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军,你个窝囊废,淑芬怀的娃,是我的!
婚前单身派对,王大海那张油腻的脸凑到我跟前,酒气熏天。
全厂的哥们姐们都笑弯了腰,只有厂花李淑芬,我三天后的新娘,脸白得像墙皮。
她死死瞪着我,眼底却藏着慌乱。
我爹妈气得差点撅过去,而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脑子里却炸开了锅——
上辈子的窝囊气,这辈子老子不受了!
我端起酒杯,泼了王大海一脸:
行啊,既然你想穿破鞋那就给你!淑芬,咱俩的婚事,黄了!
转头,我看到角落里那个总被淑芬欺负的化验员周小萌,她正偷偷抹眼泪。
我走过去,声音不大却清晰:小萌,明儿个,跟我去领证,敢不敢
01
厂子弟学校的破礼堂里,灯泡忽明忽暗,空气里混着汗味和廉价烟草味。
今儿是厂里给几对新人办的集体单身派对,说白了就是凑一起热闹热闹。
我和李淑芬是主角,毕竟她是纺织厂公认的一枝花,而我,是钳工班最不起眼的陈建军。
真心话大冒险!建军,淑芬!机修班的王大海,仗着跟我还算熟,嗓门扯得山响,手里晃荡着半瓶啤酒,
淑芬肚子都显怀了,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的种
这话一出,整个礼堂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
李淑芬那张俏脸,瞬间从粉红变成了煞白,她狠狠剜了王大海一眼,又转向我,声音带着颤抖:
建军,你别听他瞎咧咧!他喝多了!
我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穿着我托人从上海捎回来的红裙子,的确良的面料,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光。
鬓角那朵绢花,还是用我攒了半年的烟票换的。
大伙儿还在起哄,王大海更是得意,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把一个硬壳喜糖盒塞到我手里:
建军,哥们提前给你道喜了!打开看看,里头有惊喜!
我木然地接过,手指有些发抖。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脑子里那些突然涌现的、不属于此刻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拍打着我。
上辈子,我也是这样,在全厂人的嘲笑中,强撑着说我相信淑芬。
然后呢
婚后她对我颐指气使,把我的工资搜刮干净去贴补王大海,孩子生下来,眉眼跟王大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还伙同王大海,把我从技术岗位挤兑到去看大门,最后害我失业,大冬天冻死在桥洞底下……
那些刺骨的寒冷和不甘,此刻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手指用力,抠开了喜糖盒。
没有糖,只有一板没吃完的避孕药,明晃晃地躺在红色的绒布上。
操!王大海在旁边怪叫,拿错了拿错了,这是淑芬让我帮她买的,说怕怀上,调理调理……
他还在那儿编,可周围的眼神已经变了味。
李淑芬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她想去抢那药盒,却被我躲开了。
三个月前,她哭哭啼啼地说自己月事不调,担心以后生不了孩子。
我心疼得不行,把刚发的加班费全拿出来,托人从同仁堂给她买了最贵的乌鸡白凤丸。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建军……李淑芬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哭腔,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以前我最吃这一套,
你信我,我跟大海真的没什么,就是……就是喝多了,不小心……
不小心怀上了我替她说完了后半句,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她,落在角落里一个瘦弱的身影上。
那是厂化验室新来的大学生,周小萌。
她总是安安静静的,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此刻正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淑芬平日里没少挤兑她,说她是书呆子、假清高。
信,我当然信。我把那板避孕药重新塞回喜糖盒,啪嗒一声合上,
然后递还给王大海,怒极反笑,好好好,孩子生下来,算我的。我养。
王大海愣住了,李淑芬也愣住了。全场都愣住了。
我没理会他们的反应,径直走向周小萌。
02
礼堂里的闹剧怎么收场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知道,当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出那扇门时,外面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让我清醒了不少。
前世的种种,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
李淑芬如何嫌弃我家穷,嫌弃我木讷不会说话;
她如何拿着我的钱去打扮自己,却对我父母吝啬刻薄;
她如何在我下岗后,卷走家里最后一点积蓄,带着孩子跟王大海双宿双飞,留下我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和满墙的催债条。
那时的我,真是窝囊到了极点。
建军哥。一个细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是周小萌。
她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里面冒着热气。
她的白大褂袖口沾了些黑灰,应该是刚从化验室出来,路过锅炉房打了热水。
给。她把缸子递给我,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看我,天冷,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我接过缸子,入手温热。
水里飘着几片茉莉花茶,是她自己晒的。
这姑娘心细,知道我胃不好,从不喝凉水。
谢谢。我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锅炉房就在旁边,轰隆隆的机器声掩盖了外面的喧嚣。
我俩默默地站在锅炉房门口的避风处,谁也没说话。
建军哥,周小萌犹豫了半晌,还是开了口,
你的手……还疼吗她的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烫伤疤上。
那是半年前,李淑芬嫌我给她倒的水太烫,直接把暖水袋砸了过来,滚烫的开水浇了我一手。
当时我疼得钻心,她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还骂我笨手笨脚。
我摇摇头:早不疼了。
李淑芬她……她太过分了!周小萌鼓起勇气,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她怎么能这么对你!
