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丝染雪
>潘暻独行江湖十年,剑下邪魔无数。
>黑云寨中救孩童时,他遇见潜伏查案的苏清漪。
>并肩血战中毒后,苏清漪割腕放血为他续命。
>我师门血仇未报,不能死。她将手腕按在他唇边。
>潘暻醒来时,苏清漪青丝成雪,气若游丝。
>他散尽家财求医,日夜守在床前:江湖没了潘暻,不过少把剑。
>可我的江湖若没了你,便什么都没了。
---
2
独锋逆雪
北风如刀,卷着漫天碎雪,在燕山古道两侧枯黑的枝桠间凄厉呼号。天幕低垂,铅云厚重得仿佛要直压到人头顶,透不出一丝光亮,将本就崎岖的山路涂抹成一片混沌的灰白。这风,这雪,这沉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天色,都在无声地昭示着一场更大的暴风雪正在天际酝酿,随时可能将这方天地彻底吞噬。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灰白里,一个孤峭的身影正逆风而行。
潘暻。
他身上的墨色劲装早已被风霜浸透,硬邦邦地贴在身上,边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壳。肩头落满了雪,又被风卷走大半,旋即又被新的雪片覆盖,周而复始。他微微低着头,大半张脸隐在风帽的阴影里,只有下颌的线条如同被冻硬的山岩,冷峻而沉默。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每一步踏在厚厚的积雪上,都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咯吱声,像是某种执拗的鼓点,穿透风的呼啸,在这死寂的山道上固执地回响。
他左手稳稳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那剑鞘古朴无华,深褐色,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只在靠近吞口处,被手掌常年摩挲的位置,泛出一种温润的暗光。剑柄缠着的深青色丝绦末端,系着一枚小小的、褪了色的平安符,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摆、抽打,却始终牢牢系在那里,像一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苗。
十年了。潘暻的指尖在冰冷的剑柄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这柄名为霜刃的长剑,伴他独行江湖十年,剑锋之下饮过的血,早已染红了无数个这样肃杀的冬日。恶贯满盈的匪首,阴狠诡谲的魔头,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徒……他们的哀嚎与诅咒,最终都凝固在这柄剑的寒芒之下。他从不曾犹豫,亦鲜少回头。江湖路,本就是一条孤绝的路。剑是唯一的同伴,孤独是永恒的底色。
风雪更紧了,细碎的雪粒抽打在脸上,带来针扎般的刺痛。潘暻稍稍侧过脸,风帽的阴影下,那双眼睛如同浸在寒潭深处的黑曜石,锐利、沉静,穿透迷蒙的风雪,投向远处山坳间一片模糊的轮廓。
黑云寨。
这名字本身就像一团污浊的墨迹,涂抹在燕山这片地界上。数月以来,周遭村镇孩童失踪的噩耗如同瘟疫般蔓延。白日里还好端端在村口玩耍的稚子,入夜便如被黑暗吞噬般消失无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每一个父母的心。潘暻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追索至此。那污浊墨迹的中心,便是这黑云寨。孩童的啼哭,哪怕隔着这漫天风雪和重重山峦,也仿佛能穿透他的耳膜,带来一种沉甸甸的、令人无法呼吸的灼痛。
他加快了脚步。墨色的身影在灰白混沌的风雪中,如同一道劈开浊浪的孤锋。
3
暗夜潜行
黑云寨的寨墙,是用附近山里的乱石混合着夯土草草垒砌而成,粗糙而高耸,在风雪中透着一股蛮横的狰狞。墙头插着几面残破的黑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上模糊的图案像是某种扭曲的兽类,更添几分阴森。寨门紧闭,厚实的木板上布满刀劈斧砍的痕迹,显得沉重无比。
潘暻没有选择强攻。他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借着风雪的掩护和寨墙本身的粗糙凹凸,悄无声息地向上攀援。手指抠进石缝,靴尖点在凸起处,动作迅捷如狸猫,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风雪声掩盖了他细微的声响。不过几个呼吸,他已悄无声息地翻过墙头,落在墙内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阴影里。
墙内的空气,混杂着劣质酒水的酸臭、牲畜的膻臊,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甜腥气。这气味让潘暻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
几个醉醺醺的喽啰抱着酒坛,脚步踉跄地从不远处走过,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
……妈的,这鬼天气……冻死老子了……
嘿,冻冻就对了!等……等‘墨爷’神功大成,咱兄弟跟着吃香喝辣……这点冷算个屁!
