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灵犀的手指猛地收紧,诊脉老太医那句喜脉,一月有余还在耳边。
孩子。她竟然,真的有了孩子。
这三年,她从江南绣坊无人问津的孤女,一步登天,成了权倾朝野的靖王萧景琰的禁脔。
多少人艳羡她泼天富贵,又有多少人暗地里唾她痴心妄想,不过是个玩意儿。
唯有她自己清楚,这王府深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可现在,她有了孩子。
靖王的孩子。
她的心口一阵滚烫,那是压抑了太久的微弱期盼。
靖王萧景琰,那个永远冷峻、永远看不透的男人,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总该会有一分不同吧
哪怕只有一分,也足够她抓住,去赌一个未知的将来。
她要亲自告诉他。
苏灵犀屏退了侍女,小心翼翼端着一盅刚炖好的莲子羹,一步步走向靖王的书房。
清芷院到前院书房的路,她走了无数遍,从未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漫长而忐忑。
手心渗出薄汗,莲子羹的温热透过瓷盅传来,她却觉得指尖冰凉。
该如何开口是欣喜,还是羞怯
他会是什么反应是惊喜,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翻滚。
临近书房,窗棂内透出两道人影。
一个是靖王萧景琰惯常的玄色身影,另一个,是身形婀娜的柳贵妃。
靖王的心腹,也是这王府后院实际的掌权者之一。
苏灵犀的脚步下意识一顿,想着是否该回避。
就在此时,柳贵妃那娇柔中带着尖刻的嗓音,清晰穿透窗纸,飘了出来。
越王殿下,您这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的戏码,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去那苏灵犀看着温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万一让她察觉了蛛丝马迹……
越王殿下
苏灵犀整个人被钉在原地,血液瞬间冻住。
柳贵妃在和越王萧景渊说话
靖王的亲弟弟,那个传说中温润如玉、谦和有礼的贤王
他怎么会和柳贵妃在靖王的书房里,谈论自己
她听见越王萧景渊那独特的,清朗中带着温润的嗓音响起,此刻却压低了,亲昵得像情人低语,内容却让她如坠冰窟。
皇兄远在边疆巡查军务,短期内无法回京。府中诸事繁杂,我身为皇弟,自然要替皇兄分忧解劳,稳住后宅。只是……本王也没想到,这一扮作皇兄的模样,‘宠幸’苏灵犀,竟已持续了这般久。她若知晓真相,怕是真的要闹翻天。
轰——
苏灵犀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扮作皇兄……宠幸……
这六个字,像六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那些温柔缠绵的夜晚,那些伏在她耳边的低语,那些深入骨髓的亲密……都不是靖王萧景琰!
是越王萧景渊!
三年来,与她同床共枕,夜夜春宵的,竟然是靖王那个声名在外的贤德胞弟!
她腹中的孩子……这个她曾以为是救赎的生命……是谁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恶心感,山崩海啸般席卷她。
她手中的莲子羹盅剧烈晃动,汤水几乎泼洒出来,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稳住。
牙齿深深嵌入下唇,带来尖锐刺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她不能出声,不能被发现!
就在她五脏俱焚之际,书房内,又响起一个声音。
那声音,模仿着靖王萧景琰惯有的冷漠与不屑,语调、尾音,甚至连那份骨子里的疏离都惟妙惟肖。
苏灵犀认得,那是越王萧景渊在刻意模仿他兄长的语气,也是她曾经无比熟悉,以为是专属于她的靖王的声音。
一个玩意儿,怕什么。她苏灵犀难道还真敢为了这点所谓的‘真相’,舍了这靖王府泼天的荣华富贵不成呵,真是笑话。
柳贵妃咯咯娇笑起来:殿下说的是。谅她也没那个胆子。不过,这事儿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万一……
那靖王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浓浓的厌弃与警告:替身之事,做得隐秘些。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都处理得很干净。最要紧的是,别真让她怀上本王的孩子。本王,嫌她脏。
脏!
这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千斤重的巨锤,狠狠砸在苏灵犀的天灵盖上,将她所有的尊严、所有的期盼、所有的爱恋,砸得粉身碎骨。
她脏
她是谁江南绣坊的孤女,无父无母,一入王府,便被冠以禁脔的恶名。
她有选择吗她除了攀附,除了小心翼翼侍奉,还能做什么
她以为自己侍奉的是靖王,她将一颗真心捧上,三年如一日,不敢有丝毫懈怠,换来的,就是一句脏
究竟是谁脏!
是这两个道貌岸然,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视人命如草芥的萧家兄弟!
是这个蛇蝎心肠,在一旁煽风点火的柳贵妃!
他们才是最肮脏的存在!
原来,她苏灵犀,在他们眼中,甚至连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都算不上。
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替换、随意欺瞒、随意丢弃的玩意儿。
她的存在,她的感情,甚至她此刻腹中这个无辜的孩子,都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注定要被抹去的、肮脏的意外。
三年的情爱,三年的恩宠,三年的期盼……顷刻间,灰飞烟灭。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耻辱。
苏灵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走回清芷院的。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牵动全身的痛楚。
方才强行压制的反胃感此刻再也忍不住,她冲到院角的暗处,俯身剧烈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苦水一阵阵上涌。
整个世界仿佛都颠倒了,所有她曾经坚信不疑的东西,都碎裂成了齑粉。
她跌坐在冰冷的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空洞得吓人。
突然,那面她从江南带来的,据说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古镜,镜面无端泛起阵阵水波般的涟漪。
随即,一行娟秀却带着戏谑的小字,缓缓浮现在光滑的镜面上:
【笑死,女配还当自己怀了龙种,殊不知靖王从未碰过她,是越王这匹狼玩腻了她!】
苏灵犀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镜面。
古镜又开始它日常的发癫了。
这面古镜自三年前她进入靖王府起,就时不时会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批注,内容匪夷所思。
什么剧情节点、BE预警、工具人设定、原著走向……
诸如此类的词句,她初时以为自己眼花,后来又疑心是得了什么臆症,甚至偷偷请大夫看过,却查不出任何所以然。
久而久之,她也只能将这些莫名其妙的弹幕当做是这面古镜本身的诡异之处,尽量不去理会。
可今天,这行字,每一个偏旁部首,都像淬了剧毒的钢针,一根根狠狠扎进她的眼底,再刺入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女配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玩腻了她
所以,连这面不知道来历的破镜子,都在明晃晃地嘲笑她的愚蠢和自作多情吗
所谓的宠幸,在那个温润如玉的越王萧景渊看来,仅仅是玩
玩腻了,就可以像丢弃一件旧衣服,随意丢弃她苏灵犀
甚至,连带着她腹中这个尚未成形的孩子,都要被斥为脏,要被处理干净
苏灵犀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屈辱,如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她胸腔内疯狂翻滚、冲撞。
她死死盯着镜面上那行字,直到它们渐渐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女配……苏灵犀低低地重复着这个称谓,唇边却缓缓勾起一抹诡异弧度,冰冷刺骨。
如果她是女配,那精心设计这一切,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萧景琰和萧景渊,又算是什么
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男主吗
好一个玩腻了。
好一个脏。
她苏灵犀,是女配,也绝不会让他们如此轻易地玩过去!
这笔血泪交织的账,她一笔一划,都刻在了骨头上!
孩子……她的孩子……
苏灵犀颤抖着,轻轻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孕育。
这个认知,像一簇微弱却顽强的火苗,在她冰冷绝望的心海上,点燃了一丝疯狂的暖意和决绝的勇气。
她慢慢抬起眼,重新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那个女人,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震惊、绝望、空洞,逐渐沉淀下来,变得幽深,冷寂,毫无温度,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底下暗流汹涌。
苏灵犀缓缓站起身,走到房间一角的妆奁前,打开了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暗格。
暗格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些金银锞子和几张银票。
这是她三年来,不动声色,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一笔不小的私产。
是她为自己,也是为腹中这个孩子,留下的最后一条退路。
她取出一张最大面额的银票,紧紧攥在手心。
走着瞧。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一字一句,清晰而冷冽。
这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2章
苏灵犀僵在原地,指尖的凉意已蔓延至四肢百骸。
书房内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她的血肉。
柳贵妃娇笑一声,那声音此刻听来格外刺耳:还是殿下英明。那苏灵犀,不过是我当初寻来,献给靖王殿下排遣寂寞的玩意儿。让她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一步登天,殊不知,从头到尾,不过是我与越王殿下的一场游戏罢了。
游戏
她苏灵犀三年的情意,三年的如履薄冰,在他们眼中,仅仅是一场游戏
席间,立刻有其他几个她只在宴会上见过几次的权贵子弟开口附和。
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越王殿下当真是好手段,连自家皇兄的女人,也能玩弄于股掌之间,佩服,佩服!
