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在银夜学院古老的庭院里凝滞,仿佛无形的巨手攥紧了每一寸空间。正午时分,本该是阳光最慷慨的时刻,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却沉沉地压下来,吝啬地筛下几缕惨淡的光线。雪,开始下了。起初是细碎的、犹豫不定的雪屑,很快便化作鹅毛般的雪片,被越来越急的北风卷起,疯狂地打着旋,撞击着黑曜石筑成的巍峨塔楼和那些历经风霜、刻满符文的廊柱。石缝里顽强探头的冬青叶,瞬间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白。
庭院中央的空地上,几个一年级的新生正笨拙地堆砌着一个雪人。他们的学徒袍被寒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冻得通红的双手在雪地里摸索着,努力把一团团湿雪拍实。雪人已经初具规模,圆滚滚的身体顶着歪歪扭扭的脑袋,两颗不知哪里找来的黑色石子充当眼睛,一根枯枝插在脸上,权作鼻子。尽管简陋,但在这片肃杀的银白世界里,它散发着一种笨拙又固执的暖意。
嘿,再拍紧一点,艾登！一个瘦高个子的男孩哈着白气,用力拍打着雪人的腰部,不然等会儿就塌了！
被叫做艾登的男孩鼻头冻得通红,瓮声瓮气地回答：知道啦,杰米！我的手套都湿透了！他更加卖力地拍打着雪团。
就在他们专注于自己稚嫩的作品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不远处连接高塔的悬空廊桥尽头。银灰色的学徒袍在风雪中纹丝不动,仿佛隔绝了周遭一切寒冷与喧嚣。卡尔·加里瑟斯斜倚着冰冷的石栏,姿态慵懒得像一头在午后阳光下假寐的雪豹。他那双罕见的、仿佛蕴藏着冰原深处万年寒冰的浅蓝色眼眸,正饶有兴致地俯视着下方空地上那几个忙碌的小点。
他的目光掠过那堆幼稚的雪人,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和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像猫看着爪下的毛线球。他微微眯起眼,瞳孔深处,冰蓝色的微光与几缕细小的、跳跃的银白色电弧同时亮起,如同极夜天幕上骤然闪现的冰冷极光。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扰动,发出极其细微的滋啦声,连飘落在他肩头的雪花,都在接触袍子表面的瞬间无声地湮灭,化作一缕微不可察的白汽。
呵。一声轻得几乎被风雪吞噬的低笑从卡尔喉间逸出。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那点微弱的嗤笑却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风雪的低吼,清晰地落入下方几个新生的耳中。
艾登拍打雪人的动作猛地一僵。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循着那令人脊背发凉的嗤笑声望去。风雪模糊了视线,但他依然捕捉到了廊桥上那个模糊却极具压迫感的身影——银灰色的袍角,还有那双即使在风雪中也仿佛能穿透一切、带着冰棱般寒意的眼睛。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艾登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认得那身袍子,更认得那份笼罩整个学院的、属于天才的冰冷气场。
是…是卡尔学长！艾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如同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杰米和其他几个男孩也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比地上的积雪更甚。堆雪人的兴致被瞬间冻结,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们僵在原地,像一群被无形的冰霜魔法冻住的雪人,连逃跑的本能都被那冰冷的注视钉死。
廊桥上的卡尔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这份凝固的恐惧。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味。垂在身侧的左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动作快得如同幻觉。指尖缠绕的冰蓝色寒气与银白色的电光骤然变得炽烈,仿佛两颗被强行捏合在一起的、不安分的星辰核心。
嗡——
一声低沉而怪异的嗡鸣瞬间撕裂了风雪的呜咽。庭院中央,那堆毫无防备的雪人上方,空气猛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短暂的、肉眼可见的涡旋。紧接着,一道刺目的、扭曲的蓝白色光芒毫无征兆地从涡旋中心炸开！
那不是纯粹的雷光,也不是纯粹的冰霜。它是狂暴的闪电被极寒瞬间冻结、又因冻结而爆裂的产物！无数细碎的、带着锯齿边缘的冰晶碎片被狂暴的电流裹挟着,如同千万把淬了闪电的微型冰刃,以雪人为核心,向四面八方猛烈迸射！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鸣压过了风雪。刺眼的光芒让整个庭院亮如白昼,又瞬间被溅射的冰屑和弥漫的寒雾所吞没。
