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孕检单被撕的清晨
我翻动《金匮要略》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手机在古籍堆里震动,显示是市妇幼保健院打来的电话。
林女士,您上周的血HCG结果出来了,确认怀孕八周。护士的声音带着消毒水的味道钻进我的耳朵。
我手一抖,书页哗啦啦地散落在半张桌子上。
我用指腹轻轻贴在小腹上,那里还平坦得像一片湖。
但我知道,有一颗小种子正在悄悄扎根——尽管医生说过,我的子宫壁薄如蝉翼,能怀上孩子比中彩票还难。
玻璃窗外的银杏叶晃动了一下,十年前的雨突然落入了我的记忆。
那时我十二岁,地震后的废墟里,我被压在水泥板下三天。
是赵承煜举着荧光棒爬了进来,把最后半瓶水塞进我干裂的嘴里。
他说:别怕,我爸是医生,你撑住。后来我才知道,赵叔叔为了救我爸被余震掩埋了,赵承煜成了孤儿。
所以当他三年前浑身酒气地闯进我的出租屋,说林昭,你欠赵家的时,我没有推开他。
初夜的疼痛混杂着他身上清冷的香气,我听见自己说:我来偿还。
林昭!
办公室的门被一脚踹开的动静吓了我一跳,我差点掉进古籍堆里。
赵承煜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张纸——那是我今早塞进抽屉的孕检单。
他大步走过来,指节敲了敲我的手背:子宫壁薄成这样还敢怀孕
我喉咙发紧:医生说……我喝了三个月中药调理,这次……
调理他突然笑了,用指腹碾过孕检单上的8周,是付少博给你开的调理药方
我愣住了。
付少博是我的大学同学,上周我在医院偶遇他,他顺路送我回图书馆而已。
叩叩。
沈蘅捧着文件夹靠在门框上,发梢上沾着一片银杏叶:赵总,这是您要的季度报表。她扫了一眼我桌上的古籍,对了林姐,上周在妇产科看见你和付医生,他还帮你拎着药袋呢。
赵承煜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沓钞票,啪的一声拍在我面前。
纸币沙沙作响地滑进了《伤寒论》里:明天去堕胎。
我盯着那叠钱,喉咙像是被人紧紧攥住。
这是他第三次让我打胎了。
第一次说时机不对,第二次说项目关键期,这次……
你嫌我脏。我听见自己说。
他的动作停住了。
嫌我是报恩的工具,嫌我和付少博多说了两句话就脏。我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了他的皮肤,那你为什么还要碰我
空气突然凝固了。
赵承煜反手掐住我的脖子,力气大得我眼前发黑。
他凑近时,我闻到了他常用的雪松香水味:林昭,别挑战我的底线。
我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了木质书架。
哗啦一声,《千金方》《黄帝内经》砸了下来。
我跌坐在满地的古籍里,膝盖磕在书角上,疼得厉害。
林姐你没事吧沈蘅蹲下来,指尖轻轻搭在我的胳膊上。
我正想借力站起来,她突然用力一按——
剧痛从下腹炸开。我像一条被踩到尾巴的鱼,蜷缩成一团。
呀!沈蘅尖叫着缩回手,我、我没站稳……
银杏叶从窗外飘进来,落在我的脚边。
泛黄的医嘱单从古籍里滑了出来,注意保胎四个字被踩出了褶皱。
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混杂着沈蘅的道歉、赵承煜的冷笑。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根流下来,浸透了卡其色工装裤。
意识开始模糊前,我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早上出门前,妈妈给我发消息说今晚回家吃饭。
现在,它在我掌心震得发麻。
第2章
母亲签字的堕胎同意书
我从混沌里挣出来时,首先撞进感官的是下腹钝痛。
像有人攥着一把钝刀,一下下剜着子宫。
睫毛颤了颤,天花板白得刺眼。消毒水味钻鼻子——医院。
手摸向床头柜,手机不见了。
醒了
妈妈的声音从左边传来。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捏着个泛黄的病历本,封皮上堕胎注意事项几个字刺得我眼睛疼。
小赵总安排的病房,钱也付了。她把病历本往我床头一放,医生说你子宫壁薄,这次堕了对身体好。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我手机呢
小赵总让人格式化了。妈妈低头理着我被角,说你总看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影响心情。
我猛地掀被子,却被扯得倒抽冷气。
病号服下的腿根还黏着血渍,医院的毯子吸走了大部分,可那股腥气还缠着我。
妈,我怀的是他的孩子。我抓住她的手腕,他凭什么——
凭赵家供我读完师范!妈妈甩开我的手,声音突然拔高,当年你爸救老赵总时被埋在废墟里,是赵家出的丧葬费,供我读了师范,才有今天的退休金!现在你嫁给他,给他生孩子,就是还债!
她的手指戳在我手背上,像根细针:再说了,你上个月还和那个付医生——
叩叩。
护士长端着药盘进来,目光在我和妈妈之间扫了扫。
她鬓角有白头发,我记得她早上给我做检查时,手在我肚子上多按了两秒。
林小姐,换药。她把药盘放在床头,转身时袖管蹭了蹭我手背。
有张皱巴巴的纸滑进我掌心。
我攥紧,假装调整枕头姿势,低头看——是半张孕检单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撕了又踩过。
背面有一行小字,墨迹晕开,勉强认出付医生留。
等妈妈被护士叫去办手续,我把碎片摊在床头柜上。
从枕头底下摸出胶带,一点点粘。
超声所见:宫腔内可见两个妊娠囊回声……
双胎我喉咙发紧,手指抖得握不住胶带。
前几天去医院,付少博说胎儿发育得好,原来不是一个。
我摸着肚子,那里现在还坠得慌,可里面明明该有两个小生命。
林姐醒了
沈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穿米白色针织裙,怀里抱着只粉色兔子玩偶,发梢还沾着银杏叶——和昨天在办公室时一样。
听说你摔了一跤,可吓死我了。她把兔子放在我床头,转身时口袋里掉出张纸。
我盯着那张纸滚到我脚边。
B超图,孕周8周,两个跳动的亮点在黑色屏幕上格外清晰。
呀!沈蘅蹲下去捡,指尖在图上轻轻一按,这孩子命真硬,被踢了那么一脚居然还活着。
我盯着那两个心跳点,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原来沈蘅知道,她昨天故意踢我,就是想让我流产。
可她刚才说活着——
林阿姨,手续办好了。妈妈拿着手术同意书进来,医生说下午三点就能做,不耽误你回家做饭。
沈蘅冲我笑:林姐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她经过我床头时,兔子耳朵扫过我手背,凉得像块冰。
妈妈把笔塞进我手里:签字吧,签了就能回家。
我盯着手术同意书上的林昭两个字,指甲掐进掌心。
床单被我攥得皱成一团,指节发白。
妈,你知道这是两个孩子吗我声音发颤,不是一个,是两个——
别胡说!妈妈打断我,医生说就一个!肯定是你看错了!
