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唯有成全(后续) > 第一章

1.
将玉心从侯府接出去不过半个来月,两人成婚一事便昭告天下。
侯府一时之间,沦为了全国城的笑柄。
母亲几乎砸了院里所有能砸的瓷器泄愤;父亲却担心侯府落得个不体面的名声,拟好的诉状,迟迟没能递到皇上跟前。
要我说,就是亲口细数白茆的种种罪行,皇上也多是不管的。
一边是得他青眼的新晋才子,一边是白食俸禄的无用老臣。
孰轻孰重,皇上最是清楚。
更何况,不过就是悔婚,转头娶了丫鬟做妻罢了。
说破天也只是女人家的事,皇上日理万机,没那些功夫。
于是,白茆与玉心顺利成婚。
时间,定在今日。
一整天,我将自己锁进院阁之中。
任由远处的少卿府喜炮震天,锣鼓齐鸣,我两耳不闻。
母亲担心我,托下人问了几次,我皆是一声不吭。
吓得母亲立马着家丁撬毁门锁,夺门而入。
见我只是静静躺在榻上,她才挂着泪,猛地松了气。
妱儿,别吓母亲……
母亲跪在榻前,双手如捧着珍宝一般,将我的头,轻轻抵在额前。
她哭,我也哭。
我们娘俩仿佛这世上第一苦命的母女,凄凄哎哎,泣不成声。
大理寺少卿完婚后的第三日,城中年家的二小姐,莫名举办了一场赏梅宴。
其他高门贵女,都只是收到了托下人送来的烫金请柬。
唯独只有已是少卿夫人的玉心,是年家二小姐亲自登门来请。
此时的玉心,早就更名改姓。
方烛,便是她的闺名。
二小姐登门,对着方烛就是一通吹捧寒暄。
本来先前作为丫鬟,只打过两次照面的两人,一时竟亲密的像数十年的手帕交情。
方烛出身低,加之在侯府做了十几年的丫头,对年家这种权贵门第,一向怵的不行。
就说是老鼠见了猫,倒也形象得很。
所以,方烛本来是想拒绝的,结果却迫于天然的恐惧,竟就这么傻兮兮地应下了。
年家二小姐不枉此行,得逞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我原以为,这场赏花宴是贵家小姐为了拿方烛取乐,所设的跳板。
没想,年家二小姐从少卿府出来之后,直接转道,叩响了侯府的大门。
我当即明白了她此行的目的。
原这乐子,一个不够看。
妱儿,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
年家二小姐尖利的嗓音,直冲我的耳膜。
我暗暗蹙眉,笑意勉强。
是有日子没见了。
我秉持着侯府小姐的矜持含蓄,淡淡启口。
其实我跟这二小姐,也只见过寥寥几面。
一次是在亲王府举办的马会上,一次是在宫家小姐的订婚宴上。
她这人,一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就是没有热闹,她也会想办法制造些热闹。
二小姐难得有空来我府上一叙。
可是有事相托
我懒得周旋,开门见山。
年家二小姐果真顿了神色,转而笑盈盈地掩面: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不,我府上梅花开得正好,特来请你,还有其他几位小姐前来,一同赏花作乐。
不知嫡小姐……可愿赏这个脸
我当然不愿。
尤其是在得知,她还请了方烛之后。
嗯……赏梅宴定在什么时间
我佯装问得细点,才好寻个借口拒绝。
二小姐吊眼一抬:就明儿。
我顿时面露难色,悻悻开口:你瞧这趟赶的……
真是不巧,我明日已经约了母亲走亲戚,恐是申时之后才能回来。
二小姐的脸,瞬间垮下来。
竟是连遮掩都懒得。
紧接着,她又像想起什么,小心翼翼的朝我凑过来:不瞒你说,我此番也请了……
二小姐朝远处使了个意味深长地眼色:等明儿个,你且看我怎么替你收拾她。
我心头泛起犹豫。
二小姐敏锐的抓住这一空档,紧着又说:什么少卿夫人,一个贱户出身的粗使丫头。
也就你脾气软,换我,哼,不扒了她的皮!
我显然快要被她说动了。
二小姐又添一把火:不瞒你说,我已经跟宫家夫人和祝家小姐通过气。
到时候,你就等着看出好戏吧!
送走二小姐,我反复看了手里的烫金请柬。
一旁的莲心忍不住又开始在我耳畔吹风:奴婢觉着,年家二小姐是真为小姐着想。
玉心那贱骨头,是该好好教训一下!
你懂什么我不耐斜去一眼。她嘴上说得好听,实则不就是想拿我和她解解闷
莲心被呛,面上自然不忿。那……那小姐您为何还同意
我不由钻进请柬,眼神黯淡:自是想为自己出口恶气。
即便被人当笑话看了,我也认。
2.
