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垃圾堆里被捡回来的第三年,我选了冰块脸陆祈安做童养夫。
他说,阿七,以后我来照顾你。
从那天起我对他日日痴缠,甚至在他肾衰竭时自己主动躺上了手术台,笑着对爷爷说：阿七不怕,只要安安平安。
陆祈安虽面上对我厌烦,却也从未阻拦。
直到掌权陆氏的第一天,他温柔地拥着一个女孩将我一脚踹翻,若不是爷爷遗言,我早就娶了晚晚,识相点就不要来我面前碍眼。
我捏紧手心的糖果,笑了笑,默默走出门去。
1
七月的天,即使是清晨也热得让人难耐。
我睡醒时,出了一身的汗。
手一抹混着地上的泥,看脸活像个小叫花子。
看着身边的糖果盒,我忽的一愣。
骤然回想起。
昨天的晚宴里,陆祈安抱着夏晚把我一脚踹翻。
手中的蛋糕滚落在地。
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嫌弃,若不是爷爷交代,我早就娶了晚晚,识相点就不要来我面前碍眼。
四周议论声响起。
要不是陆老爷子心善,她怕不是早死在垃圾堆里,竟然还妄想攀高枝
不过是个傻子,智商恐怕还不到十岁,离开了陆氏能活几天还不知道,自然是要扒着陆总不放。
陆总和夏小姐天造地设,她怎么有脸继续待在这里。
……
他们毫不掩饰话中的讥讽,毕竟我向来无足轻重。
换做以往我从不在意,可今天却觉得胸口闷闷的,眼睛有些酸,好像要出汗了。
今天,明明是阿七的生日。
但我不懂这是什么情绪,只能把自己的胸口拍的邦邦响,傻笑着抬头看着陆祈安。
他却别过头去。
夏晚挽着他的手臂,笑的一脸得意,阿七,这里本来就不适合你,或许你该回到本来应该在的地方去。
我拍拍灰,熟练地从地上爬起。
手掌蹭破了皮,手心的糖果已经被我攥到粘腻。
瞥到我裙角沾染的血迹,陆祈安眉头微微皱起。
眸光微动,却没有对上我的眼睛。
我忽然就觉得真没意思。
走到陆祈安面前,扒拉着从小包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到他手里。
安安,阿七还给你。
说罢我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
咔哒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别墅门打开,我往草丛里缩了缩,脑子里全是昨晚陆祈安冷漠的反应。
哼,就算来哄我,我也不会这么容易原谅你的……
一双高跟鞋哒哒的停在我面前。
尖尖的,像之前扎在我身上的针。
顺着向上看去,夏晚面带笑意。
目光像扫垃圾一样掠过我蜷缩的身影,忽然捂着嘴笑了,语气中却满是恶意。
傻子,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碍眼吗怎么还像个狗皮膏药一样不走。
祈安说了,你这种从垃圾堆捡来的野丫头,就该滚回自己的窝里。
别以为赖着不走,祈安就会心软收留你,他看你一眼都嫌脏。
啧啧啧,看你这样子,还不如流浪狗。
我有些生气的看着她,但是嘴笨的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晚晚,怎么等我就出来
熟悉的声音响起,夏晚瞬间变了一副面孔。
脚下一歪,就要向后倒去,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进怀里,是陆祈安。
夏晚抬起头,眼中带泪。
祈安,阿七不是故意的。还是我有些考虑不周了……就这么把阿七赶出去……她宁愿像流浪狗一样在草丛里睡了一晚,也不想离开你,要不……
陆祈安站在那里,离我不过五步,可又好像隔着十万八千里。
他没看我,只是温柔的对夏晚笑了笑,别理她。
我没有推她,也没想赖着……
我捡起一旁的糖果盒,想要告诉他我只是一时不知道去哪儿。
拍拍身上的草叶就想爬起来,膝盖却磕在石头上,一个趔趄。
安安,我只是……
别叫我安安,恶心。他打断我,语气中满是寒意。
识相点就自己消失,否则……
车辆停到门前,陆祈安揽着夏晚坐进了车里。
我看到夏晚冲我弯弯一笑,脸上满是得意。
车辆拐过弯时,车窗才慢慢升起。
我想,他大概是在看我有没有听话的离开这里。
2
可别墅区大的像迷宫,我绕了一天也没能走出去。
只能呆呆的坐在路边,肚子咕噜噜叫着,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去哪里。
