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离别
杜一帆缓缓睁开眼睛,天花板的白色十分刺眼,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了。
他下意识想要抬手遮挡,就像是想要挡住曾经不美好的回忆,却发现右手被什么东西压着。
他侧脸看去,发现原来是林初夏趴在床边,林初夏看上去累坏了可是又不敢放松,她的手还攥着杜一帆的袖口,发梢散落在手背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墙面的电子钟显示时间为下午三点十七分,距离他在包厢晕倒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颤抖的声音、玻璃杯坠地的脆响、老殷扶着他大声呼喊着,还有阿兴去叫救护车的声音......
杜一帆喉结滚动,试图坐起,却惊醒了浅眠的林初夏。
你醒了
她猛地抬头,眼下乌青浓重,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说你是过度劳累加上受到了刺激导致的晕厥,需要静养......
我必须要回一趟老家。
杜一帆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打断了林初夏的话。
放心吧,已经订好了,今晚十点的航班。
林初夏按住他想要拔针的手,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但必须有人陪同。我和老殷、阿兴交代过公司的事,他们会盯着的。肖总和曹哥那边我也说过了。
杜一帆不再说话,沉默地任由林初夏帮他整理衣物。
她的动作很轻,折叠衬衫时特意避开了杜一帆的领口,她知道那里还放着她母亲寄来的护身符,蓝布绣着褪色的
平安
二字,是他来深圳前母亲连夜赶工的,这些年无论杜一帆换了什么衣服,他都要将护身符带在身上。
夜幕降临时,他们坐在机场候机厅。
林初夏递来温热的粥,他摇头拒绝,目光呆滞地望着玻璃幕墙外的飞机起降。她不再劝说,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他。
终于,飞机起飞了,杜一帆依旧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只是偶尔回林初夏两句话。
飞机穿越云层时,杜一帆砖头看着舷窗上自己的倒影,那长相中有一半都是母亲的影子。林初夏由于太过劳累已经睡着,她的头轻轻靠在杜一帆的肩上,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将杜一帆送
入了回忆的洪
流之中。
小时候,母亲在他熬夜复习时,默默坐在旁边织毛衣,或者就是躺在床上发呆,好像只要能跟儿子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抵达山东老家已是凌晨,出租车碾过熟悉的青石板路,街边尚未融化的积雪已经被来往的车轮搅拌成了泥浆。
杜一帆望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象,想起上一次回家不过是一个多月前,那时候母亲身体状况虽然不好,但已经能出院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上一次和母亲说的再见竟然是永诀。
亲戚们此时已经在殡仪馆帮忙了,原本杜一帆的父亲也想去帮忙,可是亲戚们让他一定要好好休息,杜一帆便想着先回来看看父亲的情况。
推开家门,父亲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杜一帆发现父亲两鬓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银白色,面前茶杯里的茶水早就已经凉透。
爸。
杜一帆轻声开口。
父亲抬头,目光在林初夏身上停留一瞬,随后点点头:回来了。
杜一帆看到父亲的样子,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却又哭不出来。他想起母亲总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觉得作为儿子总得在母亲离世的时候有一点悲伤的表情出来,可他现在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葬礼定在三天后。
这三天里,杜一帆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穿梭在殡仪馆和老家之间。他亲自挑选骨灰盒,仔细核对每一项流程,甚至连花圈上的挽联都要逐字检查。林初夏试图帮他分担,却总被他轻轻推开:我来吧,这是我能为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第三天清晨,天空飘起细雨。
杜一帆穿着孝服,捧着骨灰盒走在最前面。
父亲在亲友们的搀扶下走在他身后,林初夏默默撑着伞,将两人都笼罩在伞下。送葬的队伍很长,大多是母亲生前的邻居和老友,他们低声交谈着,叹息着
好人命短。
骨灰下葬时,雨终于停了。
杜一帆蹲下身,用手轻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土。此时泪水终于模糊了视线,可杜一帆却丝毫没有察觉,直到林初夏递来毛巾,他才惊觉脸上早已湿了一片。
回到家时,父亲坐在母亲常坐的藤椅上,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杜一帆小时候的全家福,母亲抱着他,父亲站在旁边笑得憨厚。
你妈临走前,还念叨着你在深圳有没有吃好穿暖。
父亲的声音很低,她总说,等你安定下来,她就去深圳看看......
杜一帆转身走进厨房,烧水、切菜,动作机械而熟练。林初夏想要帮忙,却被他拦住:这两天你辛苦了,赶紧去休息一下吧,我来做饭。
厨房里飘起熟悉的香气,是母亲最擅长的番茄鸡蛋面。杜一帆盛面时,想起小时候每次生病,母亲都会煮这碗面,说吃了就有力气了,病就会好了。
饭桌上,父亲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品尝回忆,而杜一帆看着面前的碗却怎么也吃不下去。
林初夏几次想开口劝杜一帆吃点,却被他摇头拒绝。直到父亲放下筷子,轻声说:别撑着,你妈要是看见你这样,该心疼了。
杜一帆微微点头,拿起筷子将面条送
入口的瞬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
这是母亲交给他的做法,可却没有了母亲的味道。
深夜,杜一帆坐在母亲的房间里,翻看她的遗物,母亲的大多东西都已经随着母亲入土,剩下的这些东西都被他收进了抽屉里,权当是留作纪念。
这时,林初夏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歇会儿吧,不然身体扛不住。
这几天林初夏基本上没有回家,给父母讲了一下杜一帆的情况之后,便留在了这里照顾他。
你先睡吧,我再坐会儿。
杜一帆头也不抬。
她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床边,陪他一起翻看着母亲的遗物。
我小时候,总嫌她唠叨。
杜一帆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现在想听,也听不见了。
林初夏伸手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有些痛,不需要言语安慰,陪伴才是最好的良药。
凌晨时分,杜一帆靠在床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母亲的遗物。林初夏轻轻抽出手,替他盖上毯子,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