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个个排好队啊!登记好名再过来称量啊!!”
“往这走别插队!!”
两个时辰前,各县的正仓门前挤满了来缴粮的百姓们,一个个推着板车汗流浃背,上头堆叠着麻绳捆扎的粮袋。
四下里,不少官员在维护秩序,还有官兵站着,防止生出什么事端。
往年这时,总会出现几个对缴粮不满的,嚷嚷那称粮的斛下有空洞,跟官府打闹起来。
那称粮的斛是否有问题不知道,但闹的人最后无一都被抓到牢里关着。
所以过去即便有人闹,也只是小打小闹罢了,大部分还是只愿保住自己的小命。
门外,郑千和郑父跟着队伍一点点挪动着。
按规定,每丁每年要缴二石,郑家兄弟二人,郑父也还未满六十,便需要缴六石粮食。
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全部了。
郑父叹了口气,满脸忧愁,家中只剩些陈粮,要撑一年,只怕是难啊
“来来,倒出来!”
有两个官兵上前拎起粮袋往斛里倒入。
“量不够啊。”登记的人看了看大概的量,往簿子上边记边道,“还差个十多斤左右,明日拿过来。”
“十多斤?!怎么会十多斤?!”分明掂量过了,还多装了一些,怎可能差那么多呢?!
郑父急了,却被人给推到了一旁,
“往那边去,别挡着人!”
郑千闻言便皱了眉,想起前些日子刘老头的话,火气忽地就上来了,他硬挤上前道,“倷是忒过分哉?!往常吃些也就算哉,这会直接吃这梗多,是勿让人活哉?!”
“说什么呢?!再上前来不客气了啊!?”
“勿客气?!倷跟我客气过个啊?逼煞人!”
郑父急忙拉住,
“罢罢罢走哉,走罢!”
一旁官兵见状赶来阻拦,这时,周围忽地响起几道不满声,
“就是啊!!倷官府欺人忒甚!!”
“那就是看伲好欺负咯!!真当阿爹我吃素个啊?!”
“吵什么吵!!”
官兵拔出了刀,推搡下,郑父一个没踩稳,直接砸倒在地,流了一地的血。
“杀人了!!官府杀人了!!”
“忒过分了!!”
人群骤然暴动,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有人扛了把锄头直接砸向了官兵。
板车尽数倾倒掀起黄尘,哭嚎声、兵刃相击声、怒骂声,乱作一团。
有老百姓担心牵连直接跪下求饶,谁知,求着求着一抬头,
地上倒着的尽是那些官兵。
自己人呢?
自己人还好好站着
“我咧个”
“太猛了吧?!”
这还是第一次将那些官兵都打倒了周围人见状,顿时吓得不敢吱声。
这真的
没事吗?
“倷看那些官兵也没啥了不起的!!伲就该冲上去!!”
一个满脸胡子的大爷举着根木棍大喊。
日光落下,照在每张饱经风霜的面庞上,照亮了,泥淖中挣扎无望之人的希望。
其他人也站了起来,挥着手上的铲子。
“对!!官兵算个卵!!伲今朝就掀了他们!”
“勿冲上去是孙子!!勿然当伲好欺负咯!!”
“对!!冲上去!!”
这一日,惯常佝偻身躯的人举起了武器,锄镐为剑越打越勇,闯了刺史府,甚至,
还绑了两位京城来的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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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人,您怎么一点骨气也没有?”
被绑后,回程的路上,江南月一直在小声抱怨着。
“江娘子,请不要乱说话。”
赵鹿吟还没说什么,倒是司景洲先不满了起来。
不过,他倒是知道不好暴露江南月的身份,只唤她作普通的小娘子。
赵鹿吟听着,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言。
板车在泥泞的路上大幅颠簸,三个人手脚被绑排排坐在了板车上,至于霖风
因着他武力高,直接被套麻袋丢在了另一辆板车上
当然,毕竟是农用板车,所用木板分外粗糙,江南月自小金枝玉叶的哪受过这种苦,当即便落了泪。
推车的汉子看着,到底有些不忍,想了想,背着人偷偷塞过来一把稻草根,“你坐这上边吧,舒服些。”
江南月也不客气,挂着泪点点头,立马挪过去坐了下来。
“我给你也弄个过来?还行吗?”看向司景洲,赵鹿吟问道。
“我不用。”
“不用吗?”赵鹿吟劝道,“这板子粗糙得很,你没坐过,容易磨出泡。”
闻言,司景洲垂眸淡淡道,“你坐过吗?”
“哎,”赵鹿吟笑了,“我那年赶考可是一路坐着牛车来的,走走停停快一个月,牛不愿走时,我便抓了把草钓它跟前。”
司景洲没说话,倒是一旁跟着推车的一个小伙来了兴致,“牛勿犁地啊,哪还跟倷跑那么远?”
“不是我的牛,是人老伯赶集,我求人捎我一程,到了就再求人,一路求人辗转到京城去的。”
他听着眼睛都亮了,“倷厉害欸,还以为倷是富贵人家咯,原也是普通老百姓。”
但又话锋一转,“那倷,这怎不做人事呢?!”
“哎哟老弟。”赵鹿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以为我当上大官便能好吗?”
“那些真正富贵的看不起我的出身,我是大官也奈何不了他们,真是左右为难的啊。”
见他还一知半解,赵鹿吟又继续道,
“就好比,穷小子当了粮官想分粮给乡亲,可大户们卡着粮仓钥匙,他动一粒米都难,里外不是人啊。”
说这种,他便懂了,犹豫地点点头,倒真开始同情起她来了。
啊
还真是好骗啊
不过胡扯几句博人同情的话,还真心疼起她这种年禄米五百石粮食的人。
若是她听了这话,高低都得赏那人一巴掌再把值钱东西抢过来——都被绑了,还话那么多干嘛?
慢悠悠阖上双眼,待板车停下后,她这才重新睁开眼。
转过头,司景洲依旧靠着她坐着,但神情却莫名有些奇怪。
“你哪里不适吗?脸色不大好。”
“没事。”
可看着明显就不大对,赵鹿吟还想再问,可板车已经停下,有人来抓着他们准备下车。
“识相点噢!跟倷讲清爽!跑不掉的!”
“没跑啊,我们不是一直很配合吗?”赵鹿吟说道。。
那人一听,话被噎住,憋了半天又觉得气不过,抡起拳头便要砸过来。
“喂!”
拳头挥至一半被拦下,来者目光如刃,盯着他道,“说了,不能打人。”
咽了咽口水,他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晓得了。”
身后,司景洲看着那两人,又看了眼前面的裴纪。
即便是有人朝他挥拳,他的面色也从未变过。
总感觉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一切
是,想多了吗?
赵鹿吟继续跟着人走入了一间格外破旧的茅草屋内。
里头桌椅板凳尽数被蚁蚀烂,能坐的只剩布满苔藓的土地板。
江南月原本在抽抽搭搭地哭,一见这场景,直接大哭了起来。
“怎么办我是要死了吧”
“爹呢爹怎么还不来救我”
“行了,省点力气吧,别哭了。”寻了个稻草堆,赵鹿吟很自觉地坐了下来。
“省点力气”
江南月眨了眨眼,凑近过来低声道,“您的意思是能逃出去吗?”
瞥了她一眼,赵鹿吟很是干脆地摇头,“不是,是让你省点力气,免得他们不给饭吃,你晕了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