赏梅宴定在这日晌午。
我特意换上当下最是流行的短苞襦裙,妆也比平日要浓些,为的只是遮一遮这满脸的病气。
我不想她再见到我时,瞧出我脸上的疲态。
我特意遣莲心与我同去。
这妮子虽是嘴碎,却胜在实打实恨毒了方烛。
有她在,保不齐还能再搞些事出来。
年府前,各色贵家夫人小姐踏门而入。
有的不怀好意的打量我,有的主动上前同我打招呼。
但她们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
戏谑。
我早就预想到了这种情况。
毕竟白茆曾经作为我的未婚夫婿,容貌身材官职一一俱佳。
那些个被我捷足先登的贵家小姐,自是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如今白茆主动与我退婚,转娶了我的贴身丫鬟做正妻,她们恐是做梦都要笑醒。
人嘛,哪个不是爱看旁人笑话
我懒得与她们浪费时间,简单颔首示意后,便在年府下人的指引下,踱入宴会主院。
妱儿,这儿!
年家二小姐含蓄地朝我招手,表情已然兴奋的像是一夜未眠。
我绷着僵硬地笑,缓步走近。
二小姐身边的宫家夫人和祝家小姐,无一不向我投来玩味目光。
瞧瞧我们这美人儿~
啧啧啧,脸色这个憔悴哦!
宫家夫人先忍不住开口,故作亲昵地牵起我的手。
别说她了,就是连我听了那事儿,也是整宿整宿心疼的睡不好觉呢~
祝家小姐紧着又道。
我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各位姐妹说笑了。
缘分天注定,玉心是我自小带在身边的丫头,得了这样好的婚事,我虽无奈,却也为她感到开心。
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唱起白脸:都看看!这才是高门小姐的大度!!
被下三滥货色抢了夫君,竟还肯念着主仆情分。
妱儿,我佩服你!
之后我家老爷身边,若是有合适的好男儿,我一定第一个想着你。
听宫家夫人这样说,我在心里暗笑。
你夫君更是国城出了名的色坯子下三滥。
他身边的男子,我可不敢收。
那就多谢宫姐姐挂念了。
我假笑迎合。
诶诶!说谁谁到……
喏~下三滥来了。
话音刚落,我后背不自觉绷紧。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我竟是连回头都不敢。
少卿夫人,这儿,你来。
年家二小姐一阵招呼。
在周围众多贵女们如狼似虎的注视下,方烛艰难的缓缓上前。
不多时,我闻身后突然没了动静。
我想,她一定是认出了我的背影。
毕竟相处数十载,日日为我篦头簪发的丫头,怎么可能认不出我
果然,方烛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倏然停住脚。
我看不见她的脸,却也能从二小姐贺然恼怒的脸上,瞧出端倪。
我猜,她一定是怯了,迟迟不肯上前,惹得二小姐不悦。
我难忍心中腾起的怨恨,回过头去,目光不偏不倚落在方烛的脸上。
短短数日,我险些认不出她来。
褪下从前的粗缎劣纱,束起妇人发髻,玉簪步摇点缀。
此时的她,已然一副贵家夫人的姿貌。
美的令我愤怒。
少卿夫人,您架子未免太大了吧
难不成,您嫁与少卿大人,做了少卿夫人,就翻脸不认从前的主子了
宫家夫人毫不遮掩的呛笑,惹得方烛脸色惨白如纸。
我由心感到解气,不由挺起胸膛。
二小姐也不甘示弱,笑着打趣:长珠啊,你这就说的不对了。
爬了主子未婚夫婿的床,自是早就不认主子的人了。
只怕啊,少卿夫人背地里,改认了勾栏妓子当主子呢~
你们……!!
忍不住出声的不是方烛,而是她身边一个看上去娇小可人的小丫鬟。
想来是刚从牙行买来不久,未经多少调教。
否则也绝不敢在这种场合替自己主子出头。
方烛猛地侧头,一脸紧张地扯住小丫鬟的胳膊。
幸儿!
那小丫鬟拖着哭泣,无助看向方烛:可是夫人……她们骂您……!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方烛言辞激烈,吓得幸儿抽泣着垂下了头。
祝家小姐见状,立马拿起腔调:哟哟哟~瞧瞧这夫人架势!
左右都是下人,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啊
宫家夫人不甘示弱:就是啊,但要我说啊,少卿夫人还是把你这小丫鬟看紧点的好,别刚成婚没两日,小丫头有样学样,也爬了少卿大人的床呢~
我眼睁睁看着方烛的脸,从一片惨白,变为满脸通红。
她的手不自然垂在身侧,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二小姐明显还有节目,她当即拍了拍手,高声道:宴席要开始了!诸位夫人小姐们,还请移步内院落座!
说完,二小姐目光如炬,尖锐地盯向方烛。
少卿夫人,你就跟着我吧,我特意为你留了个好位置呢。
方烛不由后撤半步,讪笑着摆手:不……不了,我把礼物搁下就走了……
瞧你说的!二小姐故作严肃地轻呵:来都来了,别搞得那么生分!
方烛神色一僵,勉强牵起一抹不算好看的笑容。
犹豫半晌,她还是默默跟在了众人身后。
我看不清她低垂下的脸。
我也不想再看清了。
3.
