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我本是考古博士,后调入公安打击文物犯罪。
>从业二十年,我暗中私藏十万件珍品,辞职开起私人博物馆。
>当一件战国金缕玉衣出现在海外拍卖会时,女儿在馆内修复室惊叫:爸!这玉片有编号!
>灯光下,玉片内壁的考古队标记灼痛了我的眼。
>警察撞开地下金库时,我正摩挲着给女儿的生日玉簪。
>张云起,你监守自盗二十年,可知罪
---正文---
雨下得毫无章法,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洛阳铲上,溅起浑浊的泥水。我站在探方坑的边缘,脚下是两千年前精心铺就的汉墓墓道青砖,此刻却被这瓢泼大雨冲刷得泥泞不堪,像一条垂死的巨蛇,在泥浆里徒劳地扭曲着最后的身躯。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脖颈灌进衣领,寒意直透骨髓,却远不及心头那片荒芜来得刺骨。
张队!小陈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幕,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哭腔。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指了指坑边那几个刚用防水布草草盖上的樟木箱子,省里的通知…文件…刚传真过来。他递过来一张被雨水浸得半透、字迹已经晕染开来的纸,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我接过来,湿透的纸张冰冷而沉重。不需要细看,那些晕开的墨团里,经费不足、项目永久终止、就地封存、团队解散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眼底。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掠过那堆封存文物的箱子,最后定格在自己摊开的、沾满厚重黄泥的手掌上。这双手,曾小心翼翼地拂去青铜器上的千年尘埃,曾精确地拼接过破碎的陶片,曾满怀敬畏地记录下每一个历史的碎片。如今,它们却只能徒劳地感受着冰雨和烂泥的冰冷粘腻。
二十年不,还要更早。从踏入北大考古系大门,触摸到第一块带着地下寒气的陶片开始,从在导师案头第一次看到那些泛黄线装书里描摹的、早已失落的文明图景开始,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就在心底燃烧。我渴望触摸历史的真实脉络,渴望让那些沉默千年的器物重新开口说话。这份炽热的渴望,支撑着我啃下一本本艰涩的典籍,熬过无数个风餐露宿的田野寒暑,最终以一篇震动学界的博士论文,叩开了国家考古队的大门。
那曾是我梦想的顶点。我以为,那里是离华夏文明源头最近的地方,是能让我毕生所学找到归宿的圣殿。可这梦想的殿堂,竟如此脆弱,脆弱到抵不过一纸冰冷的、带着官僚腔调的传真。倾盆大雨中,我看着脚下这片刚刚揭示出冰山一角、旋即又被粗暴地重新掩埋的汉代王侯陵寝,看着那些被草草打包、即将深锁库房、不知何日重见天日的国之瑰宝,一股混杂着巨大失落和更强烈不甘的洪流,狠狠冲垮了心中那道名为规则的堤坝。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猛地碎裂开来,发出无声的悲鸣。
就在那碎裂的瞬间,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脑海:规则规则不过是用来约束庸人的绳索。真正的瑰宝,不该在库房的尘埃里腐朽,它们需要被看见,被理解,被珍视……被我这样的人。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那片被雨水浇透的废墟上,破土而出。
雨水顺着帽檐流下,淌过脸颊,咸涩的。我用力攥紧了那张湿透的纸,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痕。泥水从指缝间溢出。
封存吧。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纸打磨过,在哗哗的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小陈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颓然地垂下了头。他肩膀塌陷下去,仿佛被那冰冷的通知和这无情的雨水抽走了所有力气,默默转身,招呼着其他几个同样失魂落魄的队员,动作僵硬地加固着防水布,将那几箱承载着无数心血和失落梦想的文物,更深地掩盖在泥泞之下。
雨,更大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探方坑,也冲刷着我心中那道刚刚崩塌的界限。那道界限之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而深渊之下,似乎有无数被历史尘埃掩埋的珍宝,在对我发出无声的召唤。那召唤,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
两年后,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大楼。
