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顾府丑婢 > 第一章

被卖进顾府那天,下着绵绵细雨。
我和两个姐姐挤在客栈狭小的房间里,听着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大姐如兰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却还强撑着安慰我们:别怕,听说顾府对待下人还算宽厚。只要我们姐妹在一起,总能互相照应。
二姐如梅咬着嘴唇没说话,只是把我们的包袱又检查了一遍。我知道她心里害怕——我们三个被亲生父亲卖进顾府为婢,换来的银子只够他赌桌上的一把牌九。
小满,你年纪最小,进去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如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闻到她袖口淡淡的桂花香,那是娘生前最喜欢的味道。我会想办法保护你们的。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十四岁的我比两个姐姐都矮半个头,瘦得像根豆芽菜,脸上还有几颗显眼的雀斑。如兰姐姐生得美,如梅姐姐手巧,而我......我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除了会辨认几味草药,几乎一无是处。
清晨,顾府的管事嬷嬷来领人。她像挑拣货物一样打量我们三姐妹,目光在如兰姐姐脸上停留得格外久。
你,叫什么名字?她指着如兰。
回嬷嬷的话,奴婢林如兰。大姐福了福身,姿态优美得像大家闺秀。
嬷嬷满意地点头,又看向如梅:你呢?
奴婢林如梅,会些针线活。二姐轻声回答,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梅花的帕子。
嬷嬷接过帕子,对着光看了看针脚,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丫头怎么又瘦又小?会干什么?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姐就抢着说:回嬷嬷,我家小妹心灵手巧,什么都能学。
嬷嬷哼了一声,用两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左右转了转:脸盘不周正,皮肤又糙,做不了体面活计。她松开手,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在帕子上擦了擦,先带回去看看能干什么吧。
顾府比我想象的还要大。穿过一道又一道门,我们被带到内院。一个穿着锦缎的年轻男子正巧路过,目光立刻黏在了如兰姐姐身上。
这是新来的丫头?他问嬷嬷,眼睛却盯着大姐不放。
回大少爷,是今天刚买进的。嬷嬷恭敬地回答。
大少爷顾瑾走近几步,用折扇挑起如兰的下巴:模样不错,叫什么名字?
奴婢林如兰。大姐的声音微微发颤。
识字吗?
略识得几个字。
顾瑾笑了:正好我院里缺个书房侍女,就她吧。
就这样,如兰姐姐一步登天,成了大少爷身边的红人。分别前,她偷偷捏了捏我的手,用眼神告诉我她会想办法照顾我们。
接着是如梅姐姐。夫人看到她绣的帕子后,直接要去了绣房。只剩下我,像个多余的包袱被丢在院子里。
这丫头能干什么?夫人皱着眉问。
回夫人,这丫头粗手粗脚,怕是精细活做不来。嬷嬷回答。
厨房呢?
太瘦弱,怕是连水桶都提不动。
夫人不耐烦地摆摆手:那就打发去马厩吧,反正那边缺人手。
就这样,我被带到了顾府最偏僻的角落——马厩。这里充斥着马粪、干草和潮湿木头的气味,五匹高头大马在隔间里打着响鼻。
这是新来的马童,叫......管事看向我。
林小满。我小声回答。
以后你就住那边的小屋,负责清理马厩、喂马、刷马。管事指着一间低矮的茅草屋,每日寅时起床,先清理马粪,然后......
他的话被一阵马蹄声打断。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小跑进来,马背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却在这时显出一丝不协调——他的左腿似乎有些不便。
二少爷。管事草草行了个礼,语气远不如对待大少爷时恭敬。
男子点点头,目光扫过我:新来的?
是,刚分到马厩的丫头。
二少爷顾远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俊朗却透着冷峻。他的眼睛很特别,像是蒙着一层雾,让人看不清情绪。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问:怕马吗?
我摇摇头。小时候家里养过驴,我还经常帮邻居照看山羊。
那就好。他简短地说,牵着黑马走向最里面的隔间,左腿微微跛着。
管事撇撇嘴,压低声音对我说:那是府里的二少爷顾远,战场上伤了腿,性子古怪得很。平时少招惹他,做好自己的活就行。
我点点头,眼睛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顾远的背影。在这个人人都对我嫌弃鄙夷的地方,他是第一个正眼看我的人——尽管那眼神冷得像冰。
夜幕降临,我躺在狭小潮湿的屋子里,听着马厩里偶尔传来的响动。我想念两个姐姐,想念我们挤在一起取暖的日子。现在的她们,大概正躺在柔软的被褥里,而我身下只有一堆干草。
但我没想到,命运给我的安排,远不止一个马厩那么简单。
寅时的梆子刚响过,我就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马厩里的活计从不等天亮,五匹马已经不耐烦地刨着蹄子,等着被喂食。
我揉着酸痛的腰背,昨晚睡在干草堆上,浑身都扎得慌。木盆里的水结了一层薄冰,我咬破冰面洗漱,刺骨的冷水让我彻底清醒过来。
新来的,先清理马粪!管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抓起铁锹和簸箕,走向第一个隔间。这是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见我靠近,立刻竖起耳朵,喷了个响鼻。
乖,别怕......我轻声说着,慢慢靠近。小时候帮邻居照看牲口的经验派上了用场。马儿渐渐平静下来,允许我清理它脚下的秽物。
一个隔间接一个隔间,我的手臂开始发抖。轮到最后一间时,我愣住了——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新鲜的干草和未清理的马粪。
那是追风的隔间。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顾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手里牵着那匹通体漆黑的骏马。晨光中,我这才看清马的后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走路时明显不敢用力。
它受伤了?我不由自主地问。
顾远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似乎在评估我的意图。片刻沉默后,他简短地回答:战场上中的箭。
他牵着马走进隔间,动作熟练地取下马鞍,然后开始检查伤口。我呆站在原地,不知是该离开还是继续工作。
你要站在那里看一整天?顾远头也不回地说。
我...我得清理马粪...
