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微澜睁眼重回永昌十二年春闱放榜日,
亦是前世命运急转直下的开端。
身为江南才女,她七岁能诗,十岁通经,
却甘为夫君齐修远隐姓埋名,呕心沥血代写锦绣文章,助其高中状元。
岂料金榜题名时,便是她囚禁冷宫始。
重生归来,她再不做他人垫脚石!
1.
施微澜猛地睁开眼睛。
她发现自己坐在一间昏暗的书房里。
面前摊开的是半篇未完成的策论。
砚台里的墨汁将干未干。
毛笔搁在青瓷笔山上,笔尖的墨迹已经凝固。
窗外传来隐约的爆竹声。
这是...
施微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纤细白皙,没有那道在冷宫中被瓷片划伤的疤痕。
她颤抖着抚摸自己的脸,触感光滑紧致,而非记忆中那个憔悴枯槁的模样。
她重生了。
夫人,您怎么还在写老爷已经派人来催了三回了。
丫鬟翠浓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裙,今日放榜,老爷让您赶紧梳妆打扮,一同去看榜呢。
施微澜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
她记得这一天,清清楚楚地记得。
永昌十二年春闱放榜日,她的夫君齐修远高中状元的日子,也是她前世命运急转直下的开始。
翠浓,今年是永昌十二年她声音干涩地问道。
夫人您怎么了当然是永昌十二年啊。翠浓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您是不是熬夜写文章又糊涂了
施微澜缓缓站起身,走到铜镜前。
镜中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却透着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这是她二十五岁时的模样,还未经历后来那些摧残与折磨。
我没事,只是有些乏了。她深吸一口气,你去告诉老爷,我马上就好。
翠浓放下衣裙退了出去。
施微澜环顾这间书房,每一处细节都与记忆重合。
墙角的书架堆满了她亲手抄录的典籍。
案几上摆着她批注过的《五经正义》。
窗台上养着一盆奄奄一息的兰花——前世她曾为这株兰花死去而伤心许久,因为那是她为数不多能接触到的鲜活生命。
她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
翻开扉页,上面赫然写着《齐修远文集》,里面收录的每一篇文章,每一个字,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齐修远...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泛起苦涩。
前世她为他呕心沥血,代他写下所有应试文章,助他步步高升。
而他金榜题名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她囚禁在后院,对外宣称妻子染病不能见人。
她曾是江南施家的才女,七岁能诗,十岁通晓《论语》,十五岁时连当时的大儒都称赞她若为男子,必是状元之才。
然而身为女子,她的才华只能成为丈夫的垫脚石。
施微澜的手指抚过文集上的字迹。
这些文章确实足以让齐修远高中状元,因为那是她倾尽心血之作。
前世她傻傻地以为丈夫真心爱她,欣赏她的才华,甘愿隐姓埋名做他背后的影子。
直到她被关在后院,眼睁睁看着他娶了尚书之女,听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这次不会了。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说,声音轻却坚定。
施微澜迅速梳洗更衣,换上了那套藕荷色绣梅花的衣裙。
这是齐修远最喜欢的颜色和花样,前世她总是按他的喜好打扮。
但今天,她在腰间系了一条素白丝带——江南施家的女儿为父守孝时才用的颜色。
她父亲施明诚,前世就是在她被囚禁那年郁郁而终的。
至死都不知道女儿遭遇了什么,只以为她真的生了重病。
夫人,老爷在前厅等急了。翠浓又在门外催促。
施微澜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推门而出。
齐家大宅张灯结彩,仆人们脸上都带着喜气。
所有人都相信自家老爷今日必定高中,毕竟齐修远在京城文坛已小有名气,这次春闱更是被多位考官看好。
穿过回廊时,施微澜听见两个洒扫丫鬟的窃窃私语。
听说老爷这次若是中了进士,就要娶王尚书的千金做平妻呢。
嘘,小声点。不过夫人也真可怜,整日关在书房写写画画,人都熬瘦了...
施微澜脚步未停,仿佛没有听见。
但她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掌心。
前世她直到被关起来才知道平妻的事,而现在,她终于明白齐修远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前厅里,齐修远正在与几位同窗谈笑风生。
他穿着崭新的靛蓝色直裰,头戴方巾,面容俊朗,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风度。
见到施微澜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换上温柔的笑容。
微澜,怎么这么慢几位同年都等急了。
施微澜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冷意。妾身昨夜写文章睡得晚,起得迟了些,请夫君见谅。
齐兄好福气啊,嫂夫人不仅才学过人,还如此贤惠。一个瘦高个子的书生笑道,那篇《论君子之道》真是令人拍案叫绝,这次春闱必能高中!
齐修远谦虚地摆手,眼中却满是得意。哪里哪里,拙荆不过略通文墨,帮我整理些思路罢了。文章粗浅,让诸位见笑了。
施微澜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齐修远将她的心血轻描淡写地归为略通文墨。
前世她听到这话只觉得丈夫是在谦虚,现在才明白那是对她刻意的贬低。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齐修远起身,状似体贴地握住施微澜的手,夫人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施微澜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妾身没事,夫君不必担心。
一行人出了齐府,向礼部衙门外的放榜处走去。
街上人头攒动,都是来看榜的举子和他们的家眷。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不时有人高声谈论这次春闱的可能结果。
听说齐兄的卷子被主考官特意提出来赞赏呢!
齐兄才高八斗,这次不是解元也是经魁啊!
恭维声中,齐修远笑得志得意满。
施微澜跟在他身后半步,默默观察着这个曾经让她倾心相许的男人。
现在她终于看清了他眼中的算计与虚伪。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
放榜了!放榜了!
所有人都向前涌去。
齐修远也顾不上维持风度,拉着施微澜就往里挤。
礼部衙门外的高墙上,一张黄纸正被小心翼翼地张贴上去。
施微澜的心跳加速。
她知道那榜单上会有什么——齐修远,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状元及第。
果然,片刻之后,震天的欢呼声从齐修远口中爆发。
我中了!我是状元!微澜,你听到了吗我是状元!他激动地抓住施微澜的肩膀摇晃,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周围立刻围上来一群道贺的人。
齐修远被簇拥在中间,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施微澜被挤到了一旁,无人问津。
她冷眼看着这一幕。
齐修远那张俊脸上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得意,与前世记忆中分毫不差。
接下来,他会入翰林,会结识权贵,会娶尚书之女,然后...
这位夫人,您没事吧
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施微澜的思绪。
她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朴素青袍的年轻书生站在旁边,脸上带着关切。
我没事,多谢关心。她下意识地回答,然后突然愣住。
这张脸...她前世见过,在冷宫的破窗户外,那个偷偷给她送食物的侍卫口中提到的程大人。
程砚舟,永昌十五年的状元,后来官至礼部侍郎。
在前世,他是唯一试图追查她下落的人,却因为齐修远的阻挠而未能成功。
在下程砚舟,见夫人独自在此,似乎有些不舒服...书生礼貌地拱手。
施微澜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更没想到他这么早就与齐修远同科。
前世她从未注意过这个在齐修远光环下黯然失色的寒门学子。
我夫君高中,一时高兴得有些恍惚。她勉强笑了笑,指向被人群包围的齐修远。
程砚舟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原来是齐状元的夫人,失礼了。齐兄的文章确实...不同凡响。
施微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迟疑。
她正想说什么,齐修远的声音已经传来。
微澜!快过来,几位大人要见你!