她夺过笔,在家属签字栏唰唰写了林母。
墨迹未干,护士就推着手术车进来了。
林小姐,该走了。护士举着推床,赵总在手术室等您。
我被扶上推床时,瞥见门口阴影里站着个人。
黑色西装裤,锃亮的皮鞋尖——是赵承煜。
推床经过他身边时,我盯着那片阴影,喉咙里滚出一句:你到底怕的是我,还是我爸救你爸那件事
他没说话。
消毒水味越来越浓,手术室的灯在头顶晃。
我闭眼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付医生留的碎片里,存活两个字还没粘全。
林小姐
有人轻拍我手背。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白大褂下摆。
换药。他声音低哑,像付少博。
我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去:孩子……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心跳正常。
推床继续往前。我望着天花板上的灯,眼泪顺着鬓角流进枕头。
第3章
血染银杏叶
我是被消毒水味呛醒的。
右手背针扎得生疼,左手无意识摸向小腹——空的。
可付少博说过心跳正常,那疼得发木的地方,该还揣着两个小生命才对。
醒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笼罩过来,我的手腕被轻轻按住。
付少博的手指凉得像手术刀,麻药劲还没过,别乱动。
我抓住他的袖口:孩子……
在呢。他压低声音,听诊器蹭过我的手背,我给你调了床位,病历卡上写的是203,实际在308。刚才推进去的是203床的孕妇。他从白大褂的内袋里摸出一个银色的U盘,塞进我的掌心,里面是2008年地震时市医院的救援记录。你爸爸背着赵总出来那天的监控,我托人从旧档案库翻出来的。
我紧紧攥着U盘,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窗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付少博猛地直起身子,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术后注意休息,别碰凉水。
门被推开时,我赶紧把U盘塞进病号服的领口。
沈蘅踩着细高跟鞋走进来,手里提着保温桶,发梢还沾着银杏叶——和昨天在办公室时一样。
林姐醒了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掀开盖子,鸡汤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直往鼻子里钻,我给你炖了补汤,流产后最该补气血。
我盯着她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
昨天就是这双手,按在我的肚子上,指甲掐进肉里:听说你怀的是双胞胎真可惜,赵总最讨厌拖泥带水的。
我不喝。我别过脸去。
她突然笑了,伸手摸我的额头:烧还没退也是,刚才在走廊听见护士说,308床的病人该转普通病房了。她的指尖猛地掐住我的手腕,走啊,我送你去。
我被她拽下床时,病号服的下摆滑了下来。
她盯着我腿根那片淡红的血渍,突然弯腰——
啪!
她的膝盖重重地撞在我的小腹上。
剧痛从下腹窜到头顶,我踉跄着撞翻了床头柜,保温桶砸在地上,鸡汤泼了一地。
沈蘅又补了一脚,踹在我的后腰:让你抢我的位置!让你怀野种!
救……我想喊,可喉咙像被堵住了。
鲜血顺着腿往下淌,滴在地上,在瓷砖上晕开了小红花。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保安老王的灰色制服露了出来,他往屋里扫了一眼,又砰地关上了。
老王!我拼尽全力喊,声音细得像蚊子,我是小林啊,图书馆的小林……
沈蘅蹲下来,捏住我的下巴:喊啊,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林阿姨说了,今天这手术必须做干净。她的指甲掐进我的人中,赵承煜最恨被算计,你猜他知道你用孩子绑他,会怎么收拾你
眼前开始发黑。
我模模糊糊看见她踩过地上的血,捡起那个U盘,又扔回我的怀里:留着吧,反正明天这医院就没你这个人了。
急救车的鸣笛声在耳边炸响时,我听见付少博喊血压40/20,看见天花板上的灯晃成一片白。
恍惚间有电流杂音,是手机录音的声音——
昭昭,爸爸要去救赵叔叔了。是爸爸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刺啦声,他被困在废墟里最久,是爸爸最后一个背出来的。他当时拉着我手说,老林,我欠你一条命……
我想抓住那声音,可手刚抬起来就被按住了。
护士在喊准备输血,付少博在喊保持清醒。
黑暗里有张脸晃过,是赵承煜,他站在手术室门口,阴影里的皮鞋尖锃亮。
赵总,林小姐的手术记录。
流产了他的声音像冰碴子,干净了。
手机在我口袋里震动,是妈妈的来电。
我想接,可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迷迷糊糊听见她说:赵总,医生说昭昭以后很难再怀孕了……
再醒过来时,窗外的银杏树彻底枯了。
叶子掉得满地都是,黄得发脆,踩上去会碎成渣。
昭昭妈妈端着药走进来,眼睛肿得像核桃,你醒了刚才赵总来过,说……说让你别想太多。
我摸向床头,U盘还在。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金属表面映出一行字——是赵父的感谢信复印件,林同志:今日救命之恩,赵某没齿难忘……
妈。我声音哑得厉害,当年爸爸救赵总,是不是真的
妈妈手一抖,药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昭昭,你别问了……当年赵家供我和你读书,我们该还的……
我掀开被子下床。
洗手间的镜子里,我脸色白得像张纸,嘴角还沾着血。
水龙头拧开,冷水冲在脸上,刺痛顺着神经窜到头顶。
手还在抖。我摸出领口的U盘,插在洗手台的插座上——
咔嗒一声。
(后续:林昭在洗手间用冷水洗去脸上残留的血迹,颤抖着打开U盘)
第4章
赵父信上的血指印
我把U盘插进洗手台的插座。金属接口磕在瓷砖上,当啷一声。
屏幕亮了。
画面是晃动的。
镜头里爸爸穿着蓝布工装,背上驮着个血人。
断梁砸下来时他踉跄两步,膝盖磕在碎砖上,又咬着牙往上挪。
血人一只手勾着爸爸脖子,另一只手攥着爸爸衣角:老林...撑住...