那就清理。
我赶紧弯腰干活,但眼睛忍不住往他那边瞟。顾远解开绷带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昨日冷硬的形象判若两人。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药膏涂抹在马腿的伤口上。马儿不安地动了动,他立刻低声说了什么,声音太轻我听不清,但那语调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
你懂草药?他突然问我。
我手一抖,差点打翻簸箕:一点点...我娘教过我一些。
顾远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我:这是什么药?他指了指瓷瓶。
我小心地凑近,闻了闻:紫草根...还有没药和蜂蜜?
他眉毛微微挑起:鼻子倒灵。这算夸奖吗?我分不清。
去提桶清水来。他命令道。
我飞奔去打水,回来时看见他正用一块软布擦拭马身,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婴儿。黑马低头蹭他的肩膀,亲密得不像主仆,倒像老友。
它叫追风?我壮着胆子问。
嗯。顾远接过水桶,开始清洗马腿,西域战马,跟了我五年。
我忍不住多嘴:伤得不轻,但处理得很好,应该能痊愈。
顾远的手顿了顿,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再次看向我,这次多了几分审视:你多大了?
十四...快十五了。
他轻哼一声,不知是何意味,又低头继续工作。我识相地闭嘴干活,心里却翻腾不已。这位被府里人称为废人的二少爷,对待马匹的耐心与温柔,比许多大夫对待病人还要细致。
清理完马厩,我已腰酸背痛。刚想喘口气,管事又丢来一筐萝卜:切了喂马,然后刷洗马具!
太阳升到正午,我才得空啃了口硬馒头。正蹲在马厩后啃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小满!
如兰姐姐!我差点被馒头噎住。她穿着淡青色的细布衣裙,发间别着银簪,与昨日判若两人。
姐!你怎么来了?我跳起来,又赶紧压低声音。府里规矩,各房下人不得随意走动。
如兰拉着我躲到草料堆后,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快吃,还热着呢。
我打开一看,是两块肉馅酥饼!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油脂顺着嘴角流下。如兰笑着用手帕给我擦脸:慢点,没人和你抢。
姐,你在那边...还好吗?我边吃边问。
如兰的笑容淡了些:大少爷待我不错。她拉了拉衣袖,遮住手腕,但我还是瞥见了一抹淤青,你呢?这地方...太苦了。
还好,活多但不难。我没告诉她我腰疼得几乎直不起来,顾二少爷人挺怪的,但对马很好。
如兰脸色一变:你离他远点!府里人都说他脑子不太正常,自从战场上伤了腿,脾气古怪得很。
我还想辩解,如兰已经塞给我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两件旧衣裳,我改小了给你穿。还有...这个。她四下看看,从怀中掏出个小荷包,几个铜钱,应急用。
我眼眶发热:姐...
我得回去了,大少爷午睡该醒了。如兰匆匆抱了抱我,记住,离那个顾远远点!
她像阵风似的走了,留下淡淡的脂粉香。我打开包袱,里面是两件素净但完好的衣裙,比我身上这件粗布衣强多了。荷包里不仅有铜钱,还有一小盒香膏。我沾了点抹在手腕上,是桂花的香气,像娘还在时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形成了固定的节奏:寅时起床清理马厩,喂马,刷马具,准备草料。顾远每天清晨都会来照料追风,偶尔让我搭把手。他话不多,但也不再冷言冷语。
第七天早晨,我发现追风的伤口化脓了。
二少爷!我鼓起勇气叫住正准备离开的顾远,追风的伤...情况不太好。
他立刻转身,眉头紧锁:怎么说?
伤口边缘发红,有黄色脓液...可能感染了。我小声说,需要清热解毒的草药...
顾远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说:你跟我来。
他带我去了马厩后一间我从没注意过的小屋。推开门,里面竟是个简易的药房!架子上摆满了草药罐子,桌上散落着研磨工具。
你会配药?他问。
我点点头,娘教过我基础配方。顾远指了指材料:那就试试。
我洗净手,挑出金银花、蒲公英和黄芩,研磨成粉,加入少许茶油调成膏状。顾远全程沉默地看着,当我加入一滴薄荷油时,他微微点头。
回到马厩,我小心地清理追风的伤口,然后敷上新药。马儿不安地甩头,顾远按住它的脖子,低声安抚。
手法不错。上完药后,他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去。但这简单的肯定让我心头一热。
那天下午,我正在刷洗马鞍,一个绣花手帕飘到我脚边。
哎呀,掉了。二姐如梅站在不远处,假装刚路过。我赶紧捡起来还给她。
谢谢。她压低声音,听说你和那个瘸子走得很近?
我皱眉:二少爷只是来照顾他的马...
如梅撇撇嘴:大姐说得对,你该离他远点。知道为什么府里人都不待见他吗?她凑近我耳朵,听说他在战场上临阵脱逃,害死了好多士兵,那腿伤是老天爷的惩罚!
我正想反驳,如梅已经退开:我得回去了,夫人等着要新绣的屏风呢。这个给你。她塞给我一双袜子,自己小心点。
看着如梅离去的背影,我心情复杂。两个姐姐都警告我远离顾远,但亲眼所见却告诉我另一个故事——一个对受伤战马如此温柔的人,真的会临阵脱逃吗?
五天后,追风的伤口明显好转。顾远来上药时,破天荒地让我继续负责这个工作。
你手轻,它不抗拒。他这样解释,然后递给我一个小布袋,给你的。
里面是一小包蜜饯和一本破旧的《马经》!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识字吗?他问。
我摇头,娘只教过我认草药。
那就学着看。他指着书上的图,先认马的身体部位和常见病症。
从此,顾远每天会抽一点时间教我认字,从马具名称开始。作为回报,我告诉他娘教我的草药知识。我们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在马厩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进行着秘密的课程。
一个雨天的午后,顾远没来马厩。我趁机彻底清理追风的隔间,挪开草料时,一个木箱露了出来。好奇心驱使我打开它——里面是几本兵书和一卷地图!