空气里弥漫着旧卷宗和廉价烟草混合的、特有的陈腐气味。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光线惨白地打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我穿着一身崭新的、浆洗得有些发硬的警服,肩章上两道银色横杠和一颗四角星花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对面,刑侦总队的老队长赵卫国,一个脸膛黝黑、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刑警,正用他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张云起,博士他声音不高,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每个字都像砂石在摩擦,放着好好的考古大专家不当,跑我们这跟土耗子打交道图啥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在我脸上,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
我挺直腰背,迎着他的审视,脸上是精心练习过的、混杂着书卷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愤的表情。赵队,我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经过专业训练的清晰,考古队没了。可那些地下的东西,是老祖宗留给所有中国人的根。看着它们被盗掘、被毁坏、被一件件偷运出去,我受不了。我顿了顿,语气加重,带上几分恳切,我懂它们,知道它们的价值,也知道那些土耗子会怎么找、怎么挖、怎么销赃。让我试试,我能帮上忙。
赵卫国没说话,只是盯着我。办公室里只有日光灯管持续的低鸣和他指关节敲击桌面的笃笃声。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他猛地向后靠近椅背,椅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行!他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干脆,就冲你这股劲儿!以后,你就专门负责文物走私这块硬骨头!张博士,别让我失望,更别让地底下的老祖宗失望!他目光炯炯,带着沉重的嘱托。
是!我立正,声音铿锵有力,警徽在帽檐下熠熠生辉。
走出总队长办公室,穿过长长的、光线有些昏暗的走廊,两侧墙壁上挂着打击文物犯罪成果的宣传板,照片上是被追回的青铜器、陶俑,还有垂头丧气的犯罪嫌疑人。我目不斜视,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回响。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挺直的脊梁下,心脏正以一种近乎狂野的节奏撞击着胸腔。公安打击盗墓多么完美的位置!就像黑暗森林里最精明的猎人,总能第一时间发现最肥美的猎物,并且…拥有决定猎物最终归属的权力。一丝冰冷的、带着绝对掌控感的笑意,在我心底最幽暗的角落,无声地蔓延开来。
十年光阴,在无数次的蹲守、突袭、审讯和跨国追索中飞速流逝。我的名字,张云起,成了文物黑市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符号。一个又一个盘踞多年的盗墓团伙在我的精心布局下土崩瓦解,一件件国宝级文物被成功追回。表彰令挂满了办公室的墙壁,三等功、二等功的奖章沉甸甸地压在警服左胸。同事敬我,领导信我,赵卫国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是厅里打击文物犯罪的一把尖刀。
每一次行动的成功,都伴随着一次隐秘的筛选。仓库里,追回的文物堆积如山。我的目光如同最高效的扫描仪,掠过那些沾染着泥土气息的器物。那些造型奇特、工艺繁复、铭文罕见,足以改写某个历史认知的孤品,会在我心头瞬间点燃火花。它们的光芒太盛,不该被锁在库房深处,在无尽的登记造册和学术研究中沉寂。它们需要更特别的归宿。
张处,保管科的小李拿着厚厚的登记册走过来,一脸疲惫,这批刚追回来的商周青铜器,您看看,登记入库流程……他的目光扫过我手上那件造型奇诡、布满饕餮纹的青铜觥。那件东西,器型罕见,纹饰繁复到令人窒息,底部的族徽更是前所未见。
嗯,辛苦了。我点点头,表情严肃而专注,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青铜觥冰凉的表面,感受着那穿越数千年的厚重与精美。这件……纹饰有点意思,腐蚀痕迹也特殊,我带回技术科做个详细成分分析和纹饰拓片,出份报告,对后续的断代和溯源有帮助。登记册上注明一下‘技术处取样分析’。我的语气平静而专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小李没有丝毫怀疑,立刻在登记册相应的条目旁标注上技分二字,还补充道:好的张处,分析完了尽快归还入库。
我拿起那件分量不轻的觥,指尖传来的不仅是冰冷的金属触感,还有一种隐秘的、巨大的满足感。它将在我的秘密清单上,获得一个全新的、只属于我的编号,然后被安置在一个绝对安全、只有我知道的角落。类似的操作,在无数个行动后的清点环节悄然进行。一件战汉时期的玉舞人,线条流畅如飞天,玉质温润如凝脂;一枚春秋错金铭文铜剑格,文字神秘,金丝灿然;一套完整的唐三彩乐俑,釉色绚丽,姿态生动……它们都从公家的登记册上被合理地暂时抹去,最终汇入我私人的、不断膨胀的收藏序列。
