身的夹层里翻到的。
我展开纸包,《江南布市垄断协议》几个字刺得眼睛疼。
最下头的签名,一个是陆明远的远,一个是魏知府的廉。
烧了翠儿问。
不。我摸出早备好的空白文书,蘸了墨在上面写:黛锦坊与陆明远解除所有商业关联,自此两清。写完吹干,又把宋策的手按在笔上,签。
他迷迷糊糊签了名,墨迹在纸上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第二日卯时,宋策揉着太阳穴起身:林娘子,在下得回府复命了。他盯着我面纱,又补了句:劝娘子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谢先生提醒。我笑着送他出门,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身对翠儿说:把文书包好,让许文澜即刻送京,找那个总参盐政的张御史。
七日后,衙门的铜锣响遍青石板街。
朝廷彻查江南布市垄断案!
魏知府私结盐商,革职查办——
我站在黛锦坊门口,听着报信的声音由远及近。
小满举着染蓝的布跑过来:姐姐,他们说黛锦坊是良商!
我摸了摸他的头,目光落在案头新到的密报上。
陆明远的人调取了沈家旧画像,正在比对江南戴面纱的商户。
铜镜里,我揭开面纱。
左脸狰狞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白,像道淬了毒的刀。
你终于来找我了。我对着镜子轻声说。
外头传来敲锣声,黛锦坊新染的红珊瑚布,京城来订了三百匹——
第6章
盐引背后的生死局
我站在染坊后巷,听着外头跑堂的吆喝声撞在青墙上。
黛锦坊的红珊瑚布上了京城贵女的妆匣,连王夫人的丫鬟都托人带话要订十匹——可这些都不如许文澜昨夜塞给我的密报烫手。
陆明远的账册里,王尚书的私印盖了七回。他压着声音,茶盏在木桌上磕出轻响,盐引批文下来那月,淮盐价涨了三成,王家在扬州的米行囤了两万石。
我捏着密报,指节发白。
盐引是沈家的命,前世陆明远就是借盐引转移了八成家财。
如今他勾着王尚书,怕是要把这张网织得更密。
王尚书下月寿辰。我把密报塞进炭盆,火星子舔着盐价二字,我要送幅画。
翠儿绞着帕子:姑娘,那老匹夫最厌脂粉气,您戴面纱去...
画是我祖父的。我摸出块旧玉牌,边角磨得发亮,当年王尚书做巡盐御史,和我祖父在扬州查私盐,在瘦西湖边画过‘黛色江山图’。
许文澜突然抬头:我见过那画。他喉结动了动,我爹...当年在沈家当账房,说老夫人临终前把画烧了——
烧的是赝品。我扯出丝笑,真迹藏在沈家祠堂的砖缝里,我重生那日就取了。
寿辰前七日,画被装在金丝楠木匣里送进王宅。
第二日未时,王府的青呢小轿停在染坊门口。
林娘子。管家掀帘,目光扫过我面纱,老爷有请。
王尚书的书房有股沉香味。
我掀开面纱时,他正对着画发呆。
画中瘦西湖的柳枝被墨色浸得透亮,最右下角有行小字:与沈兄共守盐道清。
你祖父的墨。他声音发哑,当年他说,盐引是百姓的命,不是官商的钱袋子。
我垂眸:祖父临终前攥着我手,说‘莫让盐引落进豺狼窝’。
他突然拍桌:当年沈家船沉淮水,满船盐引不翼而飞,你可知是谁...
老爷!外间传来通传声,宋师爷求见。
王尚书的脸瞬间沉了。我迅速戴上面纱,退到屏风后。
陆大人让属下问老爷,那幅画...宋策的声音像条毒蛇,听说画里夹了张纸
滚!王尚书拍案,你当本尚书是三岁小儿
我贴着屏风,指甲掐进掌心。宋策来了江南——这不是巧合。
三日后,许文澜浑身是泥撞进染坊。我在码头看见宋策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水,他和个穿灰布衫的说话,那是魏知府的亲随!