我慌忙合上箱子,心跳如鼓。这些军事物品与传言中废人二少爷的形象完全不符。正当我发愣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我赶紧把草料复原,装作在打扫。
顾远走进来,浑身湿透,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向追风的隔间。我犹豫片刻,倒了杯热茶端过去。
二少爷...喝点热的吧。
他抬头看我,眼神锐利得几乎能刺穿人。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知道我发现那个箱子了。
今天有人来马厩吗?他问。
没有,就我自己。我老实回答,然后鼓起勇气补充,我什么都没看见。
顾远眯起眼睛,我们之间弥漫着一种危险的沉默。最后他接过茶杯,低声说:去忙你的吧。
那天晚上,我躺在草铺上辗转反侧。兵书、地图、每日的军事训练...这个被全府视为废人的二少爷,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夏末的天气说变就变。早晨还是晴空万里,午后天边就堆起了铅灰色的云团。
我正把晒干的草药收进小屋,远处传来闷雷声。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我睁不开眼。马厩的老旧木门发出吱呀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警。
要下大雨了!我冲正在刷马的张老头喊道。
张老头抬头看了看天,啐了一口:这破屋顶肯定又漏。小丫头,去搬几个木盆来接着!
我刚搬出三个接雨水的木盆,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眨眼间,暴雨如注。马厩最东侧的屋顶立刻开始漏水,滴滴答答落在干草堆上。
该死!张老头咒骂着,那下面是新进的草料!
我抓起一块油布就往梯子上爬。雨水打在脸上,生疼。风吹得梯子摇晃,我死死抓住两侧,一步步往上蹭。
你干什么?下来!一个声音穿透雨幕。
顾远不知何时站在了马厩门口,他的深色衣衫已经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轮廓。我摇摇头,继续往上爬:草料会湿的!
我刚爬到屋顶边缘,一阵狂风几乎把我掀下去。我尖叫一声,抱紧了梯子。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梯子。
抓紧!顾远在下面喊。
我颤抖着爬上屋顶,油布在风中猎猎作响。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摸索着寻找漏洞的位置。屋顶的茅草已经腐烂,我的脚陷了进去,崴了一下。
啊!
怎么了?顾远的声音近在咫尺。我惊讶地发现他竟然也爬了上来,左腿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你的腿......
他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常态:别管这个,先固定油布!
我们合力把油布盖在漏洞处,顾远从怀中掏出绳子,熟练地绑在房梁上。他的动作敏捷有力,哪有什么跛脚的样子?我愣神的功夫,一阵狂风掀开了油布的一角。
按住那边!顾远喊道。
我扑过去按住油布,却踩到湿滑的茅草,整个人向前栽去。顾远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了回来。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在雨中出奇地亮,像是乌云后透出的星星。
谢谢。我小声说,心跳得厉害,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别的什么。
我们终于固定好油布,但已经浑身湿透。顾远的头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下巴滴落。我忍不住笑了:您看起来像只落汤鸡。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怎么能这样跟主子说话?但出乎意料,顾远嘴角微微上扬:你也好不到哪去。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顾远笑了,真正的笑,眼角泛起细纹,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我们站在暴雨中的屋顶上,像两个傻子一样大笑。
回到地面后,张老头已经躲进屋里去了。顾远拧着衣角的水,突然说:去我那里换件干衣服。
这不合规矩......
马厩后面有间小屋,我偶尔用。他指了指方向,里面有我的旧衣服,你先凑合穿。我去主屋换。
我迟疑着去了那间小屋,推开门发现比我想象的整洁。一张简易床,一个小书桌,墙上挂着几件衣服。我挑了件最小的深色短衫换上,袖子还是长出一截。
正拧着自己衣服的水,门突然开了。顾远端着个托盘进来,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头发还滴着水。
姜汤。他把托盘放在桌上,喝了驱寒。
我小心地接过碗,热气熏得我鼻子发酸。自从娘去世后,再没人给我煮过姜汤。顾远坐在桌对面,也捧着一碗。
你的腿......我鼓起勇气问,没事?
顾远的手顿了顿:偶尔会好。
明显是谎言,但我知趣地没再追问。我们沉默地喝着姜汤,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你识字学得怎样了?他突然问。
认得一些简单的。我放下碗,指了指墙上挂的字画,那是'马'字,那是'风'字。
顾远点点头:明天开始,我教你骑马。
真的?我差点打翻碗。
追风需要慢慢恢复运动,你体重轻,适合带它散步。
就这样,雨停后的每天清晨,在大多数人还没起床时,顾远会教我骑马。起初只是牵着追风带我走几圈,后来慢慢让我自己控缰。追风是匹聪明的马,似乎明白我是帮它治伤的人,对我格外温顺。
一个月后,我已经能骑着追风小跑了。那天早晨,我兴奋地跑了一圈回来,发现顾远站在场边,嘴角噙着笑。
不错。他简短地评价,但眼中的赞许让我心头一热。
作为回报,我给他讲娘教我的民间故事和草药知识。顾远最喜欢听边境各族的故事,总是追问细节。有时我会唱几句娘教的山歌,虽然走调得厉害,但他从不打断。
一天夜里,我正给追风刷毛,顾远突然问:你想过离开顾府吗?
我愣住了:能去哪呢?
天下很大。他望着远处的山影,西域有终年积雪的山峰,北境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南海有会发光的海水......
您都去过?
有些去过,有些......他的目光黯淡下来,本来要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继续刷毛。沉默片刻后,顾远突然说:秋猎要到了。
我手一抖,刷子掉在地上。顾府秋猎是大事,所有主子都会参加,还有骑射比赛。按照惯例,顾远作为二少爷必须出席。
您的腿......我小心地问。
顾远冷笑一声:我那'兄长'特意派人来通知,说今年圣上可能派使者观摩,要我'务必参加,别丢顾家的脸'。
我捡起刷子,心里发堵。大少爷明显是要顾远当众出丑。
您可以称病......
然后如他所愿?顾远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不,我会参加。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明天开始,我教你射箭。
我瞪大眼睛:我?
追风需要适应箭矢的声音。他头也不回地说,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天没亮,顾远就来了,带着两把轻弓。我们在马厩后的空地练习,他站在我身后调整我的姿势,双手覆在我的手上带我感受拉弓的力度。他的呼吸拂过我耳际,让我心跳加速。
专注。他低声说,声音震得我后背发麻。
七天后的傍晚,我正在整理箭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满?