我看着她气得泛红的眼圈,心里某个地方微软。
这个厂里,除了我那老实巴交的父母,真心关心我的人,怕是只有眼前这个姑娘了。
小萌,我盯着锅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光映在我眼底,跳动着决绝,
明天,陪我去趟街道,把证领了吧。
哐当!周小萌手里的空搪瓷缸子掉在地上,滚烫的茉莉花茶水溅湿了她的劳保鞋。
她像是被烫到,又像是被我的话惊到,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建、建军哥,你……你说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脸颊红得像炉膛里的火。
我说,我们结婚。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知道这很突然,对你也不公平。但我不想再过以前那种日子了。淑芬……就让她跟王大海过去吧。
周小萌咬着下唇,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帕,踮起脚尖,轻轻擦去我额角的汗珠,
我有个表姐在街道办,能帮我们办加急。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她。她的声音虽然还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
那一刻,锅炉房的轰鸣声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
我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却勇敢的姑娘,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
或许,老天爷让我重活一回,就是为了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看清谁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人。
03
厂门口的黑板报上,我和李淑芬的结婚启事还用红粉笔描着边,刺眼得很。
旁边,厂工会新贴了一张通知,说是为了响应号召,提倡新事新办,下周一要搞一场集体婚礼,欢迎厂里的未婚青年踊跃报名。
周一很快就到了。
周小萌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蓝布的确良衬衫,胸前别着一枚我用废弃铝牙膏皮敲打出来的小鸟胸针,那是我们昨晚在灯下一起做的。
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红头绳扎了个利索的马尾,脸上带着些许羞涩,却难掩眼底的喜悦。
我们站在集体婚礼的队伍里,周围是其他几对新人,大多穿着厂里发的统一服装。
司仪是厂工会的刘干事,正拿着话筒慷慨激昂地念着贺词。
就在刘干事宣布新人交换信物的时候,一阵刺耳的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李淑芬尖利的叫骂声:陈建军!你给我滚出来!
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横冲直撞地闯进了人群,李淑芬挺着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从车后座跳了下来,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红绸彩带门,气势汹汹地冲到我面前。
王大海跟在她身后,嘴里叼着半截红梅烟,眼神轻佻地扫视着周围。
那烟,是我上个月托人从上海捎回来的,本打算结婚时招待客人用。
陈建军!李淑芬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你长本事了啊!敢背着我跟这个狐狸精勾搭!你是不是忘了,你马上就要跟我结婚了!
李淑芬同志,我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是昨晚我熬夜写的,
这是我们的‘婚前协议’,或者说,是分手协议。
你肚子里的孩子,归你和王大海。
咱们厂里分的这套一居室,当初是我拿的先进生产者奖金才优先分到的,理应归我。
从此以后,咱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李淑芬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手。
她扬起手,一个巴掌带着风就朝我脸上扇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想躲,却没想到周小萌比我反应更快。
她猛地跨前一步,挡在我身前,一把抓住了李淑芬的手腕。
李淑芬!周小萌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打人是犯法的!建军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结束了!