引擎声由远及近。
陆祈安的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这里。
他半摇下车窗,不耐烦的敲了敲玻璃。
还要赖在这里非要我亲自把你赶出去。
我呆呆的看着他,忽然就觉得有点委屈。
垂下眼,扣着自己的手指,不愿意再搭理。
他是坏安安。
砰的一声,车门打开又关闭。
我有些自暴自弃,我就是迷路！就是傻！大不了你把我扔出去。
却只听到一声叹息。
陆祈安弯腰扯着我胳膊把我拽起。
瞥到我手掌的擦痕,眼神一顿。
手指婆娑着,我疼得瑟缩,陆祈安却手一抖,按了上去。傻子。
我正要反驳,就被他一把塞进车里。
地址。
我……看着他冰块一样的表情,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发烧,我用毛巾敷他额头时,他也是这样一副表情,明明烧的小脸通红……
我没有地址。
他呼吸一顿,像是这才想起,我智力不过八九岁,被接到陆家也已经八年,又哪里记得自己来时的地址。
他抬手吩咐助理,声音冷的像冰,找个酒店,把她安排下去。
车里安静的只有我们彼此的呼吸。
陆祈安的电话忽然亮起,传来夏晚的声音。
祈安,你怎么没回来家里我做好了饭菜等你。
陆祈安冷硬的脸瞬间有了人气。
恩,一会儿就回去。
我冷哼一声。
对面一顿,忍不住问道,阿七在你旁边吗祈安,你还是把她接回家里吧,我也不放心……
虽然她好几次把老鼠带到我房里……但是,没事儿的,我不介意。
我没有！我脱口而出,安安,你知道的,我……
我生气的就要伸手去夺手机。
啪,陆祈安一把拍开我的手,够了。他狠狠瞪我一眼,眼底满是不耐,捏了捏眉心道,晚晚这么为你着想,你不领情就算了,明知道她身体不好,还总是恶作剧刺激她。
下车。
车辆靠边,我直接被助理丢了出去。
一叠钱砸过来,正扔到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陆祈安眼神一滞,瞥了助理一眼。
却还是冷着脸开口,自己找地方,以后别出现在我视线里。
看着他决绝的侧脸,我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胡乱摩挲一下自己的脸蛋,把钱扔了回去,我不要钱！也不要你了！
说完转身就跑,再不看他一眼。
风吹起我额前的碎发,糖果从口袋里掉落几颗。
跑到一个垃圾堆时,我终于累的趴在地上。
已经风干的泪水再次顺着脸颊滑落。
爷爷,阿七不要傻安安了。
3
小巷子里。
我用垃圾堆里的纸板在角落里搭了个小棚子。
棚子不大,但是却像个小家。
老鼠在纸箱外簌簌作响,我抱紧了膝盖。
阿七有点想爷爷了。
爷爷是在一个冬天捡到我的。
那时我正在垃圾堆抱着捡来的馒头啃的开心,身上只穿了件破棉袄。
他眼底带着泪花,拨开我蓬乱的头发,让人给我披上一件衣裳,颤抖着问：愿意跟爷爷回家吗
衣服太暖和,暖的我浑身一颤。
抬手默默擦去他脸上的泪花,然后就跟着他回了家。
陆祈安总说我傻,没有谁会不问缘由的跟着陌生人走。
可阿七不傻,毕竟,也没人会图一个小乞丐什么。
最多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一阵热风吹来,我忍不住翻了个身。
陆祈安是第三年被爷爷送到我面前的。
大概是发现我脑子不好使。
爷爷笑着让我在几个人里边选童养夫,说以后就由那个人来照顾我。
他们个个都拿着我爱吃的东西,说选了他们以后一辈子就能吃饱穿暖、无忧无虑。
我馋的眼睛发亮,伸手就要够。
陆祈安却一把将我扯走。
我气得踩了他的脚趾头,他痛呼一声才松开了手,瞪着我,傻阿七！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通红着眼睛瞪着他,我转身就要回去。
他却拉住我的手腕,眼底闪过一瞬犹豫,但还是开口道,阿七……以后,我来照顾你。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陆祈安的小尾巴。
直到夏晚的出现……
腿上猛地一痛,我立马睁开了双眼。
尖尖的高跟鞋踩在我的腿上,向上看是夏晚熟悉的面带嘲讽的脸。
她身后跟着两个保镖,像视察贫民窟一样踢开我的棚子。