大姐如兰站在空地边缘,穿着水红色的绸缎衣裙,发髻上的金步摇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她看着我和顾远,脸色难看。
姐!我放下弓跑过去。
如兰拉着我走远几步,压低声音:你在干什么?
二少爷在教我射箭......
你疯了?如兰指甲掐进我手臂,府里上下谁不知道离他远点?大少爷特意嘱咐过,说他......不正常。
我皱眉:他教我识字骑马,还帮我修屋顶,哪里不正常?
如兰眼神闪烁:你不懂。他在战场上......做了可怕的事。有人说他杀俘虏,还有人说......她凑近我耳朵,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副将。
我心头一震,想起顾远照顾追风时的温柔,教我识字时的耐心,实在无法将他和这种传闻联系在一起。
姐,你亲眼见过吗?
如兰语塞:这......府里人都这么说。总之,大少爷不喜欢你和他走太近。她顿了顿,瑾少爷说,如果你听话,可以考虑调你去花园干活。
我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马厩很好,我喜欢这里。
如兰吃惊地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小满,你变了。
我没说话。是的,我变了。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丫头了。
如兰叹了口气:秋猎要到了,大少爷特意安排了骑射比赛......她欲言又止,你劝劝二少爷,别参加了。
他不会听的。
如兰握紧我的手:那就离他远点,小满。风暴要来时,稻草人都会被连根拔起,何况你这样的小草?
她匆匆离去,留下一阵香风。我站在原地,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回头看见顾远还在练习射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那晚我辗转难眠,如兰的话在耳边回响。顾远真的杀了自己的副将吗?为什么他有时跛脚有时又行动如常?秋猎上大少爷到底准备了什么陷阱?
天蒙蒙亮时,我做了个决定——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顾远这边。不仅因为他是唯一看得起我的人,更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非流言。
秋猎前三天,顾府上下忙碌起来。我被临时调去帮忙清洗猎具,手指被碱水泡得发白。正干活时,听见两个管事闲聊。
听说今年骑射比赛有彩头,胜者可得圣上赐的御弓。
大少爷势在必得啊。不过......二少爷也会参加?
哈,就他那条瘸腿?大少爷特意安排的,说要让京城来的大人们看看顾家'战神'现在的样子。
我咬紧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放下手中的活,我悄悄溜回马厩,发现顾远正在检查追风的马鞍。
二少爷,我鼓起勇气问,秋猎上您真的要骑追风?
他点点头:它恢复得不错。
可是......我欲言又止。
顾远直起身,直视我的眼睛:你想问我的腿?
我红了脸,但点了点头。
顾远沉默片刻,突然做了个让我目瞪口呆的动作——他把一直不离手的拐杖扔到一旁,稳稳地走了几步,甚至跳了一下。
这......我张大嘴。
战场上确实受过伤,但早就好了。他低声说,我装瘸,是因为有些人更愿意看到一个废人,而非竞争对手。
我脑中闪过所有他跛脚的场景,突然明白了什么:大少爷?
顾远冷笑:我父亲年事已高,兵部尚书的位置,只能传给一个儿子。
我心头一震,突然明白了顾远为何要隐藏实力,也明白了秋猎比赛的危险性——大少爷是要在众人面前,特别是可能来的朝廷使者面前,彻底毁掉弟弟的声誉。
您一定要参加吗?我小声问。
顾远捡回拐杖,重新变回那个跛脚的二少爷:不仅要参加,我还要赢。
他的眼神让我想起娘故事里的孤狼,被逼到悬崖边时,反而会露出最锋利的獠牙。
秋猎前夜,顾府张灯结彩。我从厨房偷了两块桂花糕,想给顾远送去。刚靠近他的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别忘了你的身份!是大少爷顾瑾的声音。
我的身份?顾远的声线冰冷,顾家次子,还是你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明天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谁才配继承父亲的位置。顾瑾冷笑,好好享受最后一个晚上吧,弟弟。
我赶紧躲到树后。顾瑾大步离去,脸色阴沉。等确定他走远,我才轻轻敲门。
谁?顾远的声音充满警惕。
是我,小满。
门开了,顾远脸色稍霁。我递上桂花糕:明天...小心。
他接过糕点,突然说:明天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站出来,不要引人注意。明白吗?
我点点头,却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直到第二天,我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也才明白,秋猎场上等待我们的,远不止一场比赛那么简单。
秋猎前夜,我辗转难眠。
月光透过茅屋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图案。我数着那些光斑,耳边回响着顾远的话——不仅要参加,我还要赢。
寅时刚过,我就悄悄起床,摸黑来到马厩。追风的隔间里点着一盏小油灯,顾远已经在那里了,正检查马鞍的每一个扣带。
二少爷。我轻声唤道。
他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么早?
睡不着。我走近追风,抚摸着它光滑的颈部,它状态如何?
很好。顾远的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紧张,比预期的好。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我配的安神药,混了蜂蜜,追风会喜欢的。比赛前给它吃,能镇定心神。
顾远接过布包,我们的手指短暂相触,他掌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谢谢。他低声说,眼神柔和了些。
我去准备草料。我转身走向储藏室,想给他一点私人空间。
储藏室里堆满新进的干草,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我抱起一捆,突然注意到草堆旁有一小簇陌生的植物——开着紫色小花的枝条。我蹲下身,心头猛地一紧。
断肠草!这种植物少量可止痛,但稍一过量就会让马匹抽搐不止。谁会把它放在这里?
我颤抖着捡起那簇毒草,上面还带着露水,显然是刚采摘不久。正惊疑间,一阵熟悉的香气飘来——桂花香膏,和如兰姐姐用的一模一样。
我的胃部绞紧,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不,不可能...如兰姐姐不会...
小满?顾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怎么了?
我转身,举起那簇毒草:有人想害追风。
顾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夺过毒草,凑近闻了闻,眼中闪过寒光: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刚才,藏在草堆旁。我声音发抖,上面...有桂花香膏的味道。
顾远眉头紧锁:你姐姐?