内院不大,三列跪式方桌呈圆弧形依次排开。
中间,伫着一棵弯曲,却尽显冷傲的红梅。
这红梅开得是好,我也难得静下心,对着梅树细细观赏起来。
二小姐当着众人的面,将方烛安排在了打头第三排桌前。
按理说,这宴会的座位,都是根据各家小姐族中的势力、名望所设。
新晋的大理寺少卿之妻,远不该排在这么靠前的位置。
即便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前面也还有亲王妃、开国重臣的夫人这些真正的名门望族。
相较之下,区区大理寺少卿的夫人,实在是不够看的。
方烛不懂这些夫人小姐族中的官职高低。即便就是懂得,她也难拒绝二小姐的安排。
诸贵女斜眼打量,看得方烛浑身不自在。
二小姐毫不客气地将她扯坐到显眼的座位上。
方烛被她的指甲抠的生疼,皱着脸,却是一声没吭。
我坐在对面,冷冷的看着她。
今儿个赏梅宴,一是为着与诸位姐妹,一同作乐。
这二嘛,自然是为着恭贺咱们少卿夫人新婚之喜。
别说我不念着各位姐妹,实在是这少卿夫人……太有本事,我也想好好见识见识~
语毕,席间倏地漾起窃笑。
她们不光打量方烛,同样也在打量我。
正如我所说,这些我早就预想到了。
左右是被拿来当笑话看,只要能让方烛不得好过,做一次笑话又有何妨
我说你啊,见识这些作甚
说话的是石家夫人。
一个品性卑劣,且偷盗成瘾的刻薄女人。
你不才与王少府订了婚
小心啊,走得太近,我怕少卿夫人赶明儿个,又成了少府夫人了~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我也笑,笑着,怨着,忍不住看向她。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方烛……
茕茕孑立,或许正合适。
她被言语化成的利刃,血淋淋的剖在众人眼前。
她的脸不再涨红,也不再惨白,而是近乎死人那般,灰败一片。
身边那个叫幸儿的小丫鬟,生怕再被自己主子当众责骂,也不敢再多言半句。
主仆俩仿佛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任谁都能踢上一脚,呸去一声。
我想我是解气的。
却又说不好隐隐藏在心里的那股震动是因何而起。
突然,二小姐话锋一转,直直看向我。
瞧我,乐得连要紧事儿都忘了。
玉心,哦不,少卿夫人,今日难得再见你的前主子,不斟茶倒水、捏腰捶腿,上去表示表示吗
若不是你家主子,你哪能有这样好的福气
就是……
众人面露讥讽的迎合。
方烛身形一僵,好半晌才从矮凳上站起身,顺从着朝我缓缓走来。
她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幸儿紧随其后,一张小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
我冷冷注视着她们主仆二人。
直到方烛站定在我身侧,我已然通过余光,察觉出她颤抖不止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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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莲心满含恶意,竟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搡了她一把。
动起来啊!
怎么做了几天主子,连自己的老本行都忘了
方烛一个没站稳,侧身倒向眼前的方桌。
茶盏碗筷顿时摔了一地,使得气氛愈发紧张。
一声低吟,我看见方烛的手,生生压在碎裂的瓷盘里。
血流如注,汩汩往外泄出。
我心头一痛,强忍着想要叫停的想法,将脸别了过去。
幸儿心疼自家主子,赶忙掏出帕子替她擦拭。
方烛果断抬手拒绝,将掉落在地的茶盏,小心用袖口擦了擦,而后缓缓斟满茶汤,毕恭毕敬呈到我眼前。
小姐……
请喝茶……
我呼吸猛地滞住,鼻头前所未有的酸痛。
我努力调整呼吸,调整状态,却终究还是红了眼眶。
玉心,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莲心兀地开口。到底是谁请小姐喝茶是堂堂少卿夫人呢还是从前的玉心啊
方烛吞了吞喉咙,唇瓣颤抖不止。
是……玉心……
玉心……请小姐……喝茶……
诶~这就对了~
作为下人,勾引了主子的夫婿,没将你打瘸,再囫囵个儿发卖出去,已是主子宽宏大量、仁至义尽。
你啊,可别忘了你自个儿的身份!
听着莲心无休无止的尖酸刻薄,我使劲闭了闭眼。
酸咸的眼泪,也终于被我吞了回去。
4.
玉心是我亲自挑选的丫鬟。
那日,人牙子将与我年纪相仿的丫头排了一列。
我来回左右的打量,始终没能挑到合眼的。
母亲犯了难,迟迟选不出来,总也不是个事儿。
于是,她当即随便指了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姑娘,就要掏付银子。
我不愿,苦苦围在她脚边撒娇犯浑。
母亲爱女心切,只得无奈作罢。
见挑不出好的,人牙子又不想错过这单生意。
犹豫之下,竟转身从屋里揪出一个梳着双丸子的小姑娘,直直推到我们眼前。
这个,这个也好。
她是我死掉的老婆生的,不仅会做饭,还会缝补衣裳,干起活来,手脚也算麻利。
本想留着她伺候我的,等大一点再卖出去。
既然有缘,我也只好忍痛割爱!