傻阿七,躲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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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腿一阵剧痛,我抬手就要打她。
却被两个保镖一把按在地上。
夏晚用鞋尖抬起我的下巴,瞥了眼地上散落的糖果。
傻子,祈安说了,不想再见到你。你怎么就不能识相点滚远点呢
祈安当初答应照顾你,不过是可怜你。
连爷爷,也从来都不喜欢你,只是一时的善心,随便救了你而已。
她笑着把糖果踩在脚下,下水道这种地方才配你,懂吗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挣扎着咬了一口保镖,就向她扑去。
你是坏蛋！爷爷才不会！爷爷说过的,最喜欢阿七！
夏晚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转身掐着我的脖子,笑得一脸狰狞,那个老不死的,要不是他立下遗嘱,说只有你选的人才能继承陆氏,祈安又怎么会陪着你个傻子闹腾。
现在,他死了,祈安终于自由了。
这五年,他烦透了你,识相点就别想再缠上去。
我脸涨得通红,不断地挣扎着。
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安安……他……
不远处有脚步靠近。
夏小姐,有人来了。
夏晚这才松了手,满脸阴狠,靠近我的耳边说着,傻阿七,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晕过去之前,朦胧间看到,有一个人逆着光向我跑来。
小七……
4
我好像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
小七,你看我跳的高不高
小七,这两个哥哥先陪你玩好不好
小七……快跑……
断断续续地哭喊声在梦中回荡,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醒醒。
我大汗淋漓的睁开眼,喘着粗气,眼中是未退的恐惧。
身上盖着一条橙子味的毯子。
抬头正对上一双清凉的眸子,他眼底藏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忧虑。
咔哒一声,门开了。
沈星词！我说了不要在休息室吃螺蛳粉,你……
你醒啦！
清爽的女声响起。
我抬头,看到一张明媚,飒爽的面孔,是一个干练的女警。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人,还未开口,肚子就咕噜噜响起。
耳尖顿时泛起红晕。
那女孩一拍脑门,像是猛地想起。
你都睡了一天了！等着,我给你拿吃的去！
说着风风火火的就跑了出去。
一时间,室内又安静下来。
我不好意思的抠着手指。
你怎么会晕倒在垃圾堆里
见我尴尬,他眉眼含笑,竟然主动挑起话题。
一身警服衬得他肩宽腰窄,侧面看去,耳朵上还有一个星星痕迹。
我一时竟有些看呆了,安安就从来不会这么对我笑……
我晃着脑袋,不想让自己再想起。
有没有家人见我不答,他又问起。
我摇摇头。
进门的女警端着一碗泡面打趣,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大警员平时对人可没这么温柔。
沈星词的耳朵唰的红了,轻咳两声,连忙转移换题。
你叫什么名字
阿七。我埋头吃着面,口齿不清的说着。
那,我叫你小七,好吗
他凑近了一些,眼底的光让我有些头晕目眩。
晕乎乎的就开了口,嗯……
他的笑容愈发灿烂。
顺手塞到我掌心一个水果糖,橘子味儿的。
不知怎么,脑袋里忽然就出现两个字。
星星。我脱口而出。
沈星词猛地抬头,眼底蹦出光亮,你记得我了
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旁边的小女警也是。
怎么,你认识她
我讷讷摇摇头。
他肩膀瞬间垮了下去。
轻叹一口气,笑了笑,没关系。小七,以后我来保护你。
闻言我一阵恍惚。
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拉钩。
两根手指缠在一起,如同命运的红线,再次交织。
5
白天我抱着桌子腿死活不愿意去收留所里。
一天的相处他们也看出我智力有些问题。
犹豫再三,小女警决定把我带回家里。
我这才知道她叫张灵。
