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染青衫
(1)刑场·雪与血
那一日,天地仿佛被一层洁白的素纱所笼罩,纷纷扬扬的大雪悄无声息地飘落,恰似无数白色的蝶翼,静谧而盛大。整个世界都被这雪色掩埋,唯有刑场上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萧珩,这位曾经的贵公子,此刻正屈辱地跪在刑台之下。玄铁铸就的镣铐冰冷刺骨,深深勒进他的腕骨,仿佛要嵌入他的骨髓之中。寒霜悄然覆上他的眉睫,宛如给他的眉眼添了一抹冰冷的霜花。他倔强地仰着头,那双眼眸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高台之上。
他的父亲,曾经的萧尚书,那是一位清贵儒雅之人,举手投足间尽显文人的风骨与涵养。可如今,却只身着一件单薄的囚衣,在这凛冽的寒风中显得如此单薄。然而,即便身处绝境,他的背脊却仍挺得笔直,恰似一棵苍松,未曾向命运低头,仿佛仍是那个意气风发、立于朝堂之上,为家国社稷慷慨陈词的文臣。
萧氏谋逆,罪证确凿——监斩官那尖锐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这冰冷的寒风,在刑场上空回荡。满门抄斩,即刻行刑!这简短而残酷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间。
萧珩听闻此言,喉间瞬间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那是愤怒与不甘交织的滋味。他猛地挣动着腕间的镣铐,全然不顾镣铐割破肌肤,鲜血顺着手臂缓缓滑落,在雪地上晕染出一朵朵殷红的血花。他声嘶力竭地嘶吼道:我父亲何曾谋反!分明是沈明德那贼子构陷忠良,天理不容!他的声音饱含着悲愤,如同一头受伤的困兽在咆哮,在刑场上久久回荡。
然而,他的呐喊却如泥牛入海,只换来一片死寂。围观的百姓们皆低着头,仿佛被恐惧扼住了咽喉,无人敢应。他们害怕牵连,害怕沈相国的权势,只能选择沉默。高台之上,沈相国悠然地拢着狐裘,那狐裘的毛蓬松而柔软,彰显着他的富贵与权势。他居高临下地望过来,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笑容中带着得意与轻蔑,仿佛在欣赏着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
刽子手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刀,那刀身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似要吞噬世间的一切正义与希望。
萧珩见状,目眦欲裂,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挣扎着想要扑上去,想要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那致命的一刀,哪怕粉身碎骨。可身后如狼似虎的侍卫岂会让他得逞,一脚重重踹在他的膝窝,他的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回雪地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刀光,如闪电般落下。
鲜血,如泉涌般喷溅在雪地上,那刺目的红色,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惨烈,刺痛了萧珩的双眼,也刺痛了他的心。
(2)死局·偷生
萧珩没有死。
这并非是命运对他的怜悯,亦非他有什么侥幸之处,而是沈相国那恶毒的心思——他要萧珩活着,活着目睹萧家满门尽灭的惨状,活着承受那比死亡更深重、更蚀骨的绝望。
行刑结束后,萧珩如同一具残破的木偶,被侍卫粗暴地拖到沈相国面前。雪地上蜿蜒着的血痕尚未干涸,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悲剧的惨烈。沈相国迈着悠然的步伐,踩着那些尚未凝固的血迹,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萧珩跟前。他微微俯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萧珩的脸,那动作看似亲昵,却透着无尽的嘲讽。
萧公子,沈相国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在谈论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你父亲临死前,还在苦苦求我饶你一命……真是可笑至极。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着萧珩的心。
萧珩死死咬着牙,双唇紧闭,齿间渐渐渗出血丝。他的双眼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直直地盯着沈相国,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骨髓。
沈相国似乎被萧珩的眼神激怒,直起身来,对身旁的侍卫挥了挥手,冷冷地吩咐道:打断他的腿,扔到乱葬岗去。让他爬着活,才更有趣。那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侍卫们得令,立刻举起棍棒,毫不留情地朝着萧珩的双腿砸去。棍棒落下时,萧珩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他蜷缩在雪地里,听着自己腿骨碎裂的声音,那钻心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眼前一片血红。但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在心中暗暗发誓——
——他记住了沈相国的脸。
记住了那张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丝得意与狰狞。
(3)新生·折骨
三个月的时光,如同在地狱中煎熬。
萧珩,终于从那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爬了出来。
他的腿伤尚未痊愈,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走路时仍带着明显的跛态。但这些,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亲手用匕首划烂了自己的脸——从眉骨到下颌,每一刀都深可见骨。
那是怎样的决绝与狠厉,每一道伤口,都是他对命运的抗争,对仇恨的铭记。