夫人小姐……不妨考虑考虑
当时的我,眼睛又圆又亮。
却不想,她也同样有着与我一般无二的眼睛。
我当即便点了头:母亲,妱儿就要她。
母亲担心她是人牙子的女儿,没有奴籍,日后会生出不少麻烦事。
人牙子则保证,只要钱到位,他可以当场拟封卖身契。
至于奴籍,我们后头给她办上就成。
如此一来,虽然银子要比原先多掏不少。
但母亲架不住我喜欢,认也就认了。
我满心欢喜,回去的路上,就替她改了名字——
玉心。
玉润冰清,心有灵犀。
我与玉心意外的投脾气。
我既是侯府独女,自然娇贵自傲。
只要是惹过我的公子小姐,我一向睚眦必报。
玉心虽是我的丫鬟,却也敢于为我出头。
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宁府嫡子当众骂我丑八怪。
玉心二话不说,一把将手里的拨浪鼓朝他狠狠砸了去。
好在侯府当时,在前朝还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宁老爷深知惹不起,硬是领着他家嫡子,亲自登门向我赔礼道歉。
即便他最是疼爱的嫡子,额前还顶着一枚又圆又青的大包,也不得不极尽讨好,求得我的原谅。
自那日起,我待玉心,已不再是单纯的主仆情谊。
更像是看待自己异父异母的妹妹。
我疼她护她,府中上下人尽皆知。
她也确实值得我这么做。
不论是我犯了错,遭得父母亲厉声斥责时;亦或是在外闯了祸,丢下的那些烂摊子,玉心每每都会站出来。
父母亲骂我,是她将过错,全全揽在自己身上,三两句话,便从我调皮顽劣,演变成了经她教唆。
明明是我贪玩无度,将人家门前的花灯着火点燃,也变成了玉心仗着自己是侯府小姐的近身丫鬟,无品无德,平白落人口舌。
或许我从一开始,都只是自我感动的将她放在了妹妹的位置。
但打心里,主仆贵贱有别,我从未真正替她扛过什么。
反倒是她,一直都默默顶在我前头,结结实实替我扛了不少家法和闲话。
我原以为自己绝不会忘记她待我的好。
白茆的出现,当真叫我忘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那日深夜,我无故撞见两人紧密相拥。
说是要将她沉塘,只是凭空一句气话。
虽然其中也有畏惧白茆身份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不忍。
就连囫囵将她随意嫁了,也不过是忧心她会取代我的位置,故意说与她听的。
傻妮子也不想想,我怎么舍得,又怎么肯,将她草草嫁与醉鬼懒汉为妻
唉,说到底,终究是命错了。
……
经过这场史无前例的赏梅宴,方烛彻底沦为国城笑柄。
就是平日里上街采买,都会有不少路过的贵女,迎着风嘲弄打趣。
时间久了,白茆自然收到风声。
没两日的功夫,与年家二小姐订婚的王少府大人,中饱私囊、贪污宫库一事,便传到了皇上耳中。
龙颜震怒,皇上罢免了王少府的职,转去东山寺做了账房。
年府上下顿时慌作一团。
王家先前抬进去成箱的聘礼,也连夜被退了回去。
年家要悔婚。
王家自然不肯。
两家人就着这些事,闹得十分难看。
那日欺负方烛欺负最狠的宫家夫人和祝家小姐,更是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好在她们二人,一个夫君是窝囊废,除了用妻子的陪嫁花天酒地,仕途上一滩稀泥,根本没有针对的必要。
另一个还未说亲,父兄几个的官职也还不够看,且所任职务也没什么油水可捞,这才悻悻躲过一劫。
这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白茆竟打算将手段,同样使在我父亲身上……
5.
经过年府一事的敲打,国城中不少贵女都熄了火。
但其中,仍有比白茆地位高的族中小姐,明里暗里瞧不上。
不过索性,她的日子也渐渐归于平静。
每日除了必要的采买,几乎不怎么出门。
我的日子,也随之平淡下来。
自打与白茆退了亲,母亲便经常提起,一个叫系结会的活动。
说白了,就是相亲。
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大到前朝要臣之子,小到九品芝麻小官,就看你有没有本事,钓得金龟婿了。
经历过那样失败的感情,我早没了心思考虑这些。
再是高门贵子又如何
男人,各个儿都是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贪心鬼。
不把人骨髓吸干,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
母亲惊于我对男子是这样的看法,急着纠正我,生怕我会因白茆所伤,甘愿终生不嫁。
强拗不过,也为了让我的耳根子清静,我终究还是松了口。
母亲好生激动,接连为我置办了几身造价不菲的衣裳。
妱儿生得这样美丽,母亲偏是不信,谁家好男儿会不喜欢
母亲……
我无奈讪笑,勉强用团扇隔开了母亲投来的炙热目光。
妱儿不孝,被白茆退婚,给您和父亲、给侯府丢了人……
此番若是去那系结会,只怕会被不少公子哥儿揶揄羞辱呢。
母亲闻言,倏地板起脸:看谁敢置喙我家妱儿!母亲届时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我苦笑:母亲,您就别拿妱儿逗乐了。
许是这话提醒了母亲,她眼底顿时黯淡,心疼的抚了抚我的额头:妱儿乖……
是母亲没能护好你……
我无意提起母亲的伤心事。
见她这般,我顿时心碎不已,小声呜咽着,撞入母亲温热的怀中……
下一次系结会,定在清湖码头一处豪华的茶堂里。
那儿我去过两次,装潢倒是颇为新奇。
加之能从窗外,窥得清湖的波光粼粼,也算绝佳的相亲地点。
我自顾矜持,闲庭信步的穿过人群,独自上到二楼的茶间。
选了一处靠窗,但相对隐蔽的位置落座。
此次系结会的主办人——一位身材高大,长相却格外阴柔的男子,缓步上前,举止得宜的朝我微微欠身。
您就是侯府的嫡小姐
我是此次系结会的代理主办人,于炤越。
于家
我注视着他,不禁蹙眉。
于炤越许是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轻笑着垂了垂头,无比纤长的睫毛顺势一低,竟令我看出了神。
嫡小姐是好奇……我们于家既出身商贾,主办的相亲会,为何还能如此受官家子弟欢迎
我摇头否认:不,只是与你们于家并不相熟罢了。
于炤越玩味敛唇,继而又道:
敢问嫡小姐,眼下可有心仪的男子入眼
我收回眼神,百无聊赖的把玩着面前的茶盏:我才刚来,如何要得了这么快。
火药味十足地呛声,惹得莲心忍不住朝我频频扫来。
我也清楚自己对这个男人并不友好,只是我远没了从前处处以礼相待的心思。
左右在我这里,男人都是一样。
女子只要冲他们笑两声,媚两句,魂也就没了,直到下一个愿意这么做的女子出现,循环往复。
我实在懒得同他多说,干脆直白抬眼,审视着凝向他:我就不劳于公子费心了。
左右是被家母逼着前来相看,坐一会儿打发些时间,也就回去了。
于炤越微微一怔,随颔首:如果是这样,那我便不打扰嫡小姐静心了,先告辞。
我收起眼神,算是下了逐客令。
于炤越高大的身影,这才消失在人群之中。
小姐!奴婢觉着,这位于公子,于您很是般配!