另一个带着淫邪的笑意:那苏灵犀确实姿容绝艳,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也难怪两位殿下都爱不释手。这样的尤物,就算只是个玩意儿,也值了。
就是,不知我们何时也能有此等‘艳福’,尝尝靖王府‘旧人’的滋味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苏灵犀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些人,这些平日里人模狗样的权贵,私底下竟是这般嘴脸!
柳贵妃似乎对这些奉承极为受用,声音越发得意:说起来,七日后,便是靖王殿下‘纳’她为侧妃的仪式了。到时候,咱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揭穿这一切的真相。本宫倒要看看,她苏灵犀从云端跌落泥沼,身败名裂,会是怎样一副光景。想必,一定很精彩,岂不快哉
当众揭穿让她身败名裂
苏灵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好狠毒的心思!
那个模仿靖王萧景琰语气的越王再度开口,依旧是那副冷漠疏离的调子:甚好。此事便交由贵妃处置。只是,别真闹出人命,也别让她真怀上什么孽种,不好收拾。
孽种!
这两个字,比之前那句脏还要恶毒百倍,像两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刺入苏灵犀的心脏。
她的孩子,在她腹中尚未成形的孩子,在他们眼中,竟是孽种!
是不好收拾的麻烦!
苏灵犀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叫出声。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被这无边恶意吞噬时,妆台上的古镜镜面,再次泛起水纹。
一行小字缓缓浮现:
【啧啧,柳贵妃才是这出大戏的幕后黑手啊。她想借着彻底打压苏灵犀这个假冒伪劣的宠妾,来巩固自己未来靖王妃的地位呢。一箭双雕,玩得挺溜。】
原来如此。
柳贵妃,这个看似只是靖王心腹的女人,野心竟如此之大。
而她苏灵犀,就是柳贵妃用以邀功、用以排除异己的垫脚石!
古镜上的字迹变换:
【还有哦,据可靠消息,靖王萧景琰对原定女主(柳贵妃)可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苏灵犀肚子里这个孩子,若真是靖王萧景琰的,一旦被柳贵妃视为眼中钉,那妥妥就是母子共赴黄泉的剧本。刺激不】
苏灵犀的瞳孔骤然收缩。
如果说,之前她对靖王萧景琰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他只是被蒙蔽,以为他对自己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那么此刻,古镜的这番话,彻底将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靖王对柳贵妃百依百顺
若孩子是他的,等待她们母子的,也是死路一条
也就是说,无论这个孩子是谁的,在萧景琰和柳贵妃眼中,都是一个必须除去的孽种!
她苏灵犀,连同她腹中的孩子,根本没有活路!
那张刚刚从老太医手中接过,还带着药香的喜脉诊断书,此刻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几乎要被手心的冷汗浸透。
诊断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催命符。
喜脉,一月有余……
这曾带给她无限期盼的八个字,此刻读来,只剩下无边讽刺与绝望。
她苏灵犀,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任人摆布,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愤怒,屈辱,悲凉,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在她胸中剧烈翻腾。
她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身子,背脊挺得笔直。
那张惨白的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已褪尽,只剩下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亮得吓人,仿佛燃烧着两簇幽幽鬼火。
她不能倒下。
她还有孩子。
她要活下去。
她要让这些把她当做玩物,肆意践踏她尊严的人,付出代价!
苏灵犀转身,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回内室。
那份喜脉诊断书,被她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藏起。
这是她的催命符,也是她唯一的武器。
第3章
苏灵犀回到清芷院,脸上不见半分泪痕,唯有一片死寂。
哭那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现在要做的,是把那些人欠她的,连本带利,一一讨还。
喜脉她对着空荡的房间自语,指尖抚过那张薄薄的诊纸,孽种好,真是好得很。
她苏灵犀,从不做亏本买卖。
这孩子,既然他们不想要,那她就亲手了结。
但不是现在,不是以这种屈辱的方式。
她唤来心腹侍女:去一趟城南,找张药婆,就说我要调理身子的药。记住,做得隐秘些。
侍女应声而去。
张药婆是她早就留意的人,专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手脚干净。
落胎药,她必须备下。
但用与不用,何时用,她说了算。
柳贵妃不是想在七日后的纳妾仪式上看她笑话,让她身败名裂吗
好啊,苏灵犀对着镜子,镜中人面色苍白,眼神却锐利,那就七日后。我倒要看看,谁才是那个真正的跳梁小丑。
纳妾仪式,宾客云集,正是她脱身的最好时机。
也是她送给那对情深义重的兄弟和那位贤良淑德的柳贵妃一份大礼的绝佳场合。
这几日,靖王的赏赐流水一般送进清芷院。
绫罗绸缎,珍玩珠宝,几乎堆满了半个库房。
苏灵犀起初只觉讽刺,这些东西,是用她的尊严和血泪换来的。
直到某日,管事太监送来一支成色极好的血玉簪,她记得分明,三日前,靖王才赏过一支一模一样的。
这支簪子,王爷昨日才赏过。她平静开口。
管事太监脸上堆笑:苏主子好记性。这不,王爷想着主子您辛苦,特意又赏了一份。主子好福气啊。
苏灵犀心中冷笑。
一份是靖王萧景琰的例行公事,另一份,是越王萧景渊假借兄长名义的情意绵绵
真是体贴入微,双倍恩宠。
替我谢过王爷。她不动声色地收下。
这些赏赐,越多越好。
她打开妆奁最底层的暗格,里面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叠银票和金银锞子。
这些,是她三年来,从那些恩宠中,一点一滴抠出来的。
是她为自己,也为腹中这个孽种,准备的买命钱。
如今,拜那两位殿下所赐,她的私库正以惊人的速度充盈。
呵,用你们的钱,买我的自由,顺便,再给你们添点堵。这买卖,划算。她拿起一张最大面额的银票,指尖的冰凉透过纸张传来。
这让她想起三年前,她也是这样,攥着一张卖身契,跪在柳府门前。
那时,她是江南小吏苏明德的独女。
父亲为人清正,却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构陷父亲的,正是柳贵妃的家族。
柳家势大,无人敢伸出援手。
她求告无门,眼看父亲就要屈死狱中。
柳贵妃,彼时还只是靖王府的侧妃,却已是后院实际的掌权者。
她恰到好处地出现,给了苏灵犀一个选择。
签了这份卖身契,入靖王府,伺候王爷。你父亲,本宫保他一条性命。
柳贵妃当时的语气,高高在上,带着施舍。
苏灵犀没有选择。
她用自己的终身自由,换了父亲的苟延残喘。
她成了柳贵妃献给靖王的一件礼物,一个用以固宠,或是用以试探的棋子。
原来,从一开始,她苏灵犀就是个玩意儿。
是柳贵妃手中的玩意儿,是靖王眼中的玩意儿,更是那个披着温润外皮的越王萧景渊,用来满足他龌龊心思的玩意儿!