魏知府不是革职了翠儿倒抽冷气。
我翻出账册:革职不代表没爪牙。指尖停在许记海贸那页,文澜,你明日去苏州收布,翠儿扮作你的表妹。
姑娘翠儿瞪圆眼睛。
宋策住悦来客栈西厢房。我把包着迷药的纸包塞给她,他腰间挂着个铜锁,钥匙在枕头底下。
第二日亥时,翠儿裹着夜色溜回来。
她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边角还沾着酒渍。
他喝得烂醉。翠儿喘着气,我翻出个檀木匣,里面全是陆明远的信。
我展开信纸,墨迹未干:江南布商已除七分,待盐引到手,黛锦坊...坊字被墨点晕开,下一行刺得我心跳漏了半拍:若林氏真为沈青黛,务必除之。
啪的一声,烛火被我吹灭。
黑暗里,许文澜的手突然覆上来。
他掌心有新结的痂,是前日替我挡木棍时留的。
那日在巷口。他声音低得像叹息,我本可以跑。
我没说话。他的体温透过面纱渗进来,混着染缸里的蓝靛香。
你若不是沈青黛,他喉结动了动,我或许会爱上你。
我摸出帕子,替他擦手背上的血。可我偏偏就是。我说,沈青黛,要把陆明远的骨头一根根拆了的沈青黛。
外头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我把密信收进暗格,听见许文澜在身后轻声笑:这样才好。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个模糊的影子。
我盯着那影子,想起王尚书书房里未说完的话——当年沈家船沉淮水,到底是谁动的手
姑娘。翠儿突然掀帘进来,王府送来帖子,说寿辰当日要设雅集,让林娘子作陪。
我接过帖子,指尖摩挲着烫金的寿字。
陆明远要我的命,王尚书藏着秘密,而我——
我摸了摸面纱下的疤痕。
该让他们看看,沈青黛的算局,才刚刚开始。
第7章
寿宴上的蝴蝶效应
我把百子千孙袍的锦盒抱得更紧些。
王尚书寿辰那日,我穿月白衫子,面纱压得低。
翠儿说这颜色衬得我像株被露水打过的兰草,可我知道,面纱下的疤才是我的面具。
林娘子到——
通传声落,满厅目光扫过来。
我掀开盒盖,金线绣的百子在红缎上活了似的:有骑竹马的,有扑蝴蝶的,最中央那个抓着金算盘的小娃娃,额头点着朱砂。
王尚书凑过来,眉峰动了动:这算盘...
是小女的一点心意。我垂眸,听闻大人长孙前日抓周抓了算盘,便想着绣百子贺寿,再添个‘算’字——愿小公子承继大人的算计,算得清天下账。
厅里静了一瞬。
王尚书突然大笑,伸手拍我肩膀:好个会说话的林娘子!
这袍子比那堆金玉摆件可称心得多!
酒过三巡,有人提起江南布市乱象。
我捏着酒盏的手紧了紧——这是我等的由头。
上月苏州染坊被烧了三家。我抬眼,说是意外,可巧都在陆盐运使新批的布行隔壁。
陆明远王尚书捻着胡须,他不是刚升了两品
盐引紧俏,布商们争着攀他。我放下酒盏,可小女听说,有批盐引没走官路,倒进了扬州的私仓。
厅里嗡嗡的说话声突然低下去。
裴云卿坐在下首,青衫洗得发白,此时正盯着我,目光像根细针。
散席时,裴云卿截住我。林娘子的祖上,莫不是...他没说完,目光扫过我袖中露出的半卷账册。
先父是扬州盐商。我摸出那卷纸,这是近三年盐引流向,小女整理着玩的。
他接过时指尖发颤。林娘子可知,私盐过仓是杀头罪
所以才要请大人明鉴。我退后两步,小女不过是个布商遗孀,哪懂这些。
当夜,我在廊下喂锦鲤。
翠儿的脚步声很急,鞋跟碾得青石板响:姑娘,花园假山下有人!
我端茶时看见他往我袖袋塞纸条!
我攥住她手腕。是不是穿灰布衫的
是!
