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点半,天际刚泛起一丝银白的线,山间弥漫着雾气,晨露还挂在草尖,黛青色山峦像是幅晕染开的水墨层层叠叠地铺向远方。
民宿客厅的顶灯亮在大家头顶,刺得人睁不开眼。
节目录制组的场务拿着喇叭站在客厅里大喊:“各位老师!起床啦!今天的任务必须赶在日出前出发!”孟清如眉头紧蹙,将被子掀过头顶,隔绝视线和听觉,心中烦闷更添几分,她原以为这档节目最多也就是种地养殖辛苦了点,却没想到比她拍早戏起的还早,此刻却连抬手揉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艰难费力起身坐在客厅沙发上,脑袋一点一点往下坠。
意识昏沉,遥觉周公在招手,耳边却只有导演慷慨激昂地宣布任务内容。
“由于农场没有多余面积种植水稻,所以从今天开始,各位将跟随周家村的村民下田插秧,帮助他们完成种植早稻的任务!”其他嘉宾也不见得状态有多好,陈恩伯对着镜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朋友们,感觉回到高一军训的日子了。
”只有周霖眼神清明,不见半点困意,陈恩伯拽着他的衣袖,“哥你告诉我,为什么睡一个屋里,你精神这么好。
”“习惯了”谁家好人习惯早起啊?陈恩伯紧接着仰天长喊,“谁能告诉我这么早起种地,田里到底有谁在啊!”说归说,闹归闹,任务还是要完成。
当嘉宾们头挂草帽,脚踩胶靴走在山路上,孟清如困得任由赵思凝挽着自己,好方便闭眼走路。
陈恩伯随脚踢飞一个石子儿,惊起山间树上的鸟儿啼鸣一声飞向远处。
天际泛起鱼肚白,几人走过小桥,忽觉晨雾被揉碎了。
被眼前画面惊讶着——阡陌纵横的水田里,早有村民弯着腰忙碌,斗笠在晨光里随着动作起伏连成一道人形浪花,插秧的手指沾着泥浆翻浪如花。
走在田埂上,看着不少水田被嫩绿的秧苗织成青绿色的毯,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似乎来晚了。
看着每块水田边一筐筐见不到尽头秧苗,孟清如苦笑一声,穿上胶靴,带上草帽扎进泥地里。
左手拿着秧苗,微微弓着腰回想昨天周霖教她的动作,将身体重心放低,白皙的手指分开秧苗,拿着秧苗的右手指尖沾着湿润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将秧苗插进泥中。
再小心仔细地往后移,腰因为长时间的弯曲有些酸痛难耐,起身松缓时看向周霖。
隔着草帽只看见周霖抿着唇,裤管学着农民卷到裤管,膝盖微曲,食指和中指跟镊子般精准掐住,轻柔又稳健地将秧苗栽进泥中。
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往后退,重复着左右手动作,秧苗在他手里飞快分发栽种,面前早是一大片青色。
孟清如心中感叹周霖就连插个秧的动作带着股认真劲儿,刚想弯腰继续栽种,就听见赵思凝掩不住的幸灾乐祸,“陈恩伯,你插秧还是栽人啊?”仔细一看发现陈恩伯不知什么时候摔在水田里,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地儿,就连脸上也像个花猫似的,泥点斑斑。
陈恩伯干脆顺势坐在田梗上摘下草帽扇风,发梢滴下的汗水引得他脖颈痒得不行,抬手一擦,汗水擦了多少不知道,倒是引得赵思凝又笑他,陈恩伯不明所以。
孟清如走到他跟前,从口袋里拿出包湿巾给陈恩伯,示意他擦擦脸上的泥,陈恩伯随便抽了一张胡乱擦起来。
孟清如走回水田里想把手上的秧苗种完,周霖却来到她跟前。
“姐姐,我也要湿巾。
”孟清如看着他汗珠顺着凌乱的发丝成串地滑落在下巴处,最后滴落在田里。
于是将手里的湿巾递给了他,却不料他说:“姐姐可以帮帮我吗?”周霖的草帽挂在脖子上,眼睛湿漉漉的望向她。
孟清如愣了愣,放下手中秧苗,随即抽出张湿巾替他擦脸上的泥浆点子,莫名其妙有一种今天是自己带着好大儿来踏青游玩的感觉。
正午的日光把水田晒得发热,嘉宾们也热的不行,节目组让嘉宾们回小院休息,几个村民倒是热情拦下,纷纷邀请他们到自己家里吃个便饭,等太阳落了山还得麻烦他们继续下田帮忙插秧。
见村民们热情,节目组不好阻拦,直到走进村长家里才觉出不对劲。