每一次完成这种隐秘的转移,独自一人面对那些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的珍品时,一种混合着巨大满足和细微颤栗的情绪便会攫住我。我像守护着巨大秘密的守财奴,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一遍遍清点着这些无法见光的财富。它们是我对抗当年那个雨夜无力感的证明,是我对那些被粗暴封存的历史碎片的另类拯救,更是我内心深处那个永不餍足的黑洞的填充物。这个黑洞,在每一次成功的筛选后,只会变得更加深邃,更加贪婪。十年间,它吞噬的数量,已是一个足以让任何知情者魂飞魄散的天文数字——十万件。这个数字沉甸甸地压在我的灵魂深处,既是勋章,也是枷锁。
又一个十年,在高度紧张、如履薄冰的状态中度过。五十岁生日刚过,一份提前退休的申请报告,安静地摆在了赵卫国宽大的办公桌上。
老张赵卫国抬起头,摘下老花镜,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错愕和难以理解。他拿起报告,又重重放下,声音里带着挽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这是闹哪一出干得好好的,眼瞅着就要提副厅了,正是挑大梁的时候!厅里离不开你这把‘尖刀’啊!他习惯性地拍着桌子,但力度明显不如从前。
办公室里依旧弥漫着熟悉的旧卷宗和烟草味。我坐在他对面,警服依旧笔挺,但眉宇间刻意堆叠起浓重的倦怠,眼神里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赵队,我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诚恳,二十年了,跟那些土耗子斗智斗勇,没日没夜,追着线索天南海北地跑,身体是真吃不消了。我揉了揉太阳穴,动作带着真实的疲惫感,心脏总是不舒服,医生下了好几次通牒了。再说,我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思渊也大了,明年就要考大学。我这当爹的,这些年亏欠她们娘俩太多,总得给家里留点时间,陪陪孩子。
提到女儿思渊的名字,赵卫国严肃的表情明显松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复杂地在我脸上逡巡。
唉……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烟雾在惨白的灯光下扭曲盘旋,你这身子骨……行吧,老伙计,我懂。他弹了弹烟灰,语气带着无奈和深深的惋惜,不过提前退休,待遇可差一大截。真想好了不再考虑考虑
想好了,赵队。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带着不容更改的决绝,钱是身外物,身体和家庭最重要。这些年,也攒了点积蓄,够下半辈子平平淡淡过日子了。
赵卫国盯着我看了足足十几秒,最终,他掐灭了烟头,拿起笔,在报告上签下龙飞凤舞的名字。准了!他把报告推过来,声音有些发闷,以后有空,常回来看看。你这一走,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一定。我站起身,郑重地向他敬了最后一个警礼。警徽在额前一闪,冰冷而沉重。
走出那座熟悉的、压抑了二十年的公安大楼,初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积郁了二十年的浑浊空气彻底置换掉。阳光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解脱和巨大野心的情绪在胸腔里激荡。退休不,这仅仅是真正大幕拉开的序曲。
几个月后,在远离市中心喧嚣、靠近一片宁静湖区的幽静地段,云渊阁私人博物馆正式落成剪彩。建筑由国际知名设计师操刀,融合了现代极简风格与东方古典韵味,巨大的玻璃幕墙倒映着蓝天白云和粼粼湖光,气派非凡。开幕当天,冠盖云集。文化界的名流、收藏圈的大鳄、政府相关部门的官员,甚至还有几位我昔日考古界的旧识,都应邀前来。镁光灯闪烁不停,记者的话筒争相递到面前。
我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洋溢着儒雅而谦和的笑容,在众人簇拥下侃侃而谈。
……‘云渊阁’这个名字,寄托着我对女儿张思渊的爱,更承载着我毕生的夙愿——让流散的历史碎片,找到一处可以安放、被理解、被传承的精神家园。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带着一种极具感染力的真诚,这里展出的每一件藏品,都经过严格的学术考证和合法的流转渠道,它们不仅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更是我们触摸历史、理解文明的重要桥梁……我的目光扫过那些陈列在恒温恒湿展柜中的精美器物:商周青铜、战汉美玉、唐宋瓷器……它们沐浴在精心设计的灯光下,散发着温润内敛却又震撼人心的光芒。每一件,都曾是那份秘密清单上的一员,如今,它们堂而皇之地拥有了新的、光鲜的身份,接受着世人惊叹和仰慕的目光。那份隐秘的、庞大的十万基数,只有极小一部分精华中的精华,得以在此刻登台亮相。更多的,则深藏在不为外人所知的、如同堡垒般坚固的地下秘库深处。
人群发出阵阵赞叹。一个穿着考究的老收藏家激动地握着我的手:张馆长,了不得啊!这些藏品,件件都是稀世珍宝,您这眼光,这魄力,真是我们收藏界的福音啊!