我心跳漏了半拍——宋策的人。
前世他也是这么阴魂不散,前世我就是在这假山下,被他的人割了舌头。
去把许文澜叫来。我翻出件月白衫子丢给翠儿,你穿我这件,戴面纱去前院找赵嬷嬷,就说要借她的鎏金手炉。
许文澜冲进院子时,额角还沾着染缸的蓝靛。要我做什么
假扮我。我扯下他的布巾系在自己头上,去醉仙楼,点最贵的酒,跟人说‘等盐引到手,黛锦坊要把陆明远的布庄全挤垮’。
那你
我去会会宋策的眼线。我摸出袖中的迷药,记住,说话要带扬州腔,别露馅。
三更梆子响时,翠儿缩在我房里发抖。那灰布衫的追了我两条街,后来看见个戴面纱的往醉仙楼去,他就调头了。
我望着窗外渐远的马蹄声,笑了。
宋策定是以为林娘子还在江南折腾,哪里知道,真正的林娘子此刻正坐在王尚书的书房里,听他翻那卷盐引流向的账册。
五日后,裴云卿的弹劾折子递到了御前。
我站在黛锦坊二楼,看差役敲开陆府的门。
许文澜端着新染的蓝布过来,上面还沾着水:御史台的人封了陆明远的账房。
蝴蝶已经扇动翅膀了。我摸着面纱下的疤,不过...裴大人说近日要去江南巡视民情。
许文澜的手顿了顿。他去江南做什么
我望着远处飘来的官船,船帆上裴字被风卷得猎猎响。查案啊。我说,查当年沈家船沉淮水的案子。
第8章
密室里的血色账本
裴云卿的官船在码头上靠岸时,我正蹲在黛锦坊后院数染缸。
许文澜的蓝靛染液溅了我半裙角,他举着染棒喊:林娘子,裴大人的船挂了三面黄旗!
我抹了把裙角。
前世裴云卿来江南查案时,也是这样的晌午。
那时我缩在陆府柴房里啃冷馒头,听厨娘说新来的御史要翻旧账——结果旧账没翻成,反被陆明远用二十箱南珠堵了嘴。
去订两笼蟹粉包子。我扯下染布擦手,送到悦来客栈,就说扬州林氏布庄的老板娘求见。
翠儿捧着食盒回来时,发梢沾着细雪。裴大人在二楼雅间,见了包子就笑,说这是他娘最爱的馅。她搓着冻红的手,他问我,林娘子是不是有话要捎
我摸出怀里的铜钥匙。
钥匙齿痕钝钝的,是前世我烧了半宿才从母亲遗物里扒出来的。告诉他,沈家老宅枯井底下有铁盒。我把钥匙塞进她掌心,铁盒里的账册,能让陆明远的盐引案翻三层皮。
第二日寅时,翠儿裹着仆妇的粗布衫溜进沈家老宅。
她走前我给她塞了包桂花糖霜,赵嬷嬷爱甜口,你说你是新雇的厨娘,专做糖蒸酥酪。
月上柳梢时,我在黛锦坊后巷来回踱步。
许文澜蹲在墙根啃炊饼,染缸的靛青还沾在他指甲缝里:要不等我带两个伙计去老宅外围着
再等等。我攥紧袖中的匕首——前世也是这样的寒夜,我跟着母亲找账本,被沈红袖的人推进枯井。
母亲扑过来拉我时,额头撞在井壁,血顺着青砖缝滴进我衣领。
更鼓敲过三更,巷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翠儿的粗布衫破了道口子,发簪歪在耳后:姑娘!
找到了!她从怀里掏出个铁盒,盒盖边缘凝着黑褐色的血痂,在枯井第三块青石板下,密道里堆着半人高的账册!
我刚要接,远处传来铜锣响。
宋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把老宅围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跟我来!我拽着翠儿往巷子里跑。
许文澜早候在拐角,肩上扛着个烧得噼啪响的火盆:城东布庄走水了!
我让人把陆明远的护院全引过去了!