李淑芬的手腕被周小萌攥得生疼,她不敢相信这个平时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书呆子,今天居然敢跟她动手。
她用力想甩开,却发现周小萌的手像一把铁钳,纹丝不动。
你个小贱人!松手!李淑芬气急败坏地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抢老娘的男人!
陈建军现在是我男人!周小萌毫不示弱地回敬,
是你自己不珍惜,把他推开的!我们是光明正大领了证的合法夫妻!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崭新的红本本,在我面前晃了晃。
李淑芬和王大海都傻眼了。周围看热闹的工友们也发出一阵惊呼。
你……你们……李淑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们说不出话来。
王大海把烟蒂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走上前来,想替李淑芬出头:
陈建军,你小子行啊,动作够快的!不过,淑芬怀了孕,你不能这么对她!
王大海,孩子是谁的,你心里没数吗我冷冷地看着他,
你要是个男人,就该对淑芬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负责。别再来纠缠我们了。
说完,我拉着周小萌的手,转身对刘干事说:刘干事,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的仪式可以继续吗
刘干事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干咳两声:啊……继续,继续!
李淑芬的哭闹声和王大海的咒骂声被抛在了身后。
阳光下,周小萌胸前那枚简陋的铝皮胸针,闪着异样的光彩。
我握紧了她的手,这辈子,我不会再放开了。
04
集体婚礼的风波过后没几天,厂车间的公示栏前就围满了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公示栏上并排贴着两张纸,一张是打印的,一张是手写的。
左边那张打印纸,赫然是李淑芬的孕检单复印件,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妊娠周数。
有心人一算,这日子,比我和她原定的婚期早了足足一个多月,正好能跟王大海在单身派对上的醉话对上号。
右边那张手写的,则是厂保卫科对王大海的处分通知。
通知上说,王大海利用职务之便,长期偷盗厂里的铜料废料出去倒卖,中饱私囊,给厂子造成了严重损失。
更劲爆的是,在查抄王大海的赃物时,还发现了一个小账本,上面零星记录着一些分红,收款人签名歪歪扭扭地写着芬字。
我就说嘛!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啧啧,这李淑芬平时看着挺精明一个人,没想到啊……
王大海也不是个好东西,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人群里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随后赶来的李淑芬耳朵里。
她看着公示栏上的东西,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浑身哆嗦。
谁干的!是谁把这些东西贴出来的!她尖叫着,想把那两张纸撕下来,却被旁边几个年长的女工拉住了。
淑芬啊,事到如今,你就认了吧。拉着她的张大妈叹了口气,做错了事,就得承担后果。
这一切,自然少不了周小萌的功劳。那天集体婚礼后,她就找到我,把一个牛皮纸袋交给我。
建军哥,这是我前几天无意中发现的。周小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王大海他们机修班负责处理厂里的废料,我那天去领酒精,看到他在偷偷摸摸地往自己包里塞铜块。
后来,我去查了近半年的废料出库记录,发现少了很多。这是我整理的数据,还有……这个。
她从纸袋里又拿出一张化验单:
这是前段时间厂里一批出口的布料,客户投诉说色牢度不够,退了货,厂里损失惨重。
当时大家都以为是染料配比出了问题,负责那批布料染色的正好是你带的班组,你为此背了黑锅,还被扣了奖金。
我重新化验了当时的染料样品,发现里面被人掺了大量的次品填充剂,这种填充剂会严重影响色牢度。
而那段时间,负责染料仓库领料和管理的,就是王大海。
我看着周小萌清澈的眼睛,心里百感交集。这个姑娘,默默地为我做了这么多。
李淑芬在公示栏前闹了一通,没讨到任何好处,反而成了全厂的笑柄。
她气冲冲地跑到化验室来找周小萌撒气。
周小萌!你个贱人!是不是你搞的鬼!李淑芬一脚踹开化验室的木门,指着周小萌的鼻子就骂。
我当时正好给周小萌送午饭,顺便给她别上新领的厂团员徽章。
见李淑芬这副泼妇模样,我立刻把周小萌护在身后。
李淑芬,说话客气点!我沉下脸,公示栏上的东西,是厂领导的决定,跟小萌没关系。
没关系骗鬼呢!李淑芬根本不信,不是她吹枕边风,你能这么快就忘了我,还反过来对付我
周小萌从我身后探出头,眼神坚定地看着李淑芬:
李同志,请你自重。建军哥现在是我的丈夫,我们是受法律保护的。是你自己行为不检点,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至于公示栏上的事,那是王大海咎由自取,如果你也参与其中,迟早会受到惩罚。
