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我在鬼市当差 > 癫娘子

夜深露重,乌云沉沉压着月,山野一片死寂。
杜家村像罩了层灰色死纱,风息声止,鸟虫无声,连那条白日里疯吠不休的老狗,此刻也像死在窝里。
只余脚步踩过地上的细响,一声声砸在人心上。
慕凝提着盏油灯,火苗在风中抖着,像被人死死掐着脖子,只剩一口气。
她慢慢行在村口那条瘦窄小道,脚下湿滑,一脚踏空便能摔进两旁草窝。
野草伏在地上,却在风里悄悄扬起,像是从黑暗中伸出的一根根手指,正摸向的她脚踝。
“我听说癫娘每晚都会来‘送子井’,你说,她今晚……会来吗?”慕凝轻声问,话音一出,脚步忽然顿住,猛地回头。
背后没人。
只有一条小道,黑得像被墨泼过,死寂得连呼吸都嫌吵。
她眉心一跳,压着声道:“玄冥?你还跟着吧?”“嗯。
”声音突然贴在耳后,冷冷的,像从背脊骨里钻出来。
慕凝险些吓得手一抖,火苗剧烈摇晃。
她回身狠狠瞪了玄冥眼,“别老走没声儿,一回头看不到人,瘆得慌,跟个鬼似的。
”“我本就是鬼。
”玄冥淡淡道。
慕凝没好气地转过身来,油灯光却陡然照在张脸上,干瘦,满是褶子,那双眼死死盯着她,像尸坑里刚爬出来的死人眼,和早上那个笑着递汤药的接生婆判若两人。
慕凝心头“咯噔”一下,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往后退了两步,油灯差点没握稳。
“娘子……”接生婆的声音低哑,像钝刀在磨石上拉,“大半夜的,你这是……往哪去呀?”玄冥及时上前半步,拦在慕凝身前,语气沉道:“夫人头一回出远门,夜不能寐,我陪她出来透透气。
”接生婆却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只缓缓掀起眼皮,打量着慕凝。
那眼神像把钝刀,从头割到脚,最后停在她腹部,嘴角挑出个扭曲的笑。
“夜里凉……娘子这身子,可金贵得很,要当心。
”她身体微弯,骨节突出的手指从灯下划过,险些触到慕凝的裙摆。
就在那一刻,她忽然凑到慕凝耳边,语气变得像蛇信子划过皮肤:“早些回屋。
不该问的,别问。
不该碰的……别碰。
”话音落地,她已缓缓转身,步子一歪一扭,却无半点脚步声。
“玄冥……”慕凝压着嗓子低声道,“她刚才盯着我肚子时,我总觉得……她已经知道了,那里面没东西。
”玄冥沉默片刻,道:“你还记得午时,老婆婆说这接生婆来这儿多大吗?”“二十多年前,她还年轻,寡着身子,无儿无女……”慕凝回忆道,似乎明白了什么,惊道:“照着她的岁数,不该这般苍老。
”“与鬼交易,耗的是阳寿。
”玄冥淡淡道,“刚刚,我闻到她身上缠绕的腐臭死气,她活不了多久了。
”慕凝叹了口气,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往“送子井”方向去,越走越近,四下无灯,只有油灯抖出的微光一寸寸舔着夜色,似乎随时要被吞没。
没走几步,一阵歌声悠悠传来。
那调子低低缓缓,像个娘亲哄婴儿,却拖得极长,句句黏腻腻:“月儿弯弯照土墙……娃娃乖乖睡梦乡……”声音忽远忽近,像是缠在风里,一会儿在前头,一会儿又像从井底冒出。
慕凝脚步一顿,灯火剧烈一颤,几乎熄灭。
她猛地抬眼,只见井边坐着个女人,衣裳破旧,头发乱披,整个人歪歪斜斜坐在井台上。
她怀里,紧紧抱着团黑布裹着的“婴儿包”。
她在摇,那“婴儿”一动不动。
她的嘴,却一直在哼那调子。
灯光照到她脸时,慕凝几乎倒吸一口冷气——那女人脸上的皮,像是蜡纸,薄得能透出骨影,那双眼空空地望着怀中,不眨一下,就像……从死人身上剥下的眼珠装进去的。
慕凝望向玄冥:“是癫娘。
”“她的魂魄已经不全了。
”玄冥盯着那癫娘,蹙眉道。
“我担心你过去,吓着她,我先去问问。
”她侧过头嘱咐,“你千万别走远,站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玄冥点头,却没出声。
慕凝深吸口气,提着灯往井边走,脚下水渍渍的,全是湿草和青苔,“娘子?”癫娘没抬头,仍哼着:“梦里花开福满院,梦醒爹娘在身旁……”“娘子。
”慕凝蹲下身,压低声音,“你唱的这首曲儿,是唱给哪个娃娃听的?”癫娘没应,依旧摇着怀里的“婴儿”,嘴角还挂着痴笑。
她手指干枯,像树枝,一下一下摇着。
慕凝轻声道:“我肚子里……来了个娃。
但他不该来,是不是……抢了谁的命?”癫娘哼唱的声调忽地断了。