艾登和杰米他们只觉得一股混合着极致寒冷与麻痹灼痛的冲击波狠狠撞在胸口,将他们像几片枯叶般掀飞出去,狼狈地摔在冰冷的雪地里。瘫伏在雪中像被抽干水分的鱼,冰冷的雪粉灌进脖子、袖口,刺骨的寒意和电流带来的麻痹感让他们浑身筛糠般颤抖,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光芒和冰屑缓缓散去。庭院中央,那个笨拙却温暖的雪人已荡然无存。原地只留下一个焦黑的、覆盖着一层闪烁蓝白电弧的冰晶的浅坑,袅袅地冒着刺鼻的臭氧和寒气混合的白烟。坑的边缘,散落着几块被瞬间冻硬又炸得焦黑的雪块残骸。
风雪依旧在呼啸,但庭院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艾登他们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
卡尔缓缓放下左手,指尖跳跃的冰蓝与银白光芒如同温顺的宠物,悄然隐没。他脸上那点残酷的兴味也消失了,重新变得如同覆雪的雕像,只剩下纯粹的、高高在上的冷漠。他甚至懒得再看一眼下方那几个狼狈不堪、满眼恐惧的新生,目光随意地扫过,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的几块顽石。
他站直身体,银灰色的学徒袍在风雪中依旧不染尘埃。他迈开脚步,靴底踩在廊桥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声响,向着通往更高处魔法塔的方向走去,将身后那片狼藉和无声的恐惧彻底抛下。
粗劣的把戏。卡尔的声音很轻,如同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庭院里,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雪地里那几个新生的心脏,还有那愚蠢的热情……火焰,呵,一样的下等货色。
他的身影消失在廊桥尽头的塔楼阴影中,只留下身后一片冻结的狼藉和几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满心恐惧的可怜虫。
。。。
加里瑟斯！停下！莉娜·因巴斯的声音如同她掌控的火焰,带着灼人的愤怒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撕裂了图书馆深处凝滞的寂静。她站在一排顶天立地的巨大橡木书架形成的狭窄通道尽头,赤红的学徒袍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醒目。她一手叉腰,另一只手直直地指向正试图悄无声息溜向更深处的卡尔。
卡尔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他银灰色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头标志性的银发反射着从高窗透入的微弱天光。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贯的冷淡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莉娜学姐,午休时间。图书馆的规矩里,似乎没有禁止学员安静地寻找知识这一条。
安静莉娜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尖锐的讽刺,你管溜进禁书区叫‘安静地寻找知识’她快步上前,靴子踩在古老的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红发在她肩后如同愤怒的火焰般跃动。卡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那个预言…那个‘创世之手’的鬼话！你是不是疯了那是禁忌！写在卷轴开头的警告你没看见吗‘唯平衡者可得其力,失衡者必遭反噬’！每一个字都刻在羊皮纸上！你那双能看穿元素轨迹的眼睛,难道瞎了
她终于拦在了卡尔面前,胸膛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火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卡尔那双冰蓝的眸子,试图在里面找到哪怕一丝动摇或犹豫。
卡尔终于转过身,正面迎上莉娜燃烧的目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雪的荒原,只有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下潜流般的波动——那是被戳中心事的不悦,但转瞬就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警告卡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金属摩擦的质感,莉娜·因巴斯,你和你那引以为傲的火焰魔法一样,总是被表象的灼热蒙蔽了双眼。预言卷轴的力量,远非那些陈腐的警告所能束缚。它揭示的是本质,是宇宙运行的终极法则。