你……李淑芬被周小萌怼得哑口无言,她没想到这个平时闷声不响的书呆子,说起话来居然这么有条理,还句句戳在她肺管子上。
她还想再闹,化验室主任闻声赶来,把她训斥了一顿,赶了出去。
看着李淑芬狼狈离去的背影,我握了握周小萌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05
夏夜的家属院,空气里弥漫着煤球燃烧不充分的呛人气味,还有各家晚饭飘出来的油烟香。
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的嬉笑声,大人们摇着蒲扇聊天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年代特有的生活气息。
我蹲在院子角落的公用水龙头前洗衣服,搓衣板一下下地摩擦着,肥皂沫飞溅。
周小萌怀孕初期,反应有些大,闻不得油烟味,也干不了重活,家里的活计自然都落在了我身上。
但我甘之如饴,这是我上辈子从未体验过的踏实和幸福。
建军……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到李淑芬站在晾衣绳的阴影里,她的肚子更显了,脸色却蜡黄憔悴,眼窝深陷,完全没了往日厂花的光彩。她身上那件曾经鲜亮的红裙子,也沾染了些油渍和污垢,显得灰扑扑的。
王大海因为偷盗和破坏生产的罪名,被厂里开除,还移交公安处理了。
李淑芬作为从犯,虽然没被抓,但名声也彻底臭了。
厂里分的房子,因为王大海是主要责任人,也被收了回去。
她现在只能寄住在娘家,日子想必不好过。
有事吗我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泡,语气平淡。
李淑芬咬着嘴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这是她以前的杀手锏,只要她一流泪,我就会心软,什么都答应她。
建军,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她哽咽着说,
大海他被抓了,厂里也要开除我……我一个女人家,怀着孩子,以后可怎么活啊……
你还有你娘家。我淡淡地说,当初你骂我窝囊废,嫌弃我没本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
我……我那时候是鬼迷心窍!李淑芬急切地辩解,
建军,你帮帮我,跟厂领导说说情,让他们别开除我,好不好看在我们……看在我们好过一场的份上……
我们早就两清了。我打断她,
你现在怀的是王大海的孩子,应该去找他家里人。至于厂里的处分,那是按规章制度办事,我一个小小的钳工,说不上话。
可是……李淑芬还想说什么,却被我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小萌也怀上了。我擦了擦手,语气里带着骄傲,
厂长老吴亲自批了她的产假,还说等孩子生下来,要给她包个大红包呢。
李淑芬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腰重重地撞在旁边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的大梁上,发出一声闷响。
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来,照在她惨白的脸上,那错愕和绝望的表情,像极了当年我无意中发现她藏在枕头底下,王大海写给她的那些露骨情书时的模样。
只不过,那时候心如刀绞的是我,而现在,轮到她了。
你……你们……她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再理会她,端起洗好的衣服,转身回了我们那间虽然不大却充满温馨的小屋。
身后,传来李淑芬压抑的哭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06
秋雨连绵,厂区里湿漉漉的,空气中带着泥土的腥气。
我刚帮周小萌把一批新到的化验试剂搬进仓库码放整齐,就听见外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周小萌!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你凭什么抢我男人!是李淑芬的声音,尖锐刺耳,还带着浓浓的怨气。
我心里一紧,赶紧推开仓库沉重的铁门。
只见李淑芬像一头发怒的母狮,死死攥着周小萌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
周小萌怀着孕,身子本就虚弱,出其不意之下哪里是她的对手,只能拼命护着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李淑芬!你住手!我怒吼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用力掰开李淑芬的手。
陈建军!你还护着她!李淑芬见我来了,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激动,指着周小萌骂道,
都是这个贱人!是她勾引你!要不是她,我们现在还好好的!