我们抄着后巷绕到码头时,江水正卷着碎冰撞石岸。
翠儿把铁盒塞进我怀里,冻得直跺脚:宋策的人追了两条街,我把他引到染坊,许大哥往染缸里倒了半桶辣椒水——
先别说这个。我抹了把脸上的雪,去悦来客栈,找裴大人。
裴云卿的客房还亮着灯。
我推门进去时,他正对着窗台上的蟹粉包子发怔。
见我抱着铁盒,他猛地站起来,茶盏摔在地上:这是......
沈氏盐引原始账册。我掀开盒盖,霉味混着铁锈味扑出来。
最上面那页纸角卷着,墨迹晕开一片,是母亲的字迹:十二月初八,盐引三百道,交于陆明远。
裴云卿的手指抖得厉害。
翻到第三本时,他突然顿住。
我凑过去,见上面写着:王尚书生辰,盐引五十道,换吏部文书。
你究竟是谁他抬头看我,月光从窗纸漏进来,照得他眼底泛红,扬州林氏
我查过,林氏布庄三年前就卖了。
我摸着面纱下的疤。
那道疤从左眼角斜到下颌,是前世火灾时房梁砸的。我是谁不重要。我把账册推过去,重要的是这些纸,能不能让陆明远掉层皮。
他沉默半晌,从怀里摸出个黄绸包裹:这是副本,我让人连夜抄的。
正本......他看了眼窗外,李巡按今早到的,我让人送去他下榻的驿馆了。
我起身要走,他突然叫住我:昨夜有两个带刀的守在你布庄后巷。他压低声音,李巡按的人。
回到黛锦坊时,天刚蒙蒙亮。
许文澜蹲在院门口打盹,脚边堆着烧剩的纸灰——那是我让他烧的伪造文书,陆明远用来转移沈家财产的假账。
我蹲下来拨拉纸灰。
火星子溅到指尖,疼得我缩手。
远处传来马蹄声,得得的响,由远及近。
姑娘!翠儿从门里探出头,街上传话,京里送旨的八百里快马过了长江!
我望着渐亮的天色,把最后一点纸灰踩进泥里。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第9章
反杀局中的生死棋
马蹄声撞破晨雾时,我正擦着短刀。
翠儿从灶房跑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李巡按接旨了!
我把短刀插进靴筒。
圣旨内容不用猜——盐引案彻查,陆明远的官袍该扎人了。
许文澜从后院转出来,袖口沾着墨渍:宋策的快马进了扬州城。他顿了顿,陆明远把布庄、米行的账房全封了,还调了二十个带刀的守在沈府门口。
我摸了摸怀里的铁盒——正本账册早让许文澜用商船运去京城,此刻该在某位老御史的茶案上了。
今晚。我盯着院角那株老梅树,他们会来。
月上柳梢头时,第一支箭擦着我耳际钉进门框。
翠儿尖叫着滚进桌底,我反手甩出短刀,精准钉住窗沿那人的手腕。
血珠溅在面纱上,咸腥气窜进鼻腔。
许文澜!我喊了一声。
后院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他早把绊马索绕在葡萄架上,又在井边埋了捕兽夹。
三个杀手栽进陷阱时,喉咙里还吼着林氏。
最后一个杀手撞破后窗时,我看清了他腰间的玉佩——沈府的缠枝莲纹。
追!我抄起火折子。
沈府后墙的狗洞还留着,我猫腰钻进去时,衣摆刮破道口子。
花园里的腊梅开得正好,香气里混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是沈红袖房里的味道。
我摸出袖中的瓷瓶,往石桌下撒了把粉末。
前世被火困在阁楼时,我闻过这种迷香,今时今日,该换她尝尝了。
脚步声从游廊传来。
找那女人的尸首!杀手压低声音,活要见人,死——
后半句哽在喉咙里。
我从太湖石后走出来时,他正捂着鼻子踉跄,迷香已顺着他的指缝钻了进去。
谁派你来的我扯下面纱,疤脸在月光下泛着青。
他瞳孔骤缩,匕首当啷落地:沈...沈二小姐...她说您没死...说您要抢盐引...
