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圣母,但训狗 > 中端电梯

刺鼻的酸雨已经连绵不绝下了三天。
灰暗的天空、浑浊的空气、废弃的阁楼,世界在雨水中融化。
林濯走在下城的废墟中,麻木地朝垃圾厂的方向走去。
这是林濯穿越到赛博世界的第二年,这里是最底层的下城区,名称早已在年复一年的腐蚀、遗忘中失去,只留下墙壁上的“a”,最终成为了下城的名字。
——或许那只是某个工厂裸露在外的a区,或许又只是某个废弃娱乐场的a区,但谁又会在乎这样的细枝末节,混乱、失序、血腥才是下城的主基调,至于名字,不过是时间消失后一个不得不命名的代称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又死了人,今天去垃圾厂的人格外少,等林濯到垃圾厂面对一堆像小山一样的垃圾时,她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古怪的臭味也阻挡不了林濯翻找的热情,她靠在“山下”,一点一点捡起那些无用的垃圾,从中挑选一瓶完好的营养剂,或是什么医疗用品。
没过多久,一个跛脚男人也靠了过来,林濯看了他一眼,警惕地往外挪了挪。
林濯听说过这人,盗窃抢劫惯犯,哪怕被人打跛了一只脚也毫不收敛。
“今天来了什么好货?”男人主动打招呼。
林濯没说话,她藏起刚刚发现的青草味营养剂,不动声色地摸出了怀里的铁棍。
男人看见了铁棍,但并不在意,他继续自言自语一般道:“远航那边正在械斗,我劝你挑完赶紧走吧,那帮人清理完‘蛀虫’就要过来清扫我们了。
”说着,男人也埋头翻找起来,林濯有些惊讶,她不可置信道:“械斗?远航?”男人点点头,手上的动作不停:“中端电梯出了事故……”中端电梯!林濯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她猛得站起身,有些头晕目眩。
她的身体抽搐一下,眼瞳快速收缩,直到看到自己已经腐烂脱骨的左手小指才回神。
通往上城的中端电梯。
当然,在今天之前林濯从未想过登上中端电梯,毕竟这么多年来,为了“登梯”名额死去的人少说也有几千,但真正到达上城的却闻所未闻。
她绝望而平静的视线再度划过自己的左手,想要做出抓握的动作,神经却像坏死一般难以控制。
她知道,再过不久,这截腐烂的小指就会脱落,更甚至,它会从手指蔓延上胳膊,让她在折磨中去世。
这就是“基因病”。
用上城人的话来说,这是下城肮脏的证明。
他们将无法处理的垃圾全部倾泻到下城,失去阳光、空气、水源的下城像一只正在腐烂的苍蝇,滋生了所谓的“基因病”。
下城人几乎都有各种各样的基因病,人人都在绝望中等死,没有出路。
自己的基因病不能再拖,但在下城想要治愈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出路只有前往上城!这是天大的机会!林濯意识到这一点,她不再管垃圾厂里有没有好货,抓紧自己的铁棍就朝远航生物公司狂奔而去。
心脏在胸腔里超负荷跳动,兜帽被狂风扬起,酸雨落到眼睛里,她双眼赤红,却无暇分心。
奔跑中,她视线拉远,不远处“基因病”、“下等人”、“优胜劣汰”的招牌像霓虹一般闪烁,更远一点是下城唯一的净土——远航生物公司下城分公司,就在远航生物公司中,有着下城人趋之若鹜的中端电梯。
……出门找“垃圾”前,林濯刚刚咽下最后一支味道古怪的营养剂。
那支营养剂是上周她从垃圾处理厂掏出来的,或许是哪位上城的小公主小少爷不满这样廉价的味道,反倒便宜了饥肠辘辘的林濯。
林濯的“家”在一栋废弃的大楼中,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一个“洞穴”。
裸露在外的钢筋水泥像一具死亡的尸体,而她只是一只扒在巨人尸体上苟活的蛭虫。