是赵父。
我指甲掐进掌心。
视频最后两秒,爸爸把人放到空地上,自己瘫坐在瓦砾堆里。
赵父抓着他的手拼命抖:老林,我这条命是你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得发烫。
我摸出来,屏幕黑着——解锁界面跳出来行小字:设备已锁定,联系刘秘书。
是赵承煜让人锁的。
昭昭妈妈在门外敲门,你在里面多久了药凉了。
我把U盘塞进胸罩里。
镜子里的我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可喉咙里发不出声。
推开病房门时,老王正蹲在门口剥橘子。
他是图书馆门卫,我上大学时总给我留热乎的茶叶蛋。昭昭丫头,他抬头,橘子皮沾着水,我听王姐说你住院,带了点橘子。
王姐是我妈。
我拽他到楼梯间:王叔,能借你手机用用吗我手机被锁了。
他摸出个掉漆的老年机:用吧,我这破手机没密码。
通讯录里找付少博的号码。
手抖得厉害,按错三个数字。
最后一条简讯发出去时,屏幕显示:救妈。
我急得要哭:王叔,我发错了。
他拍拍我手背:小博那孩子精,能看懂。
回病房时,沈暖坐在我床沿。
她盲杖靠在床头柜上,指尖正顺着我输液的手背往上摸。姐姐的脸好凉,她声音像浸了蜜,和那天在花园里一样凉。
那天
我想起半个月前,沈蘅说赵承煜在顶楼花园等我。
我去时只看见沈暖蹲在银杏树下,裙子沾着泥。
她抓着我手腕:姐姐,我看不见路。
阿暖。沈蘅的声音从门口刺进来。
她踩着细高跟跨进来,指甲掐进沈暖胳膊,谁让你乱跑的
沈暖被拽得踉跄,却还在笑:姐姐不是坏人,姐姐只是太想让他疼了。
够了。沈蘅扯过盲杖塞给她,转身时眼尾挑向我,林小姐好好养着,赵总说过两天要来看你。
她们走后,我摸出U盘。妈妈坐在椅子上打盹,银发沾着药味。
深夜三点,病房灯灭了。
我摸黑爬起来,把赵父的感谢信复印件塞进枕头下的《金匮要略》。
那是爸爸的旧书,书脊裂了道缝,刚好藏得住纸。
口红是沈蘅上次看我时留下的,壳子印着Dior。
我拧开,在床头白墙上一笔一画写:我不是债。
窗外突然咔嚓一声。
我凑近窗户,月光里一截银杏枝断了,正砸在床头柜那束玫瑰上。
花瓣落了满地,像血。
赵承煜的书房在28楼。
他摸着父亲的旧皮箱,箱底压着张泛黄的纸条。
林家恩情,一生难还。
钢笔字晕着水痕,是父亲的笔迹。
他突然头痛欲裂,眼前闪过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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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蘅赤脚跪在地毯上,眼泪砸在他西装裤上:承煜,我怀了你的孩子。
不可能。他想推开她,可酒精烧得太阳穴发胀,我和林昭...避孕了。
那天在顶楼,沈蘅抬头,眼尾红得滴血,你说林昭的血脏了你的手,说要让她后悔。
够了。赵承煜捏碎纸条。
窗外银杏叶打着旋儿往下掉,他鬼使神差摸出手机,翻到刘秘书的消息:林小姐的B超数据已销毁。
销毁
他手指悬在通话键上,最终按下刘秘书的号码:查林昭的原始病历。
同一时间,付少博站在医院档案室门口。
他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钥匙卡,屏幕红光闪了两下,滴地一声开了。
监控死角的电脑前,他输入林昭的住院号。
鼠标悬在原始B超数据的文件夹上,额角渗出细汗。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他迅速退出界面,转身时看见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车灯晃过他攥紧的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第5章
双生胎心,一死一生
我盯着床头白墙上的字看了半夜。
我不是债四个口红印子在月光下泛着暗哑的红,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林母的鼾声从椅子那边传来,混着消毒水味往鼻子里钻。
天刚擦亮,付少博就推门进来。
他白大褂口袋鼓鼓的,指节捏得泛白。
昭昭,他把病历拍在床头柜上,封皮皱巴巴的,昨天调了原始B超数据。
我盯着他发红的眼尾。怎么了
双胞胎。他翻开病历,屏幕上两个模糊的光点刺得我瞳孔收缩,八周的时候,两个胎心都在跳。
我手指抖得握不住病历。现在呢
付少博翻过病历背面,钢笔字力透纸背:人为干预致流产。他喉结动了动,子宫壁上有器械刮擦的痕迹。那天沈蘅踢你之后,有人动了手脚。
我耳朵嗡地响起来。
沈蘅那天穿的米色高跟鞋,鞋跟尖得能扎进肉里。
她踢完我还蹲下来笑:林昭,你这种女人,连当妈都不配。
我要报警。付少博掏出手机,证据我都备份了,产科护士说那天值班的是沈蘅的表姨。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林母端着粥进来,碗沿碰在门框上,白粥溅在付少博的白大褂上。
昭昭啊,趁热喝。她擦着桌子,眼神躲着我。
付少博把病历塞进白大褂里,冲我摇头。
我捏紧被单,指甲掐进掌心——有些话,不能当着林母的面说。
下午刘秘书来送换洗衣物。
他站在病房门口,西装袖子沾着停车场的尾气味道。
赵总让我带话,他低头看表,明天下午三点,去顶楼会议室。
什么事我问。
他没回答,转身要走。
手机在他口袋里震动,他接起来嗯了两声,突然快步往电梯跑。
我望着他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傍晚陈律师来找我,手机里翻出段视频——刘秘书蹲在停车场角落,打开个黑色资料箱,里面露出张纸,标题是林昭堕胎协议书,甲方签字栏龙飞凤舞签着赵承煜。
今早寄到赵氏的律师函,就是这个。陈律师推了推眼镜,我在停车场装了微型摄像头,刚好拍到。
我盯着视频里的协议书,胃里翻涌。
那天赵承煜把一沓钞票砸在我肚子上时,说的就是这个
林昭,你这种子宫壁薄的女人,就算怀了也保不住,不如拿了钱滚。
深夜,沈蘅的录音在付少博手机里炸开。
你瞎了眼睛也挡不住我当赵太太!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地震要不是我替你挡了块砖,你早成死瞎子了!
沈暖的声音轻轻的:姐姐,承煜哥哥喜欢的是林姐姐。
闭嘴!玻璃碎裂声刺得我耳膜发疼,他爱的是当年救他的人,而那个人,只能是我!