虽然出身不高……但架不住于家有钱啊!!
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
奴婢还听说啊,这于家只有他和于小姐两个孩子,还都是嫡母所生!
于小姐如今嫁去了边城,这于家万贯家财,日后不都是于公子的
莲心这丫头又开始在我耳边叽里呱啦了。
我不耐蹙眉,将茶盏猛地朝她推去。坐了半天了,你倒是让小二上茶啊
没点眼力见,比玉……!比旁人不知差到哪去了……
莲心原还眉飞色舞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直至茶汤翻滚着落入杯中,莲心没再说过一句话。
难得耳根子清静,我饶有兴致的欣赏起窗外碧绿的湖水。
这样悠闲的时光,竟也觉出久违之感来。
6.
从系结会出来,我直接回了侯府。
虽然晚上还有画舫游湖的活动,但我兴致缺缺,干脆回来了。
母亲追着问我,有没有心仪的男子,亦或是有没有哪家公子上前搭讪。
我提前给莲心通了气,只说有,但没一个能看上眼的。
其实我也没说谎,确实是有几个脸熟的公子上前搭讪。
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拿我曾被白茆退婚一事打压我。
为的自然是想我们侯府,能少要点聘礼。最好是什么都不要,连人带钱直接嫁过去,如此,我自会感恩戴德。
蠢货。
我在心里不止一次这样骂。
不过我断不会将这些酒囊饭袋的话,说给母亲听。
若是母亲听到了他们是如何编排我、打压我,定会无休止的责怪自己,没能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护得周全。
我不想母亲再哭了。
至于为什么要提前给莲心通气……
这丫头嘴太碎太松,若是我不敲打着些,她定会将于炤越同我说话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与母亲。
母亲一向不喜商贾出身。
也正因如此,我猜她从一开始就不清楚系结会的主办人是谁,囫囵个儿的就让我去了。
想来,她是真的很担心我下半生会孤苦无依。
如此,我就更不能惹得母亲暗自神伤。
之后几日,系结会的举办地,从清湖转去了草狼坡的百花园,又从百花园转去了草滩的花崖边。
寒冬腊月,我遵着母亲的要求,每一次都盛装出席。
结果每一次都会被于炤越拦下问话。
不是问我今日可有看上眼的男子,就是问我今日的茶点合不合口味。
几次下来,我被问的烦了,端着茶,望着他,一字一句:有,我有心仪的对象。
今日过来,就是闲转转,顺便看看风景。
还有,于公子备下的茶点,茶太甜,糕点太湿。
很,难,吃。
于炤越被我一番连珠炮似的爆轰,愣愣伫在原地。
我毫不留情地白去一眼,搁下茶盏,起身就走。
于炤越终于没再像张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令我十分满意。
次日,系结会难得没有举行什么活动。
我也得幸在家歇上一天。
莲心在替我点日常要用的胭脂水粉,却发现我常用的口脂快见底了,我便遣她出去采买。
只是这一去,竟比平日多用了一刻钟。
莲心心理素质不高,知道自己回来晚了,怕我责骂,竟也没寻个高明的借口,只说自己走错了路,多费了些时间在脚程上。
一听就是扯谎来的,但我也懒得细问。
无非就是贪玩忘了时间,能有什么
左右没耽误什么事,得过且过罢。
见我松松放过,莲心长舒一口气。
自此之后,莲心好像就病了。
她多数时间都留在府里,一叫她,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疼。
我当即便请了郎中替她瞧,结果只说莲心烧得厉害,像是感染了严重的风寒。
建议单独留间房给她,免得再传染其他人。
抓了药,我叮嘱与她关系不错的惢心多照看着。
若是病得重了,就请郎中再过来看看。
惢心连连颔首,将我送回内阁。
之后的系结会,我依旧次次都去。
只是再见于炤越,他好像变得不大爱说话了。
并非只是对我,而是对所有前来参加系结会的客人,都是如此。
我心说难道他家里有事
可最近也没听说于家有什么变故啊。
我暗暗想着,却也只停留在想想层面,问是绝对不可能问的。
他于家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
只是我不问,自会有其他人问。
于炤越也只淡淡一笑,再佯装不经意间,将眼神从我身上略过。
好几次,我都切实感受到了那股暗含炙热的目光。
心想他许是恨上我了。
以后我还是不来了……
7.