我谦逊地笑着,得体地回应着各种溢美之词。没有人知道,这位温文尔雅、致力于文化传承的张馆长,此刻西装革履之下包裹着的灵魂,正沉醉于一场多么宏大而危险的戏剧。看着那些曾经深埋地下、被他以守护之名据为己有、如今又被他亲手置于聚光灯下的珍宝,一种巨大的、近乎扭曲的成就感如同烈酒般灼烧着我的神经。我成功了。我用二十年的精心编织,打造了一个完美的面具,一个用最璀璨的历史碎片砌成的、固若金汤的堡垒。这堡垒,将是我后半生最辉煌的舞台。
然而,就在我沉浸在这开幕的喧嚣与荣光之中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香槟杯,穿过人群,带着一种油腻而精明的笑容,悄然来到了我身边。
张馆长,哦不,张老板,恭喜恭喜!这排场,这气魄,啧啧,不愧是您啊!王半城,这个盘踞在南方文物黑市多年、手段通天、绰号半城的大掮客,压低声音,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小眼睛里却闪烁着蛇一般贪婪的光。
我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温和,只是眼神深处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警惕。我微微侧身,将他引向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王老板能来捧场,蓬荜生辉。我的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客套。
王半城凑得更近,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和烟草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嘿嘿,张老板,您这博物馆一开,那真是功德无量啊。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好东西,总得流动起来才有意思,对吧您这深宅大院的,藏着掖着的宝贝,总不能都搁这儿生灰吧外面,可有的是识货的‘朋友’,愿意出这个数……他伸出几根粗短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比划出一个令人咋舌的天价。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面上波澜不惊。王半城就像一条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他的出现,意味着我那看似完美的堡垒,并非无懈可击。地下秘库的存在,那庞大的十万基数,终究还是引起了这些黑暗中最敏锐猎食者的觊觎。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堡垒之外,虎视眈眈的眼睛,远不止这一双。一丝阴霾,悄然投落在心底那片刚刚升起的荣光之上。
时光如流,三年弹指而过。云渊阁的声望日隆,成了这座城市一张亮眼的文化名片。我作为馆长的形象也愈发深入人心——儒雅、博学、醉心于历史文化的守护与传播。女儿张思渊,不负我的期望,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国内顶尖大学的考古文博学院,眉眼间依稀有我年轻时的专注与热忱。寒暑假,她总会泡在博物馆里,一头扎进藏品修复室,跟着我重金聘请来的几位老修复师学习。看着她戴着放大镜,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清理一件件古物上的尘垢,用最细的毛笔蘸着特制的粘合剂拼接碎瓷片,那份专注和发自内心的喜爱,总让我恍惚看到当年那个在北大图书馆废寝忘食的自己。一种扭曲的欣慰感油然而生:看,我的女儿,她将继承这一切。这庞大的帝国,这由无数瑰宝堆砌的殿堂,终将归于她手。这念头,像是一剂强效的安慰剂,短暂地麻痹着内心深处那日益滋长的不安。
这天下午,秋日的阳光透过修复室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暖洋洋的。修复台上摊开着一件刚刚从库房调出、准备进行保护性修复的战国时期青铜错金银牺尊。牺尊造型古朴雄浑,通体布满繁复的错金银云雷纹,只是历经千年,部分金丝银片已松动脱落,一些地方覆盖着厚厚的矿化锈层。思渊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戴着护目镜和口罩,正全神贯注地用超声波洁牙机极其小心地震落一件兽首形器盖缝隙里的泥土。动作轻柔而稳定,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专业感。