灵灵一进家门就把我推了进去。
妈,这是阿七。
张妈妈擦着手就急忙从厨房走了出来,看见我脏兮兮的样子眼圈立马就红了。
多好的孩子,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说着就拉着我坐在沙发上,塞到我手里一杯汽水,妞妞平时最爱喝着这东西,快喝下去,消消暑气。
汽水凉凉的滑进胃里,身上立马少了一些粘腻。
不多久张妈妈就拉着我进了浴室里。
用香香的洗发水,滑滑的沐浴乳,看到我身上的伤痕,她不住的叹气。
我乐呵呵的笑着,阿姨不气,小七一点都不疼的。
闻言,她眼中聚起泪意,强忍着才没掉下来。小七,真是好孩子。
晚饭时,张妈妈一个劲儿夹菜放在我碗里。
张灵笑着,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你二女儿呢。
张妈妈笑得眼睛眯起。
我的眼泪却忽然掉了碗里。
哎呦,乖乖,怎么哭了张妈妈慌张的站起,拿起纸巾给我擦擦鼻涕。
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我脑袋一痛,记忆中似乎也有一个人,这么关心我,爱着我……
妈妈……我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激灵一下从凳子上跳起。
慌忙地解释着,灵灵,我不是要抢你妈妈……我只是……
可还不等我说完,张灵就一把将我塞进早就张开双臂的张妈妈怀里。
这有什么,多一个妹妹我又不是养不起。
张妈妈温柔的抱着我,恨不得把我嵌进身体,妈妈在,小七真乖。以后妈妈和灵灵都疼你。
滚烫的泪水滴在脖子上,顺着背脊流下,仿佛流进了我心里。
晚上我睡铺着碎花床单的小床上,闻着阳光的味道。
却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
这一切太好,好的像一场梦。
从爷爷去世后,有多久没有干净的被褥,香喷喷的饭菜,我都记不得了……
小七。
清亮的女声响起。
安心睡吧。明天也会是好天气。
在夏夜的蝉鸣中,我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沉沉睡去。
6
这两天,陆祈安时常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我的脸总是脏兮兮的。
他捏着跳动的眉心,不自觉地叹气。
夏晚推门走进,把手中的牛奶放在陆祈安手里,熟练的挽起他的手臂,靠了过去。
祈安,婚礼已经确定在下个星期。我想,或许,我们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说着,她的手就向着陆祈安的衣领探去。
可闻着她身上传来的玫瑰香气,陆祁安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随即才反应过来,像在掩饰什么一样把她抱进怀里,亲了亲夏晚的发顶,不急,我们明天还要去婚检,早点休息。
说罢就拉起夏晚把她推出门去。
看着眼前关闭的房门,夏晚跺了跺脚,还是去休息了。
从一早出门,夏晚就抱着陆祈安笑得一脸甜蜜。
可他心里却莫名烦躁。
到了私人医生那里,夏晚迟迟不肯进去,紧张的攥着陆祈安的手指。
祈安,要不算了,我这些年一直都健康,除了你也没有别人……
看着陆祈安眼中出现的疑虑,她急忙转了话题。
我忽然在想,以后如果有了宝宝,会更像谁。
陆祈安却只是敷衍的嗯了一句。
检查完毕,走进办公室时,医生拿着报告表情却有些奇怪。
陆先生,您说夏小姐之前做过器官移植手术,但是……她身体很健康,各项指标都正常,尤其是肾脏,没有任何损伤啊。
陆祈安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不可能……
晚晚曾哭着告诉他,当年为了救他,她伤了肾脏和腿,不能受刺激,也再不能继续跳舞。
因为这个,他一直对她心存愧疚,发誓会用一辈子偿还她的恩情。
可现在……
陆祈安没说话,接过报告细细看着。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双肾形态正常,未见陈旧性损伤】
脑袋里忽然闪过画面。
蓝色的床单,旁边躺着一个人,朦胧中还握着他的手安慰,安安,我护着你。
夏晚走近时,就看到陆祈安手里捏着报告单,苍白着一张脸。
祈安,你怎么……