柳诗筠,苏灵犀念出柳贵妃的名字,每一个字都淬着冰,你毁我家园,辱我至此。这笔账,我记下了。
她将那张喜脉诊断书和新得的落胎药放在一起,妥善藏好。
七日。她只有七日时间。
萧景琰,萧景渊,柳诗筠……她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唇边勾起一抹弧度,冷得没有半分温度。
这游戏,既然你们还没玩腻,那我就陪你们,玩一票大的。
她会让他们明白,女配,也是会掀桌子的。
而且,掀得很彻底。
苏灵犀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
暴雨将至。
很好。她喜欢这样的天气。
只有在最深的黑暗和混乱中,才能让那些自以为是的猎人,变成仓皇逃窜的猎物。
第4章
清芷院内,苏灵犀对着铜镜,细细描眉。
距离那场所谓的纳妾仪式,还有五日。
五日,足够她将这场戏唱得更精彩些。
这三年,她日夜面对的靖王,竟是两个人。
真正的靖王萧景琰,如传闻般冷峻寡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召幸她时,也多是例行公事,不带半分温情,更不喜她主动亲近。
而另一个,越王萧景渊,则在她面前扮演着一个深情款款的靖王。
那些她曾信以为真的温柔体贴,那些夜半的耳鬓厮磨,皆出自这位贤王的精湛演技。
轻佻,虚伪。
苏灵犀记得,他腰侧靠下接近大腿根部的位置,有一颗极隐秘的朱砂痣,是无数次恩爱时,她无意中瞥见的。
真正的萧景琰,绝无此物。
主子,王爷传话,让您装扮得体些,前厅有贵客。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灵犀放下眉笔。
贵客她心中冷笑,怕是来看她这只笼中雀的吧。
知道了。她换上一件湖水色的广袖罗衫,裙摆绣着暗纹的缠枝莲,既不显得过分妖娆,也不失贵气。
发髻松散地挽着,仅簪了一支碧玉簪,素净中透着几分楚楚可怜。
这副模样,最能激起男人的怜惜。
踏入前厅,苏灵犀一眼便看到了主位上的真靖王萧景琰。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面无表情,只在她进来时,抬了抬眼皮,便再无动作。
而他的下首,赫然坐着越王萧景渊和柳贵妃柳诗筠。
好一个贵客临门。
苏灵犀垂下眼帘,再抬起时,脸上已是恰到好处的惊喜与羞怯,盈盈拜倒:妾参见王爷,见过越王殿下,柳贵妃娘娘。
萧景渊,不,此刻他只是越王,脸上挂着他招牌式的温和笑容,虚扶一把:苏姑娘不必多礼。
柳贵妃则掩唇一笑,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眼,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苏灵犀,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恶意。
苏妹妹今日这身装扮,真是清新脱俗,难怪靖王殿下对你另眼相看。柳贵妃的声音娇柔婉转。
苏灵犀心中腹诽:戏精学院优秀毕业生,说的就是你吧
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贵妃娘娘谬赞了,妾蒲柳之姿,不过是沾了王爷的恩泽。
萧景琰全程未发一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虚伪的寒暄过后,柳贵妃终于图穷匕见,她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状似无意地问道:灵犀妹妹,有段时日未见了。近来,靖王殿下待你,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来了。苏灵犀暗道。
她抬起头,望向主位上的萧景琰,那双水眸中迅速蓄满了孺慕与娇羞,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难以抑制的喜悦:殿下……殿下待妾,确是与以往不同了。他待我,比从前更温柔体贴了许多。妾……妾心悦之。
话音刚落,苏灵犀清楚地感觉到,主位上的萧景琰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端着茶盏的手指似乎也收紧了几分。
而他身旁的萧景渊,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那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苏灵犀的眼睛。
是吗柳贵妃的笑容深了几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那可真是要恭喜妹妹了。
苏灵犀心中冷笑:恭喜怕是恨不得立刻撕了我吧。
萧景渊此时亲自为苏灵犀布了一筷子蜜汁火方,动作自然而然,语气也带着惯有的宠溺:乖囡,这道蜜汁火方是你素日里最爱吃的,多用些。
乖囡二字一出,厅内气氛瞬间凝固。
萧景琰冷冽的视线扫了过来,如同实质。
萧景渊猛然回神,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作镇定,哈哈一笑,试图弥补:皇兄常在私下里这般唤苏姑娘,本王听得惯了,一时失言,倒是让苏姑娘和皇兄见笑了。
苏灵犀垂眸,敛去眸底的讥讽。
好一个听得惯了。
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这乖囡二字,从这个虚伪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简直比吞了苍蝇还让她难受。
妾……妾有些不适,先行告退。苏灵犀捂住胸口,脸色煞白,对着萧景琰福了福身,不等他允准,便匆匆转身离去。
她能感觉到背后几道复杂的视线。
皇兄,苏姑娘这……萧景渊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
未等他说完,柳贵妃那带着尖细笑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意有所指:哎呀,灵犀妹妹这般模样,莫不是……害喜了
苏灵犀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加快了步伐。
害喜是啊,害了你们的喜,断了你们的戏!
她苏灵犀,等着看你们的好戏开锣!
回到清芷院,苏灵犀再也忍不住,冲到院角的暗处,俯身便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她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苦的胆汁一阵阵往上涌。
那句乖囡,那个男人虚伪的温柔,柳贵妃恶毒的试探,萧景琰冰冷的漠视,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痛。
呕——她撑着墙壁,大口喘息,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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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鸿门宴,不过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
苏灵犀直起身,擦去唇边的水渍,那双因呕吐而泛红的眸子,此刻却清亮得吓人。
她不会输。
绝不会。
第5章
当晚,清芷院的烛火不安地跳动。
越王萧景渊,顶着靖王萧景琰那张冷峻的面孔,踏入苏灵犀的寝殿。
灵犀,本王来了。他开口,是苏灵犀听了整整三年的,靖王特有的腔调,没有一丝破绽。
苏灵犀起身,敛衽行礼,垂落的眼帘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所有的真实情绪。
她心中只有一片翻腾的冷笑:戏精,又来上班打卡了。
本王先去沐浴,你且等着。他走近,伸手轻佻地捏了捏苏灵犀的脸颊,动作带着惯有的亲昵与占有。
苏灵犀温顺应下:是,殿下。
他转身走向浴房的背影一消失,苏灵犀脸上的温红便即刻褪去,换上了一片冰寒。
书房!那些狗东西的密信!她必须拿到!
柳贵妃柳诗筠的生辰八字,她记得一清二楚。
毕竟,她苏灵犀曾经也是柳诗筠院里一个不起眼的侍女,那女人自视甚高,连个生辰八字都当作什么独家宝贝似的,防贼一样防着。
谁曾想,当年无意中被她知晓的几个数字,今日竟能派上如此用场。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放过谁。
老天爷都站我这边,我看你们怎么死。
她迅速屏退了殿内所有侍女,只说自己要静心为王爷准备宵夜点心,不喜人打扰。
随后,她如敏捷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靖王的书房。
夜已深沉,书房内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墨香。
她熟门熟路,迅速找到了那个位于博古架之后的隐秘暗格。
传闻中,这暗格的开启之法,只有靖王最信任的心腹才知晓。
苏灵犀伸出微颤的手指,按照记忆中柳诗筠的生辰八字,依次按动机括。
暗格应声开启。
成了!
苏灵犀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柳诗筠,你那金贵的生辰,倒是给我苏灵犀行了个大大的方便!谢了您嘞!
暗格不大,里面只静静躺着几封用火漆封口的信笺。
火漆印是皇家特有的盘龙纹样,彰显着信件主人的尊贵与隐秘。
苏灵犀拿起最上面的一封。
信封的质地是上好的雪浪宣,触手微凉。
第一封信,字迹冷硬如铁画银钩,是靖王萧景琰的风格,简短的几个字:【何时换回】
苏灵犀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果然是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真靖王,早就知道这一切!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第二封。
这一封的字迹却显得温润许多,正是越王萧景渊的手笔:【皇兄,再等等,戏还未够。】
戏
苏灵犀的牙齿狠狠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在她苏灵犀身上演的这场惊天大戏,居然还未够
他们到底想玩到什么时候!
她颤抖着拿起第三封,依旧是靖王萧景琰那冷酷的字迹:【你莫非对那棋子动了情记住,玩物不可生情,这是规矩。】
棋子!玩物!规矩!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苏灵犀的心窝。
原来在她深爱了三年的男人眼中,她连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用过即弃的棋子和玩物!
苏灵犀只觉得一股透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她血液都快要凝固。
她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了最后一封信。
这是越王萧景渊的回复,字里行间依旧是他那虚伪的温情:【皇兄多虑,只是演得越真,她梦碎时才越痛。】
演得越真,她梦碎时才越痛。
苏灵犀反复咀嚼着这十二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好一个越王萧景渊!
好一个名满京城的贤王!
这份用心良苦的歹毒算计,她苏灵犀真是十辈子都受不起!
去你妈的深情!