付少博关了录音,脸色比病房的墙还白。
沈暖今天下午偷偷来找我,说这是她藏在盲杖里的录音笔录的。他顿了顿,昭昭,沈蘅说的地震...可能有问题。
我想起赵承煜书房里那张泛黄的纸条。
林家恩情,一生难还。他父亲的字。
十年前地震,我爸背着赵叔叔跑了三里地,最后赵叔叔把生的机会让给了我爸。
赵承煜总说我爸是利用救命之恩绑住赵家,可他不知道,我爸被埋在废墟里时,最后说的话是昭昭,替我照顾好小煜。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是赵承煜的短信:来我办公室。
他坐在老板椅上,手里捏着张照片。
我认出那是沈蘅的验孕单,日期是两个月前。
你说你怀孕两个月前才和我发生关系,他声音发哑,可林昭流产是在三个月前。
沈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嘴角挂着冷笑: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是她吗她一步步走近,那天在顶楼,你醉得厉害,抱着我喊‘昭昭,别离开我’。我就想,要是我能变成她...该多好。
赵承煜猛地站起来,椅子撞在墙上。
所以你伪造怀孕所以你害她流产
沈蘅的眼泪掉在地毯上,和十年前我见过的那个躲在我身后的小女孩重叠。
承煜,我只是太想被你爱了。
我退到门口,后背抵着冷硬的门板。
原来所有的误会,都是沈蘅精心织的网。
可最疼的,是林母昨天整理我病床时,口袋里掉出半支迪奥口红——和沈蘅落在我病房的那支,一模一样。
今天回图书馆,我翻出压在古籍区的《金匮要略》。
书脊的裂缝里,赵叔叔的感谢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空白纸。
墨迹渗透的痕迹还在,像道没擦干净的伤疤。
我摸着书脊上的裂痕,突然想起林母总说:昭昭,赵家供你吃穿,你要懂事。她总在我办公室打扫,总说古籍怕潮,我帮你收收。
窗外银杏叶打着旋儿往下掉,落在我脚边。
我捏着空白纸,喉咙发紧。
有些真相,可能比流产更疼。
林母的钥匙串在我口袋里硌得慌。
那串钥匙,能打开图书馆的每扇门。
第6章
你是我最后的药引
我攥着那串钥匙冲进家门时,林母正蹲在厨房剥蒜。
蒜皮落在她磨得起球的蓝布围裙上,像撒了把碎雪。
妈。我把空白纸拍在她面前。
她的手顿了顿,指甲缝里的蒜汁慢慢渗出来。昭昭,厨房味儿大,去客厅坐。
《金匮要略》里的信呢我抓住她围裙带子,赵叔叔写的感谢信,被你换走了是不是
蒜钵当啷掉在地上。
林母跪坐在瓷砖上,后腰抵着橱柜门。
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泛黄的纸页——是赵家二十年前的资助收据,你上大学的学费,图书馆的工作,咱们现在住的房子......都是赵家给的。她把收据按在胸口,当年你爸救赵承煜他爸,是情分;可赵家养了你二十年,是本分
我后退半步,脚后跟磕在餐桌腿上。
昨天在病房看到的口红突然在眼前晃——沈蘅那支迪奥999,和林母给我买的打折货,原来都是同一款。沈蘅的口红,也是你放我口袋的
她说是为了帮你......林母的声音突然哑了,她说赵承煜最近总查你,她帮你制造点‘清白’的证据......
清白我笑出眼泪,她踢我肚子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我该受的
窗外的风灌进来,吹得餐桌上的收据哗哗响。
林母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进我流产后还没好全的伤口:昭昭,你爸走的时候说要护着小煜......
我爸最后说的是‘替我照顾好小煜’!我甩开她的手,不是让我当他的出气筒!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付少博发来的定位:陈律师在老城区茶社等你,带好证据。
我抓起沙发上的帆布包往外跑。
林母在身后喊:昭昭你去哪
晚饭要凉了!
茶社在巷子里,青石板路被雨泡得发亮。
付少博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两张B超图——一张是我流产时的,一张是沈蘅假孕的。你看孕囊大小。他用笔尖点着,沈蘅的检查日期是两个月前,但孕囊发育程度最多五周,明显造假。
我把U盘推过去:沈暖给的录音,里面有沈蘅承认伪造地震救命的对话。
付少博刚把U盘塞进文件袋,窗外闪过辆黑色轿车。
他猛地拽住我胳膊:有人跟踪。
我们从后门跑出去时,文件袋勾在门环上。啪嗒一声,U盘掉在墙根的青苔里。
我要回去捡,付少博推着我往前跑:先去陈律师办公室!
等我们绕了三条街再回来,墙根只剩潮湿的青苔。
深夜十一点,我蹲在公寓地上打包行李。
纸箱里是我从小到大的课本,还有那只被赵承煜撕碎的孕检单——我用透明胶粘好了。
门咔嗒一声开了。
赵承煜站在玄关,西装裤脚沾着雨水。要走他踢开脚边的纸箱,你住的是赵家的房,用的是赵家的钱,想搬去哪
我把最后一件毛衣塞进箱子。去付少博帮我找的出租屋,他说房租能分期。
付少博他扯松领带,你就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我举起手机,按下播放键。
电流声里,传来父亲浑浊的呼吸:昭昭......爸爸可能撑不住了......小煜那孩子......从小没了妈......你替我......替我照顾好他......
赵承煜的喉结动了动。
手机从他手里滑落,砸在我那件被他撕坏的连衣裙上——那是我二十岁生日他送的,后来他说旧衣服别穿了,却在我收拾时又撕成碎片。
我爸救你爸,不是为了让你羞辱我。我弯腰捡起手机,他让我照顾你,不是当你的受气包。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腹蹭过我腕间的疤痕——那是他上次摔杯子时溅的玻璃碴。你要走可以,他声音发哑,但不能带走任何东西。
包括我自己我甩开他,你早把我当东西了,不是吗
凌晨三点,有人敲公寓门。
我透过猫眼看见沈暖,她盲杖尖抵着门槛,手里捏着个银色U盘。
姐姐让我跟踪付少博。她把U盘塞进我手心,但我听见录音里的声音了,和十年前地震时不一样。她摸出张卡片,这是盲文,你给赵承煜看。
我打开卡片,指尖触到凸起的纹路:姐姐不是你想象的人,而你也不是她以为的神。
天亮时,赵承煜的电话打进来。
我正把《金匮要略》放在门口台阶上,字条压在书下:这本书,我不再需要了。
昭昭,他的声音带着鼻音,付少博说的证据......能给我看看吗
银杏果从树上掉下来,砸在行李箱轮子上。
我弯腰捡起果子,果肉的清香混着雨后的湿味。
搬家车停在楼下。司机按了两声喇叭,声音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我拖着行李箱往楼下走,背后传来脚步声。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但我没停。
新租的房子在老城区,楼道里飘着油泼面的香味。
我把行李箱推进门时,阳光正透过破了块玻璃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个菱形的光斑。
纸箱还没拆,最上面是那只粘好的孕检单。
我摸着上面的胶痕,突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
可能是房东来送钥匙,可能是邻居来打招呼。
也可能......