突然有一天,国城爆出了一个惊天八卦——
新婚不久的大理寺少卿夫妇,好像在自己府上打起来了。
据其他贵女们所传:
前不久,也就戌时刚过,白少卿府上,突然传来一阵清晰地,瓷器碎裂的声音。
隔壁好事儿的胡家夫人,被这声儿吓了好大一跳。
本着有戏不看是傻蛋的原则,胡家夫人耳朵贴墙,将隔壁隐隐约约地吵闹声,听了个七七八八。
好像是……
白少卿质问少卿夫人,为什么要烧……什么什么。
之后只听少卿夫人在哭,一边哭还一边念叨着什么不行……不能这么做……之类。
紧跟着,又是瓷器被摔碎的声音。
白少卿好像发了很大的火,而且他们府上,还有黑烟飘出来。
啧,估计是吵急了,想一把火同归于尽来着……
经惢心之口,内容大致就是这样。
我也不免好奇起来。
方烛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白茆发这么大的火
很快,我便知道了。
说起来还真巧,又是一夜难眠,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左躺右靠的睡不着,便想找惢心聊聊天。
我顺着下人所住的厢房小心摸过去,借着月光无意一瞥,莲心所住的单间,门好像是虚掩着的。
我心有狐疑,蹑手蹑脚的走进。
当晚月色亮如白昼,我很容易便透过门缝,瞧见里面是何景象。
土炕上空无一人,被褥也被胡乱堆在一边,露出好大一片空档。
我留了个心眼,没叫醒惢心,也没叫醒其他下人,顺着院阁走了出去。
我先是驻足在主院门前,贴耳静静听了会儿。
没见有什么动静,我便又转道去了东院。
那是白茆曾落水的地方,也是父亲办公习字的地方。
还没等我走近,书斋亮着的暗黄色的烛火,立刻将我的视线吸引过去。
有人!
会是莲心吗
如果是她,她去那儿作甚
一连串疑问,使得我不禁加快脚步。
直至门前,我开始感到后怕。
如果不是她,而是贼人……
我这样突然闯进去一定会有危险。
于是我果断转身,赶去了家丁所住的厢房,招呼正在酣睡当中的四虎五虎,起灯带路。
莲心被当场抓获。
她的身边还散着不少,父亲曾因一时贪念,收受贿赂的书面凭证。
我既惊于父亲竟干过这种行当,也惊于莲心竟会背着自己的主子,做出这样的事。
我错愕地看着这满地纸张,堪堪启口:……谁叫你偷这些的
莲心怕极了侯府会将她打个半死再发卖出去,想也没想便果断交代:
是白少卿!是白少卿要奴婢这么做的!都是白少卿逼奴婢的!!
我与父母亲同时愣住。
久久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
你……父亲沙哑着嗓音,颤抖的抬起手:你说……是白茆……
莲心再也顾不得什么,一边哭,一边疯了似的点头。
苍天啊……母亲瞬间哭倒在地。我们侯府……到底上辈子欠了他什么……要我们一家拿命来偿啊!!
父亲同样老泪纵横,苍老的身子,无力斜靠在五虎身上。
畜牲……畜牲啊!!!
我们侯府从前,可没少提携他……
不想……不想竟是引狼入室,险些栽在这畜牲手里!
他,白茆,不念我侯府提携帮衬之恩也就罢了……
竟然……竟然还想要我侯府全家陪葬!!
畜牲啊!!!!
我始终呆滞地站着,一句话也没有说话。
此时的我,远比父母亲要冷静得多。
我沉沉呼出气,冷声开口:你拿了几次给白茆
三……三次……
莲心怯懦开口,父母亲闻言,双双倒吸几口凉气。
我倏地蹙眉:一次拿多少
莲心低垂着头,携哭腔道:三……三五张左右……
你拿了三次,每次三五张,怎么不够
莲心猛地抬眼,瞳孔如绿豆般缩在一起:够!够的!原是够的!
只是……只是好像……被玉心给烧了……
我猛地滞住,不可置信的望向她:你说什么
莲心又紧着摇头:奴婢也不清楚!白少卿没同奴婢提过这些,只说出了岔子,要奴婢再……再多拿一些。
奴婢是结合前几日少卿府的事……自己揣测的……
我大脑空白一片,结合先前惢心给我转述的大致内容……
我不敢再想下去。
沉默了很久,我终于鼓足勇气,再次开口:你为什么,要帮白茆
莲心低垂着的头一僵,许久之后,她突然扬起脸,近乎咆哮:玉心可以勾得白少卿喜爱,一夜便可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我也可以!
就是不能给白少卿做小……求他赎我出府,日后再寻个达官显贵、名门望族……我也一样能!!一样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还有!!!