她不得不向程砚舟点头告别,走向那个光彩夺目的中心。
转身的瞬间,她听见程砚舟低声的自言自语:
那篇《治国策》的笔法,怎么像是女子所写...
施微澜的脚步一顿,心跳如鼓。
他是怎么猜到的
齐修远已经不耐烦地走过来拉住她。发什么呆李阁老要见你,快些!他压低声音,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施微澜顺从地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绝。
这一次,她不会再沉默。
李阁老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上下打量着施微澜,忽然问道:齐夫人也通文墨
拙荆不过识得几个字,哪敢说通文墨。齐修远抢先回答,手在施微澜背后轻轻一推,示意她附和。
施微澜抬头直视李阁老的眼睛。妾身确实读过些书,偶尔也写些诗词自娱。
李阁老意味深长地看了齐修远一眼。是吗齐状元的文章颇有古风,倒像是经年累月钻研典籍的女子手笔。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
齐修远的笑容僵在脸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大人说笑了。他干笑两声,文章之道,哪有男女之分
李阁老不置可否,转而问施微澜:齐夫人可曾读过《盐铁论》
这是齐修远中举文章中的主要引据。
施微澜知道这是一个试探,也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
她可以现在就让齐修远难堪,但还不是时候。
妾身才疏学浅,未曾读过。她垂下眼帘,声音轻柔。
李阁老似乎有些失望,又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齐修远长舒一口气,随即狠狠瞪了施微澜一眼,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
回去再收拾你。
施微澜面色不变,心中冷笑。
前世她听到这话吓得发抖,现在却只觉得可笑。
齐修远不知道,他威胁的已经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妻子,而是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回府的马车上,齐修远一改在人前的温柔,冷着脸一言不发。
施微澜透过车窗看着外面欢呼的人群,思绪却飘得很远。
她需要计划。
首先,要找到齐修远盗用她文章的确凿证据。
其次,要联系上能帮助她的人。
最后,要在最恰当的时机,当众揭穿这个骗局。
而程砚舟...那个能一眼看出文章笔法的寒门学子,或许会成为她最重要的盟友。
马车驶入齐府大门时,施微澜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她不会做任何人的影子。
状元文章是她的,荣誉也该是她的。
至于齐修远...他会尝到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下车。齐修远冷冷地命令道,今晚有贺宴,你去把《谢恩表》写好,晚膳前我要过目。
施微澜顺从地点头,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她会写好《谢恩表》,但内容恐怕不是齐修远期待的那样。
2.
施微澜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庭院里忙碌的仆人们。
齐府上下都在为今晚的贺宴做准备。
红绸灯笼挂满了回廊。
厨房飘出阵阵香气。
她转身回到书案前。
面前摊开的是一张上好的宣纸。
齐修远要的《谢恩表》还一个字都没写。
夫人,您要的茶。翠浓轻轻推门进来,放下一杯冒着热气的龙井。
施微澜点点头。翠浓,你去把我那个红木匣子拿来。
等翠浓取来匣子退下后。
施微澜从里面取出一把小巧的铜钥匙。
她走到书架旁,蹲下身。
在最低一层的暗格里取出几本装订粗糙的册子。
这是她过去两年所有文章的草稿和修改记录。
每一页都标注着日期。
齐修远拿走的永远是誊抄好的整洁版本。
而这些原始手稿则被她小心保存着。
她翻开最近的一册。
里面是春闱前写的三篇策论。
《论君子之道》《治国策》《盐铁论辨》。
正是齐修远拿去应试的文章。
施微澜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
这些文章从构思到定稿,花了整整三个月时间。
她记得自己为了查证一个典故,曾经连续三晚只睡两个时辰。
而齐修远,连这些书都没翻过。
她深吸一口气。
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新笔,蘸了墨。
开始写《谢恩表》。
但写下的不是齐修远期望的谦卑感恩之词。
而是字字诛心的控诉。
臣齐修远,本无实学,全赖内子施氏代笔...
写到一半,她突然停下。
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
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张纸若被人看见,她将前功尽弃。
施微澜换了一张纸。
规规矩矩地写了一份标准的谢恩表。
字迹端庄秀丽,语气恭谨谦卑。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出自一个知书达理的状元之手。
但她在这篇文章里藏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暗记。
在第七行的皇恩浩荡四字中,荡字故意少写了一点。
这是她与父亲通信时用的小记号,表示此信有异,需细读。
刚放下笔,书房门就被推开了。
齐修远大步走进来。
身上还穿着那套状元吉服,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写好了吗他径直走到书案前,拿起墨迹未干的谢恩表扫了一眼,嗯,不错。
施微澜低头站在一旁。恭喜夫君高中状元。
齐修远似乎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晚上王尚书会来,你换那套绛红色的衣裙,显得喜庆些。
是。施微澜轻声应道,心里却一阵刺痛。
前世也是这样。
王尚书带着女儿来赴宴。
齐修远当晚就暗示她要识大体,接受平妻的安排。
齐修远满意地点点头。
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你今天在李阁老面前差点坏事。记住,你的那些小聪明,最好收起来。
他的手指冰凉,眼神中带着警告。
施微澜强忍着不适,做出顺从的表情。妾身知错了。
齐修远松开手。
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扔在桌上。
你父亲来信了。听说我中了状元,特意写信祝贺。
施微澜的心猛地一跳。
前世父亲的信都被齐修远截下。
她直到被囚禁都没再见过家人一面。
我能看看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齐修远冷笑一声。急什么晚上宴席结束再说。
他转身往外走,对了,王小姐喜欢诗词,你准备几首咏梅的诗,要婉约些的,晚上可能会用上。
门关上后。
施微澜才让愤怒浮现在脸上。
王小姐喜欢诗词,所以要她这个状元夫人代写
齐修远的无耻永远能刷新她的认知。
她拿起父亲的信。
信封上的字迹让她眼眶发热。
这是施明诚的亲笔。
字迹刚劲有力,信封上还沾着一点墨渍。
是父亲写信时总会不小心弄上的。
施微澜将信封贴在胸口片刻。
然后小心地放进了暗格。
现在拆信太冒险,齐修远随时可能回来。
她取出一张新纸,开始写咏梅诗。
但写着写着,诗句就变了味道。
冰肌玉骨本清绝,何必低眉向东风
这哪是婉约的闺阁诗,分明是孤高傲世的宣言。
施微澜看着这两句诗,忽然笑了。
她决定就交这个上去,看看齐修远能拿她怎么样。
傍晚时分。
齐府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
施微澜穿着那套绛红色衣裙,站在齐修远身边迎接贵客。
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冷如寒冰。
王尚书到!