沈红袖我蹲下来,掐住他下巴,她还说什么
他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渗出黑血——牙齿缝里嵌着毒囊。
她...早知道...您在江南...他的手抓住我衣角,三年前...布庄失火...是她...放的...
话音未落,他的手垂了下去。
我盯着他僵硬的脸,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那场火,原是沈红袖的试刀。
她以为烧死我,却不知我在水缸里憋了半柱香,从狗洞爬了出去。
回黛锦坊时,雨下大了。
许文澜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半块冷掉的桂花糕。
见我湿淋淋的,他猛地站起来,拿帕子要擦我脸上的雨水,又顿在半空:伤着没
我解下湿外衣,扔在炭盆边:沈红袖早知道我活着。
他没接话,只是往炭盆里添了块炭。
火星噼啪炸响,像极了前世火场里的木梁断裂声。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他突然说,你真的打算放过他们
我望着窗外的雨帘。
前世陆明远握着我的手按分家契时,说青黛,我会护着你;沈红袖跪在火场前哭到晕厥时,说姐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不是放过。我从妆匣里取出封信,是让他们看清自己的结局。
信里是陆明远这些年私吞盐引的账,是沈红袖买通媒婆给我下绝育药的凭证,是他们在佛堂里交换密信的血指印。
最后一页,我写:你以为我在等你来杀我,其实我在等你亲手走向深渊。
三日后,陆府的灯笼没亮。
翠儿举着茶盏冲进来:街上传了!
沈二小姐昨夜在佛堂撞了柱,疯疯癫癫喊‘火!
火!
’;陆大人今早被李巡按锁了,说要押去京城!
我站在江边,看运盐的船划过水面。
江风卷着湿气扑在面纱上,远处传来巡城兵丁的吆喝:钦天监的大人到了!
许文澜走到我身边,望着江心:接下来
盐引要归到小满名下。我摸了摸腰间的翡翠算盘,但...总有人觉得,女人掌不了盐道。
他笑了:需要帮手吗
我没答话,望着江对岸渐次亮起的灯笼。
今夜,该来的,或许不止陆明远的囚车。
第10章
盐引案终局的暗流
三日后的夜里,翠儿掀开门帘时,手在发抖。
她把半块焦黑的木牌拍在桌上,边缘还沾着泥:陆府的暗桩翻墙进沈府,塞信时被我撞着。
木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西厢房夹墙第三块砖,取钥匙开后园老槐树洞。
我捏着木牌的手收紧。
前世陆明远转移沈家财产,总说账册在祖祠,可祖祠的账本早被我烧了——这处,该是他藏的后手。
若朝廷拿到真正的账册,我替小满争来的盐引,会变成他贪墨的佐证。
去裴大人下榻的客栈。我把木牌塞进袖中,说林氏有陆明远藏匿账册的线索。
翠儿咬着唇点头:要装得像
要真。我扯下面纱,露出半张狰狞的脸,你就说,我怕陆党报复,求裴大人给个护身符。
她盯着我脸上的疤看了三息,突然跪下来:姑娘,我这就去。
第二日寅时,我裹着炭灰染黑的粗布衫,挑着炭担进了沈府后门。
门房老张头打了个哈欠:林婶今日怎么来得早
主子说西厢房要烧地龙,催得急。我压低嗓音,喉咙像塞了把炭渣。
他没多问,挥挥手放我进去。
西厢房的窗纸破了个洞,风灌进来,吹得案上的积灰直打转。
我放下炭担,掏出怀里的铜凿。
前世我在这屋住了十年,知道夹墙第三块砖松——那年小满摔碎我最爱的瓷瓶,我拿凿子堵过裂缝。
砖缝里的石灰簌簌往下掉。
当啷一声,半块锈迹斑斑的钥匙掉在地上。
钥匙齿痕很深,该是开老槐树洞的。
后园老槐在墙角,树皮皲裂得像老人的手。