她猛地抬头,那双混浊的眼死死盯着慕凝的肚子,下一瞬,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不是你生的!不是你的命生的!”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井底:“是那口井的命换来的——是他!他本该活着!”“他是谁?”慕凝压着声音问。
癫娘嘴唇剧烈抖动,忽然一拍胸口,痛哭出声:“他是我家的!我生的!他不是掉进井里的——是她,是她送进去的!”“她是谁?”“她有符,她说要镇魂养命,她说井水养得活……我信了她!我信了她!!”“她是不是?接生婆?”癫娘整个人僵了一下,下一瞬,剧烈地摇头,嘴里疯狂念叨:“她是神,她是神,她是神……她是鬼,她是鬼,她是鬼……”她猛地起身,抱着那团“婴儿”,疯了似地往黑暗里跑去,身形像被风裹着,一下便没了影。
慕凝来不及多想,刚要起身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阴森的冷笑,如同寒蛇贴着骨头爬了上来:“娘子夜里心急,倒是问得紧。
”她心头陡然一凛,猛地转身!昏黄灯光微颤,只见那接生婆不知何时已立于背后,不远不近。
她的脸藏在灯光之外,瘦得如蜡黄的纸,唇角却诡异地勾起,像是刻出来的弯刀,眼里,藏着森森厉意。
“这村子的事,知道一星半点都嫌多。
”她声音嘶哑,像夜风里磨着锈刀沈慕凝瞳孔骤缩,尚未反应过来,接生婆已猛地逼近。
“玄冥——!”她脱口惊呼。
几乎在同时,一阵冷风炸起。
玄冥骤然回头,眼底迸出杀意,鬼气自袖袍轰然爆出,直奔接生婆而去。
可那接生婆已抢先一步,一掌重重将慕凝推入井中!那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
慕凝脚下一空,整个人失控倒坠,身后的世界如被撕裂,灯笼从她指尖滑落,在空中兜转几圈,火光在夜风中颤了下,便被井口的黑暗无声吞没。
她的心脏像被无形之手撕开,风呼啸着钻进耳膜,骨头仿佛要被震碎。
黑暗扑面而来,像张开了吞噬万物的巨口,井壁在两侧飞速倒退,天地翻转,什么都来不及抓住。
沈慕凝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声音,“玄冥!”她……不想死,至少不是现在。
就在那呼声碎进黑暗的瞬间,她骤然被双冰冷却强劲的手臂紧紧揽住!一道劲风掠过,她整个人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玄冥?”“我在。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
井底愈发幽深,周围的光线早已被吞噬,可就在这黑暗愈发浓郁之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倏然在他们耳畔响起。
最初虚无缥缈,像是从极远的梦里传来,断断续续。
但伴随着他们一寸寸下落,那哭声却愈发清晰,愈发真实。
一声、两声、三声,近得似乎就在他们眼前。
就在这时,沈慕凝感觉腰间的鬼差牌骤然升温,愈来愈热,她的声音颤抖,拉紧玄冥的衣襟,低声问道:“玄冥……你的鬼差牌,有反应吗?”玄冥侧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两人缓缓沉入井底,沿着那不断传来的婴儿啼哭声缓行。
黑暗中,周围只剩下彼此和那阵阵近得似乎触手可及的啼哭。
循着声音,他们在湿冷的井底摸索前行,心跳仿佛与那断断续续的哭声节奏同步。
忽然,前方的黑暗处闪出抹微光,轻柔得像晨曦初现。
玄冥的眼神在黑暗中凝聚,低声促道:“……看那边。
”慢慢地,一道柔和、温润的光晕从暗处绽放开来,在井水中投射出迷离的影子。
循着光影,他们渐渐看清,一个婴孩蜷缩在水洼的中央。
那婴孩皮肤异常白皙,如同雪塑,眼睫长而浓密,眼神纯净得像初出晨曦的露珠,婴孩静静地望着前方,不哭不闹,仿佛世间所有惊恐都与他无关。
沈慕凝心头猛一跳,望了玄冥一眼,眼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难道说今早所见的五岁的“云宝”并非是生鬼?“玄冥,难道说……这才是真正的……?玄冥嘴角微微一抽,缓缓道:“这才是……真正的生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