她随手摸了件带兜帽的衣服,将嘴里塑料口味的营养剂咽下,收拾收拾准备去垃圾厂捡捡今天的口粮。
刚出门,林濯习惯性望了望隔壁,和她同样“门户大开”的房子里,住着一个中年女人。
街道的霓虹灯映照到昏暗的房间中,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一个女人伏在地上,呼吸轻得快要听不见。
林濯早已放下了在赛博时代一文不值的怜悯同情,但面对这一幕还是很难无动于衷。
她思索片刻,站在屋外轻声呼唤:“李回,你还好吗?”没人应她,林濯只好放大声音:“李回!”李回胸膛快速起伏,霓虹的灯光像河流一般在她身上流淌,带走她的生机。
李回快死了,林濯清楚得认识到这一点。
过了许久,李回似乎是醒了,她声音嘶哑,身体却动不了分毫:“林濯……你还活着?”林濯沉默片刻,她默默笑了:“李回,你都还活着,我怎么能比你先死?”李回沉重地喘了口气,喉咙像是呼呼漏风的风箱:“也是,不过我快死了。
”林濯有些不忍:“你找回来的基因药剂用完了吗?”李回突然笑个不停,声音有些尖锐,似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我被骗了!那些药剂根本没用!它只会……只会让我的基因病更加严重!我早该知道的……在下城,我们没有出路……”林濯模糊地看到一点李回胸膛那块完全脱落的皮肤,她左手抽动了一下,有种兔死狐悲的绝望。
李回说完就再也没了力气,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力地抬起头,长久地注视着昏暗迷蒙的天空。
她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李回死了。
林濯裹紧了单薄的衣服,将兜帽扣上,似乎想以此来抵挡无边的寒意。
她凝视着李回的尸体,想了很久很久,思绪在寒冷中游离——下城没有“殡仪馆”,更没有火源,想要将李回火化安置是不可能的。
但土葬……能葬在哪呢?林濯想起李回对太阳的渴望,她很久以前指着闪烁的霓虹灯问:“林濯,你见过太阳吗?和那个五颜六色的灯一样吗?”那时的林濯回答:“不一样,太阳、太阳是温暖的。
”李回笑了:“你说得对,不是温暖的,上城也不会将它据为己有。
”林濯没办法为李回变出一个太阳,她只能将李回埋葬在那块闪烁的霓虹灯牌下,找了块灰扑扑的木牌,为她立了个摇摇欲坠的碑。
李回死了,那她呢?李回的死让林濯意识到再不行动起来,基因病就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只能无助得等待死期降临。
林濯决不能坐以待毙,单单靠垃圾厂里残存的药品是完全不能治愈自己的,自欺欺人、苟且偷生的日子早该结束了!她必须杀死过去的自己,为了生、为了更多的东西!穿越的两年里,她逐渐忘记了记忆中阳光的温度,忘记了空气的芬芳,忘记了水源的澄澈。
在这该死的、暗无天日、死气沉沉的下城,她只是个苟且偷生的老鼠。
凭什么上城人拥有一切,享受一切?曾经点燃又熄灭的怒火在林濯心头燃烧,她迫切地想撕碎一切,撕开那该死的上下城!离远航生物公司越来越近,林濯已经能听到前方斗殴喧闹的声音。
沸沸扬扬的吵闹声和爆炸一般的巨响同时响起,紧接着就是冷兵器碰撞的摩擦声,没过多久,一声枪响打破了格局。
林濯猛地停下脚步。
在她面前,是光鲜亮丽、白炽灯亮得如同天堂的远航;在她身后,是死气沉沉,霓虹灯稀疏像兽类眼瞳的a区。
林濯站在械斗人群之后,脚下是像湖泊一样奔涌的鲜血。
远航生物公司招牌前,一个男人手持一支古怪的枪械——应该是上城最新款,林濯完全没见过的类型。
男人声音低沉,如同恶魔低语:“我说了,中端电梯运行正常,再来远航吵闹,用不着基因病杀了你们这群猪仔,我自己就能动手!”在男人右手边,是一座光华流转的树形电梯。