瞥到纸上的内容,夏晚心底一颤。
眼睛一翻,就软软倒在了陆祈安旁边。
扑通一声。
他这才惊醒,急忙抱起已经人事不醒的夏晚。
一阵混乱后,陆祈安的疑虑已经全部消散。
可看着床上躺着的夏晚,总感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漏。
心底总隐隐有些不安。
7
在张灵家待了三天,我就被养的圆润了许多。
张妈妈总是弯着笑眼,轻轻地捏着我的脸蛋,我们小七要吃香香,长胖胖。
听张灵说,张妈妈想正式收养我,我高兴的半夜睡不着。
可第二天张妈妈却病倒了。
被救护车拉走时还不停的拉着张灵的手嘱托,小七肠胃不好,不能吃太凉的,你在家也照顾好自己,别总忙着工作……
张灵眼底满是担忧,又忍不住打趣,知道啦知道啦,老妈子。
但最近警局事情确实很多,加上又要去医院照顾妈妈,张灵有些自顾不暇。
我懂事的提出,要不,我先去收留所住一阵子,等妈妈好了……
沈星词却打断道：去我家吧,我先照顾你一阵子。
张灵一脸的惊诧,你怎么这么积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星词无奈的叹口气,拉着她就往外走。
回来时,张灵就牵着我,把我的手放在沈星词掌心。
那我们小七就先交给你了,要是掉一根汗毛,你懂得。
说着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晚上,我就愣愣的跟着沈星词回了家。
他家在老居民楼,不大,但很整洁。
客厅的桌子上供着两张照片,看我盯着,他解释道,我父母,不过都已经去世了。
三间屋子,有一间却上了锁。
我好奇地问,里面是什么呀
他眼神闪烁了,没什么,杂物间罢了。
本来说要照顾我的沈星词,也被一通电话叫了出去。
我呆呆的在沙发上坐着,余光瞥到那间上锁的屋子。
却发现,门缝透着微光,像是在勾引我探寻。
我抿着嘴唇,慢慢贴上缝隙。
然后就愣住了。
屋子里装着夜光小星星,星星点点洒满墙面,而整面墙上,全都是我的画像。
有种花的我,满手泥眼睛里却亮得像星星；有我荡秋千的样子,裙角飞扬,嘴角弯起；还有我咬着笔头,安静学习的模样……
每一幅都画得极细,连我眼角的那颗泪痣都清晰可见。
画的右下角都有着落款,星。
大门咔哒一声打开,小七,还没睡……
声音戛然而止。
我脸色煞白的看着沈星词,本锁着的屋子,房门大开。
他瞬间变了脸色,眼底满是不安,小七,你……
星星,你认识我吗我抬眼看着他,眼中满是迷茫和无措。
我头很疼,但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心底涌出一股无名的怒火,我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什么。
沈星词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
对,认识。十年前就认识。
顿了顿,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
里面装满了各色的糖果。
小七,这些,你还记得吗
一室寂静中,门铃声打破了沉默。
外边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什么。
8
距离婚礼不到五天。
陆祈安却睡得越来越不安。
他开始频繁的做噩梦。
梦里是九岁那年,又一次遇到绑架犯,他拼了命的逃出了那个院子,躲在垃圾堆后。
脚步声传来,他吓得浑身发抖。
可抬头看见的却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
笑着对他说,你也走丢了啊,要跟我回家吗
可转瞬间,就是大火,浓烟滚滚,小女孩不见了,只留下地上的几颗糖果。
又一次惊醒时,是夏晚陪在他身边。
看他平复,才递过来一个文件袋,爷爷的律师送过来的,说要你亲手打开。
她好奇的看着陆祈安,像是也想看看。
陆祈安随手打开,不多时眼底却一片幽暗。
夏晚探身过去就想看看。
出去。
陆祈安却冷冷开口,眼底尽是森寒。
夏晚满脸委屈,却还是听话的离开了。
文件袋里只有一本笔记。
上边满是老爷子的字迹。
2005年5月21日。
今天我把救了祈安的那个小姑娘领回了家。那场大火让她失去了父母,小孩子现在好像也有点痴傻,这是陆家欠她的。阿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她。