我没去开门。
阳光里的灰尘打着旋儿,落在孕检单上,像撒了把星星。
第7章
她把银杏果种进他的茶杯
搬新家第三天,我蹲在满地纸箱前拆封条。
最上面那个箱子沉得很,掀开盖子,《金匮要略》的书脊露出来——是从旧居带出来的,母亲总说这是林家的传家宝。
书页翻到中间,指腹碰到纸张凸起。
我撕开泛黄的书脊夹层,一张纸条掉出来,墨迹已经晕开:药引为血,需真心之人。
记忆突然涌上来。
小时候发烧,母亲守在床头念叨这句话;后来赵承煜摔碎我腕间的玉镯,母亲攥着碎玉说这是赵家的恩,得拿血还;再后来我怀孕,母亲逼着我给赵承煜送汤,汤里飘着的枸杞红得像血。
原来报恩从来不是爱,是一把刀,刀柄攥在她手里,刀刃抵在我心口。
深夜十点,门铃轻响。
我从猫眼看见沈暖的盲杖尖——她总用盲杖尖敲三下门,和白天不同。
开门时她往我手里塞了个硬物,凉得像冰。姐姐让我跟踪付少博,她声音发颤,可录音里的声音……和十年前地震时不一样。
我摸到那是枚U盘,金属外壳还带着她的体温。
姐姐做错了事,她盲杖往地上点了点,但我不能让她继续错下去。
我看着她转身,盲杖在楼道里敲出清脆的响。
风掀起她的裙角,我忽然笑了。
这是我这半年来第一次笑,笑得喉咙发疼。
第二天我去赵氏集团。
前台拦我,我说找赵承煜。
她打电话,很快刘秘书下来,面无表情:赵总在办公室。
推开门,赵承煜正盯着桌上的孕检报告。
沈蘅的名字刺得我眼睛疼,他指尖压在孕周6周那行字上,指节发白。
林小姐。他抬头,声音哑得像砂纸。
我把B超图复印件放在他桌上。
是上次流产后复查的单子,宫内可见0.8cm液性暗区被我用红笔圈了又圈。
孩子还活着,我从口袋里摸出枚银杏果,果肉已经发黑,只是换了心跳。
他盯着我手里的果子。
那是从旧居门口捡的,掉在他撕坏的连衣裙上,被我收进了行李箱。
它从你家门口掉下来,我把果子扔进他的茶杯,茶水溅在他袖扣上,我替你还了。
转身要走,他突然抓住我手腕: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甩开他,你喝的不是茶,是债。
下楼时,刘秘书的电话打过来,声音发慌:林小姐,赵总突然胃疼,送医院了。
我站在大厅玻璃前,看救护车鸣笛开走。
手机震动,是医院发来的短信——沈蘅的验血报告:未怀孕。
赵承煜在救护车上应该也接到了电话。
他会想起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吗
沈蘅端着醒酒汤敲开他的房门,说我怀了你的孩子。
茶杯里的银杏果壳沉在杯底,果肉渗出的汁液混着茶水,红得像血。
急诊室门口,护士长推着急救车出来,嘟囔了句:这胃出血来得蹊跷,病人说喝了杯泡了银杏果的茶……
第8章
我在你的茶里下了药
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时,我正盯着急诊室门上的红灯。
护士长推着治疗车经过,白大褂衣角扫过我膝盖:患者胃出血,血检里查出中药成分。她压低声音,最近怪事多,前儿还有个姑娘来查假孕——
林昭!
付少博的声音从身后劈过来。
他攥着检测报告,指节泛白:这配方……是安胎的。
我抬头看他。
他镜片后的眼睛发颤,你知道银杏果有小毒,和这味药混着喝……
我知道。我摸出手机,相册自动跳转到最新一张照片。
是昨夜赵承煜的侧脸。
他端着茶杯时,眼尾那道疤轻轻抖了下——十年前地震时,他替我挡下钢筋,留的疤。
那时他说:小林昭,我带你回家。
再往上翻,去年冬至。
他书房垃圾桶里的草稿纸,墨迹晕开一片林昭,像被雨水泡烂的银杏叶。
我蹲在地上一张张捡,他撞进来时耳尖通红:谁准你翻我垃圾
更早的,十年前清明。
他攥着我手腕往墓园走,碑上赵正安三个字被他擦得发亮:我爸救你爸,你们就该拿一辈子还。
手机在掌心发烫。急诊室门吱呀开了。
赵承煜躺在推床上,脸色白得像医院的墙。
他盯着我,喉结动了动,又闭上眼。
患者需要观察。护士推着床往病房走,我跟着,鞋跟在地上敲出碎响。
沈蘅的高跟鞋声从走廊另一头冲过来。
她抓着刘秘书的胳膊晃:不是说查过她背景怎么敢下毒!刘秘书垂着头,手指把西装口袋里的纸团攥得发皱——我看清那是林母的签名,保密协议四个字刺得我眼花。
林昭!沈蘅扑过来要抓我,被护士拦住,你知不知道承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不会。我打断她,他命硬得很。
病房门咔嗒锁上。
赵承煜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头,看监护仪上的心跳线起起伏伏。
醒了就说话。我摸出那包中药粉,装睡有意思吗
他睫毛颤了颤,慢慢睁眼。喉结滚动两下:你给我下的什么药
你当年让我吃的方子。我把药粉倒进垃圾桶,我留了一味。
他瞳孔缩了缩。
三年前我第一次流产,他扔给我个药包:喝了,省得你拿孩子要挟。我蹲在厕所吐得昏天黑地,药渣子沾在瓷砖缝里,后来被我收进铁盒。
你早该想起来。我扯了扯嘴角,沈蘅的孕检单是假的,两个月前她根本没怀孕——
够了。他突然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发疼,你到底要什么
我没说话。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是沈暖发来的消息:证据给陈律师了。后面跟着个哭脸表情。
她该到家了。
我盯着屏幕,突然想起半小时前她发的定位——滨江路。
放手。我挣开他,沈暖被跟踪了。
他愣了下,松开手。我往门外跑,听见他喊:林昭!
