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白心中一阵剧烈挣扎,他紧握着鞭梢的手微微发颤,眼前的局势不容乐观。
若真让谢凝夭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了李建阳,她便彻底断绝了退路。
这一世,他心之所愿,不过是护她周全,使她挣脱宿命桎梏,远离那些污名与唾弃,一生享平安喜乐。
他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沉凝地望向谢凝夭,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道:“你当真确定是他?”谢凝夭眉头紧缩,眼神更是冷若冰山,道:“你既不信我,又何必假惺惺追问?”沈言白的手依旧牢牢紧扣鞭梢,道:“并非不信。
”声音低沉却坚持,“但你总需给天下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而非仅凭一己之言定论乾坤。
”谢凝夭心口那点残余的暖意骤然凉透,眸中闪过戾色,猛地将雪蛇长鞭向自身方向狠狠一拽。
“嗤啦!”皮开肉绽的轻响。
一道殷红的血痕瞬间在沈言白紧握的掌心迸裂开来,温热的血珠顺着掌心的纹路滚落在地面,溅开一朵朵细小而刺目的血花。
谢凝夭瞥见那抹猩红,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头,手腕终究软了几分,趁势收回了长鞭。
她胸中怒意未消,压制对沈言白的不满,左手指尖灵巧在虚空中飞速划过,灵光流泻,转眼间,大厅中央竟凝成了一面半人多高,光华流转的巨大镜子。
镜面如水波荡漾,清晰地映现出不久前的场景:谢凝夭被阵法禁锢,李建阳那张平日道貌岸然的脸孔此刻却因极度的亢奋而狰狞扭曲。
他得意忘形的狂笑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刺耳:“哈哈哈哈哈,别挣扎了,这个献祭阵法是专门正对仙族。
”“当初你的父母不愿交出神器,凭什么神族的东西认人族为主人,可笑!”“神器认主,我无法使用,我无奈挖出你父母的尸身,放干了他们的血,这些年小心使用,可终究有用完的一日,我只能四处寻找你的下落。
”镜中的画面还在继续,李建阳罪恶的嘴脸暴露无遗。
“住口!”气急败坏的嘶吼响起,李建阳目眦欲裂,脸上血色尽褪,一道凌厉的掌风打破镜面。
“轰!”的一声震响,流光四溢,碎晶纷飞,整面水镜瞬间分崩离析,化作无数流光碎片消散于空中。
李建阳胸膛剧烈起伏,粗喘着,指着谢凝夭的手因暴怒而不住颤抖,道:“魔女!用此等魔术捏造是非,意图混淆视听,其心可诛!”他冲着厅中侍卫疯狂咆哮,“都给老夫上!”“杀了她!”“格杀勿论!”有人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疑:“这这是何种术法?闻所未闻!莫非当真是捏造的幻象?”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者抚须沉吟,沉声解释道:“老夫曾闻,魔族有一秘术名曰镜面术,可映照施术者亲历之景,纤毫毕现。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听着倒与我仙门水凝术有几分相似?”“大不相同!”先前的老者断然摇头,斩钉截铁道,“水凝之术,幻化由心,可虚可实,然镜面之术,却只能映照真实发生之事,绝无作伪之能!”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天啊!照此说来李城主他当真屠了谢家满门?”“谁说不是呢!铁证如山啊!”这些言论一字不差的落如李建阳的耳中,激发了他心中的焰火,怒发冲冠,青筋暴起,再也按捺不住,嘶声咆哮:“都给我上!还愣着作什么!杀了她!立刻!”侍卫们举剑齐鸣,寒光闪烁,如狼似虎般向谢凝夭合围扑杀而去。
沈言白伫立一旁,目睹此景,眼底暗流汹涌,手指微动,想替谢凝夭杀出一条生路。
谢凝夭却在他气息刚动的刹那,猛地旋身,一掌狠狠印在他胸膛,力道刚猛,将他震得连退数步。