修复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我的助理小周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快步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馆长,王半城那边…有新‘货’的照片传过来了,指明要您亲自过目,说…分量太重,别人不敢拿主意。他递过来一个加密的平板电脑。
我心头一紧。王半城这条线,我始终保持着极其谨慎的联系,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三年来,他像条贪婪的鬣狗,不断试探,不断抛出各种诱饵,试图撬开我的地下宝库。我深知其险恶,多数时候都敷衍推脱,只偶尔放出几件经过重重伪装、绝对查不到根脚的小鱼小虾,喂一喂他的胃口,稳住这条危险的通道。但这次,他用了分量太重这样的字眼。
我瞥了一眼正沉浸在修复工作中的女儿,她完全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我接过平板,示意小周出去,然后走到修复室角落的一个独立工作台前坐下。解锁屏幕,点开那个加密文件夹。几张高清晰度的照片瞬间跳了出来。
只一眼,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照片上,是一件玉衣!一件保存得惊人完整、在专业摄影灯光下流光溢彩、散发着无法言喻的王者之气的——金缕玉衣!
它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背景上,由数千片大小均匀、打磨光滑、温润如羊脂的上等和田青白玉片组成,玉片边缘钻有极细小的孔洞,以纯金丝线细致地、纵横交错地连缀成一体。玉片光洁莹润,金丝灿然夺目,整体线条流畅,贴合人体结构,充满了神秘而庄重的仪式感。头盔、上衣、手套、裤子、鞋履,一应俱全,甚至面部五官轮廓都清晰可见,仿佛一位沉睡千年的王者,披覆着日月精华铸就的甲胄。
战国金缕玉衣!这几乎是传说级别的存在!目前国内考古发现,汉代玉衣尚有零星残片出土,但如此完整、工艺如此登峰造极的战国玉衣,闻所未闻!它的出现,足以颠覆现有的古代丧葬制度和玉器工艺研究!
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巨大的震撼过后,是更加汹涌的、无法遏制的占有欲!这件东西,它不该属于任何人,只应该属于我!它应该躺在云渊阁最深、最隐秘的地下金库中央,成为我私人王国那顶至高无上的冠冕!这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所有理智。
就在这时,王半城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张老板,照片看到了他那油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得意,怎么样够不够分量这可是刚从西北那边‘请’出来的,新鲜热乎!战国,诸侯王级别的!这玩意儿,放您那‘云渊阁’里,啧啧,那才叫真正的镇馆之宝,震古烁今啊!
我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挑剔:东西…看着是不错。不过,王老板,这年头,高仿做旧的技术,可是日新月异啊。光看照片,谁敢打包票
哈哈哈!王半城在电话那头大笑,张老板果然是行家!谨慎!这样,东西,我已经安排好了,绝对安全。三天后,老地方,‘听雨轩’茶楼,雅间‘观澜’。您亲自来上手,掌掌眼!是骡子是马,您一上手,不就全明白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带上赤裸裸的威胁,这玩意儿,盯着的人可不少。国外的几个大买家,开价可是天文数字。我王半城念旧情,先紧着您张老板。可您要是犹豫太久……那就不好说了。
好。我没有任何犹豫,声音低沉而干脆,三天后,‘观澜’见。
挂断电话,手心已是一片冰凉的湿汗。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那件金缕玉衣的光辉仿佛还在眼前灼烧。风险我知道这风险有多大!这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筛选或处理。这件东西太扎眼,一旦曝光,必是惊天动地。王半城此人更是极度危险,与虎谋皮,随时可能被反噬。但……那件玉衣!它像一个无法抗拒的魔咒,召唤着我内心深处那头名为贪婪的巨兽。有了它,云渊阁将真正成为不朽的传奇,我的收藏将攀上无人能及的巅峰!