周小萌被我扶着站稳,她脸色苍白,额角被撞红了一块,但眼神却异常倔强。
她挣开我的手,直视着李淑芬,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清晰:
李淑芬,你搞清楚!是你不珍惜建军哥在先!是你跟王大海不清不楚,伤透了他的心!建军哥选择跟我在一起,是因为他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也是因为我比你更懂得什么是真心!
真心哈哈哈哈!李淑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疯狂地大笑起来,
就凭你这个穷酸的书呆子要不是你用下三滥的手段怀上了孩子,建军会娶你他心里爱的还是我!他只是暂时被你蒙蔽了!
李淑芬,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我挡在周小萌身前,冷冷地看着她,
我对你,早就没有爱了,只剩下失望和厌恶。小萌善良、真诚,她怀了我的孩子,我会一辈子对她好。而你,从头到尾,都只爱你自己。
我不信!我不信!李淑芬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又要扑上来。
就在这时,周小萌突然从我身后绕了出来,她的动作快得让我有些意外。
她没有去打李淑芬,而是趁着李淑芬扑过来的瞬间,侧身一闪,同时伸出脚,巧妙地在李淑芬脚踝处轻轻一绊。
李淑芬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周小萌却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让她勉强站稳,但那一下也够她受的了,脸色更加难看。
李淑芬,我怀着孕,不想跟你一般见识。周小萌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警告,但如果你再敢伤害建军哥,或者伤害我肚子里的孩子,我绝对不会客气。我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也学过几招女子防身术,专门对付你这种不讲理的泼妇。
我这才想起,周小萌上大学的时候,确实参加过学校的女子防身术兴趣小组,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李淑芬被周小萌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镇住了,她看着周小萌平静却不容侵犯的眼神,又看了看我冷漠的脸,终于意识到,她是真的失去我了。那种认知,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着她的心。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雨幕中。
我看着她狼狈的背影,心里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轻轻揽过周小萌的肩膀,她的白大褂袖子被雨水打湿了一块,还撕了一道小口子,但她的眼神,却像化验室里那盏永不熄灭的酒精灯,明亮而温暖。
建军哥,我没事。她靠在我怀里,轻声说,她再也不会来烦我们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李淑芬的闹剧,该结束了。
07
冬日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厂区被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
我陪着周小萌到厂医务室做例行产检,医务室里飘着一股浓浓的来苏水味,让人有些不舒服。
张医生是厂里的老医生了,经验丰富,她仔细地给周小萌听了胎心,又量了血压,笑呵呵地说:都挺好,胎儿很健康,你这身体素质也不错,注意保暖,别感冒就行。
我和周小萌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李淑芬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她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脸上没有血色,往日精心护理的指甲也劈了两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诊断书。
张医生!张医生你快看看!这诊断书是不是搞错了!李淑芬扑到张医生面前,声音尖利而惶恐,
他们说我……说我胎位不正,还有可能……有可能是死胎!这不可能!我的孩子好好的!
张医生被她吓了一跳,皱着眉头接过诊断书仔细看了看,又抬头打量了一下李淑芬,叹了口气:
淑芬啊,这诊断书是市医院妇产科专家开的,应该不会错。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情绪波动太大,又没好好休息,还经常劳累
李淑芬的眼神有些躲闪,自从王大海被抓,她被厂里停职反省后,日子过得确实不怎么样。
娘家嫂子对她冷嘲热讽,她自己又没什么积蓄,整天愁眉苦脸,食不下咽,还要挺着大肚子干些零活补贴家用。
我……我……李淑芬语无伦次,突然,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猛地转向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冰凉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我手腕上那道旧烫伤疤里,传来一阵刺痛。
建军!建军你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她哭喊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你忘了吗我们以前说好了,要生三个孩子,要在阳台上种满葡萄藤,夏天的时候一起在葡萄架下乘凉……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说她怀了我的孩子,要我负责。
我信了,结果呢
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她就嫌弃我没本事,把嗷嗷待哺的孩子丢给我,自己跟着王大海跑了。
我一个人,白天在厂里累死累活,晚上回家还要照顾生了黄疸躺在保温箱里的孩子,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打地铺,啃着冷硬的馒头,那种绝望和无助,我永世难忘。
李淑芬。我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冰雪,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王大海的,不是我的。你应该去找他,或者找他的家人。至于我们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早就被你亲手撕碎了。你配不上‘家’这个字,更不配提‘孩子’。
我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在李淑芬心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身体晃了晃,瘫软地跌坐在地上,诊断书从她手中滑落,飘飘悠悠地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周小萌默默地走到我身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医务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李淑芬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我知道,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有些人,有些错,永远不值得原谅。
08
年关将至,厂里的气氛却有些压抑。
改革的浪潮终于拍打到了这个老国营厂,精简机构,减员增效,下岗的风声越传越紧。
这天,厂办公楼前的公告栏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大家伸长了脖子,神色紧张地看着新贴出来的一张大红纸——第一批下岗职工名单。
李淑芬的名字,赫然排在名单的第一个。
凭什么!凭什么第一个就是我!李淑芬像疯了一样,扒开人群冲到公告栏前,指着自己的名字尖叫,
我爸以前也是厂里的副厂长!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不服!