嘘!找死啊你!旁边一个稍微清醒点的猛地捂住同伴的嘴,紧张地左右张望,压低了声音,‘墨爷’的事也是你能瞎嚷嚷的小心舌头……
怕……怕个鸟……那醉汉挣脱开,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不就……不就练功需要点‘药引子’嘛……嘿嘿,小崽子们哭得是惨了点……可这世道……嗝……谁管……
潘暻的瞳孔骤然收缩,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药引子孩童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脊椎窜起,直冲顶门,几乎要破开他沉静的外壳。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寨内布局。
主厅灯火通明,人声喧哗。两侧是低矮的喽啰房舍。而在寨子最深处,背靠陡峭山壁的地方,一座孤零零的石屋显得格外突兀。那石屋几乎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似乎用铁条加固过的门。一股更浓郁、更令人作呕的腥气,正从那个方向随着寒风隐隐飘来。
潘暻的目光牢牢锁定了那座石屋。直觉告诉他,答案就在里面。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怒火,身影再次融入风雪与阴影,向着石屋的方向潜行而去。
4
血池地狱
石屋前的守卫比寨墙上要森严得多。四个挎着腰刀的壮汉,缩着脖子在风雪中来回走动,不时跺着脚取暖,嘴里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扯碎。他们不敢靠近那扇紧闭的铁门,眼神里带着一种混合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情绪。
潘暻耐心地蛰伏在几丈外一堆废弃的、盖着厚厚积雪的木箱后面。时间一点点流逝,风雪似乎永无休止。终于,远处主厅方向传来一阵喧闹的划拳声,似乎是开饭的信号。一个守卫骂了句妈的,冻死老子了,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哥几个去弄点热乎的垫垫反正这鬼地方也没人敢来。
另外三人有些犹豫,但终究抵不过腹中饥饿和寒冷的双重煎熬,纷纷点头。四人低声商议了几句,留下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倒霉蛋看守,其余三人骂骂咧咧地朝着灯火通明的主厅方向快步走去。
机会!
潘暻眼神一凝,正欲行动,目光却猛地顿住。几乎在守卫离开的同时,石屋侧面一处极不起眼的、堆满积雪的杂物阴影里,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暗夜中滑出的灵猫,无声无息地贴地疾掠而出!速度之快,动作之轻巧,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那身影目标明确,直扑那扇厚重的铁门!
留下的守卫正背对着石屋,搓着手哈气,对身后致命的接近毫无察觉!
潘暻心头一震。这人是谁是敌是友但此刻容不得多想,那守卫随时可能回头!他足尖猛地一点身下堆积的雪层,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墨色的身影在雪地上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直扑那个留在原地、正背对着石屋搓手哈气的年轻守卫。速度之快,甚至带起了呜的一声短促风响。
几乎就在潘暻动身的同一刹那,那从杂物阴影中掠出的身影也已扑至守卫身后。她显然也察觉到了潘暻这个不速之客的暴起,动作瞬间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凝滞,显然没料到此刻此地竟有第三人!
守卫终于听到了身后的异响,猛地转身。一张年轻却因惊骇而扭曲的脸庞刚映入眼帘,他甚至来不及呼喊出声,瞳孔里便倒映出两道致命的寒光——一道自上而下,如冷月清辉,带着沛然的劲力直劈他的脖颈;另一道则自侧下方毒蛇般刺出,刁钻狠辣,直取他的肋下!
噗嗤!
呃!
两声几乎重叠的、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响起。潘暻的霜刃剑锋,以无匹的力道精准地切断了守卫的颈骨。而另一道寒光——一柄细窄的、泛着幽蓝冷光的短刺,也同时深深没入了守卫的肋下要害。守卫连哼都没哼出一声,身体便软软地瘫倒下去,鲜血瞬间在雪地上洇开一团刺目的猩红。
风雪依旧呼啸。两人隔着倒地的尸体,瞬间对视。
潘暻看清了对方。那是一个女子,身形纤细,穿着一身紧束的夜行黑衣,勾勒出利落的线条。脸上蒙着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顾盼生辉的桃花眼,此刻却盛满了冰封的湖面般的冷冽与警惕,如同淬了毒的寒星,死死地盯着潘暻。她的眼神锐利如针,充满了审视、敌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手中那柄细窄的短刺上,幽蓝的光芒在雪地的反衬下,显得格外妖异而致命。几滴温热的血珠正顺着刺尖缓缓滴落。
你是谁女子开口,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如同冰珠碰撞,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戒备。
潘暻没有回答。霜刃剑斜斜指向地面,剑尖上一滴血珠正缓缓滴落雪中。他的目光同样锐利,越过女子,落在她身后那扇紧闭的、透着不祥气息的铁门上。门缝里,那股令人心悸的腥甜气味更加浓郁了,还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抽泣声!
孩童的哭声!
潘暻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锋利,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刃,那股沉凝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他不再看那女子,身形一晃,便要强行突破。
慢着!黑衣女子低叱一声,短刺横在胸前,幽蓝的锋刃正对着潘暻,里面凶险异常,你想找死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眼神飞快地扫过潘暻手中的霜刃剑,似乎在判断他的身份和实力。
潘暻脚步一顿,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再次落在女子脸上。让开。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磐石压下,救人。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重锤砸在女子心头。她看着潘暻眼中那毫无作伪的、只为门后哭声而燃起的急切与冰冷杀意,那双桃花眼中的冰寒似乎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戒备稍减。她沉默了一瞬,似乎在做着激烈的判断。终于,她紧握短刺的手微微放松了一丝,侧身让开半步,语速极快地说道:门后有机关,强闯触动,里面的人立刻没命!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路!
