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下降的电梯内,迟岛靠广告牌上合着眼小憩。
沈昭凤外放短视频的声音大得离谱,她就算困得睁不开眼也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认命地睁开眼,望着电梯顶发呆的时候打了个哈欠,低下头揩掉眼角溢出的泪花。
再抬起头时才慢半拍发现,电梯里已经没声音了,疑惑地看向沈昭凤,她正垂头在衣领处不知道捣鼓些什么。
迟岛看了一会难得好奇:“沈姨,怎么了?”沈昭凤动作一滞,没立即回话,因为照她看,迟岛不像是会主动搭闲话的那种小孩,甚至别人主动找她聊多半都会被敷衍过去,这一点沈昭凤套话时就深有体会。
再何况从迟岛说过不租那套房子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不怎么好,中介和租客之间就只是纯纯的利益关系。
所以迟岛会主动搭话,沈昭凤很意外。
迟岛正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沈昭凤回话,这么没话找话,她自己倒是一点不尴尬,没骨头似地倚在墙上打着哈欠。
可能是因为刚才那个荒谬绝伦的梦?反正现在就想多感受点活人气,只想和活人说话……对,活人。
再次不可避免地想到梦里那只说话很欠揍的鬼,迟岛的镇定自若裂开了一条缝。
当然,肯定不是所有的鬼都跟他一样神经病……沈昭凤很快回过神来,继续低头捣鼓胸前戴的佛牌:“没事没事,就是这佛像不知道是裂了条缝,还是沾上啥污渍了。
”回完迟岛的话后又自己嘀咕了一句:“嘶……奇了怪了,怎么擦不掉”沈昭凤脖子上是个金佛牌,因为对于那些很是迷信,自从买回来便天天挂在脖上,甚至特意找大师开了光。
迟岛听闻愣了一下,随即明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哦,这样啊。
”收回目光,转而盯着电梯显示器上跳动的数字看。
沈昭凤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大,迟岛听得有点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好像……最开始是听到了沈昭凤的声音后,才从那个荒诞的梦里醒过来,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也是沈昭凤,现在佛牌裂了条缝……迟岛倏然睁开眼,侧头看向那尊小金佛牌时,原本无精打采的眼睛里划过一抹恍然。
哦,原来是这样。
“沈姨,你这个是从哪里买的?”挺厉害,还驱鬼。
“叮咚——”电梯到了。
两道声音在同一时间段响起,低头只顾心疼佛牌的沈昭凤没听到。
“啊小岛,你刚才说什么?”迟岛顿了顿,余光瞥向正在打开的电梯门,将没问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嘴角挂着浅笑,抬手指向正在打开的电梯门:“没什么,我们到了。
”背好帆布包率先走出电梯时,嘴角扬起些弧度,连脚步都变得潇洒轻快。
算了,反正以后再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两人一路无言地出了小区,没了多余的客套和试探,分别往不同的方向离开。
迟岛跟着人流乘上地铁,现在过了下班放学的时间,地铁上的人不算多,她找了个中间靠窗的位置坐下。
把包放在腿上,偏头静静看着窗外后退的景象,昏暗夜色下其实只能看见那些颜色各异的灯光,以及玻璃反光下那双淡漠的琥珀色眼睛。
愣神般地看了不知道多久,才不太自在地移开视线,往后一倒靠上身后的靠背。
晚上的地铁算得上安静,都忙碌了一天根本没精力干别的,对面大叔呼呼的鼾声,偶尔也会有小孩子声音不大的玩闹声。
气氛很好,周围都是活人,莫名地安心。
迟岛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睛,本来就够累了,刚又做了个关于鬼的噩梦……反正距离到站还早,睡一觉没关系吧。
地铁晃动的频率逐渐呼吸声同频。
窗外的灯光明明暗暗,白裙少女侧头睡得恬静,墨色的长发披在肩头,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遮住眼眸。
她眼皮动动,却只是眉头微蹙,没有醒过来……“刷拉。
”像是幕布揭开的声音。
迟岛睫毛轻颤着睁开眼,然后愣在原地,四周皆是望不到头的昏暗。
被绑了?她伸手抬到眼前用力握了一下,手心被攥出指甲的红印,但是一点痛觉都没有,缓缓垂下手,眼底的警惕散去。
甚至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四周,试探着迈开步子走出一步,有些轻飘飘,像走在云端上。
所以这是梦吧?她记得自己好像是在地铁上睡着了来着。
最近这么累吗?怎么总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晦暗的黑暗中,这里宛若一个尚未开演的舞台剧台子,只有一束光照在迟岛身上。
她去哪光去哪,其余地方都是昏暗,导致穿白裙的少女在光下在黑暗中就格外亮眼。
迟岛漫无目的地在梦里闲逛。
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挺无聊的,迟岛晃悠着停下脚步不走了,干脆地拢拢裙子在原地坐下。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迟岛头一歪差点在梦又睡过去。
这时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还带着回声。
终于有人来了?迟岛懒懒地撩起眼皮。
哦,是我自己啊……眼睛又重新合上。
不对,我?猛地睁大眼睛坐直。
看着眼前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样貌,迟岛深呼一口气后冷静下来,这是在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她眼神淡漠地看着眼前的自己,哦,准确说是几小时前的自己。