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越过莉娜燃烧般的红发,投向图书馆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深处,那里是禁书区的方向。至于平衡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不屑的嗤笑,那是庸才无法掌控力量时,为自己寻找的遮羞布和安慰剂。真正的力量,从来只属于敢于打破藩篱、重塑规则的存在。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莉娜脸上,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星辰在冰冷地燃烧,而我,就是那个存在。冰与雷的完美融合,早已证明了这一点。火焰,不过是最后一块拼图,一个注定被驯服的、低等的工具。
工具莉娜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微微发抖,你把足以焚毁世界的力量,把维系整个遗迹平衡的基石,叫做工具她猛地向前逼近一步,指尖下意识地跳动起细小的橘红色火苗,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灼热起来,卡尔·加里瑟斯,你的傲慢会毁了你自己！更会毁了银夜学院,毁了天辉和夜魇遗迹！预言的力量是毒药！是陷阱！你清醒一点！
毁掉卡尔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冰锥,周身原本稳定的冰寒气息猛地一荡,空气中凭空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震碎成齑粉。恰恰相反,莉娜学姐。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被所谓的‘平衡’和‘禁忌’吓破了胆的守旧者,在阻碍着力量向它应许之地的升华！预言选择了我！它向我展示了终极的可能！而你,还有那些藏在塔顶的老朽们,只配在灰烬和故纸堆里哀叹时代的落幕！
你……莉娜被他话语中赤裸裸的蔑视和疯狂刺得脸色发白,指尖的火苗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几乎要失控。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气息激烈碰撞的瞬间,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瀑布,毫无预兆地从他们头顶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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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是阿斯特拉教授。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一架高高的移动书梯顶端,枯瘦的身影裹在深紫色的法师袍里,像一根突兀矗立的黑色石笋。他布满皱纹的脸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能穿透灵魂的匕首,冷冷地钉在卡尔身上。图书馆深处那无处不在、温和的魔法辉光,似乎也因他的出现而黯淡、凝滞了几分。
卡尔周身激荡的气息猛地一窒,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按捺下去。他眼瞳深处那点冰寒的星火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服从。他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阿斯特拉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但紧抿的薄唇和绷紧的下颌线条,依旧清晰地透露出他内心汹涌的不甘。
卡尔·加里瑟斯,阿斯特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凝滞的空气上,学院的规矩,禁区的界限,对你而言,已经形同虚设了吗他的目光扫过卡尔,又落在莉娜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你,莉娜。情绪的火焰,永远是施法者最大的敌人。跟我来。最后三个字,是对着卡尔说的,不容置疑。
卡尔沉默着,没有再看莉娜一眼,转身跟随着移动书梯缓缓下降的阿斯特拉教授,向着图书馆入口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挺得笔直,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寒冰利刃,收敛了锋芒,却积蓄着更深的寒意。
莉娜站在原地,指尖的火苗早已熄灭。她看着卡尔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阴影中,看着他被阿斯特拉带离这片禁忌的边缘,心头却没有丝毫轻松。教授的到来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冲突的火焰,但卡尔离去时那沉默而倔强的背影,还有他眼中最后那一闪而逝的、令人心悸的冰焰……都让她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那不是一个被训斥的学生应有的姿态。那是猎手暂时退入阴影,等待下一次扑击前的蛰伏。预言卷轴……创世之手……那些禁忌的词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头。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仿佛图书馆深处那无尽的黑暗里,正有一双眼睛在无声地注视着一切。