随着门房的高声通报。
一位身着紫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
下官参见尚书大人。齐修远立刻上前行礼,姿态恭敬得近乎谄媚。
王尚书笑着扶起他。齐状元不必多礼。这位是小女清瑶,一直仰慕状元才学,今日特地随我前来道贺。
王清瑶盈盈下拜,眼波流转间尽显娇媚。恭喜齐状元金榜题名。
施微澜冷眼旁观这一幕。
王清瑶确实美丽,眉如远山,唇若点朱,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前世她曾嫉妒过这位千金小姐,现在却只觉得她可怜。
不过是被父亲用来笼络新科状元的棋子罢了。
这位就是齐夫人吧王尚书的目光转向施微澜,带着审视的意味。
施微澜行了一礼。妾身见过尚书大人,王小姐。
听闻齐夫人也通文墨王尚书饶有兴趣地问。
齐修远立刻插话:拙荆不过略识几个字,哪敢在大人面前说通文墨。
王尚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一行人被引入正厅,宴席正式开始。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有人提议行酒令。
王清瑶娇声道:不如请齐状元即兴赋诗一首
齐修远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随即笑道:那在下就献丑了。不知以何为题
就以...王清瑶眼珠一转,以『梅』为题如何听闻齐状元最擅咏梅。
施微澜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冷笑。
齐修远哪会什么咏梅,他连《梅花百咏》都没读完。
果然,齐修远故作沉思片刻。
然后转向施微澜。夫人,去把我书房里那几首咏梅诗取来。
施微澜顺从地起身。
却在转身时听见王尚书说:何必取旧作以状元之才,现场赋诗不是更好
齐修远的笑容僵在脸上。
施微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齐修远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飘忽不定。
前世她一定会立刻解围,但现在...
夫君近日劳累,不如妾身代劳她轻声提议,语气温柔体贴。
齐修远如蒙大赦,连忙点头。也好,拙荆虽才疏学浅,但平日也爱写些小诗。
施微澜走到厅中央,环视众人。
她看到王尚书探究的目光。
王清瑶略带轻蔑的眼神。
还有在角落里安静饮酒的程砚舟。
他不知何时来的,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那妾身就献丑了。她清了清嗓子,缓缓吟道:
冰肌玉骨本清绝,何必低眉向东风。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教零落碾作尘。
厅内一片寂静。
这不是寻常闺阁诗,而是借梅言志,孤高傲世。
施微澜故意用了下午写的那两句,又续上了更决绝的后半。
王尚书最先反应过来,拍掌赞道:好诗!齐夫人果然才情不凡!
其他人也跟着称赞起来。
只有齐修远脸色铁青,眼中闪烁着怒火。
他当然听出了诗中的反抗意味,却又无法在众人面前发作。
施微澜行了一礼,退回座位。
经过程砚舟身边时,她听见他低声说:『宁可枝头抱香死』...好气节。
她脚步未停,但心跳却快了一拍。
宴席进行到一半,施微澜借口更衣离席。
她需要喘口气,远离那些虚伪的客套和齐修远阴鸷的目光。
花园里月光如水,照在盛开的牡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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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微澜走到一株白牡丹前,轻轻抚摸花瓣。
前世她被囚禁的小院里也有一株牡丹,是她唯一的朋友。
齐夫人。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施微澜转身,看见程砚舟站在几步之外,月光给他的青袍镀上一层银边。
程举人怎么不在厅内饮酒她微微后退半步,保持距离。
程砚舟拱手行礼。在下不善应酬,出来透口气。没想到打扰了夫人雅兴。
施微澜摇摇头。无妨。程举人这次春闱...
落第了。程砚舟坦然道,眼中没有一丝羞愧,文章不如人,无话可说。
施微澜注视着他。
在月光下,程砚舟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
与齐修远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儒雅不同,他身上有种自然的书卷气。
程举人太谦了。妾身读过您的《论水利》,见解独到,文采斐然。
程砚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夫人如何读过拙作
施微澜这才意识到失言。
那篇文章是程砚舟在文会上的即兴之作,并未流传。
前世她是偶然在齐修远丢弃的废纸堆里发现的。
听...听夫君提起过。她勉强圆了过去。
程砚舟似乎不太相信,但没有追问。
他走近几步,站在那株白牡丹旁。夫人刚才那首诗,令人印象深刻。
不过是闺阁小诗,不值一提。
不。程砚舟认真地看着她,那诗中有骨气,有风节,与齐兄平日文风大不相同。
施微澜心跳加速。
他果然察觉到了。程举人似乎对我夫君的文章很了解
同科举子,互相研习是常事。程砚舟顿了顿,只是齐兄的文章...风格多变,有时雄浑如大河奔涌,有时又细腻如春雨润物,实在令人...困惑。
施微澜几乎要笑出声来。
那是自然,因为那些风格多变的文章,有些是她熬夜赶出来的。
有些是她在病中勉强完成的,状态不同,笔法自然有异。
文人多面,不足为奇。她轻描淡写地说。
程砚舟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压低声音:夫人若有难处,在下虽人微言轻,也愿效绵薄之力。
施微澜心头一震。
他看出来了还是只是试探
程举人多虑了。妾身一切安好。她后退一步,准备离开。
程砚舟没有挽留,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子递给她。这是在下的一些拙作,夫人若有闲暇,不妨一阅。
施微澜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多谢。
砚舟!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两人同时转头,看见齐修远站在回廊下,脸色阴沉。你怎么在这儿大家都在找你喝酒呢。
程砚舟拱手应道:这就来。他低声对施微澜说了一句保重,便转身离去。
齐修远走过来,一把抓住施微澜的手腕。你在这里做什么
妾身出来透气,恰好遇见程举人。施微澜平静地回答。
齐修远冷哼一声,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册子上。这是什么
程举人的诗集,他说...
不等她说完,齐修远就抢过册子翻看起来。狗屁不通!他随手将册子扔进旁边的水池,一个落第举子,也配给你看诗
施微澜看着那本册子慢慢沉入水底,心如刀绞。
那是程砚舟的心血,就这样被轻易践踏。
回宴席上去。齐修远拽着她的胳膊往回走,王小姐想听你弹琴。
施微澜机械地跟着他走,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程砚舟会是她的盟友。
他能看出文章的差异,能理解她的诗。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真心尊重她的才华。
回到厅内,王清瑶果然提出要听琴。
施微澜没有推辞,坐到琴案前。
前世她苦练琴艺是为了取悦齐修远,现在却成了她表达内心的工具。
指尖轻拨,一曲《广陵散》倾泻而出。
这是嵇康临刑前弹奏的绝响,充满悲愤与反抗。
在座文人无不色变,唯有程砚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曲终,王尚书拍案叫绝:齐夫人琴艺高绝,更难得的是胸中气度!齐状元好福气啊!
齐修远勉强笑了笑,眼中却满是怒火。
施微澜知道回去后少不了责骂,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宴席散后,齐修远果然爆发了。
一进卧房,他就一巴掌将施微澜打倒在地。
你今天是什么意思那首诗,那首曲子,存心让我难堪是不是
施微澜擦掉嘴角的血迹,平静地看着他。妾身只是按夫君吩咐写了诗,弹了曲子。
还敢顶嘴!齐修远一脚踢翻旁边的凳子,从明天起,你不许出后院一步!王尚书那边我会解释,就说你病了。
施微澜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冷笑。
和前世一样的套路,只是提前了而已。
齐修远甩门而去,大概是去找哪个通房丫鬟泄愤了。
施微澜慢慢爬起来,走到铜镜前查看伤势。
左脸颊已经肿了起来,嘴角破裂,但不算严重。
她取出暗格里的父亲来信,小心拆开。
信纸上是施明诚熟悉的字迹:
吾女微澜:
闻婿高中,喜忧参半。喜者,吾女慧眼识人;忧者,齐家门第渐高,恐汝受委屈...