“奶奶,这样不太好吧。
”并非孟清如客气,堂屋桌子上摆满了十几盆菜,看的节目组也是一愣。
“哎哟,多亏了你们嘞,我一个老婆子种那一亩三分地还不知道要多久。
”边吃饭边聊才知道,孟清如他们今天上午插秧的田就是眼前奶奶的,儿子儿媳外出打工,留下小孙子在镇上读书,平日里就靠自己种的蔬菜瓜果自给自足。
周家村由于地处两山中间,靠着长江支流,出行全靠着条蜿蜒山路,年轻人都外出打工谋生路,如今村里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和解决不了学籍问题只能回来上学的孩子们。
圈子里流行做公益活动,大多数都是挂个推广大使名头捐点钱了事,真正深入基层走访调研的明星少之又少,席上众人都是年轻艺人,闻此言不免有些唏嘘。
陈恩伯听不懂什么是解决不了学籍问题,随口问了一嘴国内现在不是义务教育吗?为什么不能跟在父母身边上学?赵思凝摁住他的手,让他闭嘴赶紧吃饭吧。
穿堂风吹进客厅,吹动桌子上的草帽,嘉宾们瘫坐在沙发和蒲团上。
孟清如揉着酸胀的后腰,感叹一把下田插秧比剧组吊威亚还痛,以后再也不和花姐倒苦水了。
孟清如胳膊被叮了两个包,忍不住挠的不停,胳膊被挠红一片时忽然想起来出发熬几天做的攻略,行李箱里备齐了东西,转身上楼拆了瓶防蚊喷雾,顺带将附赠的防蚊手环戴在了手腕上。
节目录制组的场务喇叭突然叫停其余人的聊天话音,“各位老师!太阳即将落山,请返回水田插秧!”夕阳将山顶染成蜜橘色,远远看过去火红一片。
站在田埂边,顾不上欣赏水面的流光感,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陈恩伯哀嚎一声甩动着胳膊下了水田。
暮色逐渐笼罩田野,直到最后一抹余晖落入堤坝,众人踩着夜色回家,身影在手电筒映照下身影被拉长,留下一长串的泥脚印。
如同来时,陈恩伯再一次踢动脚边石子飞向远方山林,惊起林中鸟,扑棱棱地振翅声惊碎山林寂静。
除了大哥白杨和三哥齐逸之上楼洗漱,剩下的人都累坐在木屋门口台阶上。
陈恩伯突然像是被抽走骨头似的瘫躺在台阶上,“下田插秧比军训累多了,简直在夺命!”周霖仰着头靠在门框上,脸色不太好地“嗯”了一声。
孟刚想开口劝慰几个小孩,孟清如的目光突然定在周霖的小腿上。
门灯的照映下,一条黑褐色的长虫正吸附在他裹满泥浆的腿上,鼓胀的身体随着动作缓慢蠕动着。
“啊!有虫!”孟清如突然指着周霖大喊。
“什么?
!”
赵思凝被吓得一激灵,飞快起身,手中草帽都甩了出去。
“在哪里?在哪里!”周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只肥胖的蚂蝗趴在自己小腿上吸血,陈恩伯看见下意识就要去扯。
孟清如一把摁住了陈恩伯的手,声音难得严肃。
“不能硬拽,会断在皮肤里。
”“啊!”
陈恩伯被吓得缩回了手,不敢有动作,“那怎么办啊,孟姐。
”孟清如照着手机搜索念出声,
“拿浓盐水、醋或者清凉油来,滴在它身上。
”“好,”
陈恩伯连忙跑进厨房找调味料,隔着门喊:“孟姐!咱们没有调味料”忘了他们到现在没钱买调味忽然想起来自己包里有瓶风油精,孟清如毫不犹豫起身,拉着周霖赶忙跑上楼,顾不上浑身脏乱就开始翻包寻找。
直到风油精滴落的瞬间,蚂蝗剧烈扭动,吸盘松开的刹那,周霖腿上渗出一串血珠。
抽出纸巾覆盖在腿上,察觉到小腿轻轻抖动,孟清如嘴里轻声安慰;“别怕,有点疼”他一如当年生病受伤时,只一味虚着脸皱眉隐忍不发,不喊一声疼。
也不知道蚂蝗吸在他腿上多久,肯定是疼的受不了才忍不住抽动,越想越让孟清如心疼。
“嗯,”男人高大的身影将屋内流泻的灯光切成两截,投在地面的影子几乎将孟清如包围,她蹲在地上仰起头注视着周霖。
窗帘被风掀起又落下,像一只欲言又止的手。
周霖低下头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姐姐,视线落在对方仰起的巴掌脸,水光在瞳仁里晃动,如同春雨落在泉水,藏不住的关心顺着眼角眉梢流动。
“姐姐,”周霖的清凉嗓音裹着温热的气息,带着几分商量,蹲下身。
“我不疼的。
”周霖和孟清如平视着,窗帘再次轻颤,卷着满地细碎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