。。。
黑暗。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这里是银夜学院最核心的禁区,一个深藏于主塔地底、由层层叠叠的空间折叠魔法和古代符文守护的密室。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液,带着泥土、金属和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古老气息。唯一的光源,是密室中央石台上悬浮着的一个物体。
那并非灯盏,而是一截世界树根须。
它只有小臂长短,呈现出一种介乎于木质与玉石之间的奇异质感,表面覆盖着细密繁复、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的天然纹路。它静静地悬浮在离石台表面一掌高的地方,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翠绿色光芒。这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异常柔和,如同初春新叶上凝聚的晨曦,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磅礴生机。光芒照亮了石台表面同样古老、刻满未知符文的凹槽,那些符文在根须的微光下,仿佛也在无声地呼吸、律动。
卡尔就站在这截世界树根须前,银灰色的学徒袍几乎融入了四周的黑暗,只有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被那点翠绿的光芒映照着,一半清晰,一半隐没在阴影里,显得格外苍白。他冰蓝色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锁定在那截根须上,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贪婪、渴望、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冲破他竭力维持的冰冷表象。
他缓缓地抬起了双手。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却又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指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修长、苍白。
左手,冰蓝色的光芒骤然亮起,并非寒气弥漫,而是凝聚成一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冰球。球体内部,无数细小的冰晶在疯狂旋转、碰撞,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冻结了一个微型的暴风雪。
右手,银白色的电弧无声地跳跃、汇聚,凝成一颗同样大小、噼啪作响的雷球。狂暴的电蛇在球体内扭曲、炸裂,释放出刺目的光芒和浓郁的臭氧气息,将卡尔右边脸颊映照得一片惨白。
冰与雷,两种截然相反、互相排斥的狂暴元素,此刻被他强行拘束在双掌之间。两股力量的碰撞让密室里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连悬浮的世界树根须散发出的翠绿光芒都微微波动起来。
但这只是开始。卡尔的目光没有离开根须,他薄薄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念诵着一段拗口、艰涩、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咒文。每一个音节都艰涩无比,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似乎不是人类的喉咙所能发出。咒语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与冰球和雷球的力量共鸣,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低沉嗡鸣。
随着咒语的推进,卡尔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神却更加炽热疯狂。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力猛地从他双掌之间爆发出来！
目标,直指那截静静悬浮的世界树根须！
嗡——！
根须周围的翠绿光芒猛地暴涨！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强行惊醒,发出了无声的咆哮。那柔和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眼、狂暴,如同无数根翠绿色的光之触手,疯狂地扭动着,抵抗着卡尔掌心传来的可怕吸扯之力。根须本身开始剧烈地震颤,表面那些天然流转的纹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古老的符文在石台上疯狂闪烁。