她将信件一一归位,小心翼翼地恢复了暗格的原状。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迅速从一旁的笔筒中抽出一张空白宣纸,又取过越王惯用的那支紫毫笔,模仿着他的笔迹,飞快地写了寥寥数字,然后将这张纸条不着痕迹地塞进了那几封信件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如同鬼魅,悄然退出了书房。
越王萧景渊沐浴完毕,只着一件松垮的中衣,墨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汽。
他一进寝殿,便看见苏灵犀正端坐在妆台前,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支通体剔透的血玉簪。
那正是他前几日才赏给她的。
这簪子如此尖利,仔细些,莫要不小心划伤了本王的背。他缓步走上前,从身后轻柔地揽住苏灵犀纤细的腰肢,下巴抵在她的颈窝,语气暧昧到了极点。
苏灵犀头也未回,声音平静无波:那殿下便将我锁起来,岂不更稳妥
越王萧景渊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倏然一僵。
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镜中映出的苏灵犀。
她神色平静得有些过分,那双平日里总是含情脉脉的眸子,此刻竟是一片幽深,看不出半分喜怒。
片刻之后,他忽然低笑出声:哦灵犀今日,倒是有些与众不同。本王喜欢。
他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作势便要去解她本就松散的衣带。
苏灵犀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语气依旧淡漠:殿下,今日身子不适。
不适越王萧景渊挑了挑眉,眼神中闪过一丝探究,哪里不适让本王好好瞧瞧。
葵水将至,恐污了殿下的龙体。苏灵犀面不改色地扯谎,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越王萧景渊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作伪,终究没有再继续勉强。
毕竟,七日之后便是那场精心策划的纳妃仪式,他不愿在此时节外生枝,万一惹得这棋子不快,影响了他的大局,那便得不偿失了。
也罢,那便早些歇息。他语气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温和,只是那份温和之中,似乎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一丝……不悦
苏灵犀心中冷哼:演,你丫就继续演。老娘看你能演到什么时候。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苏灵犀蜷缩在锦被之下,身体不住地轻颤,额头上冷汗涔涔,腹中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绞痛。
是真的痛。
这几日接连不断的惊惧、滔天的愤怒、殚精竭虑的筹谋,再加上腹中那块她尚不知该如何处置的孽肉,早已让她身心俱疲,濒临极限。
嗯……剧痛之下,她忍不住从齿缝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睡在她身侧的越王萧景渊被这细微的动静惊醒。
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肚子……肚子好疼……苏灵犀的声音微弱,带着几分真实的哭腔。
这是她此刻最本能的反应,并非刻意伪装。
越王萧景渊皱起眉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坐起身来。
他看着苏灵犀痛得几乎要蜷成一团,那张平日里绝美的小脸此刻苍白如纸,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然后,出乎苏灵犀意料的,他伸出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他那温热干燥的大掌,小心翼翼地覆上她冰凉的小腹,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力道,缓缓地为她揉动。
乖囡,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他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那声音竟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安抚
苏灵犀整个身体瞬间僵住。
乖囡这是他演戏演得太投入,把自己都给骗过去了还是……他真的对自己……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感到深入骨髓的恶心与反胃。
他越是表现出这种虚假的情深意重,她就越发清晰地记得那封信上淬毒的字句——演得越真,她梦碎时才越痛。
这几个字,如恶毒魔咒,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鞭挞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缓缓闭上双眼,任由他在那里尽情地表演他的深情款款。
而她藏在枕下的那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握紧了那支尖锐冰冷的血玉簪。
萧景渊,你的戏,也该到落幕的时候了。
苏灵犀感受着他掌心传递过来的,那份虚伪至极的温度,心中却是一片万年不化的冰凉。
这场由你们兄弟二人精心编排的大戏,她苏灵犀,会亲自为你们拉上最华丽的帷幕。
等着吧。
第6章
次日天光微亮,越王萧景渊——或者说,此刻仍扮演着靖王萧景琰的他,在苏灵犀的枕下摸索到了什么。
他抽出一看,是一张折叠的纸。
展开,熟悉的药材名。
苏灵犀!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带着压抑的怒火,那张药方被他攥得死紧,你好大的胆子!这是什么!
苏灵犀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醒,睡眼惺忪,随即看到他手中那张纸,心中冷笑:鱼儿上钩了。
她面上却是一片茫然与无辜:殿下妾……妾不知殿下所指何物。
不知越王将那药方几乎要戳到她脸上,这上面的虎狼之药,你敢说你不知!
他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苏灵犀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再抬起时,已带了几分委屈与惶恐:殿下息怒。这……这不过是妾用来调理身子的寻常方子,前几日腹中不适,便央人寻来的。何……何来虎狼之药一说
她心中暗道:狗男人,跟你演戏,老娘是专业的。就你这三脚猫的质问,还想诈我
寻常方子越王嗤笑,根本不信,苏灵犀,你当本王是三岁稚儿吗这分明是落胎药!你竟敢瞒着本王,私藏此等恶毒之物!你腹中若真有了本王的骨肉,你待如何!
苏灵犀心底冷笑更甚:你的骨肉你也配怕不是你皇兄的便宜儿子,或者根本就是你这匹中山狼的孽种。
不过,这话可不能现在说。
她立刻泫然欲泣,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殿下!殿下明鉴啊!妾怎敢……怎敢对龙裔不敬若妾真有幸怀上殿下的子嗣,那便是天大的福分,妾定会第一时间欢天喜地告知殿下,一切仰仗殿下庇护,怎会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她抬手,指天发誓:妾对天盟誓,此方绝非殿下所想那般!妾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情真意切。
越王盯着她,那张素日温顺柔美的脸庞此刻写满了惊惧与委屈,不似作伪。
他将信将疑。
毕竟,苏灵犀在他眼中,向来是个贪慕虚荣、谨小慎微的女人,借她一百个胆子,她敢对靖王的子嗣下手
除非……她知道了什么
不,不可能。此事天衣无缝。
或许,真是他多虑了
苏灵犀见他面色稍缓,继续添柴: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召太医前来为妾诊脉,一验便知。妾身子清白,绝无苟且。这方子,也确实只是调理女儿家寻常不适所用,许是药材名称与某些禁药相似,才引得殿下误会。
她这番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药方,又主动提出验身,显得坦荡无比。
越王心中的疑虑去了几分。
纳妾仪式就在四日之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此时若为一张不清不楚的药方大动干戈,万一苏灵犀真的受了惊吓,闹出什么幺蛾子,反而不美。
他要的是一场完美的羞辱,而不是节外生枝的麻烦。
想到此,他脸上的怒容渐渐收敛,换上了一副他自以为温柔的面孔。
他伸手,轻轻将苏灵犀揽入怀中,动作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道。
灵犀,是本王错怪你了。他的声音刻意放柔,本王只是……太在乎你了,也太在乎……我们若能有个孩子。
苏灵犀伏在他胸前,心中一阵恶寒:真会演,奥斯卡影帝都得给你让座。在乎我在乎到把我当猴耍,把我的孩子当孽种呸!
她却只是在他怀中轻轻嗯了一声,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依赖。
越王轻抚着她的背,继续他的表演:这药方,以后莫要再用了。身子不适,自有太医照料,不可胡乱用药,知道吗
是,妾知道了。都听殿下的。苏灵犀的声音温顺得像小猫。
越王似乎很满意她的乖巧,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只是那吻,没有半分温度。
他柔声道:灵犀,委屈你了。再过四日,你便是本王的侧妃了。到那时,本王会给你这世间女子都艳羡的无上荣光,定不负你。
苏灵犀未语。
荣光是送她和她腹中孽种共赴黄泉的荣光吗
她只觉得讽刺。
这男人许下的承诺,比窗户纸还薄,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
她闭上眼,不再去看他那张虚伪至极的脸。
清芷院内,待越王走后,苏灵犀一个人坐在妆台前。
那面古镜毫无征兆地泛起水纹,一行小字缓缓浮现:
【蠢货,还在演。不过,他似乎真有点舍不得了。】
苏灵犀看着镜中那行字,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
舍不得他舍不得的,是这场由他亲手编织,即将推向高潮的好戏吧。
舍不得的,是看她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的快感吧。
苏灵犀拿起那张被越王丢弃在地的药方,小心抚平上面的褶皱。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落胎二字。
四日。还有四日。
这场戏,该如何收场,她苏灵犀,说了才算。
她将药方重新折好,贴身藏起。
这东西,可还有大用处呢。
越王萧景渊,你以为你掌控一切
等着瞧。
看谁,才是那个真正的蠢货。
看谁,才是那个最终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万劫不复的败犬!
苏灵犀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无妨,这点痛,比不上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要的,是血债血偿!
这靖王府,这吃人的地方,她多待一刻都觉得窒息。
但她不能急。
越是临近终局,越要冷静。
她对着镜子,缓缓露出一抹笑。
那笑,让镜中的古镜似乎都颤抖了一下,上面的字迹也变得模糊起来,仿佛不堪承受这笑意中的寒意与决绝。
萧景渊,柳诗筠,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萧景琰……
你们的盛宴,我苏灵犀,会亲手为你们画上一个永生难忘的句号。
就用你们最引以为傲的荣光,来祭奠我这被践踏的三年。
等着我,给你们送上一份史无前例的大惊喜!
