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听说没？这两个月谁娶亲谁倒霉，一连仨新郎全死了！新娘子啊疯的疯，跑的跑……”“啧，你说，会不会是哪个鬼怨气太重，逮着人家的婚事下手？”街角处，两个卖香烛的小贩正靠着辆旧木车上闲聊，嘴上说得轻巧，声音却压得极低，像怕惊着什么。
天边还残着点霞光，可夜市早就热闹起来了。
这里是京南县最邪门的一条街，名为市集，摊位不多，却尽是些阴邪玩意儿：画着断命纹的八字骨簿，糊得逼真的纸扎人儿，讲得尽是些阴阳怪谈。
巷子拐角，沈慕凝蹲在一口破旧的木箱前，身着红衣，发髻松松挽起，露出半截白皙的颈项。
她垂着眼眸，一本本拨弄着堆满尘灰的线装书，动作不紧不慢，指节沾了灰，也不嫌脏。
这地方她不是头回来了，她父亲是京南县的县令，治政严明，脾气更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
最忌讳旁门左道，连个“鬼”字都不让提。
可偏偏她，人前是副乖巧模样儿，人后胆子却大得很。
越是她爹不让碰的，她越偏要碰。
越是那些传说鬼话，她越爱听。
她的手在本《百冤录》上停了下来，奇怪的是，这堆书都积了灰，唯独这书干干净净，像刚拿出来不久。
她迟疑着伸手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哑：“姑娘，你可是要买这书？”沈慕凝回头，只见身后立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她的衣服洗得发白，袖口打着补丁，眼睛却黑白分明，亮得瘆人。
她点点头：“能翻翻？”“当然能。
”老婆婆笑了笑，“姑娘啊，只是买这书，可得想清楚喽。
”“哦？”沈慕凝挑了下眉，语气带着点打趣，“这书还能吃人不成？”“吃人倒不至于，”老婆婆眯起眼睛，嘴角的皱纹像裂开的老树皮，“可有些冤啊，你一看，它可就缠上你了。
”这话听得沈慕凝反倒更有兴致了，她的指尖落在封面处，轻轻一掀：第一页，是顶红轿。
纸页泛黄，线条却工整细密。
画中的新娘穿着凤冠霞帔，姿态雍容，唯独那张脸被抹去了五官，像是没来得及画完，又像是被故意抹去，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她不由得回响起方才那两个小贩的低语，又想起前些日子，偷听父亲与衙役谈话时，压得极低的声音：“陆家的女儿前晚成亲，半夜听见窗外一直有人喊：‘让她别嫁’，第二天人就疯了。
”“还有个姓杜的书生，拜堂前突然吐血倒地，一命呜呼。
”“……”她盯着那红轿，迟疑片刻，终还是从袖中取出两文钱，递给了老婆婆。
“姑娘，这书啊，看懂了，惹祸；看不懂，折寿。
”“看个书还能折寿？”“嗯。
”那声应得笃定。
老婆婆手脚利落地取来张黄符，将书仔细包起，递到她手里时，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小姑娘，给你提个醒，夜里……可千万别翻。
”沈慕凝点点头，将书收进怀里，待她走出几丈后，却还是忍不住在路边停下，翻开了后一页，那顶红轿的后面，是段小字：【辛未年腊月，薛娘子入门五日后横死。
薛家四子，先后疯癫，口中称：“她回来了，披着红盖头，唤我入洞房。
”】【人心鬼魅，雾里看花；冤极魂不归，红纱盖白骨。
——薛娘子】辛未年腊月？二十年前？她盯着那几行字，指尖不知何时捏紧了书角，也不知道自己盯了多久，甚至连天沉了下来都没有注意到。
倏然间，一阵风不知从哪里吹来，书页“哗啦啦”作响，紧接着，是阵急促的金铃声。
等到沈慕凝再抬眼时，却发现。
整条街……全变了。
风声呜咽，纸人齐齐地转向她，原本的“京南市集”招牌，已扭曲成猩红的——“鬼市”。
她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本想立即转身逃开，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不受控制地一步步迈入鬼市之中。
灯火昏红，纸伞如血。
街边的摊位上，全是些怪异的玩意儿：红色的纸人，黑色的烛油，摊主个个面白如纸、嘴角乌黑，却吊着破锣嗓子吆喝着：“后悔药，一文冥币，保你悔断肠子不重来！”“冤魂冥婚，全套现成，红盖头加送魂铃！”沈慕凝只觉得心跳如擂，她望向攥在手里的《百冤录》，竟发现这书的扉页与眼前的鬼市分毫不差。
突然之间，无数张苍白扭曲的脸齐刷刷地抬头，双双漆黑空洞的眼珠同时落在她身上。