滨江路的风裹着潮气扑在脸上。
我顺着沈暖的定位找,在路灯下看见她的盲杖。
姐姐……她的声音从绿化带里传出来,带着哭腔,录音笔……
我蹲下身,摸到她冰凉的手。
她往我掌心塞了个金属块,是录音笔。
按下播放键,钢琴声混着沈蘅的冷笑:林昭不死,我永远成不了赵太太。
别怕。我把她抱进怀里,我带你去报警。
她摇头,盲杖轻轻敲了敲我手背:姐姐,手机……有未读短信。
我摸出她的手机,屏幕亮着。
是法院发来的通知:林昭女士,您已被沈蘅女士以‘诽谤罪’起诉,特此传唤。
夜风掀起她的裙角,像极了昨夜她离开我家时的模样。
远处传来警笛声。我抱紧沈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林母的签名还在刘秘书口袋里,沈蘅的录音在我掌心发烫。
而我的手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病房床头柜上。
那里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林母:昭昭,明天跟妈去法院。
第9章
你是我的最后一剂解药
我紧紧握着沈暖的手机,在警车上抖得厉害。
屏幕里法院的传唤通知刺痛了我的眼睛,林母的短信排在最上面:昭昭,明天和妈去法院。
警车停在医院楼下时,我把录音笔塞进警察手里:沈蘅伪造孕检单、雇凶跟踪沈暖,证据都在里面。年轻警察回应了一声,沈暖被护士扶着去做检查,我转身朝病房跑去。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着,是林母的未接来电。
我划开手机,她的语音一条接着一条:昭昭你怎么不接电话沈小姐说你到处说她假怀孕,这是要毁坏赵家的名誉啊。当年赵太太给我付手术费的时候,说过要咱们家记一辈子的恩情。明天开庭你必须去,妈给你当证人。
我捏着手机蹲在地上。
三年前流产那天,林母也是这样敲开我出租屋的门,把赵承煜给的银行卡拍在桌上:他给的钱够你养身体,别闹了。她总是说,赵家的恩情要用命来还,可她不知道,赵承煜摔碎的孕检单、沈蘅踹在我肚子上的高跟鞋,还有那碗让我吐到胃出血的堕胎药,哪一样不是在用我的命偿还呢
凌晨三点,我翻出抽屉里的日记本。
纸页的边缘已经泛黄,第一页是十六岁地震那天写的:赵哥哥把我从废墟里抱出来,他的白衬衫全是血。可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赵父为了救林父被余震掩埋了,赵承煜白衬衫上的血,是他父亲的血。
笔在我不是债,我是人这几个字上洇出了墨渍。
阳台的铁桶里,《金匮要略》烧得噼啪作响。
这是赵承煜给我堕胎药的药方,三年前我吐完后捡了半页药渣夹在书里,今晚连书带药一起烧了。
火星窜起来的时候,我看见封皮内侧自己写的小字:他若真心,药可解;他若无心,药成劫。现在药没了,劫也该散了。
天刚亮,林母就敲开了房门。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是当年赵太太送的:昭昭,咱们去法院说清楚,妈相信你没撒谎,可沈小姐是赵总的人……我打断了她:妈,赵总从来没把我当人看,你也别把我当债。她愣在了原地,我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听见她在身后喊道:你要去哪儿
赵承煜的病房空了。
刘秘书说他签了辞职信,把公司交给她代管,只留了一句查清楚所有事。
我站在走廊里发了会儿呆,把搬家通知贴在出租屋的门上。
信箱里塞着给赵承煜的信,最后一句是:等你找到真正的我,再来找我。
付少博的车停在楼下。
他递给我一张机票:我订了去云南的航班,你先躲一躲。我接过机票,想起昨天在医院他说的话:林昭,你该为自己活了。手机这时震动起来,是沈暖发来的消息:姐姐,我把钢琴谱交给警察了,里面藏着姐姐所有的罪证。
法院开庭的时候,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广播里说沈蘅因伪造证据被刑事拘留,她被押上警车前冲着沈暖喊道:都是你害的!沈暖哭着摇头,盲杖轻轻碰了碰警车的轮胎。
安检口的队伍慢慢往前挪动。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有拖着行李箱的乘客。
广播突然响起:乘坐CA1061航班的林昭女士请注意,有人正在VIP通道等候。我紧紧攥着登机牌,心跳得厉害。
候机厅的玻璃幕墙外,赵承煜的身影闯入了我的视线。
他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在锁骨处,手里紧紧握着半页烧剩的《金匮要略》。
残页的边缘焦黑,中间一行字被他用红笔描过:药已尽,唯心可解。他抬头看见我,喉结动了动,嘴唇张了张却没出声,眼尾红得厉害。
安检员喊我名字的时候,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日记本。
里面夹着一张老照片,是十六岁的赵承煜,他抱着浑身是灰的我,脸上还沾着血,眼睛亮得像星星。
现在,他站在VIP通道外,手里的残页被攥得皱巴巴的。
我突然想起昨晚烧书的时候,有半页纸被风卷走了。
原来它没飞远,原来他找到了。
广播还在循环播放:林昭女士,VIP通道有人等候。我拖着箱子朝出口走去,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人群的嘈杂声。
他站在那里,就像当年地震后的废墟上,就像所有我以为他不会来的时刻里,突然出现了。
而这一次,我想看看,他要怎么找到真正的我。
第10章
候机厅的旧书页
广播里的声音又响了一遍,我攥着登机牌的手指发疼。
付少博的车还停在机场外,副驾上的行李箱贴满银杏贴纸——那是我去年秋天在图书馆后院捡的,一片一片压平了贴上去的。
林昭女士。安检员又喊了一声。
我低头看了眼手机,沈暖的消息还停在姐姐,我把钢琴谱交给警察了,对话框里还有付少博半小时前发的到云南给我发消息。
候机厅的玻璃映出我的影子,马尾散了一绺,眼尾的泪痣泛着淡红——像极了十六岁那年,赵承煜抱着我从废墟里爬出来时,我脸上蹭到的他的血。
我拖着箱子转身。
VIP通道的门半开着,赵承煜的身影就卡在门缝里。
他的西装前襟皱成一团,领带歪在锁骨处,左手攥着半页焦黑的纸,边缘还沾着烧过的灰。
你怎么知道我会走我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他低头看我行李箱上的银杏贴纸,喉结动了动:你种下的果,还没发芽。