铜镜里,那张曾经清俊非凡的面容,如今已变得狰狞如鬼。凹凸不平的伤疤纵横交错,仿佛是命运在他脸上刻下的残酷印记。他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许久,缓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扭曲而又冰冷的笑。
这样很好。
从此,没有人会认出他是曾经风光无限的萧家公子,没有人会想到,那个被认为死在乱葬岗的贵公子,如今会以阿丑的身份,卑微地跪在沈府的后门外。他的颈上挂着草标,如同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4)初遇·错付
沈清霜的轿子缓缓路过时,萧珩低垂着头,眼神隐匿在阴影之中,没有看向那顶华丽的轿子。
他听见轿帘被风吹起的声响,那声音轻微而细碎,如同雪花飘落;听见侍女们小声的议论,话语间满是对他这副模样的好奇与嫌弃;也听见那道清泠如雪的声音——
停轿。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轿帘缓缓掀起,一双绣着银丝的缎鞋,轻盈地踏入雪地,停在他面前。那缎鞋上的银丝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萧珩缓缓抬起头。
沈清霜披着雪白的狐裘,那狐裘柔顺地贴合着她的身躯,更衬得她身姿婀娜。她眉眼如画,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倦色,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心事。她垂眸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可怖的伤疤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忽然轻声问:你疼不疼
萧珩一怔。
——他从未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在他的预想中,她会嫌恶地皱眉,会惊恐地后退,会像其他人一样,对这张狰狞的脸避之不及。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底竟有一丝……怜惜
真是可笑。
萧珩在心中冷笑,低下头,试图掩去眼底翻涌的恨意。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沈家人虚伪的慈悲,是对他的另一种羞辱。
沈清霜却已经转身,对身旁的侍女轻声道:带他回府。
侍女听闻,忍不住惊呼:小姐!这人来历不明,又丑又哑,买来做什么那语气中满是不解与担忧。
沈清霜没有解释。她只是回头,又看了萧珩一眼,那目光温柔而坚定,轻声道:府里不缺一口饭吃。说罢,便转身走向轿子。
萧珩跪在雪地里,听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踏在他的心尖上。他缓缓攥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沈清霜。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如同念着一道恶毒的诅咒。
她会后悔的。他在心中暗暗发誓,眼中的恨意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越燃越烈。
第二章:哑奴醉娇
(1)入府
沈府的后院,宛如一座被寒冬侵蚀的冰窖,其冷意比萧珩想象中更为彻骨。
他被人领着,脚步踉跄地来到偏院的下人房。那管事嬷嬷,捏着鼻子,仿佛萧珩身上带着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满脸嫌恶地上下打量着他,尖刻的声音如同一把冰刀,划破了寂静的空气:小姐心善,赏你一口饭吃,但就你这副模样,可别往主子跟前凑,省得污了主子们的眼。说罢,随手扔给他一套粗布衣裳,那衣裳质地粗糙,颜色灰暗,以后你就叫阿丑,给我记住了
萧珩垂着头,顺从地接过衣服。那粗糙的布料,轻轻摩擦着掌心的旧伤,一阵隐痛袭来。这伤,是三个月前在暗无天日的牢里留下的。那时,他的十指被铁链无情地磨得血肉模糊,如今虽已结了痂,却丑陋地蜷曲着,宛如扭曲的蚯蚓,时刻提醒着他所遭受的苦难。
哑巴也好,省得说些不该说的话,惹出麻烦来。嬷嬷嘴里嘟囔着,转身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那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那雪花如同一片片晶莹的羽屑,轻轻洒落。萧珩独自站在阴暗逼仄的屋子里,四周弥漫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他缓缓勾起嘴角,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与决绝。
——他终于进来了。踏入这沈府,就如同踏上了复仇之路的第一步。
(2)夜窥
三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悠悠响起,仿佛是黑夜奏响的神秘乐章。萧珩如同一只敏捷的黑豹,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户。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坚毅而又略显单薄的身影。
沈府的布局,他早已在心中熟记于心。还记得父亲生前,曾受邀来此赴宴。那时,父亲回到家中,还曾赞叹过沈家园林的精巧别致,一草一木皆有章法,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而如今,这精巧却成了他最好的掩护。假山叠石之间,总有大片的阴影可供藏身;游廊的转角处,尽是视线的盲区,为他的行动提供了绝佳的便利。
前方的书房,透着昏黄的灯光,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萧珩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靠近。书房里,传来沈相国阴沉而又威严的声音:……萧家那个余孽,到现在还没找到那声音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透着无尽的寒意。
属下无能。另一个声音充满了惶恐与不安,乱葬岗都被我们翻了个遍,怕是早就被野狗啃得尸骨无存了……
继续找。伴随着一声怒喝,茶盏被重重地搁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办不好,你们都别想有好下场。
萧珩嘴角微微上扬,无声地冷笑。他正要悄然退开,忽听沈相国又道:清霜今日又买了个奴才
是个哑巴,丑得很,小姐心善,见他可怜,就带回府了……
胡闹!沈相国猛地拍案,这一声怒喝震得窗户纸都微微颤抖,告诉她,再敢往府里捡这些腌臜东西,就给我滚去祠堂跪着,好好反省反省!