信不长,但字里行间都是父亲的牵挂。
施微澜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打湿了信纸。
前世她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她擦干眼泪,从床下拖出一个小木箱。
里面是她这段时间偷偷收集的证据。
齐修远让她代笔的信件,文章的原始草稿。
甚至还有齐修远亲口承认让她代笔的只言片语。
她用记账本的形式记了下来,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家务记录。
现在又多了一样:她脸上的伤。
施微澜拿起炭笔,在纸上详细记录了今晚的殴打,包括时间、地点和原因。
这些都是将来扳倒齐修远的重要证据。
做完这些,她吹灭蜡烛,躺在床上。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影子。
施微澜想起程砚舟沉入水底的诗集,想起他说的若有难处。
心中渐渐有了计划。
明天开始,她要主动出击。
齐修远想囚禁她没那么容易。
这一世,她才是掌控局面的那个人。
3.
晨光透过窗纸洒进房间。
施微澜睁开眼睛。
脸颊的疼痛立刻提醒她昨晚的遭遇。
她摸索着起床。
发现房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
翠浓她轻唤了一声。
门外传来窸窣声。
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翠浓端着脸盆进来。
看到施微澜脸上的伤,倒吸一口冷气。
夫人!您的脸...
施微澜摇摇头,示意她小声。老爷吩咐的
翠浓眼眶发红,点点头。
老爷说夫人需要静养,不许任何人探望,也不许您出院子。
只有我一日三餐来送饭。
她凑近些,压低声音。
老爷昨晚去了春桃房里,今早又出门赴王尚书的约了。
春桃是齐修远的通房丫鬟。
前世在施微澜被囚禁后不久就被抬了姨娘。
施微澜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翠浓,你能帮我送封信吗施微澜握住丫鬟的手。
翠浓犹豫了一下。夫人,老爷说...
不是往外送,是给府里的程举人。
他暂住在西厢客房,对吗
昨晚宴席散后,程砚舟因醉酒被留下,这是她偷听到仆人们说的。
翠浓点点头。
程举人今早还问起夫人呢,说感谢昨晚的琴曲。
施微澜心头一暖。
她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张浅粉色花笺。
提笔写下一首诗:
深院锁清秋,孤灯照夜愁。
谁怜幽草心,一点向阳求。
她将花笺折好,交给翠浓。
把这个给程举人,别让任何人看见。
翠浓将花笺藏进袖中。
担忧地看着施微澜。
夫人,您要小心啊。老爷他...最近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施微澜苦笑。
她当然知道,齐修远得到状元头衔后。
虚伪的面具正在一点点剥落。
暴露出里面那个自私冷酷的真面目。
翠浓离开后。
施微澜开始检查自己的囚室。
这是一间位于后院的正房。
窗户对着花园,但一楼的高度加上窗棂的密度。
根本不可能逃脱。
房门从外面锁着,钥匙在翠浓和齐修远手中。
不过比起前世被关的地窖,这已经算优待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左脸颊的淤青已经转为紫红色。
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施微澜取了些脂粉小心遮盖。
却故意留下一点痕迹——这些都是证据,将来会用得着。
中午时分。
翠浓送饭来时,袖中藏着一封回信。
程举人说,请夫人保重身体。翠浓递过一张淡蓝色花笺。
施微澜展开花笺,上面是一首和诗:
高墙岂锁月,诗笺可通幽。
莫道知音少,天涯有客酬。
字迹清隽有力。
诗中对她的处境表达了理解,更暗示了支持。
施微澜将花笺贴在胸口。
感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这是重生以来,第一次有人真正看见她的痛苦。
程举人还说了什么她轻声问。
翠浓摇摇头。
他只问了夫人的伤势,然后站在窗前发了会儿呆,就写了这个给我。
施微澜点点头,让翠浓把花笺藏好。
她不能冒险让齐修远发现这种联系。
接下来的三天。
施微澜和程砚舟通过翠浓传递了四首诗。
每首都看似寻常的咏物抒怀,实则暗藏信息。
她透露了自己被囚禁的情况。
他则回应会想办法帮助她。
第四天早晨。
翠浓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夫人,老爷说今晚要在花园办诗会。
请了好多文人雅士,连李阁老都来了。
老爷让您...让您打扮得体些,出席诗会。
施微澜挑眉。他解了我的禁足
翠浓摇头。不是的。老爷说诗会后您还得回来。而且...
她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王尚书千金也会来。
老爷特意嘱咐,要您...要您识大体。
施微澜冷笑。
所谓的识大体,就是要她默许齐修远和王清瑶的暧昧。
甚至接受平妻的安排。
前世她忍气吞声,结果换来的是一步步被逼入绝境。
告诉老爷,我知道了。
翠浓退下后。
施微澜开始筹划。
诗会是个机会,不仅能见到程砚舟。
还能接触李阁老这样的大人物。
如果巧妙安排,或许能埋下一些对将来有利的种子。
她从箱底取出一件湖蓝色长裙。
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齐修远却嫌太素净不让穿。
今晚,她偏要穿这一件。
傍晚时分。
齐修远亲自来接她。
看到她的装扮,他明显皱了皱眉。
但时间紧迫,也来不及让她换了。
记住,今晚少说话,多微笑。
王小姐说什么你都应着,别给我丢脸。
走在回廊上,齐修远低声警告。
施微澜顺从地点头,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花园里挂满了灯笼。
一张张案几摆放在牡丹丛中,宾客们已经入席。
施微澜一眼就看到了程砚舟。
他穿着靛青色长衫,坐在角落的位置,却依然醒目。
齐修远带着她一一见礼。
到李阁老面前时,老人家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齐夫人气色不太好。
施微澜微笑。多谢阁老关心,妾身只是有些小恙。
李阁老意味深长地看了齐修远一眼,没再说什么。
轮到王尚书父女时,齐修远的态度明显热络起来。
王清瑶今日穿了一身粉霞锦裙,娇艳如花。
看到施微澜时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齐夫人病好了还以为今晚见不到你呢。王清瑶假意关心道。
施微澜浅笑。托王小姐的福,勉强能出席。
齐修远警告地捏了捏她的手臂。
然后笑着对王清瑶说:清瑶小姐上次说想学琴,不如改日让拙荆指点一二
施微澜几乎要笑出声。
齐修远这是拿她的才艺讨好王清瑶真是无耻至极。
诗会正式开始后,众人轮流赋诗。
轮到施微澜时,齐修远抢先道:拙荆才疏学浅,恐怕难入诸位法眼。
李阁老却道:老夫倒想听听齐夫人的诗。上次那首咏梅,令人印象深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施微澜身上。
她看到齐修远眼中的警告。
也看到程砚舟鼓励的眼神。
那妾身就献丑了。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一株盛放的牡丹前,轻声道:
国色本应瑶台种,奈何飘落帝王家。
东君若解怜幽意,莫遣狂风摧嫩芽。
诗毕,满座寂静。
这哪是寻常的咏花诗,分明是借花自喻。
诉说身不由己的处境。
尤其是狂风摧嫩芽一句,几乎明指齐修远的虐待。
李阁老第一个拍手。好诗!齐夫人果然才情不凡!