我刚摸到树洞,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黛丫头,你终究还是来了。
我转身,月光照在秦嬷嬷脸上。她手里攥着把剪刀,刀刃闪着冷光。
嬷嬷我喉咙发紧,当年我被火困在阁楼,是你砸开窗户把我推出来的。
她的手在抖:陆大人说...说只要我帮他藏着账册,就保你和小满周全。
周全我冷笑,前世小满在书院喝了带毒的酸梅汤,是你亲手递的碗。
她瞳孔骤缩,剪刀当啷落地。
我捡起剪刀,抵在她腕间:嬷嬷,你替沈家守了四十年,该知道什么是主仆本分。
她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青石板:树洞里的铁盒,钥匙在我这儿。
我接过钥匙,打开树洞。
铁盒里整整齐齐放着十二本账册,封皮上的沈家印泥还没褪尽。
去祠堂跪一夜。我弯腰扶她,明日卯时,去衙门递状子,说陆明远胁迫你藏匿账册。
她抬头看我,眼里有泪:黛丫头,老奴对不住你。
对得住对不住,看你明日递的状子。我转身往门外走,走快点,李巡按的人该到了。
第三日晌午,裴云卿的官轿停在黛锦坊门口。
他掀帘进来时,我正低头拨算盘。
林娘子。他抱了抱拳,昨日去沈府,只见到一箱账册副本和一封信。
我没抬头:原件呢
封在沈府祠堂。他从袖中取出信,正是我写的,你说‘勿让无辜者再受牵连’,是怕沈家旁支被牵连
我放下算盘:沈家的错,该沈家的主犯担。
他盯着我面纱:你不怕我把原件呈给圣上
怕。我扯下面纱,露出半张狰狞的脸,但你是王尚书的门生,王大人当年在扬州救过被盐枭追杀的商妇——你该知道,有些账,不能算在无辜人头上。
他沉默片刻,把信收进袖中:我会把副本呈上去,原件...等案子结了,还你。
七日后,圣旨传到江南。
陆明远贪墨盐引、篡改账目、纵火烧宅,贬为庶民,发配岭南;沈红袖虽已自尽,仍追夺诰命,尸身送回沈家祖坟。
我站在黛锦坊门前,看公差押着陆明远的囚车从街心过。
他抬头望过来,眼里全是红血丝,像条被抽了脊骨的狗。
翠儿递来盏茶:林娘子,江南布商的人送来帖子,说下月初要在醉仙楼议事。
我接过茶盏,茶烟模糊了视线。
醉仙楼的帖子,往年都是陆明远发的——如今他倒了,那些盯着盐引的眼睛,该从暗处爬出来了。
回帖子,说林氏准时到。我把茶盏搁在门槛上。
风卷着落叶掠过青石板,远处传来布庄学徒的吆喝。
这一局,我落了子,可棋盘上的局,才刚铺开。
第11章
江南雨夜的真相棋
林三槐是在卯时三刻拍响黛锦坊后门的。
我正给小满梳辫子,铜盆里的水还冒着热气。
他衣裳沾着露水,袖口翻卷露出半截青竹纹,一见面就压低声音:赵嬷嬷托人去苏州接沈红袖的闺女了。
木梳咔地断在指缝里。
小满仰着脑袋看我:阿姐手疼我揉了揉他发顶:去灶房拿块桂花糕,给翠儿留半块。
门闩落下的刹那,林三槐又补了句:那丫头今年刚十岁,赵嬷嬷放话说是沈老爷遗腹女——可沈老爷走那年,沈红袖才及笄。
我摸出茶盏里的冷茶抿了口。
前世赵嬷嬷替陆明远藏账册时,也是这副为沈家考虑的模样。
她守了沈家四十年,守的从来不是血脉,是能给她体面的主子。
布商大会的帖子。我把请柬推过去,明日你坐主位左边第三席,翠儿替我出席。
林三槐挑眉:林娘子不露面
露面做什么我扯了扯面纱,他们想看的是沈家嫡女,不是戴面纱的丑八怪。
第二日未时,醉仙楼二楼雅间飘着茉莉香。
翠儿穿湖绿衫子坐在主位,我缩在屏风后,能看见赵嬷嬷鬓角的银簪闪着光。
林娘子提的联合整顿布市,柳三娘嗑着瓜子开口,谁牵头
总不能让个外来的小娘子管咱们江南十八行。
翠儿把茶盏一放:林氏愿出三成本金做压舱石。
满座倒抽冷气。
我数着屏风上的牡丹花瓣,第三十二瓣时,赵嬷嬷扶着桌沿站起来:老身有话要说——沈家该有个正经主子。
沈老爷嫡子沈小满今年七岁,林三槐敲了敲茶盘,赵嬷嬷莫不是忘了
小满是庶出!赵嬷嬷嗓门拔高,沈夫人去得早,老爷后来抬的姨娘生的......