厂长老吴正好从办公楼里出来,看到这一幕,重重地把手里的搪瓷缸子往旁边水泥台上一磕,发出刺耳的声响。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李淑芬同志!老吴的脸色铁青,这次下岗名单的确定,是经过厂务会研究,并且充分征求了各车间班组职工代表意见的!你平时工作表现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私德不修,牵扯进王大海的经济案件,败坏厂风厂纪,哪个工人不戳你脊梁骨
李淑芬被老吴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她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我抱着刚从工具室领出来的工具箱,准备去车间检修设备,正好从她身边走过。
李淑芬像是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过来,一把扯住我胸前的工牌,哭喊道:
陈建军!建军你帮帮我!你现在是技术骨干,厂领导都器重你!你跟他们说说情,让他们把我留下来!你以前说过的,你会养我一辈子的!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有些不便,这么一扑,差点摔倒。
周小萌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她快步上前,挡在我身前,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本崭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轻轻拍在李淑芬怀里。
李大姐,周小萌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是新时代了,讲究男女平等,同工同酬。女性也应该自立自强,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建军哥以前说养你,是因为想把你当妻子。但你并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现在,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你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李淑芬被周小萌这番话说得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怀里那本红皮的《劳动法》,又看了看我冷漠的脸,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李淑芬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公告栏前,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
北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也卷起了她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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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北方的小年夜,总是伴随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
窗外寒风呼啸,屋里却暖意融融。
我和周小萌正围在小煤炉边,一边说笑,一边剁着饺子馅,准备包一顿热腾腾的猪肉白菜饺子当年夜饭。
周小萌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再过一个多月,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咚咚咚!一阵急促而用力的砸门声突然响起,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和周小萌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起身去开门,一股寒风夹杂着雪花立刻灌了进来。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竟然是李淑芬。
她裹着一件洗得褪了色的旧棉袄,棉袄的袖口和下摆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棉絮。
头发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碴,脸冻得青紫,嘴唇干裂,眼神空洞,完全没了往日的神采。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贼眉鼠眼,形容猥琐,冻得缩着脖子搓着手,正探头探脑地往屋里张望。
我认得他,是王大海的一个远房表哥,叫王二赖子,在厂区附近是出了名的地痞无赖。
建军……李淑芬看到我,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混着脸上的雪水,狼狈不堪。
王二赖子挤上前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陈哥,陈技术员!听说你跟弟妹还没正经办婚礼呢,这不……我跟淑芬……嘿嘿……想着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过来认个门,讨杯喜酒喝。
我看着他们,心里一阵厌恶。
李淑芬下岗后,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王大海被判了刑,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因为她自己作践身体,没能保住。后来听说她跟了这个王二赖子,靠着他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混日子。
滚。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冷得像外面的冰雪。