“滚开!”她声音冷冽如冰,不容置疑,她的路不需要沈言白染指。
侍卫们虽人多势众,但始终不敌谢凝夭,在她诡异的身法与凌厉鞭影下,几乎无人能近身。
李建阳眼中凶狠毕露,周身灵力涌荡。
沈言白将李建阳的动作尽收眼底,眼神骤然一凝,心中杀意骤起,他趁着谢凝夭被数名侍卫刀光缠住的瞬间,手腕一翻,一柄寒光湛湛的长剑已然在手,身形如电闪,悄无声息地刺向李建阳。
谢凝夭虽在激战,可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沈言白,见他竟然刺杀李建阳,心头猛地一紧。
电光火石间,她丝毫未犹豫,左手雪蛇鞭如灵蛇出洞,凌空卷向沈言白的剑锋,同时右手长剑横扫,荡开身前数柄利刃。
雪蛇鞭梢精准无比地缠住沈言白的剑身,谢凝夭手腕发力一绞一拽,那柄长剑便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说了。
”谢凝夭气息微喘,目光如炬直视着沈言白,一字一句道,“我的事,与你无关!”就在她分神斥退沈言白的刹那,李建阳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毒辣,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空隙,五指成爪,凝聚着灵力的掌心,裹挟着利风,狠辣无比地偷袭谢凝夭。
“嗡!”一声清越龙吟骤然响彻厅堂。
谢凝夭背后斜负的无奇剑,仿佛感应到主人危殆,剑鞘剧震,一道寒芒破鞘而出,剑锋挟着斩断万物的锐利之气,刺向偷袭的李建阳。
李建阳骇然失色,只觉一股刺骨寒意瞬间笼罩全身,那剑气如光影闪烁,逼得他节节后退。
众人见状,更多的是冷漠观望,少数人想要阻止,也被身旁同伴死死拽住衣袖。
这等血海深仇,旁人实难强行干预。
更何况李建阳平素行径绝非良善,今日前来贺喜的宾客,也未必有多少真正心慈仁厚之辈。
李建阳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声音因惊骇而嘶哑:“你的剑竟已生出意识?”世间皆知,唯有神器方有灵性,能与主人心意相通,修为精深者,甚至能蕴养出剑灵。
谢凝夭并未作答,只将雪蛇长鞭凌空一抖,灵蛇般收回腕间,无奇剑感应主人心意,清鸣一声。
两件神器攻势如狂风骤雨,交相辉映。
李建阳被左右夹击,灵力飞速流逝,很快便如油尽灯枯,气息萎靡。
谢凝夭对准他的破绽,眸中寒光乍现,手腕疾送,无奇剑顺势刺入李建阳的腹部。
噗嗤一声,鲜血如泉喷涌,温热粘稠的血珠溅落在谢凝夭的面颊上,蜿蜒滑落。
场面一度寂静,仿佛耳边只有呼吸声。
“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尖叫划破死寂。
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踉跄冲出,李西月扑跪在地,紧紧抱住李建阳瘫软的身躯,难以置信地瞪着父亲。
她猛地抬头,猩红的双眼死死锁住谢凝夭,泣血般嘶吼:“我要杀了你!”谢凝夭漠然垂眸,剑尖滴落的血珠砸在地面,淡然道:“你还没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抬,无奇剑寒光流转,直取李西月咽喉。
就在剑锋即将触及李西月肌肤的刹那,一道身影再次横插其间,沈言白手中的剑格挡在前,声音低沉而急促:“她是无辜的”谢凝夭的手腕骤然一滞。
无辜?李西月是无辜的?那谢家上下数百口惨死的冤魂,难道就不是无辜的吗?这荒谬绝伦的言语,听在谢凝夭耳中,只觉无比恶心、伪善、荒唐至极!谢凝夭缓缓抬起染血的脸庞,直视沈言白,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讥诮:“你说这话,难道不觉得可笑至极吗?”沈言白深知自己的话语苍白单薄,无力如风中残絮,但他依旧稳稳挡在李西月身前,寸步不让。
谢凝夭心头的杀意如藤蔓疯长,不甘与怨愤几乎将她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沈言白要这般护着李西月?为什么?他与李西月分明素无深交,为何偏要挡在她身前?凭什么?凭什么李西月就能得到他这般不顾一切的庇护?压抑已久的戾气与委屈在胸腔中左冲右突,寻不到出口。