潘暻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犹豫,点头:带路。
女子不再多言,转身,灵巧地沿着石屋粗糙的石壁向一侧移动,最终停在墙角一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看似毫无异状的角落。她蹲下身,短刺在积雪下摸索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声响。她双手用力,竟无声无息地掀起一块伪装得极好的石板,露出下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狭窄洞口!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腥风混合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下去!女子当先钻入洞中。
潘暻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5
以血续命
地道狭窄、低矮、潮湿,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腐败内脏般的恶臭。脚下是湿滑黏腻的泥土,每走一步都让人胃里翻江倒海。两侧粗糙的石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深褐色的、干涸的喷溅状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恐怖。
女子在前方引路,动作轻捷如猫,显然对此地路径颇为熟悉。潘暻紧随其后,霜刃剑随时保持警戒。地道蜿蜒向下,深入山腹。越往里走,孩童压抑的哭泣声就越发清晰,夹杂着恐惧的抽噎,如同冰冷的针,一下下刺在两人的心上。
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一点微弱的火光。地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厚重木门,哭声和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热风正从门缝里汹涌而出。
女子贴在门边,侧耳倾听片刻,对潘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猛地推开木门!
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这是一间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室,中央是一个深挖的巨大血池!池中粘稠的血液翻滚着暗红色的泡沫,散发着令人晕眩的腥热气息。血池边缘,十几个赤身裸体、瘦骨嶙峋的孩童被粗大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待宰的羔羊,他们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和绝望的恐惧,小小的身体因寒冷和极度的惊吓而剧烈颤抖着,哭声微弱而断续。
血池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石台。石台上,一个身影正背对着门口,盘膝而坐。那人身形异常高大魁梧,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宽袍,袍子上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扭曲的、如同活物般的毒虫图案。他赤裸的双臂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肌肉虬结,粗大的血管在皮肤下如同毒蛇般蜿蜒搏动。一股阴寒、霸道、令人作呕的邪异气息正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充斥着整个石室,甚至让周围火把的光芒都为之摇曳黯淡。
石台下方,跪伏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喽啰,手中捧着托盘,上面似乎盛放着一些颜色古怪的药物。
data-fanqie-type=pay_tag>
就在门被推开的瞬间,石台上那墨绿身影猛地一震,显然察觉到了入侵者!他并未立刻回头,但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瞬间席卷了整个石室!那些本就惊恐万分的孩童哭声顿时变成了凄厉的尖叫!
何方鼠辈,敢扰本座练功!一个嘶哑、阴沉,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暴虐。
潘暻和黑衣女子没有任何废话。杀意已如沸水升腾!
潘暻眼中寒光爆射,足下猛地发力,坚硬的石地竟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墨色闪电,霜刃剑发出一声清越如龙吟的长啸,剑身嗡鸣震颤,一道匹练般的森寒剑光,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意志,直劈那墨绿身影的后心!剑势之快之猛,仿佛要将这污浊的空间都一分为二!
恶贼,拿命来!黑衣女子同时娇叱,身形如鬼魅般飘忽闪动,手中那柄幽蓝的短刺化作点点致命的寒星,刁钻狠辣地刺向石台下方那几个喽啰的要害。她的目标很明确——清除杂鱼,避免他们干扰潘暻,或者更糟,伤害那些孩童。
找死!墨绿身影——黑云寨主墨千煞终于霍然转身!那是一张极其可怖的脸,半边如同枯槁的老树皮,布满深褐色的皱纹和斑点,而另半边却诡异的呈现出一种青黑色的肿胀,眼珠浑浊发黄,如同毒蛇。他脸上带着暴怒与残忍的狞笑,面对潘暻那惊天动地的一剑,竟不闪不避,青黑色的右臂猛地膨胀一圈,如同覆上了一层粗糙的铁甲,五指成爪,带着一股腥风恶臭,竟悍然朝着霜刃的剑锋抓去!
铛——!!!
一声震耳欲聋、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声响彻石室!火星四溅!
霜刃剑锋斩在那青黑色的手掌上,竟如同砍中了千锤百炼的精钢!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反震而来,带着一股阴寒刺骨的邪气,沿着剑身狠狠撞入潘暻的手臂经脉!潘暻闷哼一声,虎口剧震发麻,身形竟被震得向后滑退半步,脚下石屑纷飞!
好霸道的邪功!好强的横练!