“迟岛”正打着手机光在幽暗的楼道里摸索着前进。
第一次以这个视角看自己,挺新奇的,迟岛看得津津有味,总觉得手里缺把瓜子。
看着“迟岛”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是发现了不对劲,侧过头看旁边的“人”。
“喂,你搞的鬼?”她手指在眼前转了一圈,侧过头看向旁边的……空气?啊?好了,现在轮到一旁看戏的迟岛震惊了,她眼睛微微瞪大,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所以她之前一直是在对着空气说话?紧接着自我否定地摇摇头,这说不通,她当时……能摸得到他,甚至……能感受到他刻意放轻的呼吸。
所以……他至少应该有个实体吧?但陷入回想后才发现,记忆中的自己……好像没见过他的样子。
迟岛思考的间隙,过去的画面依旧在一刻不停地回放着,“说实话,你这样时不时地怀疑会令我心寒。
”空旷的楼道里诡异地回荡着吊儿郎当地抱怨,她看见自己毫无察觉地翻了个白眼。
迟岛默了默:“……”她当时这样都没发现吗?“对啊,那样都没发现。
”和回忆中一模一样吊儿郎当的语气。
与刚才画面中的声音,蓦然重叠着在耳边响起,令人不禁恍然一瞬。
迟岛猛地侧过身,身后的一片黑暗中当然看不见人。
倏然想起这是自己的梦,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双手抱胸淡淡地挑衅:“这么喜欢神出鬼没,是知道自己见不得人?”“鬼都喜欢神出鬼没,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极具杀伤力的话像打在一团棉花上,被不轻不重地反向嘲讽回来。
阴魂不散,这就是说的梦里见?到底谁想见。
迟岛嘴角的笑僵了僵,干脆转过身不再搭理,当没他这个鬼。
但对方似乎很有谈话的兴致,主动挑起了话头。
“你就不好奇?”“好奇什么?有话直说。
”迟岛没好气地回答,搓搓胳膊嫌弃地往旁边站了站。
冻死人了,这家伙一点意识不到自己有多讨人厌。
“比如……人和鬼的差别那么大,为什么向来敏锐的你却没有及时察觉到异常?”冰冷的吐息不依不饶地凑过来,迟岛神色一怔,搓胳膊的动作跟着一顿。
半响,迟岛神色未变又往旁边挪了一步,看向回忆中的自己:“不好奇,一点不想知道。
”低下头迟岛盯着自己的鞋尖,其实是好奇的,她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但要是因为这样而和他扯上话,那她宁愿这辈子不知道。
“哎,那可惜……”惋惜的叹息声过后,又是恶劣地笑,“我偏要告诉你。
”费尽心思不想和他说话的迟岛:“……”有病。
“真不想知道?”他顿了顿,似乎在等着迟岛主动问他。
但迟岛本着他想讲就讲,不讲就滚的原则,面无表情地看着回忆中的自己甩空帆布包,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哈,没关系,没带动起观众的情绪是我的错。
”只要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就丝毫受不到影响。
“哒。
”貌似是一声响指。
“啪嗒。
”空荡舞台剧上唯一的灯光骤然熄灭。
迟岛眼前可见的黑暗顷刻间旋转,身体都跟着飘忽忽的。
等拿回身体控制权的时候,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往前跌!迟岛紧紧闭上眼捂住脑袋,摔下去的那一刻想的居然是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
“当然熟悉,这是几分钟前的戏份。
”被一个冰凉带着潮意的怀抱接住,因为摔下的力道太大,原本还游刃有余调笑着的对方闷哼一声,后退一小步才站稳。
“哈,还挺沉。
”迟岛一怔,迅速后退一步分开两人间的距离,这次没有作声怼回去。
她想,她应该是明白了。
半响,“你没有心跳。
”迟岛抬眼看向一旁的空气,平静的不像是再说一件吓人的事,而是在叙述一道命题。
再次拥抱的那一秒,万籁俱寂,她听到她胸膛里的心跳的很快,但……只有她的在跳。
迟岛自嘲的勾起嘴角,这个神经病又不是人,心当然不会跳。
对方没等来预料中的回怼,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砸过来的话砸懵了一瞬。
几秒后才又拖着轻佻的调子说:“当然没有,有心跳的那叫活人。
”“……有呼吸的也叫活人。
”“呼吸可以装,心跳不能。
”迟岛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眉头微蹙,好幼稚,而且一点逻辑都没有,他怎么这么不像鬼?哦,梦里的鬼。
气氛诡异的凝固了片刻。
这时对方突然出声:“虽然很舍不得,但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件事。
”听他欠揍的语气就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迟岛无语片刻,最终还是配合着演了一下:“说。
”“这位小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坐过站了。
”说话时像是在憋笑,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迟岛一惊,被口水呛到咳嗽起来:“咳咳……怎么现在才说!”这不比你这点破事重要多了?“故意的。
”欠揍的话说出口有些含糊不清,迟岛蹙起眉头没太听清。
“嗯?”“没什么。
”声音渐渐变得不在清晰,车窗外月光飘渺如纱,地铁早就不知道驶过了青峦大学多久。
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少,只有少女还靠着窗户酣睡,微敞开的帆布包内,躺在课本上手机突然“叮咚”弹出一条短信,不小心亮了屏:告诉我你在哪!不会是去和别的狗男人鬼混了吧!哈,我就知道,就你这种女人除了我谁能看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