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呵。
苏灵犀站起身,推开了窗。
天色,似乎更暗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很好,她喜欢这种一切即将爆发前的宁静。
她要这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第7章
纳妾仪式前两日,苏灵犀称病,直接打发了柳贵妃派来教导礼仪的嬷嬷。
什么劳什子规矩,老娘自己就是规矩。她对着铜镜翻了个白眼,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她的金银细软。
这些年,她可不是白混的。
那些赏赐,真当她苏灵犀是见了金银就走不动道的蠢货
错,她是见了金银就必须想办法变成自己私产的狠人。
一包包沉甸甸的金锞子,一叠叠厚实的银票,还有那些不易变现却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被她分门别类,用早就备好的油布细细包好。
阿牛那小子,应该快到了吧。她盘算着。
药婆的儿子阿牛,昔日江南的邻家小子,当年苏家出事,唯有他偷偷塞过几个馒头。这份情,她记着。
此次出逃,他是她唯一能信赖的接应。
这些财物,是她和她肚子里这块孽肉后半辈子的依仗,一分一毫都不能有差池。
夜幕降临,清芷院的烛火摇曳。
咚咚。敲门声。
谁苏灵犀警惕。
灵犀,是本王。门外,是越王萧景渊模仿的,那该死的靖王腔调。
苏灵犀迅速将最后一个包裹塞进床底暗格,脸上瞬间切换成柔弱模式:殿下,您怎么来了妾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您。
无妨。越王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托盘的侍女。
托盘上,一顶九凤朝阳冠,霞帔流光溢彩,金线绣着百鸟朝凤,其间点缀着无数米粒大小的珍珠和各色宝石,晃得人眼晕。
这是……苏灵犀惊喜地捂住嘴。
越王挥退侍女,亲自拿起那顶沉甸甸的凤冠,走到苏灵犀面前,眼中是她看了三年的,伪装出来的深情:两日后,你便是本王的侧妃。这凤冠霞帔,本王特意命人赶制,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他要亲手为她戴上。
苏灵犀心中冷笑:哟,戏瘾又犯了这凤冠霞帔,怕不是早就给柳贵妃准备的吧,临时拿来给我这‘替身’过过场
她顺从地低下头。
凤冠压上发髻,那重量让她颈椎一沉。
越王扶着她的肩,让她转向妆台前的铜镜。
镜中人,珠翠环绕,华服加身,却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得像精致的人偶。
美,真美。越王从身后拥住她,手掌轻柔地覆上她平坦的小腹,灵犀,若此处……若此处真有我们的孩儿,他(她)一出生,定是这世间最尊贵的。
苏灵犀差点没吐出来。
我们的孩儿你丫也配你那贤良淑德的好皇兄可是亲口认证,我肚子里的是孽种,本王嫌脏!
她强忍着恶心,转过身,双手环上越王的腰,脸颊贴在他胸膛,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无限憧憬:殿下……妾何德何能,得殿下如此垂爱。若真能为殿下诞下子嗣,妾……妾死而无憾。
好一朵盛世白莲花,演得她自己都快信了。
越王显然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傻丫头,说什么死不死的。本王要你好好活着,陪本王看尽这万里江山。
苏灵犀在他怀中嗯了一声,心里却在倒计时:还有两天,你这虚伪的江山梦,老娘亲手给你砸个稀巴烂!
就在此时,苏灵犀梳妆台上那面不起眼的古镜,镜面又开始不安分地闪烁起来,一行娟秀的小字缓缓浮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啧啧,戏精对戏精,年度大戏预定!不过港真,这凤冠霞帔倒是真品,工艺顶级的奢侈品A货都仿不出来,少说也值个几万两白银。女主,搞快点,打包带走,创业基金+1!】
苏灵犀:……
这破镜子,三句话不离钱,掉钱眼儿里了是吧
不过,它提醒得对,这凤冠霞帔,确实值钱。
殿下,这凤冠太重了,妾戴着有些头晕。苏灵犀娇弱开口。
越王忙取下凤冠:是本王疏忽了。你身子要紧,仔细歇着。仪式那日,本王要你做最美的新娘。
苏灵犀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妾都听殿下的。
送走越王这尊大佛,苏灵犀长长舒出一口气。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那套华丽得刺眼的凤冠霞帔,眼神冰冷。
最美的新娘她嗤笑一声,我是要去做你萧家兄弟和柳贵妃那场好戏里,最耀眼的祭品吧。
她拿起那顶凤冠,入手沉甸甸的,全是真金白银和宝石的分量。
几万两……她掂量着,确实是笔不小的启动资金。
她将凤冠霞帔小心翼翼地收好,并非出于珍爱,而是盘算着如何将它们也一并带出王府,变卖换钱。
萧景渊,萧景琰,柳诗筠,你们等着。苏灵犀的指甲嵌入掌心,这场婚礼,我会给你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惊喜’。
她摸了摸小腹。
孩子,娘亲会带着你,逃离这个吃人的牢笼。
至于那些人欠她们母子的,她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慢慢讨回来。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哦,不,是只欠那场盛大的纳妾仪式了。
她苏灵犀,已经迫不及待要登台唱戏了。
只是这出戏的剧本,由她来写。
结局,也由她来定。
她轻轻抚摸着古镜冰凉的镜面。
老伙计,关键时刻,可别掉链子啊。
古镜闪了闪,仿佛在回应她。
苏灵犀笑了。
那笑容,在烛光下,带着一丝诡谲,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第18章
纳妾仪式当日,靖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宾客们推杯换盏,满面春风。
吉时已到,本该盛装出场的苏灵犀却迟迟不见踪影。
主位上的靖王萧景琰放下酒杯,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他身旁的越王萧景渊与柳贵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得意。
去清芷院看看,怎么回事。靖王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管事太监刚要领命退下,异变陡生!
大殿正中,那面平日里用来悬挂祥瑞图,足有两人高的巨大寿山石屏风,毫无征兆地,哗啦一声,亮了起来!
柔和却清晰的光芒自屏风上散发,原本光滑的石面竟如水波般荡漾,随即浮现出清晰的影像。
满堂宾客霎时安静下来,皆好奇地望向那突兀发光的屏风。
这是何物
莫非是王爷准备的什么惊喜
屏风之上,出现的竟是靖王府书房的内景!
画面中,柳贵妃娇媚的声音清晰可闻:越王殿下,您这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的戏码,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去那苏灵犀看着温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万一让她察觉了蛛丝马迹……
越王殿下!宾客中有人失声低呼。
画面中的越王萧景渊,此刻正穿着靖王萧景琰的常服,语气轻佻:皇兄远在边疆,本王替他‘宠幸’一下他的女人,有何不可苏灵犀若知晓真相,怕是要闹翻天。
另一个刻意压低,模仿靖王萧景琰语气的男声响起,带着骨子里的疏离与不屑:一个玩意儿,怕什么。她苏灵犀难道还真敢为了这点所谓的‘真相’,舍了这靖王府泼天的荣华富贵不成呵,真是笑话。
宾客们面面相觑,大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柳贵妃咯咯娇笑:殿下说的是。谅她也没那个胆子。不过,最要紧的是,别真让她怀上本王的孩子。本王,嫌她脏。
脏!
这两个字,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每一个在场宾客的脸上,更抽在主位上两位王爷的脸上!
靖王萧景琰的脸瞬间黑如锅底,他死死盯着屏风,握着杯沿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从未说过后面那句本王嫌她脏,那是越王模仿他的语气说的!
但这前面一个玩意儿的评价,确确实实是他对苏灵犀的看法!
越王萧景渊更是面如死灰,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柳贵妃在书房的私密对话,竟会以这种方式,公之于众!
这简直是扒光了他的底裤,让他赤身裸体地站在了天下人面前!
柳贵妃更是花容失色,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指着屏风,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画面还在继续。
柳贵妃得意洋洋:七日后,便是靖王殿下‘纳’她为侧妃的仪式了。到时候,咱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揭穿这一切的真相。本宫倒要看看,她苏灵犀从云端跌落泥沼,身败名裂,会是怎样一副光景。想必,一定很精彩,岂不快哉
那个模仿靖王的声音冷酷道:甚好。此事便交由贵妃处置。只是,别真闹出人命,也别让她真怀上什么孽种,不好收拾。
孽种!宾客席上已经有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这……这靖王府的龌龊,简直骇人听闻!
堂堂两位王爷,竟联手欺瞒玩弄一个弱女子!柳贵妃更是蛇蝎心肠!
屏风上的画面到此,戛然而止,转为一片漆黑。
就在众人以为这场闹剧终于结束时,一个清冷淡漠,却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女声,幽幽地从屏风后方响起,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是苏灵犀的声音!
多谢诸位殿下、贵人,赏脸来看这场由靖王殿下、越王殿下并柳贵妃娘娘,为灵犀精心编排的大戏。
只可惜,这场戏,灵犀演了三年,腻了,不想再奉陪了。
顿了顿,那声音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是淬着冰的:哦,对了,越王殿下,苏灵犀的声音直接点名,您这三年来‘扮演’靖王殿下,这份演技,当真是炉火纯青,令人叹为观止。灵犀佩服。
越王萧景渊的身体猛地一震,额上青筋暴起。
只听苏灵犀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只是……殿下您床笫之间的那份‘勇猛’,与您平日里表现出的‘深情’和‘霸道’,似乎……嗯,有些名不副实。远不及外界传闻靖王殿下那般……龙精虎猛。
恕灵犀直言,颇为扫兴。
噗——不知是谁,没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这句话,比之前所有的爆料都更具杀伤力!