其他人也跟着称赞起来。
只有齐修远脸色铁青,王尚书父女则面露不悦。
施微澜行礼退回座位。
经过程砚舟案前时,手指轻轻一抖。
一张折好的花笺落在他脚边。
程砚舟不动声色地用袖子掩住,捡了起来。
诗会进行到一半,仆人们端上茶点。
施微澜注意到程砚舟离席片刻。
回来时对她微微点头。
她知道他读了那张花笺。
上面写着她需要他帮忙收集的证据——齐修远历年应试文章的原始版本,这些都在礼部存档。
茶歇时。
齐修远被王尚书叫去说话。
施微澜独自站在一株海棠树下。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低声道:
齐夫人的诗,总是令人深思。
她回头,程砚舟站在一步之外。
手中捧着一杯茶,目光清澈而坚定。
程举人过奖了。她轻声回应,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礼部的存档,三日后可查阅。程砚舟压低声音,我会想办法。
施微澜心头一热。多谢。风险太大就算了。
程砚舟摇头。比起齐夫人所受的,这点风险算什么。
他们不能久谈,很快分开。
但这次短暂的交流给了施微澜莫大的力量。
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诗会接近尾声时,发生了一件意外。
李阁老突然提议:今日诗作甚佳,不如汇编成册,老夫作序如何
众人自然称善。
李阁老又道:齐夫人那首牡丹诗,当为卷首。齐状元以为如何
齐修远勉强笑道:拙荆拙作,怎敢当此殊荣
李阁老捋须道:文章本无性别之分,好就是好。齐夫人以为呢
施微澜知道这是李阁老在给她机会。
她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妾身拙作能得阁老青睐,三生有幸。
齐修远无法再反对,只能狠狠瞪了施微澜一眼。
诗会散后,他立刻原形毕露。
一进房间,就一巴掌将施微澜打倒在地。
贱人!你今天是什么意思
那首诗,那张扬的态度,存心让我难堪是不是
施微澜擦掉嘴角的血,冷冷地看着他。妾身只是作了一首诗,何错之有
还敢顶嘴!
齐修远一脚踢翻旁边的凳子。
从明天起,你哪也别想去!
王尚书已经答应将清瑶许配给我,下个月就过门。
你要是敢闹,我就把你关到地窖里去!
施微澜心中一凛。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前世齐修远至少等了一年才娶王清瑶,这一世竟然这么快就...
妾身恭喜夫君。她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冷意。
齐修远似乎没想到她这么顺从,愣了一下。
随即冷笑道:算你识相。记住,你的那些小聪明给我收起来。否则...
他没说完,甩门而去。
施微澜慢慢爬起来。
走到铜镜前查看伤势。
这次比上次更重,右眼角都青了。
她仔细记录下伤势。
然后从床下取出木箱,将今晚的情况详细写下。
做完这些,她吹灭蜡烛,躺在床上。
月光如水,照在她伤痕累累的脸上。
施微澜想起程砚舟说的三日后,心中有了计划。
三天后。
翠浓送早饭时,递给她一张字条。
上面只有简单几个字:巳时,西墙。
施微澜心跳加速。
程砚舟要来了。
她看了看窗外,西墙那边是仆人进出的小道,平时人不多。
她等到约定时间。
假装在窗边看书,实则密切关注着西墙的动静。
果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墙头。
程砚舟穿着仆人的衣服,敏捷地翻过墙头。
躲过巡逻的仆人,来到她窗下。
齐夫人。他低声唤道。
施微澜赶紧打开窗户。程举人,太危险了!
程砚舟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
礼部存档的抄本。
齐修远从乡试到会试的所有文章,都在这里。
施微澜接过布包,手指微微发抖。
多谢。你快走吧,被人发现就糟了。
程砚舟却没有立即离开。
齐夫人,我看了这些文章...
他犹豫了一下,文风和您的...惊人地相似。
施微澜心头一震。他发现了!她该承认吗
程举人想说什么她谨慎地问。
程砚舟直视她的眼睛。
我想说,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
远处传来脚步声,程砚舟不得不离开。
临走前,他塞给施微澜一个小瓷瓶。
治淤青的药,很有效。
施微澜握紧瓷瓶和布包。
看着他敏捷地翻墙离去,心中五味杂陈。
她关上窗,迫不及待地打开布包。
里面是整齐抄录的文章。
从齐修远十八岁参加乡试开始,一直到今年的会试。
每一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都是她写的。
施微澜翻到最后一页。
发现程砚舟还附了一张字条:
齐夫人:
冒昧猜测,这些文章皆出自您手。若真如此,齐修远之罪当诛。请务必保重,如需任何帮助,我随时效劳。
砚舟
顿首
她的眼泪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终于有人知道了真相,而且愿意相信她,帮助她。
施微澜擦干眼泪,开始仔细比对。
她需要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些文章是她写的。
而不仅仅是风格相似。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文章中的暗记——她有个习惯。
会在每篇文章的特定位置藏一个字,连起来是一首诗。
花了整整一天时间。
她终于找齐了所有暗记。
从乡试开始,到会试结束,共九篇文章,九个字: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
连起来是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最后两个字应该在殿试文章中,那是她还没来得及写的。
这是她十五岁时自创的藏字诗,连父亲都不知道。
现在,这将成为最有力的证据。
傍晚时分。
翠浓送来晚饭,同时带来了一个消息:程砚舟明日就要离开齐府,回江南老家了。
施微澜心头一紧。
她还没准备好,但如果现在不行动,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翠浓,你能再帮我送封信吗最后一次。
翠浓点点头。
程举人说,如果您有回信,让我交给门房老赵,他会转交。
施微澜取出纸笔,写下了一封长信。
信中详细说明了齐修远如何让她代笔应试文章。
如何威胁她保持沉默,以及她收集的所有证据。
最后,她请求程砚舟帮忙做一件事:
...殿试在即,齐修远必再让我代笔。届时我将留特殊标记于文中,望程兄能设法查阅殿试卷,对比笔迹暗记,当众揭发此弊。微澜生死,全托程兄。
她将信用蜡封好,交给翠浓。
又取出一块玉佩——那是父亲给她的陪嫁,上面刻着施字。
把这个也交给程举人,就说...就说我以此相托。
翠浓将信和玉佩藏好,悄悄离去。
施微澜站在窗前,看着西沉的太阳。
她已经走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接下来,就看程砚舟是否值得信任了。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再坐以待毙。
齐修远和王清瑶的婚事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福气消受。
4.
夫人,老爷来了!