我心口一紧。
三个月前在图书馆整理古籍,我翻到《金匮要略》里夹着半页银杏叶,背面是我用铅笔写的等春天——后来书被沈蘅烧了,我蹲在废墟里捡残页时,他站在二楼阳台冷笑:烧了也好,省得你装文雅。
昭昭。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这页纸是从你旧居阁楼翻出来的。你走那天,刘秘书说你把所有书都烧了,可我在壁炉灰里翻了半夜……他举起手里的残页,中间一行字被红笔描得浓艳,药已尽,唯心可解。
我想起昨晚烧书时,风卷走半页纸,我追着跑了半条街没追上。
原来它落进了他的掌心。
姐姐。沈暖的盲杖轻轻碰了碰我的鞋尖,她把录音笔塞进我手里,你临走前说‘如果他真的想知道林昭的秘密,就去找付医生’,我记着呢。
赵承煜的手指突然抖了一下。
我看见他瞳孔缩成一点,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年前的地震纪念日,我抱着一束白菊去墓园,他躲在松树后面抽烟,我对着父亲的墓碑说:爸,赵叔叔的碑前有新土,是他来了吗
赵先生,请配合检查。机场安保队长李叔突然拦在我们中间,他指了指赵承煜手里的残页,有人举报您携带不明物品登机。
赵承煜刚要说话,刘秘书从后面挤过来,递给他一个黑色档案袋:这是林小姐在图书馆办公室留的,她走那天说‘如果赵总真的想查,就打开看看’。
档案袋的封条没贴紧,我一眼就看见里面泛黄的照片。
赵承煜的手指在封面上蹭了两下,慢慢抽出来——照片里,林父背着浑身是血的赵父走出废墟,背后站着个穿蓝白校服的小女孩,扎着歪歪扭扭的马尾,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里攥着半块饼干。
是我。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年我七岁,地震时把最后半块饼干塞给了被压在桌下的你。你哭着说‘姐姐,我疼’,我就蹲在你旁边唱《小星星》,直到我爸和赵叔叔挖开石板。
赵承煜的手指抚过照片里小女孩的脸,突然抬头看我:所以你总唱《小星星》在我失眠的夜里,在我发高热说胡话的时候……
还有夹层。我指了指档案袋,我走前放的。
他抖着手翻开夹层,一张信纸飘出来,上面是我手写的字迹:我不是债,也不是药,我是你的光。
候机厅的广播突然换成了轻音乐,是《小星星》的旋律。
赵承煜的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团墨迹:昭昭,我以为你接近我是为了还恩情,以为你对我的好都是算计……
现在你知道了。我伸手碰了碰他脸上的泪,这是十年来我第一次主动碰他,我从未求你还什么恩情。
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发疼:那你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被我羞辱、被沈蘅踢流产都不说话
因为解释没用。我抽回手,你认定了林家欠赵家,认定了我是来讨债的。直到今天——我指了指他手里的照片和信纸,你才肯看一眼真相。
广播开始提示CA1061航班登机。
我提起行李箱,转身往安检口走。
赵承煜在后面喊:昭昭,我跟你去云南!
不必了。我没回头,我在大理租了间带院子的房子,院角种了棵小银杏。等它发芽的时候——我顿了顿,如果你还能找到我,再说吧。
付少博的车停在机场外,副驾上放着我新买的笔记本电脑。
我上车时,电脑屏幕亮了,是未读邮件的提示——发件人显示赵承煜,主题栏只有一句话:等银杏发芽那天,我一定找到你。
车开出去两公里,我摸出兜里的录音笔。
按下播放键,里面是十年前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昭昭姐姐,等我长大,一定保护你一辈子。
是七岁的赵承煜。
大理的风从车窗灌进来,吹得我眼睛发酸。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银杏叶,那是旧居阁楼木箱底压着的,背面有一行褪色的铅笔字:昭昭姐姐,我会找到你。
车拐上高速时,手机震了震。
新消息是沈暖发来的:姐姐,赵先生买了今晚去大理的机票。
我望着窗外飞驰的梧桐树,突然笑了。
院角的小银杏,该浇水了。
第11章
我不是你的药
我拖着箱子进院子时,大理的夕阳正往院墙上爬。
新租的房子带个小院子,房东说前房客留了半箱旧书在储物间,我蹲在地上翻,纸箱底突然硌到个硬壳——是本蓝布面日记本,封皮磨得发白,夹在我冬天穿的毛衣里。
翻开第一页,是妈年轻时的字迹,钢笔字带点师范女生的秀气:1998年9月,赵家汇来第一笔生活费。
当年若不是赵家资助,我也读不起师范。
女儿是我唯一的回报。
纸页边缘泛着茶渍,我数了数,后面二十多页全是类似的话。昭昭今天会喊妈妈了,赵家该欣慰。昭昭考上图书馆,赵先生来剪彩那天,她站在我身后,多乖。承煜总说她像块膏药,可膏药不就是用来贴的么
箱子咚地砸在地上。
我把日记本按在胸口,指甲掐进掌心——原来在她心里,我从来不是女儿,是她欠赵家的债票。
手机在裤兜里震,是付少博发来的定位:他在我办公室,要见你。
我没回。
付少博是医生,最懂赵承煜的偏执。
上回他说赵承煜在机场翻了三夜监控,把我十年前每个加班的夜晚都截成照片,我只当他又犯病。
可半小时后,付少博的语音跳进来:昭昭,他知道你身世了。
我捏着手机的手发颤。
身世——这个词我听了十八年。
妈总说我是地震那年她在医院抱的,林父救了赵父,所以赵家该养我。
可付少博说的知道,显然不是这些。
我赶到医院时,付少博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赵承煜背对着我,手里捏着份泛黄的病历,封皮写着2008.5.14
地震救援临时医疗点。
她不是林教授的亲生女儿他声音哑得厉害。
付少博推了推眼镜:林教授在废墟里找到她时,她父母已经没了。
他在她衣服里翻到半块平安扣,刻着’昭‘字,所以给她起名林昭。
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点声音。
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水泥板压着我的腿,穿蓝衬衫的男人扒开碎砖,把平安扣塞进我手心:昭昭,别怕,叔叔带你找妈妈。
林教授临终前录了段音。付少博点开手机,电流杂音里,是林父的咳嗽声,小付...昭昭那孩子...她父母是中学老师...救人时被埋了...别告诉她...她该有新的人生...
