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体力劳动者也应被尊重
她坐下之后,梁墨渊继续说:你现在说不会离开,也只是现在想的。以后你会怎么想,谁也说不准,包括你自己。
叔叔,谢谢你的坦诚。唐幸儿说,我说的不会离开,是阿伦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只要他不离开,我就肯定不会离开。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应该可以了吧
但梁墨渊似乎还不太满意,似乎还有些顾虑,他顿了顿,又说了一句:怕就怕这个啊。
怕就怕这个这句话唐幸儿不太懂,尽管她经常被人称赞冰雪聪明。
不过,眼看着梁墨渊讲话越来越直白了,她觉得自己讲话也可以更直白一些,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叔叔,你说的怕就怕这个,到底是怕哪个呀
如果有一天,你要走,那阿伦怎么办梁墨渊转过头,看着她。
唐幸儿很快笑了:叔叔,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不会走的吗我肯定不会走呀,阿伦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梁墨渊摇了摇头,停顿片刻,又说,我的意思是,以后你真不习惯这小地方儿了,真的想要离开了。以我对阿伦的了解,他会尊重你的意见,也会跟你一起离开的。
唐幸儿本想再一次表态的,通过表态来消除梁墨渊的顾虑。
但仔细想一想,梁墨渊刚才说的这些,不无道理。
她现在的认知和坚持,仅仅是基于当下的考虑。至于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她的心理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现在的她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但是,打消梁墨渊的顾虑,仍是她当下需要考虑的首要任务。
她稍作思考,才说:叔叔,我刚才已经表过态了,正常情况之下,我跟阿伦都不会离开肇庆,我们都很希望把端砚厂好好开起来,把端砚文化的传承和推广工作,好好做起来。不过刚才您说的那些,我觉得也有一定道理。我现在所能想到的,我和阿伦不得不离开肇庆的最大原因,可能就是我们没把端砚厂开起来,或者说我们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没办法解决的难题,不得不暂停计划。不得不离开本地,去其他城市发展。
唐幸儿说罢,梁墨渊很快就说道:是啊,发展不好,就去其他城市发展,这也算是一个退路。
对呀,叔叔你能这么想,我就很开心了。唐幸儿说,叔叔你真的很通情达理。
梁墨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几分凝重:有时候,一个人做一件事能成功,就是因为没有退路。
唐幸儿听罢,竟一时语塞。
若说这话有道理吧,确实也有几分道理。
但是,坚持做一件事,确实可以提升成功的概率。但概率仅仅是概率啊,不是绝对的。
道理她都懂,如果让她此刻去说服梁墨渊,她也能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说出口,并且能讲得清楚明白。
只是,此刻她突然不太想去说服他了。
因为,两个人说到这里,她已经明白梁墨渊的心态了:他还是担心,担心他们将来会离开。而他之所以对自己有一些偏见,主要也是担心将来她在这里熬不住,成了他们无法继续坚持下去的主因。
与此同时,她还突然想到梁卓伦曾跟她说过的那句话:我爸自从生了一场病之后,就变得有些脆弱。
当一个人意识到生命的脆弱之后,心理上也会变得敏-感起来。
梁墨渊,便是如此。
考虑到这些,唐幸儿安慰道:叔叔您放心,只要端砚厂能开起来,我们还能坚持下去,就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去做好的。
那如果万一做不好呢梁墨渊问。
唐幸儿认真想了想,又说:如果真的做不好,我们努力过后确定没希望了。我们也会想办法做好端砚文化传承工作的,你是国家级端砚大师,我一直很敬重和佩服你。如果有你的指点,我和阿伦肯定能把这方面的事情做好的。
听了唐幸儿这番话,梁墨渊的脸上总算是露出点儿笑容了:幸儿,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能这么看问题,我之前还真没想到。是我错怪你了,因为我就阿伦这一个孩子,总是考虑得要比别人多一些。
叔叔,我都能理解。唐幸儿说,今天您能敞开心扉跟我交谈,我也很欣慰。我这个人其实很简单的,有问题就去解决,哪怕是情绪上的问题,沟通上的问题,都一样。
我性格就这样,这么多年就这样了。梁墨渊说,希望你们做晚辈的,能理解包容一下。我这个老古董,也要向你们年轻人学习学习。
互相学习。唐幸儿说罢这句话之后,感觉有点儿像两个陌生人在尬聊。
但是,他们彼此的心结都在这场尬聊之中解开了。
梁墨渊说着说着,已经真的敞开心扉了。
他对唐幸儿说:幸儿,我之所以想这么多。是你不希望你为阿伦牺牲太多,我知道,你条件好,可以有很多好的选择。我担心你以后的某天,突然后悔了,却没有回头的余地。
唐幸儿说:叔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谈牺牲我是一个思想很独立的现代年轻女性。我跟他来这里,是因为我足够爱他。这是我的个人选择,而不是做出牺牲。我跟随我爱的人来到了这个城市,我想和他一起好好的生活,一起好好创业,这些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选择。
但是,生活质量可能会大打折扣。梁墨渊说。
唐幸儿说:我没觉得我的生活质量打了折扣,我只是从一个繁华的都市到一个并不热闹的三线城市而已。这里确实少了一些热闹,但是这里的宁静和惬意,缺失我过去二十多年生活里没有了。这些,都没有绝对的优劣,仅仅是不同而已。
你很有思想,这一点上,你和阿伦倒是很像。梁墨渊说这句话时,颇有些感慨。
唐幸儿说:也正是因为我跟他都很有思想,所以我跟他才能灵魂投契。我们俩一旦分开,任何一个都很难找到如此默契的另一半。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梁墨渊频频点头。
......