我不知道...我喉咙发紧,如兰姐姐不会做这种事,她...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和顾远同时绷紧身体,但来人却是张老头。
二少爷!管事找您,说是大少爷有急事。张老头气喘吁吁地说。
顾远和我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我马上过去。他对张老头说,等老头离开后,他迅速转向我:把这里清理干净,检查所有草料和水。我尽快回来。
他匆匆离去,我则开始彻底检查追风的隔间。食槽、水桶、草料...每一处都不放过。正当我趴在地上检查食槽底部时,一个声音让我浑身冰凉。
小满?
如兰姐姐站在隔间门口,手里端着一个食盒。她穿着淡粉色衣裙,发髻一丝不苟,但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姐...我慢慢站起来,手中还攥着那簇毒草。
如兰的目光落在毒草上,脸色刷地变白。不是我。她急促地说,我发誓不是我放的!
那为什么...
我看见了。如兰颤抖着放下食盒,看见柳儿——大少爷的贴身丫鬟——偷偷摸摸来马厩。我跟过来,但只看到她跑走的背影。我...我是来警告你的。
我盯着姐姐的眼睛,想判断真假。她眼中满是泪水,突然抓住我的手:小满,你必须离开,今晚就走!
为什么?
如兰咬着嘴唇,似乎在挣扎要不要告诉我什么。最终她压低声音:大少爷...他安排了人在明天的比赛中对二少爷下手。不是简单的羞辱,是要他的命!
我如坠冰窟:怎么会...
箭。如兰几乎是在耳语,会有人用特制的箭,看起来像意外。小满,如果你在场,也会被牵连。大少爷说...说你是二少爷的软肋。
这个词让我心头一颤。软肋?我对顾远而言有那么重要吗?
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轻声问,你不是很听大少爷的话吗?
如兰的眼泪终于落下:因为你是我妹妹啊。她哽咽着,我确实...想讨好大少爷,想往上爬。但当他让我...她指了指毒草,让我在二少爷的茶里下药时,我做不到。
我猛地抱住她,感受到她瘦弱的身躯在发抖。谢谢你,姐。
如兰匆匆擦干眼泪:没时间了。这里面是干净的干粮和一点银子。她推了推食盒,今晚马厩西侧的小门会没人看守,你带着二少爷从那里走。
他不会逃的。我摇头,尤其是现在知道了这个阴谋。
如兰绝望地闭了闭眼:我就知道...那就告诉他,箭手是穿绿衣的侍从,会从东南角发箭。她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保重,小妹。
她匆匆离去,背影单薄得像风中落叶。我呆立片刻,突然想起要检查追风的状态。马儿看起来无恙,但我还是彻底更换了所有草料和水。
日上三竿时,顾远才回来,脸色阴沉得可怕。大少爷'好心'提醒我,他冷笑道,说朝廷派了兵部侍郎来观礼,要我'注意形象'。
是陷阱。我急切地告诉了他如兰的警告。
顾远听完,眼神变得锐利如刀:绿衣箭手...东南角...他沉思片刻,突然问,你相信你姐姐的话?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她冒险来报信,是真的关心我。
顾远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走到追风身边,轻抚马鬃:明天,我不只要赢,还要让所有人看清顾瑾的真面目。
可是那箭手...
我有准备。他眼中闪过一丝锋芒,然后转向我,但你需要离开。如兰说得对,你会有危险。
不!我声音之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不会丢下您...丢下追风。
顾远凝视着我,目光深沉。良久,他轻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您教我识字,因为您在雨中帮我修屋顶,因为您看我的眼神里没有轻视...但这些话我说不出口。最终我只说:因为您和追风...是我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似乎触动了顾远。他嘴角微微上扬:那明天,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明白吗?
我用力点头。
当晚,我们彻夜未眠。顾远从那个隐秘的小屋里取出一个长条包裹,里面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弓和十二支箭。箭簇闪着寒光,与顾府常用的制式不同。
西域玄铁箭。他简短地解释,能穿透普通铠甲。
我帮他检查每一件装备,同时留心着追风的状态。马儿似乎感受到紧张气氛,不时不安地踏着蹄子。
别担心,老朋友。顾远轻拍马颈,明天我们让所有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射。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顾府已经热闹起来。仆人们忙着准备观礼台和比赛场地。我帮顾远穿上猎装——墨绿色的紧身衣,外罩轻甲,衬得他肩宽腰窄,英气逼人。他走路时依然拄着拐杖,但我知道那只是个伪装。
记住,出发前他最后叮嘱,跟紧我,注意东南方向。
秋猎场设在顾府后山的围场。观礼台上坐满了人,中央是一位身着紫袍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兵部侍郎。大少爷顾瑾穿着华丽的猎装,正殷勤地陪在侍郎身边。看到我们入场,他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比赛开始前是例行的骑射表演。顾瑾率先出场,表演了马上连珠箭,三箭皆中靶心,赢得满堂喝彩。他得意地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顾远身上,充满挑衅。
轮到顾远时,观礼台上响起窃窃私语。所有人都等着看瘸腿二少爷如何出丑。顾远拄着拐杖慢慢走向场中央,步履蹒跚。追风被马童牵着跟在后面。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艰难上马时,顾远突然做了个让全场哗然的动作——他将拐杖抛向空中,一个利落的翻身跃上马背,动作矫健如豹!
这...这...大少爷顾瑾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
顾远在马上挺直脊背,哪还有半点跛脚的样子?他接过长弓,轻夹马腹,追风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第一个靶子出现时,顾远甚至没有减速,一箭正中红心。
好!兵部侍郎忍不住喝彩。
接下来的表演堪称惊艳。顾远在马上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箭无虚发。最后一靶是移动的鹿形木牌,他反身背射,箭矢精准穿透鹿眼。
全场鸦雀无声,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站在场边,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才是真正的顾远,不是那个躲在瘸腿伪装后的隐忍男子,而是英姿勃发的战士!
顾瑾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强作笑容对侍郎说了什么,但侍郎的注意力全在顾远身上。
正式比赛开始前有短暂休息。顾远骑马回到场边,我赶紧递上水囊。太棒了!我小声说,所有人都惊呆了!