翠浓慌张的通报声。
让施微澜迅速合上手中的书册。
她刚把程砚舟送来的礼部抄本藏进暗格。
齐修远的脚步声就已经到了门外。
房门被猛地推开。
齐修远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簇新的官服——状元及第后特赐的六品翰林修撰服饰。
腰间玉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殿试题目下来了。
他开门见山,将一张纸拍在书案上。
三天后交卷,你今晚就写出来。
施微澜平静地拿起那张纸。
上面写着殿试的题目:《论帝王心术与治国之道》。
这是一个相当宽泛的题目。
却也是最难写的类型——既要展现才学,又不能显得太过锋芒毕露。
妾身尽力而为。她轻声应道。
齐修远冷笑一声。
不是尽力,是必须写好。
王尚书已经向皇上举荐我入阁,这次殿试表现至关重要。
他俯身逼近施微澜。
身上浓重的熏香味道让她几欲作呕。
若出了差错,你知道后果。
施微澜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冷意。妾身明白。
齐修远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
对了,明日王尚书府上设宴,你就不用去了。
好好在家写文章。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脚步。
还有,下月初八是好日子,清瑶会正式过门。
你提前准备一下,别到时候丢人现眼。
施微澜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节发白。
脸上却保持着平静。恭喜夫君。
齐修远满意地哼了一声,大步离去。
等脚步声完全消失。
施微澜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展开殿试题目,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齐修远不知道,他刚刚亲手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她取出一张新纸,开始构思文章。
这次不同于以往,她必须在文章中留下足够明显的证据。
又不能引起齐修远的怀疑。
笔尖蘸墨。
施微澜写下标题后,忽然停住了。
她需要通知程砚舟,殿试文章即将完成。
但被软禁在后院,如何传递消息
目光落在窗外的梅树上。
施微澜有了主意。
她取出一张浅粉色花笺,写下一首小诗:
墨香凝夜思,笔落惊风雨。
愿得金匮开,照破山河处。
然后将花笺折成梅花形状,交给刚进来的翠浓。
把这个放在西墙角的那株梅树下,用石头压住。
翠浓会意地点点头,将纸梅藏进袖中。
施微澜重新提笔,开始撰写殿试文章。
这一次,她倾注了全部才学。
文章从三代之治说起。
论及秦汉以降帝王心术的演变。
最后归结到本朝治国之道。
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却又含蓄内敛,不露锋芒。
但在这篇看似完美的文章中,她埋下了三个暗记:
第一,在第七段的帝王二字中,王字故意少写一点;
第二,将《贞观政要》的一段引文稍作改动,这是只有熟读原书的人才能发现的;
第三,在结尾处藏了一句离合诗,取每句第三个字,连起来是文非修远。
写完已是深夜。
施微澜吹干墨迹,仔细检查了一遍暗记。
然后将文章誊抄在正式答卷上。
誊抄时,她故意改变了一些笔画的习惯写法。
让字迹看起来与平日稍有不同——这是为了将来比对笔迹时能看出差异。
原件则被她小心藏进了暗格。
这是最直接的证据,上面有她全部的写作痕迹和修改过程。
次日清晨。
齐修远来取文章时。
施微澜已经将它装进了官方发放的试卷封套中。
这么快就写好了齐修远有些怀疑地接过封套。
施微澜低头道:夫君的事,妾身不敢怠慢。
齐修远拆开封套,粗略浏览了一遍。
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错,比之前的更有深度。看来你还有点用。
他将封套重新封好,放入袖中。
今日我去王尚书府上赴宴,明日进宫交卷。
你老实待着,别给我惹事。
施微澜顺从地点头。
心中却记下了这个时间节点——明日交卷,意味着程砚舟必须在三天内看到试卷原件,才能赶在放榜前比对出结果。
齐修远离开后。
施微澜立刻让翠浓去查看西墙角的纸梅是否还在。
翠浓回报说已经不见了,但放了一枚青玉扣在那里。
施微澜松了口气。
程砚舟收到了她的信号,而且回应了。
青玉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表示已知悉,会行动。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齐修远直到深夜才回来,浑身酒气,却掩不住满脸喜色。
王尚书已经答应,只要殿试文章过关,就保我入礼部任职。
他得意地对施微澜说,完全忘了她还在禁足中。
清瑶也很高兴,说早就仰慕我的才华...
施微澜安静地听着,心中冷笑。
王清瑶仰慕的不过是状元的名头和未来夫婿的仕途前景罢了。
若是知道那些锦绣文章都出自她这个病弱的正妻之手,不知会作何感想。
对了,齐修远突然想起什么。
明日交卷后,皇上可能会召见新科进士。
他上下打量着施微澜,你...
你这副样子还是别去了。我会说你病还没好。
施微澜早料到他会这么说。
前世也是这样,齐修远高中后,她就病得不能见人了。
全凭夫君安排。她温顺地回答。
齐修远满意地点点头,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大概是去春桃房里了。
施微澜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这是她让翠浓从药铺偷偷买来的巴豆粉。
她走到齐修远专用的茶壶前,轻轻抖入一些粉末。
不多,刚好够他明日腹痛难忍,无法专心应对皇上可能的提问。
她需要他在殿前失态,给程砚舟创造机会。
次日一早。
齐修远果然腹痛如绞,脸色惨白。
但他不敢耽误交卷时间,只好强撑着出门。
一定是昨晚吃坏了东西...他咬牙切齿地说。
临走前还警告施微澜,今日无论谁来,都说我身体不适,不见客!
施微澜站在窗前。
看着齐修远佝偻着腰上马车的狼狈样子,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这只是开始。
午时刚过。
翠浓急匆匆跑来。
夫人!程举人来了,在前厅等着呢!
施微澜心头一跳。老爷不是说不让见客吗
翠浓压低声音:程举人说是奉李阁老之命来取老爷的一本书,门房不敢拦。
李阁老施微澜立刻明白了。
程砚舟一定是借了这个名义才能进府。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跟着翠浓往前厅走去。
程砚舟站在厅中。
身着素色长衫,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些,但眼神依然清澈坚定。
看到施微澜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随即转为担忧——他注意到了她额角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
齐夫人。他拱手行礼,声音刻意提高。
李阁老命我来取齐翰林注释的《春秋繁露》,说是编修典籍要用。
施微澜会意地点头。程举人稍候,我这就去取。
她转身要走,程砚舟却轻声道:等等。
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从袖中抽出一卷纸。
殿试文章,我已看到。暗记确凿无疑。
施微澜的心跳加速。
他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看到试卷的那应该已经交到礼部封存才对。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程砚舟解释道:李阁老负责此次殿试阅卷,他...对你很关注。
施微澜接过那卷纸,发现是殿试卷的抄本,上面还有阅卷官的批注。
她的文章被列为前三甲,批语是立论精当,文采斐然,唯个别字句稍显刻意。
李阁老说...程砚舟压低声音,他认得你父亲的文风。
施微澜眼眶一热。
父亲施明诚当年也是名动江南的才子,与李阁老有过交情。
难怪老人家一直对她另眼相看。
还有这个。程砚舟又取出一个小瓷瓶。
比上次的药效更好。
施微澜接过瓷瓶,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相触,一股暖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她慌忙收回手,却见程砚舟耳根微红。
多谢程举人。她轻声道,放榜日...
我都安排好了。程砚舟坚定地说。
李阁老会亲自到场,还有几位御史台的官员。
只要证据确凿...
他没有说完,但施微澜明白他的意思。
只要证据确凿,齐修远必将身败名裂。
太危险了。她担忧地说,王尚书不会坐视不管...