萧珩心中一凛,悄然后退。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撞上了一双眼睛。
沈清霜披着一件素白的斗篷,静静地站在梅树下。月光如水,温柔地描摹着她的轮廓,她宛如一尊冰雕的菩萨,清冷而又绝美。梅花在她身旁悄然绽放,散发着幽幽的冷香,与她身上的气质相得益彰,却又莫名透着一丝孤寂。
(3)醉语
你在这里做什么
暖阁里,暖意融融,沈清霜慵懒地倚在熏笼边。她遣退了下人,亲自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轻轻推给跪坐在角落的萧珩。那酒壶是精致的青花瓷,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萧珩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如同一块沉默的石头。他的眼神警惕而又冷漠,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喝吧。沈清霜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醉意与落寞,我特意让人准备的梨花白……他从前最爱喝这个。她的目光落在那杯清透的酒液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酒液清澈见底,在烛光的摇曳下,倒映出她泛红的眼角。萧珩盯着杯中晃动的月光,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忽然想起那年上元节,父亲带他去沈家做客。那时的沈清霜,年方十六,正值青春妙龄。她身着一袭素色长裙,在如雪的梅树下轻盈地斟酒,素白的手指宛如葱玉,捧着青瓷杯递给他,眉眼含笑道:萧公子,尝尝
那时的他,怎会想到,有朝一日要饮她这杯如同断肠药般的酒。
沈清霜忽然倾身过来,酒气混合着冷冽的梅香,扑面而来。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他脸上的疤痕,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丝醉后的迷离:你这伤……是怎么来的她的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萧珩心中一紧,垂着眼帘,在案上缓缓划了两个字:火灾。他的手指划过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真巧。她醉醺醺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却带着一丝苦涩,他也遇到过火灾……十二岁那年,萧家走水,他为了救个丫鬟冲进火场,背上留了好大一块疤。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滑到他的颈侧,你这里也有疤呢……
萧珩浑身瞬间僵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那块疤,是他幼时落水被礁石所伤,除了至亲之人,无人知晓。她的话,如同重锤,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内心。
我今日去刑场了。她突然说道,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萧珩耳边炸响。
酒盏当啷一声翻倒,酒水洒在桌面上,洇湿了一片。萧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警惕。
骗你的。沈清霜吃吃地笑了起来,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地滚落,父亲不许我去……他说萧家是逆贼,说阿珩该死……她突然伸出手,抓住萧珩的手,那双手曾经纤细柔美,如今指甲却尽断,掌心全是戒尺留下的淤痕——是了,沈相国最恨违逆,想必她为了萧家的事,没少受责罚。
但你活着对不对你答应过要娶我的……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迷茫,仿佛在萧珩身上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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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珩看着被她握住的手,心中五味杂陈。这双手,曾经如此美丽,如今却满是伤痕,而这一切,都是她那狠心的父亲造成的。
我知道你不是他。沈清霜慢慢松开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他已经死了……是我父亲害死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在这寂静的暖阁里回荡。
窗外,风雪渐渐急了起来,狂风呼啸着,吹得窗户纸呼呼作响,灯烛也在风中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萧珩看着醉倒在案上的女子,缓缓伸出手,悬在她颈后三寸之处——
只需一记手刀,就能让她永远闭嘴,就能消除一个可能暴露自己的隐患。
(4)试探
小姐!小姐怎么了
门外突然响起侍女焦急的声音。萧珩心中一惊,迅速收回手,在侍女冲进来的瞬间,恢复成瑟缩的哑奴模样。他低垂着头,身子微微颤抖,仿佛是因为害怕而不知所措。
哎呀怎么醉成这样!侍女急忙扶起沈清霜,转头狠狠地瞪了萧珩一眼,眼中满是责备,你这丑奴,怎么敢让小姐喝这么多!是不是你撺掇的
沈清霜却挣扎着抓住萧珩的袖子,眼神迷离,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嘴里喃喃道:别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侍女吓得脸色发白,惊慌失措地说道:小姐又说胡话了!快,咱们扶小姐去歇息!说着,便和其他几个赶来的丫鬟一起,簇拥着沈清霜离开了暖阁。
人群匆匆离去,暖阁骤然变得空寂起来。萧珩独自站在原地,看着袖口被攥出的褶皱,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他突然狠狠一拳砸在柱子上,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木屑飞溅,刺进指节,鲜血顿时流了出来,顺着手指缓缓滴落,在地面上晕染出一朵朵殷红的血花。
——她竟认出来了!
看来,这戏,倒是越发有趣了。他在心中暗暗思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警惕,有疑惑,却也带着一丝对未来未知的期待与挑战。
第三章:赐婚夜
(1)圣旨
五更天,墨色的夜幕尚未完全褪去,沈府正厅却已烛火通明,那跳跃的烛焰,仿佛在诉说着即将改变众人命运的故事。
沈清霜身着素淡的衣衫,静静跪在冰凉的青石砖上,寒意从膝盖处蔓延而上,可她的心却比这青石更冷。她微垂着头,听着宣旨太监那尖细的嗓音如同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破凝滞的空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嫡女温婉贤淑,德才兼备,朕心甚慰。今赐婚靖安侯世子,择吉日完婚,以成秦晋之好,共襄家国之兴。钦此!