2007年8月15日。
身体越来越不中用了,阿七又长大了些,越来越漂亮了,可却还是没有原来的记忆,这样也好……或许应该找人照顾她。
2008年4月23日。
阿七选了祈安,或许这就是缘。这样很好,希望祈安能真的照顾好阿七,让我心安。
2011年1月18日。
祈安出了车祸,肾脏破裂,和他一起的那个晚晚倒是只轻微擦伤,这几天要忙起来给他找个肾源,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2011年1月23日。
阿七竟然匹配成功,这可怎么办……
2011年1月27日。
阿七,祈安又欠了你一条命,这小子以后要是敢欺负你,爷爷下地府也不放过他。
……
洋洋洒洒十几篇日记,每个都很短,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陆祈安心里。
他猛地站起,撞翻了身边的桌椅。
他想起,曾经看到阿七背上烧伤的痕迹,还有出车祸时,阿七也消失了很久,他当时还抱怨她真不讲义气。
可……原来她救了他两次,可自己却做了什么……
想起她最后奔跑离开的背影,陆祈安拿起电话,就拨了出去。
掘地三尺,查出阿七的踪迹。
9
陆祈安把手里的盒子放下,就被沈星词赶了出去。
当天夜里,我就发起了高烧。
从手术之后我身体就一直不好,最近又突遭变故,终于也是病倒了。
迷迷糊糊的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
八岁那年,我捡回了两个男孩,都是脏兮兮。
一个叫星星,另一个哥哥就是不肯告诉我名字。
星星总能给我变出一把一把的橘子糖,小哥哥却总是静静地在一旁站着。
爸爸妈妈笑着收留了他们,只当先给我做个玩伴。
可这却是噩梦的开端。
星星陪着爸爸出去时,又不见了,报了警却也一直没能找到。
小哥哥一直沉默寡言,不喜欢和我多说话。
只是在我哭鼻涕眼泪一起流时,会把星星买的橘子糖塞给我,不是很熟练的安慰着,他一定会平安的。
后来又过了几天,在夜晚忽然火光四溅。
浓烟呛得我咳嗽,爸爸妈妈把我们推出了门,房梁倒塌,我只听到他们喊着,小七,快跑……
醒来时,沈星词守在我的床边。
见我睁眼,他红了眼眶,小七,你终于醒了。
我苍白的扯出一抹笑容,眼底却带着苦涩,星星……
他狠狠地点着头,对,星星。是我。
沈星词说,当年他再次走丢后被一对夫妇收养,因为受了凉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找过去却只有满地的废墟……
我看着窗台上的花,只觉一阵恍惚,仿佛是经历了大梦一场。
可现在,梦醒了。
我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姓名,琪琪。——姜琪琪
10
漫天的雨从昨夜一直下着。
到墓园时,一片的静谧。
我把手里的糕点和白菊放下,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两块墓碑。
上边的两人,笑的和记忆里的一样。
仿佛下一秒就会温柔的呼唤我。
小琪……
沈星词把雨伞向我倾斜了一些,眼中满是疼惜。
却忽然看向旁边,停下了话语。
小七。
陆祈安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
没有撑伞,雨水把衣服淋湿粘在身上。
他瘦了很多,头发蓬乱,眼底是溢出的悔意。
小七,我。对不起。之前是我失忆了,不记得你,才做了那么多错事。我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
他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牵我的手。
却被我闪身躲了过去。
你知道。我冷冷打断,我们相处几年,我身体为什么变得不好,一查就知道。
你只是不愿意相信,那个缠着你,让你厌烦的傻子,会救了你。也不想让我挟恩图报,让你更加无法摆脱。
陆祈安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他看着我清亮的眼睛,讷讷说道,小七,你……你想起来了
我嗤笑一声,多亏了你,我以后不用再做那个让你耍着玩儿的阿七。以后,我都是姜琪琪。
闻言他身子晃了晃,眼底却有几分希冀。