顾远嘴角微扬,但眼神依然警惕:真正的危险才开始。注意东南角。
比赛是围猎形式,参赛者需在规定时间内猎获最多猎物。号角响起,十几骑冲入围场。顾远一马当先,我骑着另一匹马紧随其后。
围场林木茂密,很快我们就与其他骑手分散。顾远放缓速度,示意我靠近:绿衣人跟来了。
我回头,果然看见一个穿绿衣的骑手远远跟在后面,手持长弓。怎么办?我声音发抖。
按计划。顾远冷静地说,前面有片开阔地,他会在那里动手。你跟紧追风,无论发生什么别停。
我们策马来到一片草地,四周寂静得可怕。突然,追风的耳朵竖了起来,我也听到了——弓弦震动的声音!
低头!顾远大喝一声,同时反手一箭射向东南方的树丛。
两支箭在空中几乎相撞,顾远的箭去势不减,树丛中传来一声闷哼。绿衣骑手从树上跌落,肩膀中箭。
走!顾远一拉缰绳,我们飞驰离开。
剩下的比赛成了顾远的个人表演。他猎获了三只鹿、五只野兔,远超其他参赛者。当我们在黄昏时分回到观礼台时,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除了大少爷顾瑾。
兵部侍郎亲自为顾远颁奖——一把镶宝石的御赐猎刀。顾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侍郎笑着说,圣上一直惦记着你在北境的战功。
顾将军?我这才知道顾远原来是有军职的。顾远谦虚地行礼,但余光一直注意着顾瑾的方向。他兄长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眼中却燃烧着怒火。
颁奖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我牵着追风在场边等候,突然看见如兰姐姐匆匆走来,脸色惨白。
快走!她抓住我的手臂,大少爷疯了,他派了更多人来...说要让你们出不了围场!
我刚要说话,顾远已经大步走来,手里还拿着那把御赐猎刀。我们走。他简短地说,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
我们迅速骑马离开围场,但没回顾府,而是直奔西侧的山路。天色已暗,山路崎岖难行。追风似乎感受到危险,速度比平时更快。
去哪里?我在风中大喊。
北境!顾远回头喊道,我在那里还有旧部。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破空声——一支箭擦着我的脸颊飞过,火辣辣地疼。
伏低!顾远命令道,同时从箭囊抽出一支箭,回身射向暗处。一声惨叫传来,但更多的箭矢破空而来。
我们拼命催马前进,但追风突然一声嘶鸣,前腿一软——它中箭了!
顾远当机立断,跳下马扶住摇摇欲坠的追风:小满,草药!
我赶紧下马,查看追风的伤势。箭矢深深扎入前腿,血流如注。我从随身小包里掏出止血药粉,迅速撒在伤口上。
能走吗?顾远焦急地问。
我摇摇头:伤到筋腱了,不能负重。
追风痛苦地喘息着,大眼睛里满是恐惧。顾远抚摸着它的鬃毛,突然做了个让我心碎的决定——他从靴中拔出匕首,对准了追风的咽喉。
不!我抓住他的手腕,我能救它!
带着伤马我们逃不掉。顾远声音嘶哑。
给我一点时间!我翻找着药包,有种草药能暂时麻痹痛觉,让追风至少能走到安全地方。
顾远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我找出珍藏的曼陀罗粉,小心地喂给追风。很快,马儿的呼吸平稳了些,能勉强站立了。
慢点走。我轻拍追风,好孩子,再坚持一下。
我们牵着马摸黑前行,速度大减。身后远处,火把的光亮如同恶狼的眼睛,越来越近。
这样逃不掉。顾远突然停下,得兵分两路。
什么?
你带着追风继续往前走,三里外有个猎户小屋,在那里等我。他解下御赐猎刀塞给我,我引开他们。
不行!太危险了!
顾远双手捧住我的脸,在月光下凝视我的眼睛:相信我,小满。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我脸上的箭伤,眼神温柔得让我心痛。然后他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头也不回地冲向追兵的方向。
我咬紧嘴唇,牵着追风继续前行,泪水模糊了视线。猎户小屋比想象中远,等我们终于到达时,东方已经泛白。
我简单处理了追风的伤口,然后坐在门边,紧握那把猎刀,眼睛盯着来路。每一秒都像一个时辰那么长。
顾远会回来吗?如果他不回来,我该怎么办?这些问题在我脑中盘旋,但我拒绝考虑最坏的可能。
正午时分,当我快要绝望时,远处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我冲出去,看清那是满身血迹的顾远时,心脏几乎停跳。
他踉跄着扑进我怀里,气息微弱:追风...?
它没事。我扶他进屋,手忙脚乱地检查伤势。顾远胸前有一道深深的刀伤,还在渗血。
其他人呢?我颤抖着问。
暂时...甩掉了。他艰难地说,但很快...会找到这里...
我用尽所有知道的草药知识为他止血包扎。顾远疼得脸色发白,但始终没哼一声。
为什么...他虚弱地问,为什么要冒险救我?
我停下包扎的手,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您和追风...是我的家人。
顾远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艰难地抬起手,轻触我的脸颊:小满...如果我活下来...你愿意...跟我去北境吗?
我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愿意。
屋外,追风突然发出警示的嘶鸣。顾远和我同时绷紧身体——追兵来了。
刀。顾远挣扎着要起身。
我按住他,拿起那把御赐猎刀:这次,换我保护你们。
猎刀在我手中沉甸甸的,刀柄上还残留着顾远的体温。
屋外,马蹄声越来越近。我深吸一口气,手指紧握刀柄,回忆着顾远教我握刀的姿势——拇指压住刀背,手腕放松,出刀时全身力量从脚跟升起,经腰腹传递到手臂。
小满...顾远虚弱地唤我,别硬拼...躲起来...