那金线刺绣的圣旨卷轴在她眼前晃动,明晃晃的颜色晃得她眼前发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变得虚幻而不真实。沈相国那恭敬叩首谢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模糊的回响:臣,领旨。
她却依旧没动,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之中。
清霜。沈相国低声警告,那声音虽低,却透着不容违抗的威严,他的手指暗暗用力,掐进她的肩胛骨,谢恩。
沈清霜缓缓伏下身,额头轻轻抵在冷硬的砖面上,那触感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她闻到自己袖口残留的梨花白气味,思绪瞬间飘回到昨夜。昨夜,醉眼朦胧间,那个满脸疤痕的哑奴看向她的眼神——像极了很多年前,萧珩在御前射柳夺冠时,隔着人群望向她的那一眼。那一眼,饱含着骄傲与温柔,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曾经照亮了她的世界,而如今,却成了刺痛她内心的针。
臣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地回荡在厅堂里,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谢陛下隆恩。这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悲凉。
(2)断发
小姐!使不得啊!
贴身侍女一声惊叫,像一只受惊的小鸟般扑了上来。此时,沈清霜已经缓缓剪下了第一缕头发。铜镜里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毫无血色,眼神空洞而迷茫,手中那把寒光凛凛的剪刀,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窗外,传来管事嬷嬷训斥下人的声音——
都警醒着些!相爷吩咐了,大婚前三小姐不许踏出院子半步!谁要是放她出去,仔细你们的皮!
剪刀再次咔嚓一声,又一绺青丝缓缓飘落妆台,如同她那破碎的梦,零落成泥。
您这是何苦……侍女哭着去抢剪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靖安侯府门第显赫,世子爷又生得一表人才,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啊……
一表人才沈清霜轻笑,那笑容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无尽的嘲讽,那你替我嫁过去可好她的眼神冷冷地看着侍女,让侍女不禁打了个寒颤,吓得立刻松了手。
沈清霜望向镜中,恍惚看见萧珩站在她身后。那年她及笄礼上,他悄悄塞给她一支白玉簪,簪头雕着并蒂莲,精致而美丽。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在她耳边轻声说:霜儿,等我来娶你。
如今,白玉簪早已碎在萧家抄家那日,被官兵的铁靴无情地踏成齑粉,就如同她和萧珩之间的爱情,被现实碾得粉碎。
备水。她突然说,声音平淡而又坚决,我要沐浴。仿佛想要洗去这一身的疲惫与无奈,洗去这尘世的烦恼。
(3)献祭
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萧珩正在角落里借着微弱的月光磨一把偷藏的匕首,那匕首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仿佛在诉说着他心中的仇恨。
月光从门缝漏进来,勾勒出沈清霜单薄的身影。她只穿着素白的中衣,那中衣宽松地贴在她身上,更显她身形的瘦弱。披散的长发参差不齐地垂在腰间,像是被命运揉乱的丝线。她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那灯光在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庞,宛如鬼魅。
萧珩迅速将匕首藏入袖中,本能地低下头,隐藏在阴影之中,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阿丑。她轻声唤他,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哀伤,你愿意帮我吗
灯笼被轻轻搁在地上,昏黄的灯光在柴草间跳跃。她缓缓伸手解开衣带,动作缓慢而又坚定。素白的中衣顺着她的肩头滑落,露出里面大红的嫁衣——那是新娘才会穿的款式,金线绣的凤凰栩栩如生,在烛光下仿佛振翅欲飞。
萧珩瞳孔骤缩,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复杂的情绪。他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父亲以为关着我就能逼我就范。沈清霜赤足踩在柴草上,一步步缓缓走近萧珩,柴草在她脚下发出簌簌的声响,可他忘了,贞洁这种东西……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萧珩的脸,那触感如同冰刃,是可以自己毁掉的。她的眼神中透着决绝,又带着一丝绝望的期待。
萧珩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度之大,仿佛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决绝,也看到了更深的东西——某种近乎绝望的期待。他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她凑近他颈间,轻轻嗅着,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结痂的疤痕,痒痒的,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感觉,连这里伤的形状都像……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醉意,又带着一丝痴迷。
萧珩突然将她按在草堆上,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干枯的麦秸发出脆响,仿佛在为这疯狂的举动抗议。灯笼被打翻,火光倏地窜起来,又很快熄灭,整个柴房瞬间陷入黑暗。黑暗中,他听见沈清霜的笑声,那笑声带着一丝疯狂,又带着一丝解脱:你会写字吧在我手心写……你恨不恨我
他掐着她的腰,手指在她粗糙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恨。每一笔,都像是刻在自己的心上。
真好。她搂住他的脖子,手臂紧紧地缠着他,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身体,那就在我身上报复回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又带着一丝期待。