或许是前方死了太多的人,又或许是男人手里的枪太过威慑,场面一度死寂,没人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林濯大气不敢出,借由前面拥挤的人群,她偷偷摸摸往中端电梯的方向挪动。
男人擦抢,语气冷漠:“既然你们这群猪仔质疑电梯能否正常运行,为了远航的声誉,我也不介意挑个幸运儿试试。
”说完,不顾陡然沸腾的人群,他似乎是享受这种掌握众人生死的感觉,露出狰狞的笑容。
下城人忘却男人的残忍,赌徒一般攒动起来,纷纷涌向前,朝男人伸出手,仿佛他是个拯救众人的神父。
林濯停下脚步,心脏跳得飞快,却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恐惧!一道灵光劈过,林濯惊起一身冷汗。
一个把下城人称作“猪仔”的人怎么会突发善心?!多年来登上电梯的人又去了哪里?!林濯心底发寒,身体因恐惧不停地颤抖,她在这一瞬间产生了退却的念头,本能直觉告诉她,一旦登上电梯,才是真正的生死不知!林濯后退一步,单薄的鞋底被鲜血浸透,产生恶寒的黏腻感。
然而没等林濯离开,男人突然向她投来目光!她身体僵硬,停止了颤抖,却如静止一般,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不要——但是事与愿违,男人身边的保镖似乎是接收到他的信号,正一步步朝林濯走来。
他们个头高大,身上装着上城独有的义体,在冷白的灯光下流转机械的冷光。
——像是机械巨兽。
林濯眼瞳紧缩,她在心底无声的尖叫、呐喊,但面对这群怪物却一句话也说不来。
恐惧让她像一只真正的“猪仔”,只能任由屠宰的闸刀落下。
她嘴唇颤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难以掩藏的、疯狂的愤怒!命运要她失去,她偏要鱼死网破!脑海里闪过下城肮脏破败的环境、堆积如山的垃圾,还有李回的死。
她双眼通红,面对步步紧逼的保镖们、面对高高在上的男人,林濯高声呐喊:“电梯!”所有人向林濯投去目光,她身躯单薄,神情却坚毅,在那一刻,她的名字注定要被所有人记住。
“既然电梯可以运行,可以前往上城,那为什么他从不回到上城去!”林濯抬臂指向狰狞的男人,“他把我们称作猪仔!!”“下城被这座电梯绑架,温水煮青蛙一般,日复一日给我们希望!!”“可是我们凭什么生来就是下等人!”“凭什么!!谁给他们的资格!!”“闭嘴——!”男人睚眦欲裂,他愤怒至极,竟抬枪指向林濯,直接扣动了扳机!!那一瞬间,那一瞬间!林濯死死地盯着快到要看不清的子弹,她咬牙,神色疯狂,仍不停下话语:“我们不要夺走什么,我们只要生存的权利。
”“活着——!”愤怒让子弹偏离的轨迹,没能击中林濯的眉心,反倒是擦着她的肩膀划走。
林濯吃痛,鲜血顺着她的肩头流下,像一面旗帜。
“愣着干什么!!”男人失去理智的咆哮,保镖终于回神,朝林濯伸出机械胳膊——她被钳住胳膊,像一只断翅的鸟一般被提了起来,又被这群怪物狠狠得摔到男人面前。
但林濯恶狠狠地盯着男人丑陋的眼睛,仍然疯狂呐喊着:“我不愿生活在这座没有太阳的城市,更不愿成为上城的养料、废料,在黑暗中苟延残喘!!”“难道你们愿意吗?!”她挣扎着爬起来,旗帜在血泊中再升起。
男人神色狰狞,对着林濯的后脑勺举起枪:“抓住她!!”机械巨兽朝林濯伸出魔爪,背后是吃人的血盆大口,而她逃不掉这泥沼。
男人露出残忍又戏谑的笑容:“把她给我丢进去!!”林濯努力睁大眼睛,像李回一样望着灰败的天空、灰败的人生。
树形电梯像一个温暖的怀抱,柔和的光芒包裹住她。
在最后一刻,林濯仿佛看到李回死亡时的眼睛。
她最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闷闷的悲鸣。
林濯突然想起,初来乍到时,李回曾喂给饿晕的她一支青草味的营养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