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我想画海】林霁晓想起被孙聚财打断的那晚,她被打伤后一直没心情出门,绘画的计划就此搁置下来。
她当时就是想找一个好看的地方画海。
【“静海”不就在海边么?】沈一屿挑眉。
【我在海边画过了,想换一个地方,画不同角度的海】沈一屿回想着他在象盱镇走过的所有关于海的角落,想要为林霁晓推荐一处最美的,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找出照片给林霁晓看,那是一处高坡,平时少人去,绿油油的草地上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野花,站在最高处可以看见低处的树林,再往远些望可以越过树林看见海。
草花树海一时尽揽,林霁晓被这画面吸引,久久挪不开眼。
就决定是这处了!【好漂亮!这个地方在哪儿?你给我个地址吧?】小镇地形复杂,地图在这儿并不如在都市好用,想要去一些地方通常得抄只有本地人知道的那些小道才行。
这种东西一两句话说不明白。
沈一屿:【那地方不好找,明天我带你过去】-林霁晓先去“静海”将这天的蛋糕备齐后,与沈一屿开着他那辆黑武士电动车来到一处山脚下,林霁晓的画包太大了,后备箱后放不下,只能抱在胸前,害得沈一屿一路挺直着背,即便如此背还是硌得难受。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下了车便把画包接过来背在自己身上。
这座山尚未完全开发,有很多地方仍需要走野路。
上坡的两侧茂密草丛中间有一条光秃秃的土路,土路并不平坦,坑坑洼洼的,有一些石块和前人垫上的粗树枝。
路不好走,沈一屿去给她捡来了一根粗树枝,折断多余的部分给她充当登山棍,沈一屿走得不快,林霁晓慢悠悠跟在他后面。
来到此行的目的地。
林霁晓站在坡顶眺望远方,将所有美景尽收眼底。
沈一屿那张照片已经很美了,但当她站在这儿时,才发现那张照片里的美比起这儿真正的美,连十分之一都不及。
她兴奋地比着手语:【好看!】沈一屿低头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回比手语:【那就好】二人已经能用一些基础的手语进行简单的交流。
林霁晓在晒不着太阳的地方找了个好角度,将画具摆开,才发现沈一屿已经在旁边站了很久了。
她走过去:【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记下路了,自己能回去】这话不是客套,林霁晓记路的本事确实不错。
从租的房子到“静海”的路,她只走过一遍边记下了,其中要经过不少小巷子,巷子里路口多,并不算好走。
沈一屿:【你确定?】【确定!】【好吧,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随时联系我】嗯!林霁晓点头。
待到沈一屿离开,林霁晓坐下开始正式作画。
拿起笔,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想起庄柏然了,也许是最近都在忙“静海”的事情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手中的画笔竟成了打开过去苦痛的钥匙。
绘画这件事情在林霁晓这儿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纯粹,以前她画只是因为她喜欢,她想把所见所感以绘画的形式记录下来,分享给他人。
而现在她更多的是把绘画当作证明自己的武器,复仇的工具。
她依旧喜欢画画,只是她在下笔的时候会担心自己能否画好,这幅画是否值得她花时间下笔,想的太多便变成了一种桎梏。
只是她还是舍不得放弃。
一个人一支笔一张纸便是一下午,林霁晓画得依然好,构图色彩光影都是一流,无疑是各类评分指标下的优答,但也仅限于此,像是炫技之作,没有灵魂,为了画而画的。
林霁晓失落地望着画,有种白糟蹋了这么美的景的苦闷之感。
这时,画面上一滴雨点划过。
夏天的雨来得突然,林霁晓本以为天色渐暗是傍晚将至,没想到时间还早,那完全是暴雨来前的征兆。
只一瞬,淅淅沥沥的雨点变得密集,在纸上迅速洇开,模糊了画稿也模糊了林霁晓的视线。
林霁晓急忙将画纸卷起收好,各类画具收到包里,一路小跑找着能够避雨的地方。
终于在背坡处找到一个破败的老亭子,不知何年修建的,石柱上已爬满青苔。
但所幸顶上有遮挡,亭内雨淋不到,林霁晓跑进,踩到地上枯败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声响与雨声混成一片。
由于出门的时候还是晴天,林霁晓根本没有想到带伞,这会儿她被雨困住哪儿也去不了。
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多久,她拿出手机想要找人帮忙,却发现这山上竟然没有信号!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亭内望着这漫天大雨,祈祷雨早些停下。
然而天不仅不遂人愿,还要给人添乱。
林霁晓等了近一个小时,这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迹象。
荒山野岭处,雨脚如麻织成一张厚厚的白网,她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只有雨声和雷声充斥在耳,这样的未知让她的内心更加恐惧。