嫁衣的系带被用力扯断,发出清脆的撕裂声。沈清霜仰头看着柴房漏风的屋顶,有星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像极了萧珩带她偷溜出府看花灯那晚的夜空。那时,他们手牵着手,漫步在热闹的街头,花灯如昼,照亮了他们幸福的脸庞。他指着一盏凤凰灯,笑着对她说:霜儿,你看那盏凤凰灯,以后我们成亲时就挂那样的。而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萧珩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沈清霜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内心的复杂情绪。他们的嘴唇紧紧贴合在一起,像是在寻找着彼此的慰藉,又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挣扎。沈清霜的双手紧紧抓着萧珩的后背,指甲几乎嵌入他的肉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最后的一丝希望。萧珩的吻从她的嘴唇移到她的脖颈,留下一个个炽热的痕迹。沈清霜轻声呻吟着,声音在黑暗的柴房里回荡,交织着痛苦与欢愉。
(4)血誓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黑暗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沈清霜缓缓系好衣带,动作有些迟缓,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挣扎。她将一枚染血的玉佩,轻轻塞进萧珩手中。
萧家的东西。她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石磨砺过,透着一种疲惫与沧桑,我从刑场偷回来的。
玉佩沾着两人的血,在黑暗中依旧温润如初。那是萧珩的祖传玉佩,行刑前被狱卒抢走,没想到竟在她手里。萧珩看着手中的玉佩,心中五味杂陈,仿佛看到了家族的兴衰,看到了自己的仇恨与无奈。
明日我会被关进祠堂。她站起身,嫁衣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仿佛是他们破碎的命运,七日后大婚……顿了顿,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你若想报仇,这是最后的机会。
萧珩攥紧玉佩,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仿佛要将这疼痛转化为力量。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手心急速写道:为什么他的手指用力,仿佛想要从她的手心挖出答案。
沈清霜看着掌心,轻轻合拢手指,像是要抓住那个无形的答案。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因为……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我梦见他说,要我活着恨他。
晨钟响起时,那悠扬的钟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仿佛在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却又带着一种沉重的意味。柴房只剩下萧珩一个人,他独自坐在柴草上,摩挲着玉佩上永结同心的刻痕,那四个字,曾经是他和沈清霜爱情的象征,如今却成了讽刺。他突然发狠似的将它砸向墙壁——
却在最后一刻收住了力道。
第四章:孽海沉沦
(1)祠堂
阴沉的祠堂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沈相国手持藤鞭,双眼圆睁,怒目而视,那眼神仿佛要将沈清霜生吞活剥。沈清霜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背挺得笔直,每一块青砖的纹路都像是刻在她的心上。沈相国的藤鞭裹挟着呼呼风声,毫不留情地抽在她背上,啪的一声脆响,仿佛要撕裂这寂静的空气。
沈清霜紧咬着下唇,数着青砖上的裂缝。说!那个野男人是谁沈相国的怒吼声在祠堂内回荡。第十七鞭落下,裂缝像闪电般分叉,延伸向祠堂角落的阴影。她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恍惚间,仿佛看见萧珩站在那里——不是如今满脸疤痕、卑躬屈膝的阿丑,而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打马过长街的锦衣少年。他眉梢带着三分傲气,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朝她伸出手,轻声呼唤:霜儿,我带你走。
啪!又是一鞭,藤鞭撕开她的皮肉,血珠飞溅而出,溅落在祖宗牌位上,那殷红的血迹在肃穆的牌位上显得格外刺眼。沈夫人瘫坐在太师椅里,手中的绢帕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着:孽障啊……这要如何向靖安侯府交代……
沈清霜突然笑起来,那笑声中带着一丝悲凉,一丝决绝。母亲放心。她缓缓舔了舔唇角的血,那血腥气在口中散开,女儿特意挑了最下贱的奴才……这样的血脉,玷污不了侯府的门楣。
沈相国气得浑身发抖,暴怒的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涨红了脸,双眼布满血丝,却没注意到,祠堂窗棂外,一道黑影悄然无声地离去,那黑影的背影,带着一丝决绝与愤怒。
(2)密室
夜幕深沉,月光透过雕花窗格,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是给书房铺上了一层银纱。萧珩如一只黑豹,悄无声息地蹲在书房横梁上,双眼紧紧盯着下方的沈相国。只见沈相国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暗格。
月光正好照在那卷《春江钓叟图》上,沈相国轻轻转动画轴,三圈之后,只听一阵轻微的机关声响,博古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密室入口。待沈相国的身影消失在密室中,萧珩如一片落叶般轻盈地飘落。
密室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四周堆满了密信。在最显眼的位置,供着一个紫檀匣子,匣子散发着古朴的光泽。萧珩走近,打开匣子,里面躺着半块虎符。看到虎符的瞬间,萧珩的指尖忍不住发颤。就是这东西,成为了害死萧家满门的罪魁祸首——父亲私藏虎符的谣言,原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正要伸手取走虎符,忽然瞥见匣底压着一封信,火漆印赫然是靖安侯府的徽记。他的心猛地一紧,急忙抽出信,快速浏览:……北疆三万大军已就位,只待相爷信号。
就在这时,脚步声突然逼近。萧珩心中一惊,闪身躲到屏风后。只见沈相国捧着一个锦囊走进来,他打开锦囊,从中倒出一枚金印。萧珩定睛一看,险些咬碎牙齿,那竟是他父亲随身携带的私印!