程砚舟突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微澜,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我答应过帮你,就一定会做到。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让施微澜一时忘记了抽回。
两人四目相对,一种无言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
远处传来脚步声,他们迅速分开。
翠浓急匆匆跑进来。
夫人!老爷回来了!
程砚舟立刻恢复了客套的表情,声音提高。
多谢齐夫人,下官这就将书呈给李阁老。
齐修远阴沉着脸走进来。
看到程砚舟时明显愣了一下。
程兄你怎么在这里
程砚舟拱手行礼:奉李阁老之命,来借齐兄注释的《春秋繁露》。
齐修远狐疑地看了看程砚舟,又看向施微澜。
你们在说什么
施微澜平静地回答:程举人奉李阁老之命来取书,妾身正要去找呢。
齐修远虽然怀疑,但听到李阁老的名头也不敢多问。
原来如此。拙作在书房东侧第三个书架,翠浓去取来。
翠浓领命而去,厅内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齐修远的目光在施微澜和程砚舟之间来回扫视,似乎想找出什么破绽。
听说程兄此次落第,实在可惜啊。
齐修远假意关心道,不过以程兄之才,三年后必能高中。
程砚舟淡然一笑。
多谢齐兄吉言。科场得失本是常事,在下并不挂怀。
齐修远还想说什么,翠浓已经取书回来。
程砚舟接过书,拱手告辞。
齐兄面色不佳,想必是殿试劳顿。
还请保重身体,下官告退。
齐修远勉强客套几句,命人送客。
等程砚舟一走,他立刻转向施微澜。
他跟你说了什么
只是奉李阁老之命来取书,没说别的。施微澜平静地回答。
齐修远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我警告你,放榜日你最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否则...
否则怎样施微澜直视他的眼睛,第一次没有躲闪。
齐修远显然没料到她会反抗,愣了一下,随即暴怒。
贱人!你以为有李阁老撑腰就能翻天了
他扬起手,却在半空停住了——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老爷!王尚书府上来人了,说是有要事相商!
齐修远只得放下手,恶狠狠地瞪了施微澜一眼。
回头再收拾你。说完匆匆离去。
施微澜长舒一口气,摸了摸袖中的抄本和药瓶。
刚才那一刻,她几乎以为齐修远要发现了。幸好王尚书的人来得及时。
回到后院。
她仔细阅读了程砚舟带来的抄本。
殿试文章确实被列为前三甲,批语也证实了李阁老的认可。
更重要的是,程砚舟在抄本边缘做了记号,标出了所有她能证明文章出自自己之手的证据。
接下来几天。
齐府上下都在为两件事忙碌:一是即将到来的放榜日,二是齐修远与王清瑶的婚事。
齐修远似乎忘了要收拾施微澜,整日忙着应酬和筹备婚礼。
施微澜则利用这段相对自由的时间,加紧准备放榜日的行动。
她将所有的证据——原始草稿、信件记录、伤势描述,以及最重要的,那套藏字诗暗记——全部誊抄了一份,缝进了一件贴身衣物里。
放榜前夜。
齐修远破天荒地来到她的房间。
明日放榜,你跟我一起去。他命令道,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王尚书说,皇上可能会当场授官。
你在场会显得...体面些。
施微澜立刻明白了。
齐修远需要维持一个家庭和睦的表象,尤其是在可能面圣的时刻。
多么讽刺,他虐待她这么久,现在却需要她来装点门面。
妾身遵命。她低头应道,心中却暗喜。
正愁找不到理由出门,齐修远自己送上门来了。
齐修远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满意,难得地多说了一句。
若明日一切顺利,你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些。
清瑶不是刻薄之人,你们应该能...相处愉快。
施微澜几乎要笑出声。
齐修远真的以为她会乖乖接受平妻的安排,继续做他背后的影子
多谢夫君体恤。她强忍着恶心回答。
齐修远离开后。
施微澜取出那件缝有证据的衣物,穿在了最里面。
然后她检查了明天要穿的外袍——湖蓝色,她最喜欢的颜色,也是江南施家的代表色。
最后,她从枕下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程砚舟给她的药粉。
这不是毒药,而是一种能让人短时间内神志恍惚的药物。
明日若情况有变,这可能就是她的保命符。
一切准备就绪,施微澜吹灭蜡烛,躺在床上。
明天就是决战之日,要么一败涂地,要么彻底翻身。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施微澜想起程砚舟温暖的手,和他那句坚定的我答应过帮你。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无论明天发生什么,她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5.
放榜日清晨,施微澜天未亮就醒了。
她穿上那件缝有证据的贴身衣物,外面罩上湖蓝色长裙,腰间依然系着那条素白丝带。
铜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眼神却冷若冰霜。
今日,她将亲手终结那个噩梦。
翠浓帮她梳头时,手一直在抖。
夫人,您真的要...
施微澜从镜中看着小丫鬟苍白的脸。
翠浓,你若害怕,今日可以告假。
翠浓摇摇头,坚定地继续手中的动作。
奴婢跟着夫人。
梳妆完毕,施微澜从枕下取出那个小布包,藏入袖中。
又检查了一遍腰间暗袋里的证据,确认无误后,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门。
齐府上下早已忙碌起来。
齐修远穿着一身崭新的状元吉服,正在前厅与几位同科进士谈笑风生。
看到施微澜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换上虚伪的温柔笑容。
夫人今日气色甚好。
施微澜微微颔首,不发一言。
她注意到王尚书父女也在厅中,王清瑶穿着一身艳丽的桃红色衣裙,正含情脉脉地看着齐修远。
齐状元今日必定能得皇上青睐。王尚书捋须笑道,目光在施微澜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的意味。
齐修远连忙拱手。全赖尚书大人提携。
施微澜冷眼看着这一幕幕虚伪的表演,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腰间暗袋。
再过几个时辰,这些人的嘴脸将会完全不同。
一行人乘马车前往礼部衙门。
路上,齐修远压低声音警告施微澜:今日你给我安分些,别在众人面前丢脸。若有人问起你的伤,就说是自己摔的。
施微澜望着窗外,淡淡地嗯了一声。
齐修远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却没注意到她嘴角那一丝冷笑。
礼部衙门外早已人山人海。
新科进士们穿着整齐的冠服,家眷们则衣着光鲜,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即将张贴的金榜。
施微澜一下马车就四处张望,寻找程砚舟的身影。
按照约定,他应该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但人群中并没有那张熟悉的面孔。
微澜,过来。齐修远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一处显眼的位置,站在这里,别乱跑。
施微澜顺从地站定,目光依然在搜寻。
忽然,她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李阁老正与几位官员站在高台上,而程砚舟就站在他身后,身着青色长衫,在众多官服中显得格外醒目。
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程砚舟朝这边看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施微澜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放榜了!放榜了!