她仿佛被抛弃在世界上无人知晓的角落,在这里她的存在被掩盖,她的声音被埋没,没人来救她,留她一个人自生自灭。
怎么说呢,和那场网暴别无二致。
原来她还困在那场雨里没走出来。
暴雨如注,将她的心浇透。
湿热的空气闷得她喘不过气。
恍惚间,她看见雨幕中闯入一个模糊人影。
这样的大风大雨,在平地上行走尚且艰难,他的脚步却那样匆忙,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打转,在寻找着什么,很着急的样子。
林霁晓认出那人,挥舞着双臂向他喊道。
那人明明听不见,却像是感受到某种召唤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终于,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他迈开步子向她奔去。
暴雨中,他的轮廓逐渐清晰,林霁晓看见他泥泞的裤脚,打湿的衣衫,焦急的眼神。
-沈一屿携着风夹着雨赶来,在林霁晓身边停下。
他取下双肩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白色毛巾递给林霁晓——明明他自己额前的刘海上还滴着水。
林霁晓在亭子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一些被淋湿的地方早已被体温烘干,她接过毛巾反手给沈一屿擦上。
不知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此举吓呆了还是发现了她其实并不需要毛巾,沈一屿竟也乖乖呆着没动,就这样让林霁晓帮他擦干了头发,然后自己再接过毛巾去擦其他被淋湿的地方。
林霁晓这个地方其实不太好找,沈一屿一开始去了他们分别的地方,但那里早已经没有人了。
林霁晓联系不上,沈一屿猜测她肯定是被困在了山上的某个地方。
这个地方沈一屿也只来过一两次,没注意过竟还有这样的亭子,所以他是没有目标的,只能到处都找一找,能找到林霁晓也算是运气好。
沈一屿打着伞来的但还是被淋湿了很多地方,冒着这样大的雨,下山实在危险,还是等雨小一点再走比较好。
亭子中央有几个石凳,被林霁晓擦过,两人就这样坐了下来。
林霁晓把靠在沈一屿石凳旁边的画包拿远一点,让他坐得舒服些。
沈一屿看了眼画包,拿出手机打字:【那个包里有你画的画么?】林霁晓见沈一屿似乎感兴趣的样子:【你要看么?】沈一屿点点头。
林霁晓从包里取出一本小画册。
这么大的画包毕竟不方便,更多的时候她会选择带上这个小册子,上面有她出门逛街或者旅游途中看见的有意思的人文风景,也有一些日常无聊随手的涂涂画画。
沈一屿觉得很有意思,有的人用相机记录生活,有的人用绘画记录生活。
透过这些画,他在了解这个人。
她喜欢猫猫狗狗,爱做各种饼干小蛋糕,喜欢逛公园,看到露营的一家三口会幸福,看到携手散步的老人会动容,看到钢铁森林间落下的夕阳会彷徨,看到雨后满地的落花会悲伤。
他仿佛看见了过往无数生活片段中的她,那些千千万万个的她,最终汇成了这个独一无二的林霁晓。
此刻她就在他眼前,真好。
暴雨将歇,他们得赶在天黑之前下山。
沈一屿只带了一把伞,两人合撑,下过雨的草地泥泞湿滑,下坡路上,林霁晓顺势扶住了沈一屿的手臂。
草地无论怎样湿滑都还算得上平坦,真正难走的刚才山上时走的那条野路。
那条路本就坑坑洼洼,下过雨后积了不少的水,树枝和石块被雨水冲刷后容易打滑,一条满是树枝和石块的路,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这却是下山唯一的路。
路窄,每次只能通过一个人,沈一屿走在前面,胳膊伸不了那么长,林霁晓只能放手。
沈一屿的手臂从林霁晓双手间溜走,大臂,小臂,最后到手腕处,他反手牵住了林霁晓的手。
这是一种出于完全为林霁晓安全着想的考虑,他只是想给她一个着力点,万一她不小心打滑他也能拽住她。
他指尖刚好抵在林霁晓手上次被割破的地方,他不想她再受伤。
可是林霁晓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从小接受过不少安全教育的女孩子家,被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孩子牵手可就没那么淡定了。
她刚才之所以会扶沈一屿的手臂是因为怕自己打滑,所以她也相信沈一屿现在会牵住她的手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点心不在焉。
身子还在跟着沈一屿走,心已经不知道飘去何处了。
然而走这种路最需要的就是专心。
沈一屿的伞在下坡时总会有顾不到林霁晓的时候,这时猝不及防地从顶上掉下一根树枝,砸在了林霁晓的头顶上。
她被吓了一跳,脚勾在前面的树枝上整个人向前扑去。
“啊——”林霁晓尖声惊叫,闭起眼等待着预想中的疼痛来临。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
下一瞬,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
在这样的路上,被这样一摔,终究是没办法保持平衡。
沈一屿护着她往下滑了几阶,最终撞在一边的土坡旁。
随着一声闷哼,林霁晓撞在沈一屿宽厚的胸膛上。
那瞬间,她闻见了来自泥土的湿腥,来自青草的清芳,还有——沈一屿身上那股清冽的木质香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