卡尔咬紧牙关,腮边的肌肉绷紧如岩石。他念诵咒语的速度更快了,声音也更加嘶哑。强行抽取世界树的力量,如同在撬动整个世界的根基！巨大的反噬力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击在他的精神和身体上,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没有停止。冰球和雷球在他掌中高速旋转,狂暴的能量被强行糅合、压缩,中心处,一点极其微弱、极不稳定的赤红色火苗,如同风中残烛般,艰难地、挣扎着被点燃了！
就是现在！
卡尔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几乎要将那点赤红吞噬。他猛地将双掌合拢！
冰蓝！银白！赤红！
三种颜色、三种截然不同的本源力量,带着世界树被强行抽取的、狂暴的生命洪流,被他以无匹的意志和那禁忌的预言卷轴所记载的扭曲法门,强行挤压在一起！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在卡尔的精神核心炸开！仿佛一万个雷霆同时在灵魂深处爆裂！
密室内,那截世界树根须的光芒瞬间黯淡、熄灭,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无力地坠落回冰冷的石台,表面流转的纹路彻底失去了光彩,变得灰败死寂。
卡尔的双手之间,一个全新的球体诞生了。它只有拳头大小,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撕裂、焚毁的恐怖气息！球体内部,冰蓝、银白、赤红三种光芒疯狂地纠缠、吞噬、湮灭、再生！它们并非融合,而是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仇敌,在狭小的空间内进行着永无休止的惨烈厮杀！每一次光芒的爆闪,都释放出足以撕裂空间的毁灭性能量！球体表面,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布满了细密的、不断蔓延的黑色裂痕！
成了！三系元素！创世之力的雏形！
狂喜如同毒药般瞬间冲垮了卡尔所有的理智堤坝。他忘记了反噬的痛苦,忘记了世界的根基,忘记了所有的警告。他的眼中只剩下掌中那颗疯狂跳动的、仿佛拥有自我毁灭意志的三色球体,那是力量的终极形态！是他通向神座的第一步！
哈哈…哈哈哈……嘶哑、破碎的笑声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挤出,在死寂的密室中回荡,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喜和扭曲。
然而,就在这狂喜达到顶峰的瞬间——
喀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并非来自密室,而是仿佛来自头顶无限遥远的苍穹深处,又仿佛来自脚下深不可测的大地核心！
卡尔脸上的狂笑骤然僵住。
他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收缩成针尖大小！
密室坚固无比、刻满空间加固符文的天花板,此刻竟如同破裂的蛋壳,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巨大的、纵横交错的裂痕！裂痕深处,不再是岩石,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沸腾翻滚的混沌色彩！扭曲的、非人所能理解的光流在其中奔腾咆哮！
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沉闷而恐怖的轰鸣,仿佛沉睡亿万年的巨兽正在痛苦地翻身！整个密室,不,是整个银夜学院,整个大地,都在剧烈地摇晃！
呜——嗡——！！！
凄厉、宏大、仿佛能贯穿所有位面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云霄！那是银夜学院最高级别的空间崩坏警报！上一次响起,还是传说中远古遗迹守卫者现身的年代！
卡尔僵立在原地,掌中那枚疯狂跳动的三色球体依旧在释放着毁灭性的能量波动。他脸上的狂喜如同劣质的颜料般迅速剥落,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和……一丝迅速蔓延开来的、冰冷的、刺穿灵魂的恐惧。
他成功了还是……他打开了地狱之门
。。。
天空,碎了。
前一秒还是铅灰色压抑的云层,此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狂暴的巨手狠狠撕开！巨大的、不规则的裂口贯穿了整个视野,边缘闪烁着刺目的、不祥的能量电弧。裂口深处,不再是熟悉的天空,而是翻滚沸腾、如同打翻了所有颜料桶又被粗暴搅拌的混沌漩涡！粘稠的紫黑色、污浊的暗红、病态的惨绿、刺目的惨白……无数种无法形容的、令人作呕的色彩在其中疯狂地奔流、碰撞、湮灭。每一次色彩的冲突,都迸发出足以刺瞎人眼的光芒,伴随着无声却撼动灵魂的恐怖能量冲击波！
大地在脚下发出濒死的哀鸣。银夜学院那些历经千年风雨、由魔法加持的巍峨黑曜石塔楼,此刻像暴风雨中的芦苇般疯狂摇摆。高耸的尖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石块如同被无形巨人掰下的饼干碎屑,从塔身轰然剥落,砸向下方的庭院和建筑,发出连绵不断的、沉闷而绝望的巨响！精美的拱廊扭曲变形,坚硬的石砖地面如同水面般起伏、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喷吐出呛人的烟尘和混乱的地脉能量乱流。