墨千煞也发出一声怪异的低吼,他那青黑色的掌心被锋锐无匹的霜刃切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墨绿色的、散发着恶臭的血液汩汩涌出。但伤口周围的肌肉竟在诡异地蠕动、收缩,流血之势瞬间减缓!他眼中的暴虐和残忍更盛,受伤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更深的凶性!
好剑!好内力!正好做本座‘七绝毒煞掌’的磨刀石!墨千煞狂笑一声,受伤的右掌不退反进,五指箕张,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直抓潘暻面门!那手掌未至,一股阴寒、腥臭、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掌风已然扑面而来!同时,他左掌悄无声息地拍出,一股更加隐晦、更加歹毒的阴柔掌力,如同跗骨之蛆,直袭潘暻丹田要害!双掌齐出,刚猛与阴毒交织,封死了潘暻所有闪避的空间!
潘暻瞳孔急缩!这墨千煞的功力远超他的预估!那七绝毒煞掌的邪异霸道,更是闻所未闻!他体内真气狂涌,霜刃剑瞬间幻化出层层叠叠的剑影,如同绽放的冰莲,护住周身要害。剑光与掌影猛烈碰撞,金铁交鸣与气劲爆裂声不绝于耳!
另一边,黑衣女子的短刺如同死亡的舞蹈,幽蓝的光芒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个喽啰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她的身法快得惊人,在狭窄的空间内辗转腾挪,避开那些喽啰慌乱的反击,精准地收割着生命。几个呼吸间,石台下的喽啰已尽数倒地。她解决完杂鱼,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扑向那些被锁链困住的孩童,手中短刺幽蓝光芒一闪,精准地斩向那些粗大的铁链锁扣,试图救人。
叮!叮!叮!火星迸溅。那铁链异常坚韧,她的短刺虽然锋利,竟也只能在上面留下深深的刻痕,一时间难以斩断!
小娘皮!坏我好事!墨千煞眼角余光瞥见女子动作,勃然大怒。他猛地一掌逼开潘暻连绵不绝的剑势,左掌五指一曲,指尖瞬间泛起一层诡异的墨绿色光泽,嗤嗤作响!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腥甜气息的墨绿毒雾如同活物般,从他指尖激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直扑正在奋力斩锁的黑衣女子后心!
这毒雾歹毒异常,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
小心!潘暻厉喝出声!他距离女子尚有两步之遥,救援已然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他毫不犹豫,左掌猛地一拍腰间剑鞘,一股柔劲送出。霜刃剑鞘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无比地撞在那团激射的墨绿毒雾之上!
嘭!
剑鞘被毒雾击中,瞬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响,包裹剑鞘的坚韧皮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融化、冒起青烟!但这一撞,终究让那团致命的毒雾偏了方向,擦着女子的肩头射入她身后的石壁!
嗤啦——坚硬的石壁被腐蚀出一个碗口大的深坑,边缘一片焦黑!
女子惊觉身后异动,猛地回头,只看到那冒着青烟的剑鞘和被腐蚀的石壁,以及潘暻因强行分心送鞘而露出的破绽!她心中剧震,那双桃花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多管闲事!墨千煞狞笑一声,岂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他趁潘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左掌送鞘后门大开的刹那,右掌那青黑色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毒虫在蠕动,掌力瞬间催发到极致!整个手掌膨胀得如同簸箕,带着一股毁灭性的腥风恶臭,掌心处更是凝聚出一团粘稠欲滴的墨绿光芒,如同毒蟾的毒囊,狠狠印向潘暻的胸膛!这一掌,凝聚了他毕生毒功的精华,歹毒霸道到了极点!
噗!
沉闷如击败革的声音响起。
太快了!太近了!潘暻的霜刃剑刚刚回防至胸前,那毒掌已至!墨千煞的掌力实在太过阴毒霸道,掌风边缘蕴含的诡异阴劲竟诡异地绕开了霜刃剑仓促布下的剑网防御,如同毒蛇般钻了进来!
潘暻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寒剧痛猛地从胸口炸开!那感觉不像是被掌力击中,更像是被无数根淬了冰毒的铁针狠狠扎进了血肉,瞬间穿透护体真气,直刺脏腑!他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眼前瞬间发黑,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哇——!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那血的颜色,竟带着一丝诡异的墨绿!鲜血喷溅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嗤嗤的轻微腐蚀声。
阴寒刺骨的剧毒,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经脉疯狂钻向四肢百骸!潘暻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霜刃剑当啷一声杵在地上,支撑着他不至于倒下,但脸色已是一片骇人的青灰,嘴唇瞬间变得乌紫!
潘暻!黑衣女子失声惊呼!她斩锁链的动作僵住了,那双总是冰冷的桃花眼,此刻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惶与……痛惜她甚至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个名字,在她唇齿间滚过,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哈哈哈!中了本座的‘七绝腐心毒’,神仙难救!乖乖做本座的药渣吧!墨千煞得意地狂笑,眼中闪烁着残忍嗜血的光芒,一步踏前,就要趁势结果了潘暻。
你做梦!黑衣女子眼中瞬间燃起滔天怒火和决绝!她不再管那些锁链,身形化作一道决绝的黑影,幽蓝短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如同燃烧的蓝色流星,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不顾一切地刺向墨千煞的后颈要害!她要围魏救赵!