我缓缓睁开眼,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不远处的女儿。她正小心翼翼地用竹签剥离一块青铜器盖上的土锈,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专注宁静。一丝极其微弱的动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心湖深处漾开细微的涟漪,但转瞬即逝,被更强大的欲望洪流彻底吞没。
三天后,听雨轩茶楼顶层,观澜雅间。
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室内弥漫着顶级沉香清幽淡远的香气。紫檀茶桌上,那件金缕玉衣被小心翼翼地平铺在一方特制的、吸震防滑的黑色软垫上。柔和的射灯光线下,数千片温润的青白玉片与灿烂的金丝交相辉映,散发出一种震撼人心的、穿越时空的华美与威严。玉质晶莹剔透,隐隐透着内蕴的宝光;金丝细密坚韧,编织出复杂而充满力量的几何图案。指尖触碰上去,冰凉、光滑、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远古王者的尊贵气息。每一个细节,每一道工艺,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它的无可置疑的真实与无与伦比的价值。
王半城搓着手,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像一条盯着猎物的毒蛇:怎么样,张老板这手感,这气韵,假得了纯正的和田青白玉,看这沁色,多自然!这金丝,老工艺!绝对是战国大墓里出来的,诸侯王级别!配您这‘云渊阁’,绝了!
我收回手,强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激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微微蹙起了眉头:东西……确实开门(真品无疑)。不过,王老板,这东西太烫手了。国内但凡有一点风声漏出去,你我……
哎哟我的张老板!王半城夸张地一拍大腿,您放一百二十个心!路子,我王半城趟得平!这东西,直接走‘海路’,神不知鬼不觉送到您指定的海外‘安全屋’,洗干净了,过几年,再以‘海外回流’的合法身份,风风光光请进您‘云渊阁’!流程,熟门熟路!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报出一个天文数字,这个数,一口价!包括所有‘渠道’费用和后期‘洗白’包装。您知道,盯着它的主儿,开价可比这高多了!
那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在心上。纵然我坐拥十万珍宝,这笔钱也绝非小数,几乎要抽空我大半的流动资金。然而,看着眼前这件流淌着历史光辉的王者之衣,所有的代价都显得微不足道。
沉默。雅间里只有沉香无声燃烧的细微气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最终,我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王半城那双充满算计的眼睛:钱,不是问题。但我要绝对安全!东西出去,路线、节点、接应人,我要全程掌握!任何一环出错,你知道后果。
王半城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带着一种得逞的满足:痛快!张老板爽快!您放心,我王半城办事,金字招牌!细节,我马上安排人送到您手上,绝对万无一失!
一场魔鬼的交易,在沉香的氤氲和玉衣的辉光中达成。走出听雨轩时,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坐进车里,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巨大的兴奋感和更深沉的不安感交织缠绕,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启动了车子,汇入车流,却感觉如同驾驶着一艘即将撞上冰山的巨轮,驶向未知的深渊。
一个月后,一件来自云渊阁馆长张云起海外友人的匿名捐赠——一件据称是早年流失海外的战国玉覆面(仅面部玉片),在博物馆内低调展出。它被安置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展柜里,灯光柔和,标签上只有简短的名称和年代。没有人知道,这仅仅是那件惊天动地的金缕玉衣极小的一部分残件,是王半城为了洗白而精心设计的投石问路之作,也是未来那件完整玉衣回流的铺垫。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颗埋藏极深的定时炸弹的引信,等待着被命运的手指悄然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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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窗外的梧桐树叶染上了绚烂的金黄。修复室里,恒温恒湿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思渊的毕业设计选题,最终定在了对云渊阁新近展出的那件战国玉覆面进行更深入的材质分析和工艺复原研究。这让我暗自松了口气——一件相对安全的器物。
这天下午,我正坐在修复室隔壁的馆长办公室里,审阅一批新征集藏品的档案。突然,隔壁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什么金属工具掉落在了坚硬的地面上。紧接着,是女儿张思渊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
啊——!