天啊！那是什么！
世界末日！是末日！
救命！塔要倒了！
凄厉的哭喊、绝望的尖叫、混乱的咒语吟唱声混杂在一起,被天空那混沌漩涡发出的恐怖能量潮汐声所淹没。学员们像受惊的蚂蚁,在剧烈摇晃、不断崩塌的学院废墟中仓皇逃窜,有人被落石砸中,有人掉入裂缝,更多的人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抬头望着那如同巨大伤口般横亘苍穹的混沌裂口,脸上只剩下纯粹的、冻结的恐惧。
卡尔站在一片相对开阔、但同样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庭院中央。他身上的银灰学徒袍被狂乱的能量气流撕扯得猎猎作响,银色的头发在狂暴的风中狂舞。他仰着头,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片沸腾的混沌天穹,以及那巨大裂口深处奔涌的、亵渎一切秩序的乱流。掌中那枚强行捏合的三色球体早已消散,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灼痛和冰冷麻痹感在双臂蔓延。
成功了他做到了这就是预言中创世之手应有的伟力
不！
没有掌控一切的狂喜,没有登临绝顶的满足。只有一种冰冷彻骨的、灭顶的恐惧,像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那天空的裂口,那大地的哀鸣,那无处不在的毁灭气息……这一切都在疯狂地嘶吼着一个他拒绝承认的、令人绝望的真相——他捅破了天！他撕裂了维系这个世界的脆弱帷幕！他释放了混沌！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瞬间,异变再生！
轰隆——！！！
两声远比之前任何崩塌或雷鸣都要宏大、都要沉重、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巨响,从遥远的地平线两端同时炸开！
东方,一道无法形容其璀璨的纯白色光柱,如同撕裂黑暗的黎明之剑,悍然刺破沸腾的混沌云层,直冲霄汉！光柱之中,隐约可见无数巨大的、散发着神圣光辉的古老石质建筑虚影——断裂的巨柱、巍峨的拱门、铭刻着太阳纹章的神殿残骸……纯粹而磅礴的天辉之力,带着守护与秩序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般席卷而来,试图弥合那被撕裂的天空裂痕！
西方,与之针锋相对,一道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色光柱冲天而起！它带着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寂静感,所过之处,连沸腾的混沌乱流都似乎被冻结、吞噬。光柱内,是另一片截然不同的遗迹虚影——扭曲的尖塔、深邃的暗影之门、如同巨大脊椎骨般的诡异拱桥……阴冷而强大的夜魇之力,带着湮灭与重构的法则,同样狠狠地撞向天空的创口！
天辉遗迹！夜魇遗迹！
这两座传说中的远古遗存,象征着世界基石的两极,此刻因世界树根须被强行抽取、位面平衡被彻底打破而被迫显化！它们的力量如同两柄巨锤,带着截然相反的法则意志,猛烈地轰击在卡尔撕裂的混沌天幕之上！
轰！轰！轰！
两种至高的、本源的力量在混沌裂口处疯狂地碰撞、湮灭、互相撕扯！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足以让星辰熄灭的恐怖闪光！天空中的混沌裂口非但没有被弥合,反而在两种至高力量的激烈对冲下剧烈地扭曲、扩张！更多的混沌乱流如同污浊的脓血,从裂口中喷涌而出！
大地在两种至高力量的碾压下发出更加痛苦的呻吟,裂痕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银夜学院最后的几座塔楼在刺眼的白光与吞噬一切的黑暗交替闪烁中,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卡尔被这毁天灭地的景象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天辉的炽白、夜魇的漆黑、混沌的污浊……三种毁灭性的色彩在他眼中疯狂交织、旋转。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正被投入了宇宙初开的熔炉之中,即将被这狂暴的力量彻底撕碎、湮灭。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滚烫的灰烬。
预言……创世之手……
他引以为傲的杰作,正在将这方天地,连同他自己,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混沌深渊！
。。。
就在天辉的炽白与夜魇的漆黑如同两股毁灭洪流,在沸腾的混沌裂口疯狂对冲、将整个世界推向彻底崩溃边缘的刹那——
时间,凝固了。
不,并非完全的凝固。庭院中崩飞的碎石悬停在半空,如同凝固的雨滴；喷溅的烟尘保持着翻涌的姿态,却不再扩散；远处学员脸上极致的惊恐表情僵在那里,如同拙劣的面具；甚至那撕裂天穹的混沌乱流、那两股激烈碰撞的至高能量……一切的一切,都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迟滞状态。唯有思维,还能在恐惧的泥沼中艰难转动。