螳臂当车!墨千煞感受到身后致命的锋芒,不得不暂时放弃追击潘暻,猛地回身,布满青黑色鳞甲般皮肤的左掌狠狠拍向女子的短刺。他眼中满是轻蔑。
铛!又是一声巨响!女子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涌来,短刺差点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震飞出去,砰地一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面巾下脸色瞬间苍白。
但她为潘暻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潘暻强忍着体内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那迅速蔓延的阴寒麻木感,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厉芒!那是濒死野兽的反扑!趁着墨千煞回身应对女子的瞬间,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刺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全身残存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霜刃剑!
剑身嗡鸣声大作,清冷的剑光暴涨!整个石室仿佛瞬间被极地的寒流席卷!潘暻的身影与剑光几乎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撕裂一切的寒电,以玉石俱焚之势,决绝无比地刺向墨千煞因为回身而暴露出的、那没有青黑色皮肤覆盖的左侧肋下要害!这一剑,凝聚了他最后的意志和力量,快!准!狠!带着一去无回的惨烈!
呃啊——!
墨千煞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为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万没想到潘暻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竟还能发出如此恐怖的一击!那冰冷的、蕴含着纯粹杀意的剑锋,如同死神的邀请函,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他肋下的防御薄弱点!
霜刃剑透体而过!剑尖从墨千煞的后腰处带着一蓬墨绿色的腥血透出!
噗!墨千煞身体猛地一僵,狂笑变成了痛苦的嘶吼,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充满了不甘和怨毒。他低头看着胸口透出的剑尖,青黑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潘暻一击得手,再无力支撑,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霜刃剑也随之脱手,留在了墨千煞的体内。
不……不可能……墨千煞踉跄着后退,双手徒劳地捂住肋下的伤口,墨绿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他死死盯着倒下的潘暻和挣扎着爬起的黑衣女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那位大人……不会……放过……话语未完,他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只有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依旧怨毒地瞪着虚空。
石室内,只剩下孩童们压抑的哭泣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浓郁的血腥味和毒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黑衣女子挣扎着爬起,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踉跄着扑到潘暻身边。
潘暻!潘暻!她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此刻毫无血色的脸庞——正是苏清漪。那双曾如寒星般的桃花眼,此刻盈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恐惧。她颤抖着手,探向潘暻的鼻息。
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嘴唇乌紫发黑。胸口被掌风扫中的地方,衣襟破裂,皮肤上赫然印着一个模糊的、边缘泛着墨绿幽光的掌印!那掌印周围的血管,都诡异地变成了青黑色,如同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七绝腐心毒……苏清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中充满了绝望。这毒太过霸道阴损,中者心脉被剧毒侵蚀腐化,寒毒攻心,神仙难救!她师承渊源,深知此毒的可怖。墨千煞临死前的话在她耳边回响——神仙难救!
不!不能死!
苏清漪猛地跪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将潘暻冰冷沉重的上半身费力地扶起,靠在自己怀中。他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寒冰,那寒意透过衣物直透她的肌肤。她看着他青灰死寂的脸,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闭着,浓密的睫毛上甚至凝结了一层淡淡的霜气。
我师门血仇未报……她低声呢喃,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怀中无知无觉的人诉说,我背负着师父和同门的命……我不能死……你也不能死!你救了我,救了这些孩子……你欠我的,还没还清!听到了吗潘暻你还欠我!
她猛地抬起自己的左臂,右手紧握那柄幽蓝的短刺,没有丝毫犹豫,锋利的刃口狠狠划过自己左手腕内侧!
嗤——
一道深深的血口瞬间绽开!殷红温热的鲜血,带着一股奇异的、淡淡的草药清香,如同决堤的溪流,汹涌而出!那血,竟比常人更加鲜红,仿佛蕴含着勃勃生机。
苏清漪痛得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更加苍白如纸。但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血流如注的手腕猛地按在潘暻冰冷乌紫的嘴唇上!
喝下去!她几乎是嘶吼着命令,声音带着泣血的颤抖和不容抗拒的坚决,用力挤压着自己的伤口,让那温热的、带着奇异生机的血液,强行灌入潘暻紧闭的口中,潘暻!你给我喝下去!