这不仅仅是揭露阴谋,这简直是将越王萧景渊的脸面,连同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一起狠狠踩在地上,碾得粉碎!
永别了,各位。苏灵犀的声音带着解脱般的轻快,尾音消散在空气中。
屏风上的光芒彻底熄灭,恢复了原本的冰冷石质。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轰然炸开的议论!
天啊!这……这都是真的
两位王爷……柳贵妃……简直……简直不堪入目!
那苏灵犀……好大的胆子!好狠的手段!
活该!这种龌龊事都做得出来,被当众揭穿也是报应!
越王殿下那句‘颇为扫兴’……啧啧,这脸丢尽了!
柳贵妃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不是这样的!是她!是苏灵犀那个贱人胡说八道!是她污蔑本宫!污蔑王爷!
她猛地站起身,想要冲向屏风,却因腿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身旁的侍女慌忙扶住。
关掉!快把那鬼东西给本宫关掉!来人!来人啊!她状若癫狂,指着屏风,声音尖利刺耳,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高贵端庄的贵妃仪态。
靖王萧景琰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简直是铁青中泛着黑,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几乎要将整个大殿冻结。
他猛地一拍桌案,砰一声巨响,震得杯盘跳动。
够了!他怒吼出声,却不知是在呵斥柳贵妃,还是在发泄心中的滔天怒火。
苏灵犀!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女人,这个他以为可以随意摆布的玩意儿,竟然敢!竟然敢如此戏耍他!戏耍整个靖王府!
而他身旁的越王萧景渊,一张俊脸早已血色褪尽,惨白如纸。
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身体因极致的愤怒与羞辱而剧烈颤抖。
颇为扫兴……苏灵犀那清冷的声音,如魔咒,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完了。
今日之后,他越王萧景渊,将彻底沦为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天下的笑柄!
什么贤王美名,什么温润如玉,都将在这句颇为扫兴面前,化为乌有!
他感觉到无数道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视线,如芒在背,刺得他无地自容。
苏!灵!犀!越王萧景渊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蚀骨的恨意。
他恨不得立刻将那个女人抓回来,碎尸万段!
然而,苏灵犀早已不知所踪。
这场本该是她身败名裂的纳妾仪式,却成了她苏灵犀公开处刑所有仇人的盛大舞台。
靖王府的这场喜事,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第9章
王府那条幽暗腥臭的秘密水道,是苏灵犀噩梦的开端,也是她逃出生天的唯一路径。
药婆的儿子阿牛,那个昔日憨厚的邻家小子,用他并不宽阔的脊背,为她扛起了一线生机。
他将她送入出城的戏班队伍,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灵犀姐,往南边去,越远越好,别回头。
江南水乡,确实是个好去处。
苏灵犀隐姓埋名,用那笔从王府带出的,沾着血与屈辱的金银,在临河的小镇开了家小小的绣坊。
日子清苦,却也平静。
腹中的孩子,她终究没舍得。
那碗她亲手预备的落胎药,最终还是倒进了窗外的泥地里。
是个女孩。
她给孩子取名念之。
念着谁,她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念着那段被彻底埋葬的过去,或许,只是提醒自己,绝不可再重蹈覆辙。
三年光阴,白驹过隙。
念之三岁了,眉眼渐渐长开,漂亮得像瓷娃娃。
苏灵犀的绣坊生意也渐渐有了起色,她以为,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往,真的就此远去了。
直到那场该死的庙会。
人潮熙攘,锣鼓喧天。
念之拽着她的衣角,小手攥着一串糖葫芦,笑得眉眼弯弯。
苏灵犀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就在她低头为女儿擦拭嘴角糖渍的瞬间,一道冰冷的视线,毒蛇信子般,倏地锁定了她。
她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
缓缓抬头,不远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
玄色锦袍,玉带束腰,面容冷峻如三九寒冰的男人,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靖王,萧景琰。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苏灵犀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带着念之逃!
可她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萧景琰在她面前三步远处站定。
他的视线,从她那张因惊惧而瞬间失了血色的脸上,缓缓移到了她身边的念之身上。
念之被他看得有些害怕,小脑袋往苏灵犀怀里缩了缩。
这孩子,倒有七分像老七。萧景琰开口,语调平稳,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苏灵犀的心猛地一沉。
像越王萧景渊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位爷,您怕是认错人了。这是民妇的女儿。
苏灵犀。萧景琰一字一顿,念出她的名字,你倒是好本事,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么久。
果然,他还是知道了。
苏灵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死寂:王爷想如何
事到如今,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萧景琰冷哼一声,视线再次落在念之脸上,那眼神,像在看一件肮脏物品:这孽种,便是你这三年来的成果
她不是孽种!苏灵犀几乎是尖叫出声,她将念之紧紧护在身后,身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她是我的女儿!与旁人无关!
与旁人无关萧景琰的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苏灵犀,你当本王是傻子吗这眉眼,这神态,若说与萧景渊那厮无关,谁信
苏灵犀心中一片冰凉。
他果然还是认定,念之是越王的种。
也好。这样,或许对念之而言,反而是条生路。
王爷既已认定,灵犀无话可说。她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所有的情绪。
带走。萧景琰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只冷冷吐出两个字。
他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苏灵犀。
放开我娘!念之吓得大哭起来,小小的拳头捶打着侍卫的腿。
念之!苏灵犀心如刀绞。
一个侍卫不耐烦地要去推开念之,萧景琰却突然开口:孩子也带上。
苏灵犀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要对念之做什么!
王爷!她凄声哀求,此事与孩子无关!她是无辜的!求王爷放过她!
萧景琰置若罔闻,转身便走。
苏灵犀和念之,被强行押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一路向北,往那座她曾以为永世不会再踏足的牢笼——京城,疾驰而去。
京郊,一处僻静的别院。
这里,是靖王名下诸多产业中,最不起眼的一处。
也是苏灵犀新的囚笼。
她被单独关在一间阴冷的厢房里。
念之,则被带去了别处。
萧景琰!你把念之怎么样了你放了她!苏灵犀疯狂地拍打着房门,指甲抠出了血。
门外,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
萧景琰负手而立,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苏灵犀,他开口,本王给你一个机会。
苏灵犀警惕地看着他。
这孽种,留不得。萧景琰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亲自动手,本王可以给你个体面。或者,本王替你。
苏灵犀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他竟然,要她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
萧景琰!你不是人!她嘶吼,声音因绝望而扭曲,虎毒不食子!念之是你的……就算不是你的,她也是一条无辜的生命!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本王的耐心有限。萧景琰不为所动,你选。
苏灵犀看着他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希冀也彻底破灭。
她突然笑了,笑得凄厉而疯狂。
好啊,萧景琰,我选。她一步步走向他,眼神中是玉石俱焚的决绝,我选——让你永世不得安宁!
妆台上的古镜在此刻幽幽浮现字迹:
【啧,火葬场初级副本开启。靖王这狗男人,怕不是想把女主逼疯了再追高端操作,学不来学不来。】
苏灵犀没看古镜。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萧景琰身上。
她要这个男人,为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萧景琰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苏灵犀,别逼本王用更不堪的手段。
苏灵犀迎着他冰冷的视线,一字一句:你尽管试试。
她苏灵犀,烂命一条。
但谁敢动她的念之,她就跟谁拼命!
第10章
萧景琰扣着她下颌的手指收紧:本王再问一次,这孽种,是谁的
苏灵犀被他捏得生疼,却笑了:呵,是谁的王爷不是都‘慧眼如炬’,认定是越王的吗怎么,现在又想听个准话,好拿去跟越王邀功,还是想亲手了结,以儆效尤
油嘴滑舌!萧景琰甩开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既然你不肯说,那这孽种,便没必要留着了。
他转向门口:来人,把东西拿进来。
两个孔武有力的仆妇应声而入,一人手中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白玉碗,碗中盛着深褐色的汤药。
另一人则捧着一条粗麻绳。
王爷这是何意苏灵犀的心沉了下去。
这孩子,三年前就不该出生。如今,本王不过是纠正一个错误。萧景琰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至于你,若是不乖乖配合,这绳子,便是给你准备的。
他想强行灌药,还要绑了她
苏灵犀瞥见妆台上那支被她用来防身的血玉簪,心中一横。
萧景琰,你敢!她猛地扑向妆台,抓起那支尖锐的玉簪,反手便抵在自己颈间雪白的肌肤上,你若敢动念之一根汗毛,我苏灵犀今日便血溅当场!让你靖王府,再添一桩艳闻!