随着一阵喧哗,礼部官员开始张贴金榜。
人群如潮水般向前涌去。
齐修远也顾不上施微澜了,拼命往前挤。
施微澜站在原地没动。
她知道结果——齐修远,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状元及第。
这是前世已经发生过的事。
果然,片刻之后,齐修远狂喜的呼声传来:我中了!我是状元!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和祝贺声。
齐修远被簇拥在中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王尚书父女也挤上前去道贺,王清瑶甚至不顾礼法,当众拉住了齐修远的袖子。
施微澜冷眼看着这一幕,手指紧紧攥住腰间的暗袋。
时候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高声喊道:齐修远,你这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声音清亮如剑,划破了喧闹的祝贺声。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这个身着湖蓝衣裙的女子。
齐修远脸色大变。微澜!你胡说什么!他快步走过来,想拉住她。
施微澜敏捷地后退一步,从腰间暗袋抽出一叠纸张。
诸位请看!这些是齐修远从乡试到殿试所有文章的原始草稿,每一页都有我的批注和修改日期!
人群哗然。
齐修远面如死灰,猛地扑上来想抢夺。贱人!你疯了!
施微澜早有准备,闪身躲开,同时从袖中抽出一把剪刀,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齐修远刚刚拿到手的状元金榜副本一剪为二。
这状元之名,你不配!
现场一片混乱。
王尚书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疯妇,竟敢污蔑新科状元!来人,把她拿下!
几名衙役上前,却被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喝止:且慢!
李阁老在程砚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李阁老!齐修远如见救星,拙荆近日染病,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李阁老抬手打断他,转向施微澜。齐夫人,你方才所言,可有证据
施微澜挺直腰背,将手中纸张呈上。
请阁老过目。这些文章皆出自我手,每篇都有特定暗记。比如乡试文中『不』字少一横,会试『畏』字多一撇...
李阁老接过纸张,仔细查看。
齐修远在一旁冷汗直流,突然指着施微澜大骂:贱人!你嫉妒我高中,故意陷害!诸位不要信她,一个妇道人家,哪能写出这等文章!
施微澜冷笑一声,转向人群。
诸位若不信,可当场考校。齐修远,你敢现在就《春秋》义理与我辩论吗
齐修远语塞,脸色由红转白。
王尚书见状,立刻插话:荒唐!女子无才便是德,齐夫人这般张扬,成何体统!
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
程砚舟站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卷书。
那请齐兄解释一下,为何你平日书信中的文笔,与应试文章判若两人
他展开那卷书,是齐修远与友人往来的书信集,文笔平庸至极。
与施微澜刚才展示的锦绣文章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人群再次哗然。
李阁老对比了所有证据,突然道:取殿试卷来!
礼部官员慌忙去取。
等待期间,气氛紧张得几乎凝固。
齐修远面如死灰,王尚书脸色阴沉,王清瑶则一脸茫然,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殿试卷取来后,李阁老仔细查看,突然拍案道:果然!『王』字少一点,与齐夫人所说暗记完全吻合!
这一锤定音,现场炸开了锅。
齐修远突然暴起,朝施微澜扑去。贱人!我杀了你!
程砚舟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扣住齐修远的手腕。齐兄,众目睽睽之下,还请自重。
齐修远拼命挣扎,面目狰狞。你们都被这贱人骗了!那些文章是我写的!是我写的!
李阁老冷声道:齐修远,老夫阅卷数十载,从未看走眼。这殿试卷中的《盐铁论》引文有误,正是女子闺阁中常见版本,男子读书岂会犯此错误
这话一出,等于宣判了齐修远的死刑。
新科状元当众被揭穿舞弊,这是本朝从未有过的丑闻。
礼部尚书匆匆赶来,在了解情况后,当场宣布:齐修远舞弊案证据确凿,着即革去功名,交大理寺查办!
衙役上前摘去齐修远的状元冠带,他瘫软在地,口中仍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王尚书见状,悄悄后退想溜走。
李阁老却高声道:王大人,此事牵涉科举公正,您作为举荐人,恐怕也得给皇上一个交代啊。
王尚书脸色铁青,狠狠瞪了施微澜一眼,甩袖而去。
王清瑶则哭喊着骗子,在丫鬟搀扶下匆匆离开。
现场一片混乱中,施微澜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多日的紧张和刚才的激烈对峙,让她的体力几乎耗尽。
她踉跄了一下,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小心。程砚舟低声道,递来一块素白手帕。
施微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她接过手帕,轻声道谢。
两人目光相接,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阁老走过来,和蔼地说:施姑娘,你父亲若在天有灵,必会为你骄傲。
施微澜深深行礼。多谢阁老主持公道。
老夫只是尽责而已。李阁老捋须微笑,对了,皇上听闻此事,特命老夫考校你的才学。若果真如表现的那般,将特赐女学士称号,入翰林院修书。
施微澜愣住了。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结局——不仅揭露了齐修远的罪行,还能让自己的才华得到官方认可
请阁老出题。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
李阁老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被撕毁的状元榜上。
就以『真才实学』为题,即兴作赋一篇如何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施微澜略一沉思,清声吟道:
玉在璞中人不识,剖出方知世上珍。
剑埋狱底谁看气,斗悬天边自有神。
...
一篇《真才赋》洋洋洒洒,不仅文采斐然,更道尽了怀才不遇者的心声。
赋毕,满场喝彩。连围观的百姓都拍手叫好。
李阁老满意地点头。好!老夫这就进宫面圣,为你请命!
衙役们押走了面如死灰的齐修远。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施微澜和程砚舟站在空荡荡的放榜处。
恭喜。程砚舟轻声道,眼中满是欣赏。
施微澜摇摇头。若非程兄相助,我一人难成此事。
接下来有何打算
施微澜望向远方。先离开齐府,找个清净地方住下。等皇上旨意...
我在城南有处小院,清静雅致。若施姑娘不嫌弃...程砚舟话未说完,耳根已红。
施微澜微微一笑。多谢程兄好意。不过我已让翠浓去租了一处宅子,就在城西梧桐巷。
程砚舟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又很快转为理解。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会记得。施微澜轻声应道,将那块素白手帕小心折好,收入袖中。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段新的旅程,即将开始。
三日后,圣旨下:施微澜才学出众,特赐女学士称号,入翰林院编修女训;齐修远舞弊案证据确凿,革去功名,流放三千里;王尚书举荐失察,罚俸一年。
又过了半月,施微澜站在城西新宅前,看着仆人们进进出出地搬运行李。
这处宅子不大,但清幽雅致,院中有株老梅,正合她意。
小姐,有客人到。翠浓匆匆来报。
施微澜转身,看到程砚舟站在院门外,手中捧着一盆兰花。
阳光洒在他的肩头,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她正要迎上去,忽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唤道:小姐!
施微澜浑身一震,缓缓回头。
一位白发老者站在院中,老泪纵横——那是施家的老管家,她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福伯。
福伯...您怎么...
老奴找了小姐三年啊!福伯跪倒在地,老爷临终前嘱咐,一定要找到小姐,把施家祖宅的地契交给您...
施微澜扶起老人,泪如雨下。
原来父亲至死都没有放弃寻找她,原来她并非一无所有。
程砚舟静静地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温柔。
风吹过,梅枝轻摇,仿佛在诉说着新的故事即将开始。
施微澜擦干眼泪,看向程砚舟手中的兰花——正是她当年在齐府养的那品种,只是这一株生机勃勃,花开正艳。
她伸手接过花盆,指尖不经意间触到程砚舟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