阿七,不,琪琪。我把晚晚送走了,之前羞辱你的人也都受了惩戒,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会好好补偿你。
补偿
我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为自己,也为父母。
陆祈安,你用什么补偿用你送的那些糖果,还是你那句‘恶心’
我想起在陆宅的八年,想起手术台上的痛,想起垃圾堆里的老鼠,想起——我过世的父母。
那些委屈如潮水般涌来,堵得让我喘不过气。
沈星词将我揽进怀里,满眼的怒意,陆祈安,你知道她在爷爷去世后在陆宅过得有多艰难吗你把她赶出门的那天还是她的生日。你知道她有多渴望有一个家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敢大言不惭的说补偿。
你不配。
风吹起墓碑前的纸灰,落了陆祈安一身。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我,却只抓住一片虚无。
而我转身,跟着沈星词离开,头也没回。
11
我是沈星词。
从记事起,我就在各处流浪,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家人。
每天就只是徘徊在各个巷子里,甜甜的给那些叔叔阿姨打下手,就为了不饿肚子。
直到我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叫琪琪。
那天我饿晕倒在游乐园里,醒来时正对上她明亮的眼睛,清澈、好奇,没有任何的恶意。
肚子咕噜噜叫起来,我一下涨红了脸。
她却向我伸出了手,小哥哥,琪琪带你去吃好吃的。
后来我就住在了他们家里。
叔叔阿姨都很好,对我没有一丝嫌弃,只有着一些心疼和好奇。
可后来,琪琪又带回来一个男孩子。
他穿着名贵,一看就不像我一样。
但是他还是住在了家里。
琪琪开始经常和他在一起,虽然他真的很少言寡语。
甚至一直都不告诉我们他的姓名。
我感觉有一些危机。
于是提议叔叔去摆摊时,要跟着一起去。
如果我能赚好多钱,给琪琪买漂亮的裙子,和爱吃的橘子糖,或许她就会更喜欢我一点。
可我却被迷晕丢在了巷子里。
睁眼时,我已经在一对夫妻家里。
他们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两星期。
我急忙起来,想要回去家里,琪琪这么久不见我,不知道会不会想我。
可回到家里,却只有满地的残垣断壁。
叔叔阿姨,还有琪琪,都不见了。
那对夫妻收养了我,他们是很好的人,对我像对亲儿子。
我很感激,但是也从来没有放弃寻找琪琪。
初中、高中、大学、毕业……
我考上了编制,如愿进了警局。
这才知道,原来当年叔叔阿姨丧命在一场大火里。
死者名单里没有琪琪,我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竟然在小巷里偶遇了昏迷的琪琪,她裙子脏乱,脖子上还有掐痕,昏迷不醒。
这一天,我一夜未睡。
琪琪失忆了,好像智力留在了当年八九岁的时候。
我心底满是疑虑,但是又不忍刺激她。
最后她跟着去了张灵家里。
琪琪还是发现了我的秘密,但是她还是没有想起,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难过。
或许,对于她来说,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可陆祈安还是找了过来,他要见琪琪,但是被我赶了出去。
当天夜里,琪琪就高烧不醒。
我照顾了她三天,睁眼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我的琪琪回来了。
再后来,她去祭奠了父母,我们碰到了陆祈安,他竟然有脸来求原谅,要不是我是警察,一定狠狠揍扁他给琪琪出气。
琪琪回去之后就开始学习。
她说之前流浪时看到了很多和她很像的孩子,她想要尽一份力。
两年后她成为了一名孤儿院的老师,我的琪琪就是这么聪明。
白天我在警局,她在院里。
晚上我就去陪着孩子们一起做游戏。
看着琪琪和孩子们开心的嬉戏,就像看到了满天的星辰。
琪琪找到了她的星星,我也找到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