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丝奇异的药香,强行涌入潘暻的口腔,滑过冰冷的咽喉。昏迷中的潘暻,似乎本能地抗拒着这外来的液体,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喝啊!苏清漪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混合着额角的冷汗,滴落在潘暻冰冷的额头上。她更加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伤口,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挤压出来,强行灌注进这具冰冷的躯壳。鲜血顺着潘暻的嘴角溢出,染红了他青灰色的下颌,也染红了苏清漪黑色的夜行衣。
石室中,血腥味更加浓重。孩童们似乎被这惨烈的一幕吓呆了,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看着。火把的光芒在石壁上跳动,将两个依偎的身影拉长、扭曲,如同献祭的图腾。
苏清漪感到一阵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身体的力量随着血液的流失而飞速抽离。但她依旧死死地抱着潘暻,手腕紧紧按在他的唇上,桃花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活下去……潘暻……你欠我的……用命……还我……
6
白发如雪
痛。
无边无际、深入骨髓的痛楚,如同千万根淬毒的冰针,在四肢百骸的每一寸角落疯狂攒刺。寒冷,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冷,紧紧包裹着他,将他拖向无光的深渊。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沉沉浮浮,像一片即将被漩涡吞噬的枯叶。
……呃……
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呻吟,从潘暻干裂乌紫的嘴唇间逸出。沉重的眼皮仿佛被冰封了千年,每一次尝试睁开,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难以想象的沉重感。他挣扎着,对抗着那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一丝微弱的光线,终于艰难地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视野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屋顶是简陋的茅草,被烟熏得有些发黑,几缕天光从缝隙中漏下,形成几道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其中飞舞。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微弱的辛凉。
这是……哪里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黑云寨……血池……墨千煞……那惊天动地的一掌……冰冷的剧毒……还有……还有那手腕上温热的触感那强行灌入口中的、带着奇异药香的液体
手腕!
潘暻混沌的脑子猛地一激灵!他拼尽全力,猛地转过头。
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映入了他模糊的视野。
她就伏在他的床沿,离得很近很近。侧脸枕在冰冷粗糙的木板上,几缕散落的发丝垂在颊边。是苏清漪。可潘暻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她的头发上。
那原本如瀑的青丝……此刻,竟是一片刺目的、毫无生气的雪白!
如同隆冬最深沉的积雪,覆盖了所有的生机。那纯粹的白,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脆弱,如此……绝望。
潘暻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残存的毒素带来的麻痹感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冲散!他想动,想坐起来,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身体却像被无数座大山压着,沉重得不听使唤,只有指尖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这一丝微小的动静,却惊醒了床边的人。
苏清漪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桃花眼依旧漂亮,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失去了往日冰湖般的锐利光泽,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虚弱。她的眼神先是茫然,随即对上了潘暻震惊、痛楚、难以置信的目光。
你……苏清漪的声音极其沙哑微弱,如同砂砾摩擦,醒了……她似乎想撑起身子,但手臂刚一动,就牵动了伤口,痛得她眉头紧蹙,倒吸了一口凉气,额角渗出冷汗,身体无力地又伏了回去。她左腕处,厚厚的、被血浸透又干涸发硬的布条包扎赫然在目。
那刺眼的白发,那虚弱的模样,那手腕上厚厚的包扎……所有的线索瞬间在潘暻混乱的脑中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答案!
石室中……那按在自己唇上温热的、带着药香的液体……是她割腕放的血!是她的血!
你……你的头发……潘暻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目光死死盯着那一片刺目的雪白,充满了巨大的痛楚和……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灭顶般的恐慌。
苏清漪似乎想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但那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如此虚弱无力。她避开了潘暻的目光,将脸微微转向一边,看着地上跳跃的光斑,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没什么。用了点特殊的药,总要……付出点代价。她顿了顿,极其艰难地补充道,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师门的血仇……还等着我去报……这点代价……值得。
值得潘暻只觉得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五脏六腑都在翻搅!他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如纸的脸,看着那刺目的白发,看着她手腕上厚厚的、依旧隐隐透着暗红的包扎……那石室中她决绝地将手腕按在他唇上的嘶吼——喝下去!——仿佛又在耳边炸响!
这哪里是没什么这分明是以命换命!以她如花的年华、满头的青丝、甚至可能是她未来所有的生机,换了他潘暻这条命!