我摇摇头,把刀鞘别在腰间。追风不安地踏着蹄子,我轻抚它的鼻子:安静,好孩子。
透过门缝,我看到五个骑手逼近小屋,为首的正是大少爷顾瑾的心腹——那个曾想毒害追风的绿衣箭手。他肩上的伤简单包扎过,脸色阴沉如铁。
搜!他厉声道,二少爷受了伤,跑不远。
我退到屋内,迅速环顾四周。猎户小屋里除了简陋的家具外,墙角还堆放着捕兽夹和绳索。一个冒险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形。
帮我个忙。我低声对顾远说,扶他躲到床下,无论听到什么,别出声。
没等他反对,我已经抓起几个捕兽夹冲到屋后。我在追风旁边迅速布置了陷阱,把捕兽夹藏在落叶下,用绳索做了个简易绊索。这些技巧是从顾远讲的军事故事里学来的,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刚藏好最后一个夹子,前门就被踹开了。我屏住呼吸,绕到屋子侧面,从窗口看到两个侍卫正在翻箱倒柜。
床下看看!绿衣人命令道。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追风突然发出一声长嘶,紧接着是马蹄声远去的声音。
那边!一个侍卫喊道。
五人立刻冲出屋子,朝追风逃跑的方向追去。最前面的两人刚跑出几步就踩中了捕兽夹,惨叫倒地。第三人被绊索撂倒,摔了个狗啃泥。
绿衣人警觉地停下,环顾四周:有埋伏!
就是现在!我从藏身处冲出,猎刀直取绿衣人后背。他反应极快,侧身避过要害,但刀锋还是划破了他的手臂。
马厩丫头?他认出了我,狞笑道,自不量力!
他的剑如毒蛇般刺来,我勉强用猎刀格挡,金属相撞震得我虎口发麻。我没学过正经武艺,全靠顾远教的那点皮毛和本能反应。
三招过后,我的袖子被划破,手臂上火辣辣地疼。绿衣人步步紧逼,眼中闪着残忍的光:等我把你和二少爷的人头带回去,大少爷必有重赏!
他举剑劈下,我横刀抵挡,却被震得连连后退。脚跟绊到石头,我仰面摔倒,猎刀脱手飞出。绿衣人冷笑着举剑刺下——
一道黑影从屋内飞射而出,精准命中绿衣人咽喉。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脖子上的箭矢,然后轰然倒地。
我转头,看见顾远倚在门框上,手中握着从伤者身上取下的弓,脸色苍白如纸。他对我虚弱地笑了笑,然后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顾远!
我冲过去扶起他,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远处,那两个没受伤的侍卫已经爬起,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进攻。
滚!我抓起猎刀对他们吼道,否则下一个就是你们!
或许是绿衣人的死震慑了他们,两人扶起同伴,仓皇逃走了。
我赶紧把顾远扶回屋内,重新包扎伤口。他因失血过多而昏迷,呼吸微弱但平稳。我守在他身边,听着屋外风声,手里紧握猎刀,一夜未眠。
天亮时分,追风回来了,毫发无损。我抱着它的脖子,眼泪终于决堤。这匹聪明的马不仅引开了追兵,还找到了回来的路。
三天后,顾远的烧退了。我们决定继续北上,前往他曾经驻守的北境军营。追风的腿伤好转,能勉强驮着顾远慢行。我牵着马,走在前面探路。
小满,出发前顾远轻声说,谢谢你。
我摇摇头:我们扯平了。
他笑了,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不,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们避开官道,走山间小路。顾远教我辨认方向,我则采集沿途草药为他疗伤。夜晚围着篝火,他给我讲北境的风土人情,讲他如何在十六岁就随军出征,如何在二十岁成为最年轻的副将。
那为什么...我犹豫着问,为什么传言说你临阵脱逃?
顾远眼神一暗:因为我大哥需要这样的传言。父亲年事已高,兵部尚书的位置只能传给一个儿子。一个'瘸腿废人'对他没有威胁。
那场战役...
我们赢了。他平静地说,但我最好的兄弟——我的副将——战死了。我带着他的遗体回营,却被传成抛弃部队独自逃命。他苦笑道,朝廷派人调查前,我'旧伤复发',成了个瘸子,自然没人再在意一个废人。
我握住他的手,无言以对。权力斗争比我想象的更肮脏残酷。
走了半个月,我们终于看到北境的界碑。远处雪山连绵,草原一望无际。顾远的精神好了许多,已经能自己骑马了。
前面就是黑狼营,他指着地平线上的营寨,我的老部下还在那里。
当我们靠近军营时,哨兵高声喝问:站住!什么人?
顾远摘下兜帽:认不出我了吗,老六?
哨兵瞪大眼睛,手中的矛差点掉在地上:将...将军?他转身对营内大喊,狼崽子回来了!顾将军回来了!
军营瞬间沸腾。士兵们从各个帐篷涌出,将我们团团围住。一个满脸伤疤的老兵冲上前,一把抱住顾远:大人!我们以为您...
死透了?顾远笑着拍拍他的背,差点,多亏这位姑娘。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我,我紧张得直往顾远身后躲。
林小满,顾远郑重地介绍,我的救命恩人,也是...他顿了顿,我最重要的人。
老兵们交换着眼色,然后齐刷刷单膝跪地:谢姑娘救了我们将军!
我手足无措,脸烧得通红。顾远笑着拉起我:别紧张,这些人都是粗人,但心地不坏。
就这样,我们在黑狼营安顿下来。顾远的旧部依然尊他为将,边境的将士们不在乎京城的流言蜚语,他们只认战功和能力。
起初,士兵们对我这个将军的小丫头客气但疏远。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袭击军营。
高烧、红疹、呕吐...病患很快超过百人。军医束手无策,顾远也急得团团转。
让我试试。我鼓起勇气说,我认得这种病,娘教过我治法。
顾远毫不犹豫地点头:需要什么?
我列出草药清单,派出骑兵四处采集。然后带着几个健妇架起大锅熬药,日夜不休地照顾病患。七天七夜后,疫情终于控制住了。
小神医!士兵们开始这样称呼我。顾远站在一旁,眼中满是骄傲。
疫病过后,边境部落突然来犯。顾远带兵出征,我则留在营地照顾伤员。当他凯旋而归时,黑狼营的将士们已经真心接纳了我这个将军夫人——尽管顾远从未这样称呼过我。
时光如水,转眼两年过去。顾远凭借战功恢复了朝廷官职,被封为定远将军。而我也从那个畏畏缩缩的马厩丫头,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医者。
小满,一天晚饭后,顾远突然说,我想回趟顾府。
我手中的碗差点掉在地上:为什么?
