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和死对头配享太庙 > 第1章 大雪

永嘉八年腊月十七,大雪。
刀光,血影,女人的哭嚎,风沙中扬起的血粒子…废旧的城垣旁,两名女子跌跌撞撞迎面而来。
她们神情恍急,身后似有厉鬼。
为首的那个容色稚嫩,一身淡色衣裙上层层叠叠浸满血水,早已看不出本来的色彩。
她一只手掀开眼前半人高的杂草,干涸的嘴唇紧抿,衣料被荆棘间的倒刺勾得破破烂烂,露出的半截手臂也遍布血痕。
“姨娘,再坚持一下,到了庙里我们就能休息了。
”女孩的另一只手上拖着一个素面白衣的女人。
她神色昏沉,一张不见血色的脸在夜色中更显憔悴,沉沉地坠在女孩身后,又轻盈地仿佛一阵一刮就散的清风。
临近年节,城门也已落锁,城郊之外比城内冷上几分,一眼望去更是没有行人。
空荡的郊野里回荡着两人零落的脚步声,仿佛磨蹭在无家可归之人的心坎。
整座城都灰蒙蒙的,唯独女孩一双杏眼在几粒星子的映衬下亮得发光。
离她二人逃出侯府已经过了三四个时辰。
这一路上,元映只顾得埋头狂奔,不记得忠肃侯里响彻云霄的厮杀声是如何消失无踪的,却能够感受到身后姨娘的步伐逐渐踉跄,呼吸也愈发杂乱。
“我们歇一歇吧。
”眼见四下无人,元映撕下自己的衣袍一角,扶着容姨娘坐在城垣下的小土堆上。
衣袖上还残存着血腥气,持续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无尽思绪就像狂蜂一般窜入脑海。
两人俱是沉默。
元映极力克制自己不去回忆,就在几个时辰前数百骑禁军是如何踏破了忠肃侯府的大门,父亲被污蔑谋反,从小一起长大的流绮胸口中箭直挺挺地倒在面前,母亲拼了命的将自己推出门外,转身一个人踏入火海…极致的哀痛像沸腾的江水,几乎可以吞噬一个人的全部理智。
她刚想放声呐喊,远处传来几乎微不可查的响声。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脚步、交谈、甚至一声幼鸟的轻啼,都会显得格外刺耳。
戟临跳下马,握紧手中长鞭。
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洗,在这样沉寂而肃杀的夜晚,即使他从小习武,此时多少都有些瑟然。
四周无人,洛阳城的郊外像一潭久未拨动的池水,看不到一丝生气。
“没有人,你看错了吧。
”戟临向身后道。
视线那头,一人稍显笨拙的下了马。
他头上虽也带了赤帻,但声音尖细,面容阴鸷,一眼望去并没有武将身上的英勇锐利。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不是我吹,我打小眼就尖,十里之内连只蛐蛐都能发现。
不信你回去问问,年年骑射比赛除了我还有谁能拿魁首…”戟临不服,绷着脚上蹿下跳。
那人名唤张安,不过一届阉人,因宦党得圣上器重,就派他入隼魄军中担任监军,处处指手画脚。
张安冷哼一声,目不斜视地略过他,冷冷地投向他身后。
“上位的吩咐,云将军和手下似乎并不尽心?”戟临身后的阴影里也站着一人,因过于沉默,方才并不引人注目。
此时他跨出几步,几点星光洒下,隐约可见他面目冷肃,一双凌厉地凤眼似有剑光,令人望而生寒。
“是他!”元映藏身在秽草丛后的洞穴中,看见来人不由心头一颤——那是云修,隼魄中郎将,宦官爪牙,今日法,连他都这么说了,想必几人不会再坚持太久。
张安不甘心地巡回环视。
今日查抄忠肃侯府,上位几次强调不能放走一丁一卒,他方才分明看到此处有人逡巡,报了极大希望,不想竟是木影作祟。
好在,出逃之人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妾…夜来天寒,簌簌风声烈得直往人骨头里钻。
张安转身欲走,元映方要松一松早已麻木的脚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力克制却无法自抑的惊呼。
这片洛阳城外平日里荒无人烟的郊野,仿佛也伴随着这一声惊叫而凝滞了。
张安倏地回头,瞳孔紧缩,眼中迸裂出饿狼扑食一般的目光。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靠近,半身前倾,状如恶鬼。
元映双唇惨白,攥紧短刀的手泛起青筋。
她清晰地感受到姨娘贴在她身后的半身不住发抖,背过一只手试图安慰,却在下一个瞬间紧接着变了脸色。
可她来不及多想,那张青灰色的脸不断靠近,元映甚至已能看到他因情绪激荡而颤动的喉结,一道黑影闪过,她似抓住一线生机,全力一掷…“喵呜!”玄色的花狸被石子砸中,一声痛呼,拖着尾巴跑远了,荡起一道飞尘。