卡尔发现自己也无法动弹分毫,连转动眼珠都成了奢望。只有那冰蓝色的瞳孔深处,倒映着眼前无法理解的景象——在这片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的、濒临破碎的世界中央,一道身影,悄然浮现。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间的波动。它就像是画面本身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地存在在了那里。
那并非血肉之躯。它的形态在卡尔有限的感知中不断变幻、模糊,时而像是由亿万颗缓缓旋转的冰冷星辰碎片拼凑而成的人形轮廓,时而又化作一片纯粹由几何线条和符文构成的、不断解构重组的抽象光影。它的身躯散发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超越了时间流逝的冰冷感,仿佛一块自宇宙诞生之初便存在的寒铁。无数道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空间裂痕在其体表无声地开合、游走,每一次开合,都泄露出丝丝缕缕令人灵魂冻结的虚空气息。
远古遗迹守卫者。
这个名字并非卡尔所学过的任何语言,而是如同一道冰冷的烙印,直接、粗暴地刻印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伴随着这个名字而来的,是浩瀚如星海、冰冷如虚空的无尽信息碎片——关于秩序的维系,关于平衡的法则,关于混沌的吞噬……以及,关于一个狂妄的蝼蚁所犯下的、几乎无可挽回的弥天大罪！
守卫者那不断变幻、无法聚焦的头部位置,缓缓地转向了卡尔。没有眼睛,但卡尔感觉自己从灵魂到每一寸血肉,都被一道绝对零度的、洞穿一切的视线彻底锁定、冻结。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愤怒,没有谴责,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如同看待宇宙尘埃般的漠然,以及一种……洞悉了他所有狂妄、愚蠢和可悲轨迹的了然。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极致恐惧,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穿了卡尔的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比面对天崩地裂时更甚！那是低维生命面对高维存在时天然的、绝望的渺小感！他想尖叫,想求饶,想辩解,但凝固的时间枷锁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紧接着,卡尔感觉自己被移动了。不是身体在动,而是整个感知被强行剥离,瞬间拔升到一个无法想象的高度！他看到了——不,是感知到了——整个濒临破碎的位面！
他看到银夜学院所在的物质界,如同一个布满裂痕的琉璃球,脆弱不堪。他看到天辉与夜魇遗迹如同两枚巨大的、光芒对撞的符文,死死抵在世界核心的两端,它们激烈的冲突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刺穿着位面的障壁。他看到位面障壁之外,那无边无际、永恒死寂的冰冷虚空,正贪婪地透过他撕裂的伤口（那混沌裂口）以及天辉夜魇冲突造成的无数细小缝隙,疯狂地涌入！虚空所过之处,色彩、声音、物质、能量……一切都在无声无息地归于绝对的无！
他看到了那截被他强行抽干、坠落在冰冷石台上的世界树根须。它那点微弱的、代表着生命与连接的光,此刻如同一盏在狂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正是这丝连接的断裂与扭曲,才让天辉与夜魇失去了平衡的锚点,陷入了毁灭性的对抗！
一切的源头……一切崩坏的起点……那强行捏合的三色球体……那被贪婪和傲慢驱动的双手……
冰冷的信息流如同瀑布般冲刷着卡尔的意识,不容置疑地揭示着因果的链条。所有的辩解、所有的理由,在这赤裸裸的、足以毁灭整个位面的因果面前,都显得无比苍白、可笑、卑劣！
守卫者那由星辰碎片和几何光影构成的手臂,缓缓抬起。动作看似缓慢,却无视了凝固的时间。它的指尖（如果那能称之为指尖）对准了卡尔,更准确地说,是对准了卡尔体内某种强行嵌入的、不协调的异物——那强行融合、如同毒瘤般存在的火焰之力！
没有咒语吟唱,没有能量波动。守卫者的指尖只是极其轻微地、如同拂去一粒微尘般,凌空一点。
嗤——
卡尔猛地弓起了身体！仿佛有一柄烧红的、由纯粹虚无构成的烙铁,狠狠捅进了他的左臂,然后沿着某种无形的经络,一路向上,粗暴地剜进了他的灵魂深处！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生命本源被硬生生撕裂、剥夺的极致酷刑！一种难以言喻的、绝对的失去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清晰地感觉到,某种炽热、暴烈、如同岩浆般流淌在他精神核心和左臂能量脉络中的东西——那强行融合的、属于火焰的本源力量——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到极致的意志,硬生生地抽了出去！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冲破了时间的桎梏,从卡尔撕裂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骨,重重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布满裂痕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剧烈地颤抖着,汗水瞬间浸透了银灰的学徒袍,脸色惨白如死,嘴唇被自己咬出了鲜血。