赵承煜突然转身,眼尾通红:昭昭,你早知道
我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
原来妈说的报恩全是谎,林父救我是出于善意,不是为了赵家。
可她用这份善意,把我捆成了还债的工具。
手机又震,是陈律师:林小姐,判决书下来了。
我赶到老房子时,门没锁。
客厅里,陈律师举着法院文书: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二条,林昭与林素芬的拟制血亲关系自今日起解除。
妈瘫在沙发上,头发乱得像团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供你吃供你穿,送你上大学!
你供的是赵家的债。我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她发抖的肩膀,你总说林父欠赵家,可林父救赵叔叔是医生的本分。
你拿他的善意当借口,把我当赎罪券。
她突然扑过来抓我手腕:你走了谁给我养老
谁替我还赵家的情
我抽回手,腕上红了一片。
陈律师把文书塞进我手里:已经生效了。
出门时,晚霞把楼道照得通红。
我摸着口袋里的银杏叶,背面的铅笔字还在:昭昭姐姐,我会找到你。
等我回到院子,天已经黑了。
院角立着个黑影,赵承煜举着本书,封皮是泛黄的宣纸:我翻了林家旧阁楼,找到这本《金匮要略》残页。
你总说古籍要用心护着,可我以前只当你是装模作样。
他往前走一步,路灯照亮他眼下的青黑:现在我明白了,你不是药,你是火。
烧掉了我所有的偏执和仇恨。
我没接书。
风掀起他西装领口,露出里面挂着的平安扣——和我小时候那块一模一样。
那你该学会自己走路了。我绕过他,从储物间搬出铁锹,我要种银杏。
他没说话,跟着我蹲在院角。
我把小树苗放进坑里,他默默递来水壶。
土盖到树根时,我想起林父教我认植物的样子:银杏寿命长,根深叶茂。
你要像它一样,活出自己的时间。
水浇下去,泥土发出滋滋声。
我摸着新抽的绿芽,轻声说:这一次,我要为自己活着。
深夜,我收拾从图书馆带来的旧物。
纸箱最底下,压着串铜钥匙,是古籍室的。
金属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突然想起老馆长退休前说:小昭,等新馆建好,旧楼要拆了。
我捏着钥匙,听见自己说:明天该去看看。
第12章
我用银杏树等你长大
我攥着古籍室的铜钥匙站在旧图书馆门口时,晨雾还没散。
钥匙齿卡进锁孔那刻,金属摩擦声像根针,扎得我手背发疼——这锁我开了七年,今天是最后一次。
门推开的瞬间,灰尘裹着旧纸页的味道扑上来。
我咳了两下,摸黑按下墙上的灯。
天花板的吊扇转起来,扬起的浮尘里,我看见自己常坐的那张木桌。
桌上落着片银杏叶,干得发脆,叶脉蜷成褐色的网。
背面有铅笔字,是保安老王的歪扭笔迹:你走那天,这棵树会开花。
我转身看向窗外。
那株银杏还在,枝桠上有道深疤——去年沈蘅推我撞在树干上时留下的。
当时我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血渗进树根的泥土里。
现在疤上冒出几簇新芽,绿得扎眼。
老王。我对着空气喊了一声,没人应。
他该是知道我今天来,特意早走了。
我把银杏叶收进外套口袋,最后巡了一遍古籍架。
最顶层那本《金匮要略》残页早被赵承煜拿走,现在空位上落着层薄灰,倒显得干净。
离开时我锁好门,把钥匙挂在门把手上。
风掀起衣角,口袋里的银杏叶蹭着皮肤,像句没说出口的告别。
回到租的小公寓时,门口地上躺着个信封。
浅灰色,边角折得方方正正——是赵承煜的习惯。
信纸上只有两行字:我不再奢望你的原谅,但我愿意用余生去理解你。院角的银杏发了新芽,我每天浇水。
我捏着信纸走到窗边。
楼下停着辆黑色轿车,他的背影正钻进驾驶座。
西装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平安扣——和我小时候戴的那个,连绳结都系得一样。
车开走了。
我没追。
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了片银杏叶,叶脉还带着湿意,该是他刚才站在楼下时,从树上碰下来的。
下午快递员敲门,递来个扁平的盒子。
包装纸上凸着盲文,我摸了摸,是沈暖两个字。
CD放进播放器那刻,钢琴声淌出来。
旋律像春风吹过废墟,又像小雨落进泥土。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我摸到盒子夹层里的盲文贴纸:愿你找到属于自己的阳光。
我把CD贴在胸口。
沈暖的手曾在琴键上跳舞,现在那双手替我写了首回家的曲子——可我的家,早就不是从前那样了。
傍晚刘秘书来敲我门。
他西装笔挺,手里捏着个手机,屏保是赵承煜和小树苗的合照——该是那天我们种银杏时他拍的。
赵总让我转交的。他把手机塞进我手里,喉结动了动,他说这是最后一次打扰你。
解锁密码是我的生日。
草稿箱里躺着条未发送的短信:我想你了。发送时间是三天前凌晨两点十七分,正是我在旧房子和林母办手续的时刻。
我握着手机站在海边时,天已经黑了。
浪声盖过一切,我摸出随身带的玻璃漂流瓶,把手机塞进去。
瓶口的木塞转了三圈,咔嗒一声卡紧。
手一松,瓶子滚进浪花里。
它被浪头托着往深海漂,渐渐成了个小黑点。
风灌进领口,我突然想起赵承煜撕孕检单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风。
他当时说脏,现在倒觉得,最脏的从来不是我。
登机前一天,我去了趟医院。
B超单上的小亮点还在跳,医生说发育得很好。
我把单子和林母的解除收养证明一起锁进行李箱最底层。
有些事,该留给未来的自己。
安检时,口袋里的银杏果滑出来。
安检员捡起来,问:要托运吗我摇头,把它重新攥进手心。
果壳上的纹路硌着掌纹,像句刻进骨头里的誓言。
飞机爬升时,云层在窗外翻涌。
我闭着眼,赵承煜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我会把银杏树养大,等你回来。那是种银杏那天夜里,他蹲在院角说的,当时泥土还沾在他裤腿上。
好,我用银杏树等你长大。我对着窗玻璃轻声说。
银杏果贴着掌心,暖得像块小太阳。
机翼切开云层的瞬间,阳光猛地涌进来。
我睁开眼,看见云层下的城市正在缩小。
那里有棵带着伤疤的银杏树,有间锁着旧钥匙的图书馆,有个正在学走路的男人。
而我,终于要为自己活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