萧老匹夫,沈相国摩挲着金印,脸上露出得意又阴狠的冷笑,你儿子要是知道,你当年为保兵权毒杀先帝……
听到这话,萧珩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他的双眼瞬间瞪得通红,心中的愤怒如火山般即将喷发,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血痕。
(3)孕事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洒在沈清霜的闺房里。沈清霜坐在铜镜前,脸色惨白如纸。在第三次干呕时,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腕,指尖轻轻搭在脉搏上,脉象如珠走盘,那熟悉的跳动让她心中一紧,分明是喜脉。
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也映出身后正在整理床铺的侍女。那丫头今早一直偷偷瞄她的肚子,眼神中透着一丝异样。
翠儿。她突然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侍女浑身一抖,手中的被子差点掉落。
就说我梦见萧珩了。沈清霜轻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说要送父亲一份大礼。
当夜,月色如水,萧珩如鬼魅般翻窗而入。屋内,沈清霜正坐在桌前,静静地喝着药。黑褐色的汤汁盛在白玉碗里,与她苍白的手指相互映衬,衬得她手指像透明的冰。
避子汤。她轻轻晃了晃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要尝尝吗
萧珩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心疼,他几步上前,夺过药碗砸向墙壁。哗啦一声,瓷片四溅,药汁在青砖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他双手紧紧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四目相对,却在她眼里看到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疯狂。
晚了。沈清霜轻声说,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已经一个月了。
月光洒在她颈间,那里有道新鲜的掐痕,触目惊心——是白天沈相国留下的。萧珩看着那道掐痕,心中一阵刺痛,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正在下一盘比他还狠的棋,而她,正深陷其中,痛苦挣扎。
萧珩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愤怒,有心疼,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情感。他缓缓松开掐着她下巴的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内心的纠结。他的嘴唇轻轻贴在她的额头,轻声说道:霜儿,为什么不告诉我……沈清霜在他怀中,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衫,她紧紧抓住他的后背,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怕……我怕你会因此更加陷入危险……他们相拥在月光下,彼此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无奈与深情。
(4)焚心
破晓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萧珩坚毅的脸上。他在这个黎明做了两件事:
一是将密室所见,那些关乎家族生死、朝廷阴谋的秘密,一笔一划地刻在竹片上。每一刀刻下,都像是在他心上划了一道口子。刻完后,他用信鸽将竹片传给大理寺少卿——父亲生前至交。看着信鸽展翅高飞,他心中五味杂陈,仿佛将家族的命运寄托在了这小小的信鸽之上。
二是回到柴房,从草堆深处取出一个陶罐。陶罐里泡着七条毒蜈蚣,那是他这三个月来,在沈府的角落、阴暗的柴房,一只只精心抓来的。原本,他打算将这些毒虫下在沈家水井里,让沈家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当陶罐被他狠狠砸碎在墙角时,砰的一声,惊飞了满树麻雀。萧珩看着毒虫在晨光中挣扎扭动,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他想起沈清霜昨夜说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认得出你吗她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眼神中透着深情与无奈,萧珩从来不知道,他每次说谎,右边眉毛会轻轻跳一下……就像你现在这样。
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萧珩抹了把脸,才发现掌心全是湿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第五章:血诏
(1)抄家
清晨,沈府依旧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仿佛还未察觉到即将到来的风暴。沈清霜坐在闺房内,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她正专注地绣着一只虎头鞋。金线在绸缎上穿梭,她的眼神中难得有一丝温柔,似乎在憧憬着新生命的降临。然而,就在这时,大理寺的官兵如潮水般撞开了沈府那扇朱红色的大门,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份宁静。
金线突然毫无征兆地刺进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滚落在绸面上,晕染开成一个小小的红日,如同即将到来的血色预兆。远处,瓷器碎裂的声响接连传来,紧接着是女眷们惊恐的尖叫,声声入耳,让人心惊胆战。她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窗户,看见一队玄甲卫毫不留情地踏过她最爱的海棠花丛。那海棠花开得正好,粉白相间的花瓣在风中摇曳,然而在玄甲卫的践踏下,瞬间零落成泥,就如同这沈府即将面临的命运,不过瞬息之间,便支离破碎。
小姐!翠儿慌慌张张地跌进屋内,发髻早已散乱,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神中满是惊恐,官兵说老爷私通北疆,要、要满门抄检!
沈清霜手中的绣绷啪嗒一声滚落在地,她却浑然不觉。缓缓望向铜镜,镜中的自己唇角竟莫名噙着一丝笑,那笑容里满是苦涩与无奈。她早该想到的——那夜萧珩从书房回来,指节上沾着朱砂印泥;这几日,总听见信鸽扑棱棱飞过屋檐的声音。原来,一切都在悄然谋划之中,而她,不过是这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去请夫人。她神色平静地取下簪子,动作缓慢而机械,慢慢划破绣着鸳鸯的枕套,仿佛在撕裂自己最后的一丝幻想,就说……
话未说完,一队官兵如狼似虎地破门而入,领头的官员高高举起明黄卷轴,声音洪亮而威严:沈氏女接旨!