剧烈的情绪冲击,加上体内残余毒素的翻腾,潘暻眼前再次阵阵发黑。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压住那口翻腾的气血。他不再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目光牢牢锁在苏清漪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翻涌着巨浪般的痛楚、自责、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恐惧——恐惧失去眼前这抹苍白的身影。
苏清漪似乎承受不住他目光的重量,或者说,她已虚弱到了极点。眼皮沉重地垂下,长长的、如同覆盖着霜雪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药……在炉子上……她低喃了一句,声音细若蚊蚋,随即彻底昏睡过去,伏在床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易碎的冰雪雕塑。
简陋的茅屋陷入了死寂。只有药罐在角落的小泥炉上咕嘟咕嘟地响着,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潘暻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身体僵硬如铁,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床边那伏着的、白发如雪的身影。每一次她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起伏,都像重锤般狠狠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他独行江湖十年,剑下亡魂无数,自诩心如铁石,生死早已看淡。可此刻,看着苏清漪那毫无生气的白发,感受着她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气息,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恐惧的毒蛇,正冰冷而缓慢地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这恐惧,比墨千煞的七绝腐心毒更让他觉得冰冷彻骨,万劫不复。
7
剑换生机
破晓的微光艰难地穿透茅屋的缝隙,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药味浓郁得化不开,苦涩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潘暻僵硬地躺在木板床上,像一尊被冰封的石像。整整一夜,他的目光未曾离开过床沿边那抹刺目的雪白。苏清漪依旧伏在那里,昏迷不醒,白发凌乱地铺散在简陋的木板上,如同破碎的月光。每一次她那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起伏,都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潘暻的眼底、心头。
体内残存的七绝腐心毒如同跗骨之蛆,在经脉中制造着阴寒的刺痛和麻木。但此刻,这肉体的痛楚,远不及心头那万蚁噬心般的焦灼与恐慌万分之一。
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动。哪怕每动一寸,都如同撕裂筋骨,也必须动!
潘暻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重草药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喉头腥甜翻涌。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丝,将那股腥甜强行咽下。然后,他调动起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试图抬起沉重如灌铅的手臂。
肌肉在哀鸣,骨骼在摩擦,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胸口的掌伤和体内肆虐的寒毒,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额角青筋暴起,脸色由青灰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
但他眼中,只有一片近乎偏执的冰冷。
终于,颤抖的手指触碰到了床沿冰冷的木头。他死死抠住那粗糙的边缘,以此为支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寸寸地,将自己沉重的上半身从冰冷的床板上撑离!
呃啊……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泄出。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破碎的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成功了!
他靠着床头的土墙坐了起来,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昏厥过去。但他强撑着,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苏清漪。
她依旧昏迷着,白发在微光下显得愈发刺眼、脆弱。那单薄的身体伏在冰冷的木板上,一动不动。
不行!不能让她这样!
潘暻喘息着,积攒着下一波力气。他伸出同样冰冷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穿过苏清漪的颈后和膝弯。指尖触碰到她身体的瞬间,潘暻的心猛地一沉——她身上冷得像冰!比他这个身中寒毒的人还要冷!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屏住呼吸,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轻柔地将那冰冷、轻盈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抱了起来。动作间,苏清漪毫无知觉的头颅无力地靠在他的肩窝,几缕雪白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种冰冷的、令人心碎的触感。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自己刚刚躺过、还残留着一丝微薄体温的床铺上,拉过那床又薄又硬的旧棉被,将她冰冷的身躯严严实实地裹住。
做完这一切,潘暻已是筋疲力尽,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喘息,胸口如同被重锤擂击般疼痛。但他看着床上被棉被包裹、只露出一张苍白小脸和白发的苏清漪,眼中那偏执的冰冷,终于融化了一丝,染上了一层深不见底的沉痛。
他艰难地转过头,目光扫过这间家徒四壁的简陋茅屋。一张破床,一张瘸腿的木桌,角落一个冒着热气的泥炉,上面煨着漆黑的药罐。除此之外,空空荡荡。空气里只有药味和贫穷的味道。
钱。
他需要钱。大量的钱。最好的药,最好的大夫!苏清漪耗尽了生机救他,他绝不允许她就此凋零!
潘暻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倚靠在墙角的那柄古朴长剑上——霜刃。
跟随他十年,饮尽邪魔血的霜刃。曾是他唯一的伙伴,是他孤锋之名的象征。
潘暻的眼神,在那柄剑上停留了很久。那眼神极其复杂,有不舍,有挣扎,最终都沉淀为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绝。他扶着冰冷的土墙,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挪地,走向墙角。每一次迈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冷汗浸透衣衫,但他眼神坚定如铁。
终于走到墙角。他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霜刃冰冷的剑柄。熟悉的触感传来,带着十年江湖路的冰冷记忆。他凝视着剑鞘上那道被墨千煞毒雾腐蚀出的焦黑痕迹,手指在上面缓缓抚过。
然后,他猛地将霜刃连鞘提起,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它重重地拍在那张瘸腿的木桌上!
砰!一声闷响,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桌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潘暻扶着桌子,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却死死盯着霜刃,声音嘶哑而低沉,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此剑……名‘霜刃’……十年饮血……斩邪无数……作价……黄金……百两!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茅屋薄薄的墙壁,回荡在门外清冷的晨风中。
他需要买家。他需要钱。现在!