我被她突然凄厉的嗓音一惊,不解看向她。
莲心不屑冷笑了几声,双眼直勾勾挂在我身上。
还有你,你从以前就偏心玉心,明明我也是你挑回来的丫头,不过只比她晚一步进门,你为什么从来都只在乎她如何如何!为什么你总要拿我跟她比!为什么!!!
我分不清自己是被她吓到了还是心虚了。
听着她几近癫狂的控诉之后,我的内心,竟翻起阵阵反胃的酸楚。
母亲心力交猝,实在不想再听她废话,随手一挥,便命四虎五虎将她拖了出去。
眼前清静了,府里也清静了。
我也是真的累了……
8.
我并没有去找方烛,将事情问个清楚。
只如往常那般,过我自己的日子。
但世事无常。
惊蛰刚过,我竟意外得知白茆亡故的消息。
他在外出查案时,被藏匿在草垛里的凶手,连捅数十刀,人当时就不行了。
少卿府梁上仍悬挂着的绸缎,也从红的,变成了白的。
方烛整日以泪洗面。
本就不大爱出门的她,眼下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
就连她身边的幸儿,都鲜少外出采买。
大理寺曾着人前去探望过,却谁也没能见上她一面。
我本以为我能做到事不关己。
但每每入夜,我的脑海里,我的梦里,全都是她孤苦伶仃的瘦弱身影。
终于,我坦然了。
就是被旁人讥讽自己,空有一副菩萨心肠又如何
我可是堂堂侯府之女,断学不会那些个小肚鸡肠的做派。
于是,次日一早,我提着一篮子吃食,驻足少卿府门前。
没做犹豫,我叩响了门。
周围来往的路人,见我独自一人,手上还提着一篮子糕点,顿时窃窃私语,揣摩起我此行的目的。
哼,想也知道,侯府家小姐定是见白少卿死了,没人撑腰了,想下毒毒死少卿夫人!
你怎么知道啊……
喏,你瞧,那一篮子糕点不就是证据
天呐……那……那要不要报官……
你傻啊你像她那样的贱蹄子货色,有什么好要紧的死了便死了,死了还干净。
我皱着眉,听着周围人群煞有介事的揣测、污蔑。
我心里无法抑制的腾起怒火,却终究没有发作。
等了半天,终于,里头传来问话:何人
我吞了吞喉咙,昂首道:崔懿妱。
门内陷入沉寂,不多时,府门被人缓缓敞开。
嫡小姐,我家夫人有请。
迎门的是幸儿,这让我有些意外。
按理说府上迎门是由专人负责的,不该由主子身边的丫头来。
直到迈入府中我才后知后觉,原来整个府上,只剩幸儿这一个下人。
我不禁蹙眉,疑惑地左顾右盼:幸儿,其他下人呢
幸儿快步向前,匆匆回道:都被夫人废了奴籍,遣走了。
我脚下一顿:那你呢
幸儿自顾自摇头:奴婢不愿走。
我半垂下眸子,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
穿过空荡荡的前厅、花园,再往前,就是主家的主院了。
幸儿将我领进尘土漫天的院阁,我一眼便看到了她。
她瘦了许多,远没有那日在赏梅宴上,那般精致夺目。
她穿着灰扑扑的短袄,手边还摆着碗筷,想来应是刚用过早饭。
闻声,她转头看我,那双原跟我一样的眼睛,不知何时竟变得这样红肿浑浊。
她猛地起身,桌椅被她大幅度的肢体动作碰响。
我暗暗深吸了几口气:
许久不见。
下一秒,她泪眼婆娑,小心朝我挪近几步,之后像是怕惹我嫌厌,又倏地站住。
见此,我终于还是红了眼眶。
我快步上前,将那一篮子糕点不轻不重的搁在桌上:坐下说吧。
方烛用手擦去泪痕,定定坐回位置。
带了点你爱吃的东西。
我将篮子朝她面前推了推,在她对面坐下。
她也不看那一篮子吃食,只眼神飘忽地盯着眼前一小块地方。
半晌,她干哑开口:小姐今日……为何而来
我抿唇:有点事想问清楚,顺便过来看看。
方烛圆眼微抬,小心翼翼地开口:……赏梅宴一事,不是我告予他的。
我心头一揪,没有说话。
她以为我不信,紧着又道:小姐,我真的没有将那日的事……
白茆让莲心从府里偷东西,我低声打断。你可知道
方烛再次垂眸,语气平静:一开始不知,是我替他收拾书斋时,无意瞟见的。
你又不识字,如何认得上面写了什么
我抓住疑虑,步步紧逼。
方烛讪笑着解释:我虽不认识几个字,却牢记着老爷夫人,还有小姐您的名字。
那些纸上,无一不签着老爷的名姓。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我抬起眼,迫切地睨向她。
方烛自嘲的笑了笑,语调轻巧,似在说一件令她轻松的小事:烧了。
为什么
我由衷不解。明明我那天那样对你……你……你为什么……
侯府对我有恩。她倏然看向我,眼神是久违地坚定。
尤其是您,这辈子能跟着您,我早已别无他求。
那你何故要……
我几乎将眉头拧成一股结,愈发不解地盯着她。
方烛无奈,深深叹了口气:我从未对白少卿动过情……不,或许有吧,当我得知他能救我出府,不会被您草草嫁掉的时候,我或许是动过真情的。
现在想来,是我草率,您也许并不舍得将您所言付诸行动吧。
即便担心我与白少卿如何,也一定会在出嫁前,替我寻个好出路。
其实我应该……我应该信您的。
方烛所言,无一不是我心中真正所想。
这个误会,实在是太大了些。
我们彼此沉默良久,直到晌午的光,缓缓钻入屋内,我才心有不忍地问她:
他那么爱你,你却为了……为了我,烧了他费心收集的侯府的罪证,你就不担心……
小姐错了。方烛坦然地笑着。白少卿虽对我情谊颇深,但收集老爷罪证一事,并非为着替我出头。
我震惊地与她四目相视。
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小姐读过书,一定比我懂得。
我反应片刻,不禁错愕:白茆……他恨侯府!