(2)断恩
诏书念到第三句时,沈夫人如疯了一般撞开了人群。她的鬓发散乱,钗环歪斜,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恐惧,径直扑跪在青石砖上,双手伏地,声泪俱下:我女儿有孕在身!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是靖安侯世子的骨肉!求大人开恩——
沈清霜猛地攥紧诏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丝帛在她的手中发出嘶啦的脆响。就在这声响中,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廊柱的阴影处,萧珩就站在那里,铁面具泛着冰冷的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三个月来与萧珩夜夜缠绵的温存,那些耳鬓厮磨、浓情蜜意,原来都是为了此刻——让她怀上逆贼血脉,再亲手将沈家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验身!大理寺少卿面色冷峻,一声厉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当嬷嬷颤抖着撩开她的衣摆时,沈清霜没有挣扎,只是直直地望着萧珩,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铁面具。她看着他铁面具下的喉结微微滚动,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捏成拳,骨节泛白。原来,这场戏,演不下去的不止她一个,他的内心,也并非如表面这般平静。
确有身孕。嬷嬷回禀,声音微微颤抖,约两个月。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沈夫人突然发出一阵尖笑,笑声中满是癫狂与绝望:两个月前靖安侯世子还在北疆!这分明是——
是萧珩的种。沈清霜平静地接话,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她缓缓抚着小腹,眼神空洞,仿佛在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却只感觉到那里涌出温热的液体,可惜啊,父亲杀了他全家……
血,顺着她素白的裙裾蜿蜒而下,在青石砖上蔓延开来,如同盛开的彼岸花。就在这时,萧珩的铁面具当啷一声落地,露出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有震惊,有痛苦,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
(3)诀别
刑场之上,天空飘着如丝如缕的细雨,细密的雨丝打湿了每一个人的衣衫,也为这场悲剧增添了一抹悲凉的色彩。沈清霜戴着沉重的镣铐,身形单薄地站在看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父亲被如狼似虎的官兵按在断头墩前。多么讽刺啊,同样的青石台,三个月前跪着的是萧珩,如今轮到了沈家。
清霜!沈相国突然声嘶力竭地嘶吼,声音中带着不甘与绝望,你腹中真是萧家余孽
她没有回答,细雨打湿了她的睫毛,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年少时的萧珩翻墙来找她,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手里还攥着两支糖葫芦,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霜儿,你爹又罚你跪祠堂
刽子手高高扬起手中的刀,那刀身闪烁着冰冷的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夫人突然挣脱官兵的束缚,如疯了一般冲向一旁,将一瓶鸩酒猛地灌进喉咙。
娘——!沈清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镣铐哗啦作响,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一旁的官兵死死拉住。
萧珩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扶沈清霜,却被她反手一巴掌。这一巴掌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清脆的声响在刑场上回荡。这一巴掌,她满手是血地指着他,眼中燃烧着愤怒与绝望的火焰,是替萧尚书打的。
她踉跄着走向刑台,脚步虚浮,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在父亲头颅落地的瞬间,她终于挣脱官兵的束缚,接住了母亲滑落的身子。温热的血与冰凉的雨一起浇在她脸上,那混合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血还是泪。她忽然想起昨夜流产时,萧珩猩红着眼抱住她,声音颤抖地说: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我带你走……
多可笑啊,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我们。从萧家灭门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如今,不过是在这残酷的现实中,彼此折磨。
(4)折骨
三日后,阴沉的天空依旧没有放晴的迹象,沈清霜独自一人站在乱葬岗。这里弥漫着雨后的腐臭味,让人作呕。周围是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乌鸦叫声,更添几分凄凉。
没有墓碑,她只寻了截焦木插在土堆前,算是给父母的一个标记。她缓缓蹲下身子,解开包袱,取出那件染血的嫁衣,轻轻覆在坟头。那嫁衣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悲惨故事。
娘,您总说女子贞洁重于性命。她一边烧着纸钱,火光照亮了她消瘦而憔悴的脸,可您看,沈家满门的命,还不如一纸诏书值钱。她的声音平淡,却透着无尽的悲凉。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她知道,是萧珩来了。萧珩站在三丈外,身上的官服已经被雨水湿透,官服上的獬豸补子还在不断滴雨,仿佛也在为这场悲剧哭泣。他的手中捧着个乌木匣,里面装着沈相国私通北疆的铁证,也是他为萧家平反的功勋。
圣上准了。他的嗓子哑得厉害,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自由了。
沈清霜看着灰烬被风吹散,漫天飞舞,如同她破碎的人生。自由她的自由早在萧家灭门那日就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具披着人皮的枯骨。
萧大人。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如同死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认出你吗
萧珩僵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因为你每次动情,她缓缓踩灭最后一簇火苗,动作迟缓而沉重,右肩会先绷紧三分——就像现在这样。
说完,她缓缓摊开包袱皮,里面躺着半块玉佩。那永结同心的同字碎成两半,断面锋利如刃,就如同他们破碎的爱情,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第六章:终章·赎骨
(1)药香
江南的梅雨季,仿佛是一幅湿漉漉的水墨画,整个天地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空气里,总是浮着一层潮腐的药味,那味道,像是岁月沉淀下来的苦涩,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沈清霜抬手轻轻掀开青布帘子,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摇曳,清脆的声响恰好撞碎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三年了,这还是她头一回用回本名。沈娘子,您要的当归。药童费力地踮起脚,从高处取下竹匾,那模样透着几分天真与可爱,这位客官也等半天了……