两世轮回,她从未见过沈言白如此袒护过自己,谢凝夭不得不承认,那翻涌的妒火与不甘,狠狠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即便这一世,她已决意斩断情丝,与他再无瓜葛,可眼前这一幕,的的确确,真真实实,像一根淬毒的尖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窝。
“我若偏要杀她呢?”谢凝夭的声音淬着冰,一字一顿。
沈言白喉结滚动,只能艰涩道:“凝夭,你信我一次,好吗?放过她这一次。
”谢凝夭手腕一抬,染血的剑尖陡然调转,森然寒光直指李西月。
李西月见状,亦是不甘示弱,踉跄爬起,抓起地上一柄散落的长剑,欲越过沈言白,要与谢凝夭拼个鱼死网破。
她嘶喊着,挺剑便向谢凝夭刺去。
谢凝夭嘴角逸出一声极冷的嗤笑,剑锋轻巧一拨,铛地一声便将李西月手中长剑震飞。
同时左掌迅疾拍出,结结实实印在李西月肩头。
李西月痛呼一声,再次狼狈跌倒在地,这一次,她痛苦地蜷缩身体,双手死死捂住小腹,眼底终于漫上真实的惊慌。
周遭依旧是一片令人心寒的冷漠旁观。
李西月强忍剧痛,仰头死死瞪着谢凝夭,泣血诅咒:“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谢凝夭居高临下,剑尖微垂,寒声道:“这是自然。
”就在她手腕蓄力,金丹生出一股如针尖般的刺痛。
谢凝夭身形一僵,脸色骤白,凌厉的目光看向沈言白:“你想干什么?”沈言白趁她受制,欺身上前,一把死死攥住她持剑的手腕。
他倾身贴近,用仅容两人听闻的气音道:“凝夭,住手!至少至少她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谢凝夭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沈言白,声音因惊怒而微微发颤:“我凭什么听你的?”沈言白哑然,回应她的只有金丹上被禁锢的黑气寸寸刺痛。
“呃”谢凝夭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猛地甩开沈言白的手,带着决绝的恨意。
她捂着剧痛的心口,踉跄后退一步,目光扫过沈言白和李西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沈言白你最好祈祷,别让我再看见她!”话音未落,她强忍金丹处翻江倒海的痛楚,决绝离去。
沈言白望着谢凝夭离去的身影,身后是一片狼藉。
他无法向谢凝夭透露真相,前世,李西月早已与渝州首富赵家二公子情愫暗生,奈何二公子体弱多病,终是早早辞世。
李西月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万般无奈之下,两家商议,将李西月配与大公子成婚。
而后几年,大公子亦遭逢意外身亡,李西月腹中的骨肉成了赵家唯一存续的血脉,此事牵连甚广。
沈言白亦是因前世探寻解咒之法时,得知了这一切。
-谢凝夭将那具白骨,安葬在一处幽静偏僻的所在,背倚青山,面临潺潺流水。
“爹爹,娘亲,对不起,没能护得你们周全,没能替你们报仇。

她低声说罢,轻轻将手中的酒,洒在冰冷的墓碑前。
谢凝夭饮尽坛中剩余的酒浆,那酒气清冽芬芳。
她素来千杯不醉,不知是否醉由心生,谢凝夭竟真的意识昏蒙起来,踉跄着在墓碑旁坐下,蜷缩着身体,在冰凉的墓石旁,浑噩睡去。
她做了一个格外冗长与沉重的梦,梦里,尽是前世她与沈言白的诸多纠缠。
那时,她将沈言白囚禁在殿中,禁止他步出殿门分毫。
每日勒令他更换不同衣衫取悦她,强迫他一遍遍书写她的名字,胁迫他唱歌,威逼他讲述奇闻异事。
沈言白总是默默蹙眉,随即又毫无异议地顺从执行。
谢凝夭从不敢深思沈言白心中对她是否有爱意,只求这困缚的时光里偷得片刻安宁。
梦中情到深处,泪水无息滑落。
恍惚之际,脸颊传来轻柔的触碰感,一双温热的手正用指腹为她拭去泪痕。
耳畔似有山风拂过野草的微响,一个声音极轻极柔地抚慰着:“别哭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