有些事需要了结。他握住我的手,而且...我想正式向你提亲,不是在这种边塞之地,而是在所有人面前。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你...认真的?
从未如此认真过。他凝视着我的眼睛,这两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是一具枯骨了。我想余生都和你在一起,不是作为主人和婢女,而是作为平等的伴侣。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扑进他怀里,用力点头。
我们带着一小队亲兵启程南下。沿途城镇的官员对这位新晋将军毕恭毕敬,没人能把他和当年那个瘸腿二少爷联系起来。
回到顾府所在的城市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就像我们初见时一样。顾远一身戎装,我穿着北境风格的衣裙,骑着追风走在队伍最前面。
顾府门房看到我们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二...二少爷?
是我。顾远平静地说,父亲在家吗?
在...在...门房结结巴巴地说,一边慌忙让人进去通报。
我们被引到正厅,顾老爷——现在应该叫顾尚书了——坐在主位上,比两年前苍老了许多。大少爷顾瑾站在一旁,脸色难看至极。
远儿...老尚书颤抖着站起来,真的是你?
顾远行礼:父亲,孩儿回来了。
朝廷的通报说你战功累累,我还不敢相信...老尚书老泪纵横,这两年你去了哪里?
北境。顾远简短地回答,然后转向顾瑾,大哥,别来无恙。
顾瑾强作镇定:二弟风采更胜往昔啊。他的目光扫过我,闪过一丝阴鸷,这不是马厩那个丑丫头吗?怎么,成了你的通房丫鬟?
顾远的手按在剑柄上,我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顾大人,我平静地说,许久不见,您还是这么...风趣。
老尚书好奇地看着我:这位是?
林小满,顾远郑重介绍,北境军医官,也是...他直视父亲的眼睛,我未过门的妻子。
厅内一片哗然。顾瑾冷笑:二弟,你疯了吗?娶一个婢女?
闭嘴!老尚书突然喝道,然后温和地问我,姑娘家世如何?
我坦然回答:家父原是村塾先生,早逝。家母懂些医术,也已过世。我曾被卖入贵府为婢,在马厩工作。
出乎意料,老尚书竟点了点头:出身虽低,但能得我儿青睐,必有过人之处。他转向顾远,你决定了?
是。顾远斩钉截铁地说。
老尚书长叹一声:罢了,你从小到大都有自己的主意。这门亲事,我允了。
顾瑾脸色铁青,却不敢违逆父亲。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侧厅传来:
小满?真的是你?
如兰姐姐站在门口,比两年前消瘦了许多,华丽的衣裙掩不住憔悴。她身后跟着如梅,二姐看起来也疲惫不堪,手上还有伤痕。
姐!我冲过去抱住她们。
如兰泪如雨下:我以为你死了...大少爷说你们死在北上的路上了...
我紧紧抱住两个姐姐,感受她们瘦弱的身躯在我怀中颤抖。原来在我思念她们的时候,她们也在牵挂着我。
顾远走过来,温和但坚定地说:两位姐姐若有话要说,不妨到客房一叙。
我们来到客房,关上门,如兰终于崩溃大哭:对不起,小满...那毒草不是我放的,但我确实...确实曾经...
我知道。我轻抚她的背,你最后还是选择来警告我,这就够了。
如梅低着头:大姐被大少爷抛弃后,是我照顾她。但后来...我绣的屏风被柳儿那丫头说是她绣的,夫人不信我,罚我...她伸出满是伤痕的手。
我的心揪成一团。短短两年,两个姐姐竟遭遇如此变故。
跟我走吧。我突然说,去北境。
如兰和如梅吃惊地看着我。
那里虽然苦寒,但没人会欺负你们。我坚定地说,我可以教你们医术,或者...顾远认识很多好儿郎...
如兰破涕为笑:小满,你真是...长大了。
当天晚上,顾府大摆筵席,庆祝二少爷荣归并定亲。顾瑾借口头疼没出席,其他人则对顾远极尽奉承。觥筹交错间,顾远在桌下握住我的手,低声道:忍耐一下,明天我们就回北境。
我微笑着点头。这才是我的家,不是华丽的顾府,而是那个在边塞风雪中与我并肩而立的人。
筵席散后,顾远带我到马厩——我们初遇的地方。追风亲热地蹭着我的肩膀,我抚摸着它光滑的鬃毛。
第一次见你,就在这里。顾远轻声说,脏兮兮的小丫头,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我笑着捶了他一下:那时候你可凶了,冷着脸问'怕马吗'。
因为我一眼就看出你不一样。他捧起我的脸,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眼里有火。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我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顾远收紧手臂,加深了这个吻。
远处传来更鼓声,我们依依不舍地分开。
明天就回家。他说。
家。这个简单的字眼让我心头温暖。是的,北境的军营是我们的家,追风是我们的家人,而那些粗犷真诚的士兵们是我们的亲人。
至于顾府,这些华丽的屋宇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已经与我们无关了。我和顾远,就像两棵经历过风雪的树,终于在边塞的阳光下找到了适合生长的土壤。
第二天清晨,我们整装待发。如兰和如梅也收拾了简单行李,准备随行。老尚书亲自送我们到门口,递给顾远一个锦盒。
祖传的玉佩,给儿媳的。他拍拍我的肩,照顾好我儿子。
我郑重地接过,心中最后一丝怨怼也消散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能和解的,何必记恨?
顾瑾始终没有露面。后来听说,我们离开后不久,他就因贪污军饷被御史弹劾,丢了官职。这是后话了。
追风不耐烦地踏着蹄子,似乎迫不及待想回到广阔的草原。顾远翻身上马,然后伸手拉我上去。我坐在他身前,背靠着他坚实的胸膛。
走了?他问。
走!我回答。
追风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奔向北方,奔向我们的未来。如兰和如梅乘着马车跟在后面,亲兵们护卫两侧。
风吹起我的头发,顾远的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头顶。这一路很长,但我们有的是时间。
毕竟,余生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