“你们看，她还在喘气呢，是个活人。
”“活人能进鬼市的，也就只有那位画中的判官吧？”“手拿《百冤录》，穿着红衣的，准是她！”沈慕凝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些鬼魂已蜂拥而上，无数双泛着寒意的鬼手向她扑来，嘴里争先恐后地喊：“判官大人，替我写状吧，我死得不甘！”“我生死不明，还不了冤，你看我一眼就行。
”“……”她慌乱后退，却像陷入泥沼，脚步沉重得拔不出来，连喘息都带着阴冷。
忽然，有道声音从她的耳后传来，低哑懒散：“别听他们的。
”她猛地转头，只见灯火间，一个黑衣长身的男鬼懒懒地倚靠在墙上，头戴宽檐帽，露出半张苍白却极其俊美的脸，那张脸似笑非笑，眼神却阴冷如霜。
他轻轻“啧”了声，语调慵懒：“小判官哪，别听他们的话，鬼市这些老鬼呀，冤得久了，嘴就馋。
他们啊，都是走不了奈何桥、喝不了孟婆汤的家伙，死后祸害阳间才被抓来了这儿。
”说话间，他抬手掸了掸袖口，脚步无声，带着某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步朝她走来。
他每走近一步，四周鬼魂便哆嗦着往后退，像碰到天敌般，连滚带爬、四散奔逃。
沈慕凝咽了口唾沫，心跳得几乎破胸而出，声音发紧：“你是……谁？”他嘴角轻轻扬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狡黠：“这才没过多久，怎么就把我给忘了，你手里的那本书，可是在我这儿买的。
”“你是刚刚那个老婆婆？”慕凝的心底一沉：亮得瘆人的眼睛、总在问她是不是要买这书、还将书用黄符给她包起来，他是怕是早就摸透了她叛逆的性子，才诱惑着她买下这书，引得她来到鬼市，这鬼太“阴”了。
眼前这鬼闻言点点头，笑得极其邪魅，“不过啊，我在这阴间可不叫老婆婆，我叫范无救。
”听到这名字，沈慕凝更是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黑无常范无救，可是专勾活人魂魄的阴差，哪个阳人听见这名号能不发怵？范无救看她满脸戒备的模样，笑里满是戏弄：“放心吧，你这魂儿我还真勾不走。
你还得留在这儿，给鬼市当判官呢。
”“判官？”她皱起眉，脑中一团乱麻，“我一个阳间活人，怎么就成了判官了？”“你这血脉至阴，百鬼不侵；又翻了那本《百冤录》，这事儿……早被阎王钦下来了。
”范无救摊摊手，“就算你想耍赖，都赖不掉。
”他说得轻巧，沈慕凝却听得头皮发麻，喉咙发紧：“这书我还给你，买书的钱我也不要了，这判官我不当还不成吗？”范无救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小判官，你还记得买书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这书啊，看得懂，惹祸；看不懂，折寿。
”她哑口无言，因她确实“惹祸”了。
她虽然胆子大不怕鬼，但是这可是实打实的阴差，对她而言没有半分好处。
“但是反过来说，福祸相依，于现在的你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此话怎讲？”范无救像是早料到她会追问，抬眸扫了她一眼：“你在的京南县可是出了件怪事？三场婚事三场横死，新郎暴毙，新娘疯癫，你那不信鬼神之说的老爹，还以为是成婚之人的仇家起意，但真正作祟的，却是同一个女鬼。
”“你知道那女鬼是谁？”范无救，抬手慢慢指向她怀里的书：“就是《百冤录》第一页上，那位枉死的新娘。
而你手里现在攥着的书，就是这些游魂们的《生死簿》。
”沈慕凝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张画像，红盖头下，五官尽抹的，“薛娘子？”“不错。
”范无救嘴角上翘，“她死得冤，冤得狠，寻常的符咒根本镇不住她，想要让她停手，只有一个法子——替她翻案，解她执念。
”“这就是你说的天大的好事？”慕凝在心底冷笑道，渡魂渡魄哪里是容易的差事。
范无救朝她走近，笑得更加诡异：“接连命案，你爹的乌纱帽，还能戴得稳吗？”“若是这薛娘子不收手，将来京南县可有人再敢娶亲？”“小判官，还有件重要的事，你那青梅竹马，貌美如花的沈家表妹，可是明日成亲？你觉得，那薛娘子可会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