沈清霜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阴影处,只见一个身影缓缓转过身来。玄色的衣袖轻轻摆动,扫落了几粒黏附其上的苍耳子。她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那人右腕露出的疤痕上,那是一个深可见骨的霜字,结痂处还泛着狰狞的紫红色,仿佛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刺痛了她的眼睛。
沈清霜手中的竹筐砰地砸在地上,晒干的益母草如散落的星辰,撒了一地,与雨水混在一起,泛起一阵苦涩的香气。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客官走错了。她连忙弯腰去捡药材,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这是妇科药铺。
萧珩的官靴缓缓伸出,碾住了一片当归。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沈清霜,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愫,三年前你流掉的那个孩子……他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声音微微颤抖,其实没死是不是
沈清霜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看向竹筐最底层,半只虎头鞋的金线穗子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深埋的往事。
(2)残局
后堂的药炉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氤氲的水汽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一股浓郁的药香。沈清霜手持捣药杵,手很稳,铜杵与臼底碰撞出规律而单调的声响,仿佛在敲打着她内心深处的那根弦。
大理寺的案卷记载,萧珩的指尖轻轻抚过晒药架,眼神若有所思,沈夫人在刑场饮的鸩酒,是你提前换的假死药。他忽然上前一步,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度之大,让她无法挣脱,为什么又让仵作发现
药杵当啷一声,滚进了炭灰里,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平静。沈清霜微微一怔,目光望向窗外如注的雨帘,思绪瞬间被拉回到那个惨痛的日子。那日母亲咽气前,确实在她手心写过药字。可当大理寺少卿掀开白布时,老妇人颈侧分明浮现出青紫的尸斑——那是真的毒发身亡的迹象。
你查了三年,她用力抽回手,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无奈,就为问这个
萧珩似乎被她的情绪所触动,沉默片刻后,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一道蜈蚣似的疤痕蜿蜒而上,触目惊心,看那愈合的程度,正是三年前在沈府落下的。沈清霜下意识地别开眼,不想面对这残酷的回忆,却听他缓缓说道:当年密室里的虎符是假的。
话音刚落,雨声骤然急促起来,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而震惊。
(3)当归
油灯在角落里噼啪爆了个灯花,微弱的光线在墙壁上摇曳不定,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扭曲而漫长。
我父亲确实毒杀过先帝。沈清霜突然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意味,仿佛这些话在她心里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不过毒酒被你父亲换了。她轻轻拨弄着炭火,光影在她脸上跳动,忽明忽暗,那年先帝微服私访,在萧府赏梅时突发恶疾……
萧珩手中的茶盏咔地裂了一道缝,他的眼神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你父亲发现酒有问题,当场砸了御赐的玉杯。她往药炉里添了把雪见草,水汽蒸腾,模糊了她的面容,先帝回宫后却记恨上了,这才是萧家被诬谋反的真正缘由。
雨滴从瓦缝里漏下来,在青砖上汇成小小的漩涡,仿佛在诉说着这隐藏多年的秘密。萧珩想起父亲临刑前夜,狱卒偷偷递来的血书,上面只有半句臣愧对先帝,原来竟是这般含义,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这些事……
你母亲告诉我的。沈清霜缓缓掀开药炉盖子,白雾瞬间升腾而起,完全模糊了她的面容,那瓶鸩酒,原本是留给我。
就在这时,竹帘突然被风吹起,里间小榻上熟睡的孩童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孩童约莫两三岁的模样,粉雕玉琢,眉心一点朱砂痣,为他增添了几分灵气。他的右手紧紧攥着半块玉佩——正是当年永结同心缺了的那角。
(4)赎骨
萧珩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他不由自主地跪在榻前,情绪激动之下,袖刀不小心划破了褥子。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碰孩子的脸,那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美好的梦境。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孩子的瞬间,沈清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枚银针抵住了他的咽喉。她的嗓音比三年前更冷,仿佛结了一层冰,看够了就滚。
霜儿……萧珩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他的眼神中满是痛苦与愧疚。
这声称呼,你配吗银针又往前送了送,尖锐的刺痛让血珠顺着颈线缓缓滚落,沈家七十三条人命,我娘的血,还有……她的目光看向孩子残缺的左手小指,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决绝,你亲自下的落胎药。
萧珩如遭雷击,整个人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给沈清霜带来了如此沉重的伤害。
窗外惊雷炸响,耀眼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出了孩子的左手——本该是小指的位置,只有个浅淡的肉痂。
那晚我吐出来的药,沈清霜轻笑,那笑容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无尽的悲凉,你尝出有几味毒了
雨幕里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萧珩突然扯开官服,露出心口处新鲜的刀伤,伤口还在不断渗出血来,染红了他的衣衫。大理寺今早刚定的罪。他抓起沈清霜的手,按在伤口上,滚烫的鲜血浸湿了她的手掌,私盗虎符是死罪,我来赴你的局。
血是温热的,沈清霜的手感受到那股热度,心中不禁一阵悸动。她想起乱葬岗那夜,她刨开母亲的坟,里面只有件染血的诰命服,那时的绝望与痛苦再次涌上心头。
铜铃又响,清脆的声音在风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药童在门外喊道:沈娘子,您要的骨碎补到了!仿佛在这混乱的情感纠葛中,提醒着他们,生活还在继续,而他们的故事,也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