你以为本王会在乎萧景琰嗤笑,但行动上却示意那两个仆妇暂缓。
你是不在乎我这条贱命。但你不能不在乎靖王府的颜面,不能不在乎你萧景琰‘贤明’王爷的声名!苏灵犀字字泣血,你逼死一个曾与你同床共枕三年的女人,再杀一个三岁的稚童,你猜天下人会如何议论你他们会说靖王萧景琰,冷血无情,残害妇孺,连禽兽都不如!
古镜适时浮现字迹:
【刺激!女主这是要开启嘴炮王者模式,正面硬刚狗男人啊!不过u1s1,靖王这狗东西,确实不在乎名声,他只在乎自己爽不爽。】
苏灵犀内心:闭嘴!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破镜子!
萧景琰的面色果然难看了几分。他最恨被人拿捏。
苏灵犀,你这是在找死。
我本来也没想活。苏灵犀惨笑,但死之前,我也要拉几个垫背的!萧景琰,你最好想清楚,为了一个你根本不确定是谁的‘孽种’,搭上你的一切,值不值得!
就在这时,别院外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便是砰一声巨响,厢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皇兄!住手!越王萧景渊一身风尘,双目赤红,暴怒雄狮般,持剑闯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拔剑的侍卫,显然是硬闯进来的。
他一眼便看到苏灵犀以簪抵颈,以及那两个捧着汤药和绳索的仆妇,还有面色铁青的萧景琰。
萧景琰!越王萧景渊脖子上青筋暴起,剑尖直指自己的亲兄长,谁许你动她和孩子的!我问你,谁——许——你——动——她——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萧景琰看着自己一向温顺恭谨的弟弟,此刻竟为了一个女人对自己拔剑相向,怒极反笑:萧景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王的别院撒野!为了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连兄长都不认了
水性杨花越王萧景渊猛地转向苏灵犀,看到她颈间那抹嫣红的血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她若水性杨花,也是被你我兄弟二人逼出来的!皇兄,你我做下的龌龊事,凭什么要她一个弱女子来承担所有后果!
我的女人,我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萧景琰面沉如水,即便她腹中那个孽种是你的,你也无权过问!现在,给本王滚出去!
你的女人越王萧景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与疯狂,三年前,是你亲口说她不过是个‘玩意儿’,嫌她‘脏’!是你默许我扮作你的模样去‘宠幸’她!是你将她弃如敝屣!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她是你的女人!
古镜再次闪烁:
【修罗场plus版!兄弟为爱反目,还是为了一个‘玩物’,啧啧,这剧情,狗血又上头!我喜欢!】
苏灵犀内心:这镜子今天话这么多,是年底冲KPI吗
她不是你的!萧景琰厉声。
从你抛弃她的那一刻起,她就跟你再无瓜葛!越王萧景渊寸步不让,今日,我萧景渊把话撂在这里,苏灵犀和念之,我保定了!谁敢动她们一根毫毛,我便要谁的命!
反了!真是反了!萧景琰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萧景渊,本王今日便要清理门户,除了你这个为妖妇所迷的孽障!
皇兄请!越王萧景渊不退反进,剑锋依旧稳稳指着萧景琰。
兄弟二人,怒目相向,剑拔弩张。
你们都疯了!苏灵犀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荒谬至极。
这两个男人,把她当作战利品一样争来抢去,何曾问过她一句愿不愿意
叮当——金铁交鸣。
萧景琰和萧景渊已然动起手来。
剑光霍霍,招招狠厉,全无半分兄弟情面。
萧景琰久疏战阵,虽武艺不俗,但此刻怒火攻心,章法已乱。
越王萧景渊却是常年在外领兵,又因心中那份滔天的悔恨与孤注一掷的决心,竟是越战越勇。
仆妇早已吓得躲到角落,瑟瑟发抖。
苏灵犀趁着二人缠斗的间隙,一把抱起同样被吓得小脸煞白的念之。
念之不怕,娘在。她低声安慰,目光却死死盯着战局。
越王萧景渊一剑逼退萧景琰,趁他重心不稳之际,猛地回身,一把拉住苏灵犀的手腕:跟我走!
去哪儿苏灵犀警惕。
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王萧景渊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往外冲。
他的几个心腹侍卫立刻上前断后,拦住想要追击的靖王府侍卫。
萧景琰气急败坏的怒吼从身后传来:萧景渊!你敢带走她!本王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越王萧景渊充耳不闻,只护着苏灵犀母女,一路冲出了别院,上了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
马车疾驰,很快便将靖王府的别院远远甩在身后。
城外,一处极为隐秘的庄园。
越王萧景渊将苏灵犀母女安置在主屋。
念之因受惊过度,很快便在苏灵犀怀中沉沉睡去。
屏退所有下人后,越王萧景渊看着苏灵犀那张依旧苍白却带着戒备的脸,突然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苏灵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灵犀,越王萧景渊双膝跪地,仰头望着她,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对不起……
他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弥补不了我对你造成的伤害。这三年来,我猪狗不如,禽兽行径,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你受尽了屈辱和折磨……我罪该万死。
苏灵犀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古镜又开始刷存在感了:
【哟,火葬场正式开张!男二这是要走深情忏悔流路线就是不知道女主吃不吃这一套。目前看来,悬。】
越王萧景渊抬起头,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与悔恨:你和念之……这三年,你们在外面受苦了。是我,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后悔当初的荒唐和愚蠢。灵犀,若你愿意……若你肯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
放我走。苏灵犀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直直插进越王萧景渊的心脏。
越王萧景渊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预想过她的冷漠,她的痛恨,甚至她的打骂,却唯独没想到,她连一个多余的字都吝于给他。
放我走。她重复道,带着念之,离开这里,离开京城,去一个你们萧家人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越王萧景渊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痛得他几乎要窒息。
他看着她那双清冷决绝的眸子,知道她是认真的。
他苦笑一声,缓缓从地上站起身,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好,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苍凉与疲惫,我放你走。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但是,灵犀,外面天大地大,你一个女子带着孩子,我不放心。让我……让我暗中护你们一程,可好就当是……就当是我最后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弥补。
苏灵犀没有回答。
算是,默许了
第11章
苏灵犀带着念之,一路向西,再向北,最终落脚在了一个偏僻的边境小城。
她用从王府合法所得的金银,开了家小绣坊,取名念绣,勉强糊口。
越王萧景渊倒也信守承诺,没再出现。
只是每年固定几个时节,总有不具名的好心人通过隐秘渠道,送来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给小孩子的奇巧玩意儿。
苏灵犀的处理方式简单粗暴:贵重金属和银票,能退的当场退回,退不回去的,转手就捐给城里唯一的破旧善堂,自诩替天行道,劫富济贫。
至于那些衣料玩具,挑几件念之能用的留下,其余也一并送人。
核心思想:你的心意,与我无关,别来沾边。
她苏灵犀现在只想带着女儿安稳度日,不想再跟京城那帮人有任何瓜葛。
京城那边的风风雨雨,苏灵犀偶尔能从南来北往的客商口中听到些许。
柳贵妃的下场最为人津津乐道。
那场纳妾好戏后,她彻底失势,被废黜打入冷宫,没熬过第二年冬天便郁郁而终。
据说死时形销骨立,惨不忍睹。
苏灵犀内心:活该,建议放炮庆祝。
而靖王萧景琰,日子也不好过。
没了贤明的越王辅佐,他那点治国理政的本事捉襟见肘。
加上苏灵犀那场公开处刑让他颜面扫地,朝中对他颇有非议,几次重要决策都出了大纰漏,威望日渐衰落。
呵,报应。
这一切,苏灵犀听了,也只在心里冷哼一声,与她何干
转眼,又是一个三年过去。
念之已经六岁了,出落得越发水灵,一双眼睛尤其肖似苏灵犀自己。
对,就是肖似她自己。
这日,苏灵犀带着念之从布庄出来,念之手里拿着一小包刚买的桂花糖,小嘴吃得鼓鼓囊囊。
阳光正好,洒在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上,苏灵犀觉得,这样的日子,再过一百年她都不会腻。
就在她低头替念之擦掉嘴角的糖渍时,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她绣坊不远处的街角。
那人穿着普通的行商衣袍,头上戴着斗笠,压得很低。
但他只是站在那里,苏灵犀的心跳就乱了一瞬。
是错觉吗她暗骂自己多心。
那人却朝着她的方向,慢慢走了过来。
越走越近。
苏灵犀的呼吸,不自觉地收紧。
直到那人走到她面前三尺之地,停下脚步,缓缓抬起了头。
斗笠下,是一张苏灵犀曾以为自己永世不会再见,却又在午夜梦回时偶尔会闪过的脸。
憔悴,沧桑,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风霜,却依旧是越王萧景渊。
他瘦了很多,下巴上蓄着短短的胡茬,看向她的表情复杂难辨,有悲痛,有欣慰,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希冀。
他死死盯着念之,那视线,几乎要把小小的女孩儿吞噬,刻入骨血。
苏灵犀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将念之往身后拉了拉。
妈,这个人是谁呀念之仰着小脸,好奇地问。
萧景渊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
他看着念之,那张酷似自己的小脸,心脏处传来密集的刺痛,让他几乎弯下腰去。
三年,又三年。
他派人暗中送去的那些东西,她一样都没留下。
他确信她恨他,怨他。他活该。
可这个孩子……是他的孩子啊。
他强忍着喉间的哽咽,开口,每个字都透着艰涩:姑……姑娘……这孩子……她……
苏灵犀的心,在这一刻冷到了极点。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停顿片刻,再开口时,语调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刻意的疏离:客官,您有什么事吗若是买绣品,请进店详谈。若是要问路……那抱歉了,小店生意忙,您另寻他人吧。
萧景渊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念之,喃喃道:她……长得真……
肖似我,有问题吗苏灵犀打断他,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她不想再跟跟他多说一个字。
这个男人,是她噩梦的源头之一。
萧景渊被她噎住,脸上的血色褪得更干净了。
他明白,她这是在划清界限。
可他还是不死心,鼓足了勇气,颤声问道:敢问姑娘……这孩子……她……她的父亲是……
苏灵犀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就会万劫不复的模样,心中只觉得讽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勾了勾唇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客官真是爱管闲事。不过既然您如此好奇,我也不妨告诉你。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是我与亡夫之女,苏念之。我夫君……三年前便已过世了。
亡夫
萧景渊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斗笠歪向一旁,露出了他那双盛满不敢置信和绝望的眼睛。
亡……亡夫他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不明白它们的含义。
是啊。苏灵犀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夫君虽然去得早,但我们夫妻情深。念之,就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可惜啊,他福薄,没能看着女儿长大。
她说着,还故作哀伤地叹了口气,表情自然。
萧景渊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撒谎的痕迹。
可是没有。
她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他心慌。
难道……难道她真的……嫁人了还生了别人的孩子
不!不可能!这个孩子,分明……分明就是他的!