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我霍然起身,文件散落一地也顾不上了,几步就冲到了修复室门口,猛地推开门。
思渊怎么了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思渊背对着门口,站在她的修复工作台前,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工作台上,那件战国玉覆面正静静地躺在无影灯下。她的一只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攥着一枚放大镜。灯光将她纤瘦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微微晃动着。
爸……她没有回头,声音发飘,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和极度的困惑,你……你快来看这个……
我快步走过去,强作镇定地站到她身边,顺着她放大镜聚焦的方向看去。那是玉覆面额心部位一片不起眼的、指甲盖大小的玉片。在思渊手中高倍放大镜的聚焦下,那片玉片靠近边缘、紧贴金丝穿孔的内侧位置——一个极其微小的刻痕,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人工刻划的符号!
极其微小,线条细若蚊蛛,却异常清晰。它并非古代纹饰或文字,而是一个由现代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组合而成的标记:
【ZYQ-0473】
像一道无声的霹雳,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眼前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全身的力气在刹那间被抽干,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ZYQ——张云起!
0473——这是当年我在国家考古队时,内部使用的、标记特殊处理或待研究标本的编号规则!是我亲手刻下的!这件玉覆面……它根本不是什么海外回流的捐赠品!它正是那件惊天动地的战国金缕玉衣的一部分!是我一个月前,通过王半城那条危险的海路,亲手送出境的国之重器的一部分!它怎么会在这里王半城不是说万无一失吗这个编号……这个该死的、如同烙印般的编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爸思渊终于转过头,脸色苍白如纸,那双酷似她母亲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让我心胆俱裂的怀疑。她死死地盯着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个编号……这个格式……我……我在您书房那本旧考古队的内部工作手册上见过……是您……是您当年的……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时间,空间,一切都在这一刻凝固、碎裂!我张着嘴,喉咙里却像被滚烫的铅块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二十年来精心构筑的堡垒,引以为傲的面具,在这一刻,被女儿手中那枚小小的放大镜,和她眼中那抹惊骇欲绝的怀疑,彻底击得粉碎!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就在这时,馆长办公室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冰冷的金属质感,绝非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紧接着,是助理小周带着哭腔的阻拦声和几声严厉的呵斥:
你们不能进去!馆长他……啊!
警察!执行公务!
轰——!
馆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门板撞击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房间似乎都随之震颤。
刺眼的光线从门外涌入,勾勒出几个高大挺拔、穿着深色警服的身影。为首一人,肩章上的银色橄榄枝和四角星花在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光,那张饱经风霜、如同岩石般坚硬的脸庞,那双鹰隼般锐利、此刻却燃烧着沉痛怒火的眼眸——正是我阔别数年、以为再也不会在这种场合相见的老队长,赵卫国!
他一步踏入办公室,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僵立在修复室门口、面无人色的我。他身后,是几名荷枪实弹、神情肃穆的特警。
张云起!赵卫国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压抑了二十年的愤怒和无法言喻的痛心,在死寂的房间里隆隆回荡,你监守自盗二十年,私藏国家文物十万余件,证据确凿!跟我们走!
十万余件这个数字,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他们竟然连这个都查清了!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末日降临般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在赵卫国话音落下的刹那,我猛地转身,不是冲向大门,而是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困兽,扑向了办公室角落里那面巨大的、镶嵌着云渊阁徽标的装饰墙!那里,隐藏着通往地下金库的暗门!
我的手指在墙壁一处极隐蔽的浮雕纹饰上飞快地按动了几下复杂的密码——那是思渊的生日。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幽深阶梯。冰冷的、混杂着尘土和无数古物沉睡气息的风,从地底扑面吹来。
站住!赵卫国的厉喝和特警拉动枪栓的清脆声响同时传来。
我充耳不闻,跌跌撞撞地冲下台阶。身后,是赵卫国愤怒的咆哮和紧追而来的脚步声。螺旋形的阶梯冰冷而漫长,仿佛直通地狱。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嘶吼:下去!到那里去!那是我的王国!我的归宿!