关于端砚厂的复兴,梁卓伦近期请了施工队,来将那间工厂进行修补和翻新。
唐幸儿不忙的时候,也会过去现场看一看。
这天,她跟梁卓伦一起施工现场时,看着那些工人又是修补房顶,又是粉刷墙壁的,还时不时地搬砖抬瓦,忙得不亦乐乎,突然有几分感慨。
她跟身边的梁卓伦说:梁卓伦,有时候我再想,蓝领和白领到底有什么不同。
一个是体力劳动者,一个是脑力劳动者,就这点儿不同。梁卓伦说。
唐幸儿听罢,笑了:但是,体力劳动者和脑力劳动者,一个是通过自己的文化知识服务于社会,一个是通过自己的体力服务于社会,本质上他们都是在为这个社会做贡献。我们现在所住的房子,我们平时去的商场,都是体力劳动者一砖一瓦建造的。哪怕是我们去步行街走过的每块砖,也都他们靠着自己的双手一块一块铺出来的。但是这些体力劳动者却一直处于社会的最底层,生活得不到保障,也很难得到与脑力劳动者同等的尊重。我也知道,我去思考这些问题,并没有太大意义。但是还是会忍不住去思考......
唐幸儿的这番话,梁卓伦听得很认真。由于听得太认真,以至于唐幸儿突然停了下来,他都仍沉浸在思考之中。
唐幸儿接着说:或许是真的是一个很敏-感的人,有时候我看到过的场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导致后来过了很长的时间,这些场景仍然在我的记忆里,非常的清晰。
比如呢梁卓伦问。
唐幸儿说:就我们家现在住的那个小区,我们搬进去住的时候,还有几个区域正在施工。当时正是夏天,特别热。但是那些工人头顶烈日汗流浃背地在种植各种树木和草坪。那么热的天,他们都没有什么防晒措施。他们衣服的后背已经不是完全湿透了这么简单,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后背上有刚刚流出的汗水,也有被结成盐霜的痕迹......对他们而言,可能是习惯了,可能是觉得没必要。但是当我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能够感受到被太阳暴晒的感受.....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就好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表皮下的神经。
幸儿,你很善良。梁卓伦说,所以你会换位思考,哪怕是不被一些人放在眼里的人,你都可以对他们的苦难感同身受。
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唐幸儿说,就好比在夏天,我们穿着鞋子踩在地面上,都能感觉被暴晒很久的地面在发烫。我们夏天出去逛街,都要戴遮阳帽或者打伞。在广东这个地方,即便是夏天什么都不干,出去走一趟,回来都汗流浃背的.....大家都是人啊,我们对极热或者极寒的天气的感受,即便有些不同,也差不了太多。
确实很正常,但有些人并不这么看。很多人觉得他们在社会底层,不愿跟他们接触,好像靠近点儿就会沾上什么似的。梁卓伦说,在很久之前,我看过一个帖子。是一个农民工到城里搞建筑,搭地铁去火车站,背了很多行李。地铁上明明有座位,但他宁愿一个人蜷曲在地铁的角落里,因为不希望打扰到别人......这种修养,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身上都未必能体现,他们总是高高在上,以知识分子自居。但是,却很少能像你这样,真正去体会底层劳动者的辛苦。
唐幸儿听罢,停顿了片刻,又说道:不过,现在很多原本从事脑力劳动的,也开始从未体力劳动者了。我前几天刷到一个短视频,里面是一位在互联网大厂工作过的年轻人,毕业于名校。但是由于现在AI的兴起,他们公司开始裁员。他也成了被裁员的对象,暂时也找不到满意的工作,就只能去送外卖......从他在视频中的表现来看,他自己是觉得很唏嘘的,觉得自己有种遭遇不公的心酸感.....
那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呢梁卓伦问,觉得他真的是遭遇不公了吗
唐幸儿,想了想,才说:从大厂管理人员到送外卖,这中间肯定会有心理落差的。
你觉得他们的心理落差,到底来自于哪里梁卓伦问。
唐幸儿又想了想,半分钟之后才回答:收入或者说是工种的转变,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受尊重程度不一样了。
我觉得最关键的,还是受尊重程度的不同。或者说是,他自己觉得自己从一个大厂管理者变成外卖员,受尊重程度不一样了,导致了失落情绪。梁卓伦说,我觉得,很多观念都正在慢慢发生改变。比如说,体力工作者和脑力劳动者能有同等待遇,或者说,脑力劳动者和体力劳动者能得到来自社会的同等尊重,是一个国家进步的体现之一。毕竟,观念的进步,也是一种进步。
唐幸儿听罢,颇有些意外,她转过头看向梁卓伦:阿伦,你的思想,总是能让我眼前一亮。
既能志同道合,又能相互补充。说的就是咱俩了。梁卓伦笑,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唐幸儿和梁卓伦到了施工现场之后,突然开始突发奇想:她想要体验一下当泥瓦匠的感觉。
梁卓伦本以为她也就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的执行力挺强,有了计划,就马上实施。她衣服都没换,直接到车子后备箱拿了双球鞋,脱下脚下的细高跟儿之后,直接把球鞋套在了脚上。
但穿好衣服后,却不知道到底该干什么!
扛水泥,这活儿她压根儿干不了,直接放弃!
刷墙,这是体力活儿,也是技术活儿,万一刷得不好,人家还得重新来一遍。这种帮忙,几乎等同于瞎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