你撒谎!他低声反驳,带着失控的意味,她明明是……
是什么苏灵犀冷冷地看着他,客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污蔑良家妇女的清誉,可是要吃官司的。我苏灵犀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绣坊老板娘,但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她拉起念之的手:念之,我们回家。以后见了这种胡言乱语的陌生人,离远一点,记下了吗
嗯!娘亲,我记下了!念之乖巧地点头,还警惕地瞪了萧景渊一眼。
那一眼,带着孩童的纯粹敌意,却狠狠刺痛了萧景渊的心窝。
他看着母女二人转身走进绣坊,那扇门在他面前缓缓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踉跄,再踉跄。
他全身的力气瞬间消失,狼狈地靠在绣坊对面的墙壁上,斗笠掉在地上,也无人去捡。
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亡夫……她竟说,是她与亡夫的孩子……
她宁愿编造出一个死人,也不愿承认他的存在吗
萧景渊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眼前阵阵发黑。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苏灵犀,你好狠的心。
绣坊内,苏灵犀将念之安顿好,让她自己去玩绣绷上的花样子。
她走到后院,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许久没有动。
直到妆台上的古镜幽幽浮现出一行字迹:
【哎哟喂,这波操作666啊!‘亡夫’都出来了,靖王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要气得诈尸给你鼓掌不过话说回来,越王这孙子也真是惨,火葬场烧了三年,连个骨灰都没剩下,啧啧。】
苏灵犀看着镜中的字,面无表情。
惨比起她和念之曾经遭受的,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萧景渊,这只是开始。
你的赎罪之路,还长着呢。
她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一根多余的绣线。
第12章
苏灵犀的日子,如边城天空,寡淡而清澈。
念之这丫头,人小鬼大,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娘,念之拿着一支半旧的糖画小兔子,小大人似的,去年生辰的风车,前年是个拨浪鼓,再前年是个面人儿,都是城东张伯伯送来的,对不对
苏灵犀正在理账,闻言头也不抬:张伯伯路过,顺手买的。
张伯伯说他眼神不好,分不清东南西北,怎么年年都记得路过我家送东西还专挑我生辰那天念之歪着头,一脸你当我三岁小孩那么好骗吗。
苏灵犀放下账本,捏了捏女儿的小脸:就你话多。写你的大字去。
念之心底嘀咕:娘亲又糊弄我。
那个送东西的张伯伯,每次都只留下东西就走,连口水都不喝,背影看着怪怪的。
她还偷偷问过隔壁的王婶,王婶说那人出手阔绰,给的赏钱都够她家半个月嚼用了,但就是神神秘秘的。
苏灵犀何尝不知。
萧景渊,这三个字像一根刺,拔不掉,也融不进血肉。
每年念之生辰,那些通过各种隐秘渠道送来的东西,从最初的金银珠宝,到后来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苏灵犀的处理方式始终如一:贵重的,原路退回,或者直接丢进善堂的功德箱。
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儿,若念之实在喜欢,便留下,不喜欢,也一并处理掉。
她的态度明确:萧景渊,你的东西,我苏灵犀不稀罕,你的人,我更不想见。
京城那边的破事,她也懒得打听。
柳贵妃死在冷宫,靖王焦头烂额,这些与她何干
她只想守着女儿,守着这念绣小铺,过完这辈子。
这日,是念之六岁生辰。
苏灵犀给她做了长寿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傍晚,城东的张货郎果然又来了,留下一个巴掌大的锦盒,照旧是连门都没进,放下东西就匆匆走了。
念之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只用麦秆编的小狗,手工粗糙,却透着一股子笨拙的劲儿。
念之拿着小狗,看看苏灵犀:娘,这个叔叔,是不是很想我
苏灵犀心中一滞。
她没回答,只是摸了摸念之的头。
夜深人静,念之早已睡熟。
苏灵犀坐在灯下,看着桌上那只麦秆小狗。
那双编出来的眼睛,黑黢黢的,像极了某个人某些时刻的眼神。
妆台上的古镜,毫无征兆地泛起水纹。
苏灵犀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未曾撩拨一下。
这破镜子,自从她亡夫之后,就消停了不少,偶尔诈尸,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
【情债难偿,孽缘未了。】镜面上,一行娟秀小字缓缓浮现。
苏灵犀嗤笑一声:又来了,经典咏流传是吧
【他若回头是岸,或有一线生机与她再续前缘,但需洗心革面,真心以待。】镜面上的字迹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苏灵犀的动作停住了。
她拿起那只麦秆小狗,指尖摩挲着粗糙的边缘。
真心以待萧景渊的真心,比那街头骗子兜里的假银元宝还不如。
她经历过一次,难道还要上第二次当做梦。
她微微蹙眉,将小狗丢回锦盒。
回头是岸她低声自语,他的岸,是他的万里江山,还是他那颗早就烂透了的心
镜子上的字迹久久不散,仿佛在等待她的回应。
苏灵犀却只是平静地站起身,吹熄了灯火。
黑暗中,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清冷的月光。
一线生机她苏灵犀的生机,从来都是自己挣来的,与旁人无关,尤其是与萧家那两个男人无关。
至于萧景渊……他散尽家财也好,行善积德也罢,那是他的事。
想求心安可以,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遇上她苏灵犀。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曾经痛过,恨过,如今只剩下一片不起波澜的平静湖面。
再续前缘呵,她苏灵犀的缘分字典里,早就把这四个字划掉了。
她的人生,有念之,有念绣,足矣。
其他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第二日,苏灵犀将那只麦秆小狗随手放在了柜台角落,蒙了些灰。
念之问起,她只说:旧东西了,不值钱。
她依旧教女儿读书写字,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日子一天天过去,波澜不惊。
萧景渊,你若真想赎罪,那就赎一辈子吧。
别来打扰我们母女的清净,就是你最大的功德。
苏灵犀看着窗外嬉笑打闹的孩童,眼神淡漠。
那面古镜,在她转身的瞬间,镜面上的字迹缓缓隐去,最终恢复了古朴无华的模样。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但苏灵犀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比如,她偶尔看向西方京城方向时,那微不可查的停顿。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