地下金库厚重的合金气密门感应到我的接近,无声地向两侧滑开。惨白的、高流明的LED灯光瞬间亮起,如同无数道冰冷的审判目光,将眼前的一切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巨大的、足有数个篮球场大小的地下空间里,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合金储藏柜如同冰冷的钢铁森林,密密麻麻,延伸向视线的尽头。更多的文物,如同垃圾般被随意地堆放在开阔的地面上,形成一座座令人窒息的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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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周的青铜重器,厚重的鼎、尊、觥、卣,锈色斑斓,器型雄浑,有的甚至比国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更为硕大精美,像沉默的巨兽蹲伏在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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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汉的玉器,成堆的谷纹璧、蒲纹璧、龙形佩、玉舞人,温润的光泽连成一片,在冰冷的灯光下流淌着凝脂般的光晕,如同凝固的月光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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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摞的战国至汉代的彩绘陶器,壶、罐、鼎、俑,色彩虽历经千年却依旧鲜艳夺目,人物、车马、狩猎的图案生动鲜活,堆积在一起,形成一片诡异的色彩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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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唐三彩马、骆驼、胡人俑,釉色流淌绚丽,姿态生动,如同凝固的丝路商队,被随意地弃置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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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明清的精美瓷器,青瓷如玉,白瓷胜雪,青花幽蓝,斗彩绚烂,成箱成箱地码放,许多连包裹的稻草都未拆开,只在箱体侧面标注着潦草的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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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无数我叫不出具体名称、却一眼便知其价值连城的器物:镶嵌着绿松石和玛瑙的黄金带钩、造型奇诡的青铜神树、色泽如墨的漆器、织金缀玉的丝绸残片……它们有的被珍而重之地单独存放于恒温恒湿的展柜中,更多的则是被粗暴地叠压、堆砌,如同等待处理的废料。
十万件!这触目惊心的庞大数量,此刻以一种最直观、最蛮横、最令人绝望的方式,赤裸裸地呈现在追光灯下!它们不再是清单上冰冷的数字,而是化作了实体,堆积成山,绵延成海,无声地控诉着二十年的贪婪与罪恶!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金属锈蚀、古老漆木和纸张混合的复杂气味,沉重得让人窒息。
赵卫国和几名特警追到金库门口,也被眼前这超越想象的景象震得瞬间失语。赵卫国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愤怒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悲凉的震惊所取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叹息。
我没有看他们。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金库最深处,一个孤零零放在地上的、不起眼的紫檀木小箱子上。那是整个冰冷仓库里,唯一带着一丝温度的东西。我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着穿过堆积如山的珍宝废墟,无视那些足以让世界疯狂的艺术品,径直扑向那个小箱子。
箱子没有上锁。我颤抖着手,猛地掀开箱盖。
里面没有稀世珍宝,只有一件东西。
一支玉簪。
簪身是上好的和田白玉,打磨得温润光滑,线条简洁流畅。簪头,精心雕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苞,花瓣层叠,玲珑剔透,仿佛还带着晨露的微光。玉质纯净无暇,在惨白的灯光下,流淌着柔和而内敛的光晕。
这是我为思渊准备的二十岁生日礼物。玉兰,是她最喜欢的花。
我伸出手,指尖剧烈地颤抖着,近乎贪婪地、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冰凉的玉簪。光滑细腻的触感传来,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的暖意,只有一片刺骨的寒。二十年的步步为营,二十年的殚精竭虑,二十年在黑暗中积累起的、足以让帝王瞠目的财富帝国……此刻,在这支小小的玉簪面前,轰然崩塌,化为齑粉。
为了什么
为了女儿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为了守护那些被埋没的历史还是为了填满自己心底那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名为贪婪的无底深渊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一步步,如同丧钟敲打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越来越近。手电筒刺目的光柱交叉着,最终定格在我佝偻的背影和手中那支莹白的玉簪上。
赵卫国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在金库死寂冰冷的空气中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凿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张云起,你,可知罪
我没有回头。
只是更紧地、更紧地攥住了手中那支冰凉刺骨的玉簪,仿佛那是溺毙前最后一根虚幻的稻草。玉兰花苞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那痛楚,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瞬间击溃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堤坝。
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冲破了眼眶的堤防,滚烫地、汹涌地奔流而下,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湿痕。眼前,那堆积如山的、沉默的十万件珍宝,在泪水的扭曲中,渐渐模糊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囚笼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