啪!
翠儿拍案的动静惊得茶盏跳起来。
她盯着赵嬷嬷:沈老爷与沈夫人合葬时,牌位上写的‘沈门苏氏’,赵嬷嬷敢说沈夫人没嫡出
我捏紧袖口。
前世我被烧死前,赵嬷嬷正是这样,把嫡庶二字当刀使。
赵嬷嬷脸涨成猪肝色:老身说的是沈红袖姑娘的闺女!
那是沈老爷......
沈老爷故去时,沈红袖才十六。林三槐突然笑了,赵嬷嬷莫不是想说,沈老爷十六岁就有了外室
雅间里静得能听见房梁落灰。
赵嬷嬷指甲掐进掌心:你们不信
我这就叫人把孩子接来!
我对屏风后使了个眼色。
楼下突然传来喧哗。
赵嬷嬷上月送魏知府的那车杭绸,可不是给府里女眷裁衣裳的吧
听说魏家三少奶奶的陪嫁里,有块沈家的绣金缎子......
赵嬷嬷踉跄两步,扶住椅背:放屁!老身与魏知府素无往来!
我摸出怀里的纸卷,掷给翠儿。
她展开扫了眼,突然提高声音:这是赵嬷嬷名下钱庄的流水,上月十五往魏府送了三百两。
那是......那是老身替沈家捐的善款!
善款林三槐把账单夺过去,魏知府夫人的生辰贴,夹在账册第三页。
赵嬷嬷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眼泪糊了满脸:林娘子,老奴知错!
老奴就是想替沈家留个血脉......
我掀起屏风走出去。面纱被穿堂风掀起一角,有人倒吸冷气。
赵嬷嬷替沈家守了四十年,我弯腰捡起她掉的银簪,该知道谁才是沈家血脉。
她浑身发抖:老奴支持小满小少爷......
银簪重重磕在桌上。
我盯着她发顶的白发:明日去族祠,当着沈家列祖列宗的面说。
散会时天已经黑了。
雨丝裹着寒气往脖子里钻,许文澜的伞偏了半寸,全罩在我头顶。
你真打算让小满接管他声音轻得像雨雾。
我望着远处灯笼映亮的青石板路,小满该在黛锦坊等我用晚膳,灶上煨着他爱吃的藕粉圆子。
他会比我强。
话音未落,巷口闪过道黑影。
我眯起眼——是陆明远身边那个总替他递茶的刘七。
许文澜要追,我拉住他:不急。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青石板上的水痕。
我摸了摸袖中那把跟着我重生两次的剪刀,金属凉意顺着指尖爬进心脏。
有些账,才刚要算。
第12章
最后一枚算珠落下
雨幕里那道黑影闪得太快,我捏紧袖中剪刀,指尖磨得生疼。
刘七是陆明远身边最能藏的耗子,能在这种时候冒头,必是有要紧事。
许文澜的伞被我拽到身侧,青布伞面浸了水往下淌,打湿他半幅衣袖。
他没说话,只把脚步放得极轻——我们跟了三条街,黑影拐进城郊破码头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朽木搭的棚子漏着风,我贴着烂砖墙往里挪。
棚子中央堆着半人高的货物,宋策的声音突然炸出来:那小娘们要在周年宴上公布什么‘复兴计划’,盐引的事再拖不得!
我后背抵着墙。
宋策是陆明远的狗头军师,半年前本该被李义安抓进大牢的,原来藏在这儿。
王统领的人混得进去么另一个男声哑着嗓子。
黛锦坊的请帖早被我们换了三成,宋策冷笑,那女人面纱遮着脸,谁能分清哪个是真的
等她站到主位上......