8
日子在药香和彻骨的担忧中,沉重地碾过。
潘暻那掷地有声的黄金百两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很快便在这片江湖边缘的地界激起了涟漪。霜刃剑的名头,加上孤锋潘暻的赫赫凶名(如今更多了几分悲情色彩),吸引来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真正识货的豪客,眼中闪烁着对神兵利器的贪婪;有慕名而来、想一睹孤锋落魄模样的好事之徒;更有一些心怀叵测、眼神闪烁的宵小,试图趁火打劫。
那柄曾令无数邪魔胆寒的霜刃剑,最终被一个来自北地的大豪客以八十两黄金并一堆价值不菲的珍稀药材换走。交易的过程潘暻几乎没有参与,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对抗体内的残毒和照顾昏迷不醒的苏清漪上。当沉甸甸的金锭和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包裹被送进这间破败茅屋时,他只是疲惫地抬了抬眼,确认了药材的成色,便挥挥手,示意对方离开。霜刃剑被带走时,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
换来的黄金和药材,如同流水般花了出去。
潘暻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几乎踏遍了方圆数百里所有稍有名气的医馆药铺。他不再是那个独来独往、冷硬如铁的孤锋,而是一个形容憔悴、眼神焦灼的病人亲属。他一遍遍地描述苏清漪的症状:青丝成雪,生机枯竭,气若游丝,昏迷不醒……每一次描述,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剜自己的心。他奉上重金,恳求那些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出诊。
名医们来了。有的捻着胡须,摇头叹息;有的开了些温补元气的方子,却收效甚微;更有甚者,在诊过苏清漪那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脉象后,直接面露难色,拱手告退,连诊金都不肯收,只留下一个爱莫能助的叹息。
这位姑娘……唉,油尽灯枯之象啊。
白发如雪,生机断绝……非药石所能及,除非有逆天改命的神物……
潘大侠,恕老朽直言……早做准备吧……
每一次这样的诊断,都像是一盆冰冷的雪水,将潘暻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浇灭一分。他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火焰,在一次次打击下,燃烧得更加偏执。
茅屋里的药味从未消散,反而越来越浓重复杂。潘暻守在炉边,严格按照那些昂贵的、据说能吊命续元的方子熬药。他动作笨拙却一丝不苟,盯着药罐里翻滚的深褐色药汁,眼神专注得可怕。熬好的药,他小心翼翼地吹凉,然后用小勺极其耐心地撬开苏清漪紧闭的、苍白的唇,一点一点地喂进去。大部分药汁会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来,浸湿衣襟,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吞咽下去。
他不在乎。一遍,两遍,十遍……他固执地重复着,用干净的布巾擦拭她的嘴角和脖颈,然后继续喂。仿佛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对抗绝望的绳索。
白天,他守在床边,握着苏清漪那只没有受伤、却同样冰冷的手,试图将自己微薄的热量传递过去。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看她苍白得透明的脸颊,看她紧闭的双眼上长长的、如同覆盖着霜雪的睫毛,看她那刺目的、毫无生气的白发。
夜晚,茅屋里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潘暻就坐在床边的冰冷泥地上,背靠着土墙。他不敢睡,也睡不着。体内的残毒在夜深人静时发作得更加凶猛,阴寒刺骨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次次袭来,啃噬着他的意志。他紧咬着牙关,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冷汗浸透单衣,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
每当剧痛稍缓,他便开始说话。声音低沉、沙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对着昏迷不醒的苏清漪,讲述着他独行江湖十年来的经历。那些快意恩仇,那些刀光剑影,那些他曾以为刻骨铭心、如今想来却模糊得如同隔世的生死瞬间……
……那年在大漠,追一个叫‘血手人屠’的魔头,三天三夜……最后在月牙泉边……沙暴来了……差点被活埋……
……江南水寨……一窝水匪……水下功夫不怎么样……但船多……追得我烦了……一把火烧了他们七条船……
……关外……遇到个使双斧的……力气是真大……震得我虎口裂了……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他的语调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些曾经惊心动魄的搏杀,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战绩,如今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却显得如此苍白、空洞,甚至……有些可笑。
油灯昏黄的光晕在苏清漪苍白的脸上跳跃。她的呼吸依旧微弱得如同游丝,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没有任何回应。
潘暻的声音停顿了。他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看着那刺目的白发,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洞和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十年江湖路,霜刃剑下累累白骨,闯下的名号……这一切,在这一刻,在这个昏迷不醒、生机几绝的女子面前,都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腹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散乱的白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的心也跟着沉入冰窟。
江湖……潘暻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沙哑,在寂静的茅屋中缓缓流淌,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叹息,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没了潘暻,不过少了一把剑。
他微微倾身,靠近那张苍白的脸庞,目光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蕴含着一种足以撼动山岳的沉痛与决绝:
可我的江湖……若没了你……
他顿了顿,仿佛后面的话语重逾千斤,需要耗尽他仅存的所有力气才能吐出:
……便什么都没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粗糙的、带着薄茧的手指,依旧停留在她冰冷的额角,那缕刺目的白发缠绕在他的指间。茅屋外,寒风呜咽着掠过荒野,卷起枯枝败叶,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声响。屋内,只有药罐在泥炉上发出单调而微弱的咕嘟声,以及他那句消散在苦涩空气中的低语,沉沉地压在心头,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那令人窒息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