张安被呛得直咳,不由后退几步。
“啊哈!”戟临幸灾乐祸地简直要跳起来,“不过是一只花猫,张监军还真是观察入微、洞若观火、草木皆兵呢…啊!”戟临讷讷看向云修。
后者只淡淡扫了一眼,他便觉得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老老实实跟到他身后。
被这么一搅弄,张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再顾不上什么黑影、人声,他尖声冷哼,撇下两人,甩开手几步走没了影。
余下的两人也不再坚持。
元映一口大气都不敢出,紧盯二人离去,攥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直到再也看不到几人的影子,她咬紧牙关,忽地转身——“你是谁?!”“诶嘿…嘿嘿嘿…”逆光处钻出一乱发黄牙的男子。
两人藏进墙洞后,容姨娘才赫然发现这不大的洞穴里竟还有第三个人。
起初那人尚在昏睡,又怕元映紧张,她并未发出声响。
可就在张安即将离开的时候,那人竟忽而醒转,容姨娘慌乱之下惊叫出声,又恐他乱动坏了大事,全身扑将上去才遏住那人口鼻。
此时男子已挣出禁制,这男人名唤尤二,是附近村子里有名的无赖,连日游荡在洛阳城郊,手上不乏人命,心脏胆肥。
他意识混沌,咧嘴谄笑,口中扑鼻的酒气让元映下意识退步,她忍住即将溢出喉咙的干呕,梗着脖子一寸寸靠近。
而站在他身后的,容姨娘容色仓皇,浑身忍不住发抖。
她衣衫俱乱,胸前几处红痕,是方才与这人角力所致。
连夜奔波又突遭惊吓,她气喘涟涟,眼中不自觉地涌上水光。
容姨娘本就生得柔弱,更何况两人方才肌肤相接。
尤二看得入神,一时色心大起,贪婪地舔着唇扑向美人。
容姨娘慌忙躲闪。
元映只觉得脑海中轰地炸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尤二饥渴的目光像是荒野中的豺狼,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挑拨她早已绷到极致的心弦。
她双手握住刀柄,像一头发疯的幼兽般阻挡在两人之间,一双眸子瞪得猩红,却迟迟无法将刀尖刺下。
尤二挑衅的笑了,呲出满口黄牙。
他无视元映的反抗,或许是根本不相信这个弱小女子能够对他产生威胁,悠悠喷出一口酒气,藏满黑垢的双手不紧不慢地伸向容姨娘的衣襟。
耳边炸响的尖叫声仿佛一双利爪,在一瞬间将元映拉回几个时辰,甚至更为久远的从前。
她脑中一片混沌,一张张浴血的面孔在眼前环绕,仿佛摄人魂魄的幽灵。
她握着利刃的手举了又举,眸色晦暗,尤二丑陋的面貌在她眼中逐渐扭曲,与不久前逝去的亲人搅在一处。
她头痛欲裂,迟迟无法挥下短刀,直到眼前的面孔转成母亲的模样,半身没入火海,温婉笑意被眉眼间刺目的剑痕割成了两半,她唤道,“映儿…映儿…”容姨娘嘶声大喊,“映儿!映儿!”她手起刀落,滚烫的血腥气迎面扑来——“映儿…”容姨娘颤抖地声线戛然而止。
鲜血染红了半边拂晓。
她眼睁睁地看见尤二先是一愣,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胸口,喷薄而出的血迹溅了两人一身。
只不过她二人的身上早已遍布血痕,再无法区分到底是哪一道更新一些。
“快走!”容姨娘猝然回神,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拔出利刃,拉着元映向更远的荒野跑去。
两声鸦啼掠过耳畔,它们飞向东边即将破晓的日空。
元映久久不能将视线从自己颤抖的双手上挪开,她被动的挪动双腿,即使今夜,面对禁军的残暴和家人的惨死,她都从未产生过举起刀兵的勇气。
而此刻黎明将至,她全身浴血,一颗心突突直跳,带着劫后逢生的喜悦。
她忽得对未知的前程由衷生出几分豪情,她拉住容姨娘的手,指向日出的方向,那里天已泛白,下一秒,骄阳破茧而出。
容姨娘侧对着她,日光仿佛为她渡上一层金边,她白衣素袂,无甚血色的双唇绽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十日后,两人行至怀州,再无官兵追来,这一夜,元映抱着娘亲的手臂,躲在城郊的破庙里睡得香甜。
夜已深了,容攸宁最后看了一眼女儿的睡颜,毅然决然的,将一柄短刀刺向自己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