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想要抓住什么,或者确认什么。
左手……还在。
但那只曾经能轻易冻结寒冰、驾驭雷霆、甚至强行点燃过禁忌之火的手,此刻却……空空如也。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失。手掌、手指的形态完好无损。但卡尔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连同整条左臂,甚至灵魂深处某个与火焰紧密相连的区域,都变成了一片彻底死寂的荒漠！一种绝对的、冰冷的、令人绝望的空无！仿佛那里从未存在过任何与燃烧、炽热相关的概念！他试图调动一丝一毫的魔力,试图在指尖凝聚起哪怕最微弱的一星火花……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如同最深沉的寒夜,吞噬了所有的光与热。那只手,仿佛变成了一块不属于他的、冰冷的石头。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到灵魂深处、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如同直接在卡尔的意识核心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宇宙法则的绝对重量：
【法则的僭越者。】声音如同两块寒冰在摩擦,【汝窃取世界之根,强融本源之火,撕裂秩序之帷,引混沌之觊觎。】
每一个罪名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卡尔的心上。
【创世之手,非为毁灭之爪。】
声音顿了顿,那绝对的冰冷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看待无知孩童般的……怜悯【剥夺此火,非为惩罚,乃为汝尚存一线之机。】
【若欲重拾创世之资格……】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深深凿入卡尔崩溃的意识,【先学会敬畏——那微尘之中的一粒星火。】
声音消失了。
凝固的时间骤然恢复了流动！
悬停的碎石轰然砸落！翻涌的烟尘猛地扩散！学员们的尖叫和哭喊再次响起！
天空之中,那沸腾的混沌裂口边缘,无声无息地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不断流动变幻的星光之膜。天辉遗迹与夜魇遗迹那毁灭性的对撞光柱,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力量被那星光薄膜强行阻隔、分流、导向未知的虚空深处。虽然裂口依旧狰狞,混沌乱流仍在翻涌,但那股足以瞬间毁灭位面的对冲能量,被暂时遏制了。
守卫者的身影,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淡化、隐没,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庭院中央,那个跪在冰冷废墟中、死死盯着自己毫无生气的左手、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身影。
敬畏……一粒星火
卡尔颤抖着,用那完好却死寂的右手,死死抓住了自己毫无知觉、如同寒冰雕刻而成的左手手腕。力量之大,指甲几乎嵌进了皮肉里。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冰蓝色眼眸中,疯狂、傲慢、恐惧……所有的情绪都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冰冷的茫然。他像个刚出生的、对一切充满陌生和恐惧的婴儿,又像一个丢失了所有珍宝、一无所有的乞丐。
目光空洞地扫过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废墟,扫过那些惊魂未定、满脸泪痕和恐惧的幸存学员,扫过远方天空中那道被星光薄膜勉强封住的、如同世界巨大伤疤的混沌裂口……最后,他的视线落回了自己那只再也无法点燃火焰的左手。
敬畏
他猛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嗬嗬声。身体因为某种极致的情绪而剧烈地颤抖着。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笨拙地、用一种近乎虔诚又无比生疏的姿态,抬起了那只冰冷的左手。五指张开,微微弯曲,仿佛要小心翼翼地捧起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将这只再也无法感知到一丝温热的手掌,颤抖着、迟疑着,伸向了眼前——
那里,只有一片冰冷的、被混乱能量气流卷起的、带着焦糊味的空气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