方烛扬起苦笑,朝白茆的灵位看去一眼。老爷夫人,还有您,都曾见过白少卿最落魄的一面。
或许正因为当时的我,与他处境最是相近。
一个是下人,一个还不如下人。
正因如此,我才能得白少卿青眼。
唉,人性本就是这样复杂且不堪。
即便您与他成了亲,想来他对侯府出手,也是迟早的事。
你……我一时语塞,只感觉脑子里乱作一团。你如何这样肯定……
方烛抿唇,似乎不忍心再将残忍的事实宣之于口。
在我一连串急迫的眼神示意下,她才终于吐口:
我曾见过他拟写的奏贴,上面总会出现老爷的名字。
白少卿与老爷,本无职务上面的往来,又为何次次提及老爷这难道不奇怪吗
听着方烛有理有据的推导,我一时透不过气。
可是……可是皇上从未……从未约谈过父亲啊
若是白茆当真递上奏贴,弹劾我父亲,国城应该早就起了风声才对……
我不死心,依旧试图为这一切,寻个看似合理的理由。
方烛淡然一笑:许是没有确凿的证据罢。
否则,他也不必费心,托莲心替他偷那些东西了。
9.
离开少卿府时,外面下了好大的雨。
我拎着空篮子,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我将方烛所说的一切,一字一句的同父母亲转述。
两位老人被气得不行,同时也对方烛生出恻隐之心。
他们同我商量,若是我肯,便将方烛接回来,只当女儿养着。
否则只留她一人独自在外,难免凄哀可怜。
我自然是肯的。
同父母商议好后,只待明日将她接回府中。
却不想,一夜的功夫,噩耗从天而降——
方烛死了。
一根白缎子,吊死在了寝间的独梁上。
听闻消息,我险些没能站稳,一头磕在手边的案子上。
母亲冲进来一把将我搂住。
我极力挣脱,直朝府门飞奔。
下人没来得及备轿,我便顺手从马厩里牵了匹大马,生疏的驾马而去。
少卿府门前围了很多人。
多是一些看好戏的。
我冲破人群,呆滞地停在少卿府前,眼睁睁看着盖着白布的纤弱人形,被衙门的人缓缓抬到正厅。
幸儿就坐在正厅前的矮阶上,眼睛始终盯着那块白布,无助地哭个不停。
眼泪不知不觉间倾泻而出,我走进去,关上门,学着幸儿的样子,紧挨着她坐下。
幸儿也不看我,一眼也没有。
我们就这样哭了许久,直到衙门的人站定在我们面前,我和幸儿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他。
天气渐渐热了,人恐怕得快些安置。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衙门的人不敢确定,又问我:嫡小姐,是由您负责安葬她吗
还是由我们托人来……
我来办,你们走吧。
我囊着鼻子,冷声道。
几人面面相觑,朝我作揖告辞。
一时间,院里只剩我们两人。
幸儿抹着泪,从矮阶上爬起,转跪在了凸起的白布旁,道:夫人……有……有东西……托奴婢……托奴婢转交给……转交给嫡小姐您……
我没回头,也没做声。
只觉得我需要静静。
幸儿见我不理她,顿时哭得更委屈了。
我拗不过,只得起身上前,双眼无神地盯着眼前,已经没了气息的身体。
下一秒,幸儿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用手巾裹着的条状物。
她将东西递给我,抽抽搭搭地说:夫人……夫人说了……一定要亲手……交给嫡小姐您……
我垂眸,将手巾揭开。
里面安静的躺着那支枚色素簪。
我知道的,她一直很喜欢这簪子。
怎么就……还给我了呢
看着看着,我哭出了声,俯身扑倒在了白布之上。
任由泪水,在上面晕出点点圆斑。
……
三日后,我如期为方烛举行了葬礼。
她的尸身,就葬在侯府的墓院中。
除此之外,我还收留了幸儿。
虽然幸儿早已废了奴籍,她却也愿意留在侯府。
她说她自小没爹没娘,总也得有个去处。
葬礼结束之后,我大病了一场。
连着烧了整整五日,这才勉强退下来。
父母亲和幸儿,几乎没日没夜的守在我身边。
终于见我有所好转,这才稍稍放下心。
又过了几日,我身子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
却不想,侯府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小姐!一位自称是于家公子,特来探望您呢。
问您为何接连几日都没去系结会。
您……要见见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