李淑芬的身体抖了一下,王二赖子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周小萌端着一碗刚出锅的热饺子从厨房里出来,看到门口的情形,微微蹙了蹙眉。
她把饺子递给我,柔声说:建军哥,天冷,让他们进来吃口热乎的吧。吃完了,就让他们走。
我接过饺子,心里明白周小萌的善良。
我把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递到李淑芬面前:吃吧。吃完了,以后别再来了。我们跟你,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李淑芬捧着那碗饺子,手抖得厉害,热气熏得她眼睛发红。
她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眼泪一滴滴掉进醋碟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原来……原来被人真心实意地疼着……是这种滋味……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也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王二赖子也想凑过来讨吃的,被我一个冰冷的眼神瞪了回去,讪讪地不敢再动。
一碗饺子很快就吃完了。
李淑芬把空碗递还给我,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屋里周小萌为我新织好,正搭在椅背上的毛线围巾,那围巾是温暖的米色,针脚细密,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她什么也没说,拉着王二赖子,默默地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我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冷。
屋里,饺子的香气依旧浓郁。
周小萌把那条新织的围巾拿过来,仔细地给我戴上,她的手指有些凉,但她的笑容,却比炉火还要温暖。
建军哥,她仰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等开春了,咱们的新房也该装好玻璃了。到时候,给宝宝布置一个漂亮的小房间。
我嗯了一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个冬天,再冷,我也不怕了。
10
春末夏初,纺织厂里四处飘散着淡淡的棉纱气味,厂区道路两旁的杨树也吐出了嫩绿的新芽,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几年时间一晃而过。凭借着过硬的技术和踏实肯干的劲头,我从一名普通钳工,一步步晋升为车间主任、技术科长,如今,我已经成了这家老纺织厂最年轻的副厂长,主管生产和技术革新。
周小萌也成了厂化验室的技术骨干,我们三岁的儿子虎头虎脑,正是满地乱跑的年纪。
这天,厂里召开技术表彰大会,我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中山装,胸前戴着大红花,站在主席台上发言。周小萌穿着一件合身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浅灰色的薄呢子外套,胸前也别着一枚技术标兵的徽章,坐在台下第一排,眼神温柔地看着我。
会议结束后,我和周小萌并肩走出办公楼,准备去幼儿园接儿子。
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背着一个硕大的蛇皮袋,从我们身边匆匆走过。是李淑芬。
她比几年前更加苍老憔悴了,头发枯黄,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她身上那件旧棉袄,即使在初夏的天气里也还穿着,显然是没什么像样的衣服了。
听说她跟王二赖子没好多久就散了,王二赖子嫌她晦气,把她赶了出来。
后来她在夜市摆地摊卖些廉价的袜子、手套,勉强糊口,还经常被城管追得到处跑。
王大海出狱后,找不到正经工作,就三天两头去找她麻烦,要钱,打骂,她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陈……陈厂长。李淑芬看到我们,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怯怯的,带着讨好。
周小萌替我整理了一下有些歪了的领带,动作轻柔,就像当年在锅炉房门口,她踮起脚尖替我擦去额角的汗珠一样。
李淑芬同志,有事吗我停下脚步,语气平静地问。
我……我想问问,厂里……厂里还招人吗我什么都能干,看大门,扫厕所……都行……李淑芬搓着手,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卑微。
周小萌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李大姐,我们厂现在招工,对职工的品行和过往经历都有严格的要求。厂里不欢迎那些曾经破坏过别人家庭、损害过工厂利益,并且不知悔改的人。
李淑芬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眼神里的光芒迅速熄灭。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背着那个沉重的蛇皮袋,佝偻着腰,默默地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被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寂和落魄。
我望着厂区里那根高高耸立的烟囱,它曾经见证了我前世所有的窝囊和不甘。
而现在,阳光穿过茂密的杨树叶,洒在周小萌泛红的耳垂上,她耳朵上戴着一对小巧的银耳钉,那是我用第一次拿到的技术革新奖金给她买的。
走吧,我伸出手,揽住周小萌的腰,声音温柔,虎子该等急了,今天答应给他买麦芽糖的。
周小萌笑着点点头,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
前世的恩怨,早已随风而逝。
这一世,我有她,有孩子,有安稳的生活,这就够了。
至于李淑芬,她的人生,终究要由她自己去品尝那些亲手种下的苦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