我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的火是后半夜烧起来的,沈红袖举着烛台站在我床前笑:姐姐,这算局你早该输的。
棚子外传来脚步声。
许文澜扯了扯我衣袖,我摇头——宋策还没说完。
动手时记得往死里捅,宋策压低声音,陆大人说了,沈小满要是死在同一场乱里......
血往头上涌。
我攥着剪刀的手发颤。
沈小满上个月还蹲在灶前给我剥菱角,指甲缝里全是泥,说要等我老了给他管账。
许文澜突然拽着我往旁边闪。
一块碎砖从棚顶砸下来,落在我脚边。
宋策的声音戛然而止:谁
我拉着许文澜往草垛后钻。
雨越下越大,打在烂草上沙沙响。
等棚子里重新响起对话声,我凑到他耳边:明天让翠儿去布庄,把‘复兴计划’的风声再放一遍。
他皱眉:太冒险。
他们要的是我的命,我摸了摸脸上的面纱,可我给他们的,是个假的。
周年宴那天,黛锦坊张灯结彩。
翠儿穿了我常穿的月白缎子裙,面纱系得严严实实,坐在主位上剥糖莲子。
我缩在屏风后的暗格里,听着下头宾客们的恭维声,手指抵着机关按钮。
沈姑娘到——
外头突然炸响。
我隔着屏风看见,三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从后厅冲进来,手里明晃晃的刀。
翠儿吓得摔了茶盏,转身就往偏厅跑。
汉子们追着她喊:别让那娘们跑了!
我按下机关。
头顶的铜铃哐当坠下,砸中最前头那汉子的脑袋。
他踉跄两步,刀当啷掉在地上。
许文澜从二楼跳下来,一脚踹飞第二把刀。
李义安带着衙役撞开大门时,宋策正举着刀往翠儿后背捅。
拿下!李义安甩着锁链冲过来。
宋策扭头要跑,被许文澜卡住脖子按在地上。
他喘着粗气抬头,看见我从暗格里走出来,突然笑了:沈青黛,你以为抓了我就赢了
陆大人的人......
够了。我蹲下来,扯下他腰间的玉佩——那是陆明远的私印,雕着明字。
李义安的锁链咔嗒套上宋策手腕。
他被衙役拖走时还在笑:你的路还没完!
宾客早散得差不多了。
翠儿蹲在地上捡糖莲子,眼眶红得像兔子:姑娘,我刚才差点......
做得好。我蹲下去帮她捡,比我当年勇敢。
许文澜递来帕子。
我擦了擦手,抬头见他额角渗着血,应该是刚才跳下来时磕的。
现在,他声音轻得像叹气,你可以放下算盘了吧
我摸了摸袖中凉丝丝的翡翠算盘。
前世这东西被陆明远摔碎在火场里,重生后我在炭堆里扒拉了三天三夜才捡全。
不是放不下,我摇头,是我还想走得更远。
他没说话,伸手握住我的手。
掌心的温度透过面纱渗进来,烫得我鼻尖发酸。
第二天天没亮,我抱着锦盒去了沈家祠堂。
翡翠算盘在供桌上泛着幽光,雕着沈字的算珠一颗一颗排得齐整。
爹,我对着牌位鞠躬,您说过,算盘是商人心跳。
现在,它跳得比从前更响了。
祠堂外,翠儿正帮沈小满系斗篷带子。
他看见我就跑过来,手里攥着颗糖:姐姐,我们要去江南吗
去更南边。我牵起他的手。
马车夫甩了个响鞭。
我回头望了眼青瓦白墙的沈家老宅,前世的火舌仿佛还在眼前窜。
可现在,车辕上挂着的黛锦坊新旗被风吹得猎猎响,上头绣着的并蒂莲正朝着太阳的方向。
车轮碾过青石板,扬起的尘土里,我听见自己说:这一盘棋,终于收官了。
前方的路还长。可我知道,这次,我握稳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