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沈沉,这就是你所谓的真相为了林雾,你亲手烧了我的孕检单,烧了我们七年的感情,烧毁了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念物,也烧瞎了我的眼,毁掉了我的嗅觉!江檀的声音嘶哑,带着火燎后的灼痛,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刀。
沈沉猩红着眼,手中是江檀留下的那个空香水瓶,上面刻着一行盲文,他刚刚找人翻译过来——
你闻到的爱情,都是谎言。
而瓶底,是一串他此刻才明白的摩斯密码:
我在地狱,等你忏悔。
1.
巴黎,国际调香大赛。
镁光灯晃得沈沉眼疼。这种无聊透顶的商业应酬,要不是为了给林雾的公司洽谈新项目,他绝不会来。
司仪用夸张的法语咏叹着什么划时代的杰作。代号Phoenix,凤凰呵,俗套。获奖作品叫灰烬之后,听起来就像廉价的悲情故事。
沈沉不耐烦地瞟向台上,一个戴银质面具的女人。身形莫名的熟悉。错觉
她微微侧头,似乎在整理耳麦。面具倾斜了一瞬。就那一瞬,她左边颧骨下方,一小块皮肤暴露在灯光下。狰狞的,像是被火舌舔舐过的疤痕。
沈沉的呼吸骤然凝固。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疤痕……不,不可能!
助理李哲快步凑过来,压低声音:沈总,Phoenix小姐拒绝了所有采访和商业合作邀请,已经乘车离开,行踪成谜。
沈沉没听清李哲后面说了什么,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三年前那场冲天大火。江檀……她明明已经在那场火里,连同他亲手烧掉的那些东西……
李哲将一个小巧的香水样品递到他面前。沈总,这是‘灰烬之后’的样品,您要不要……
沈沉几乎是夺过来。瓶身冰冷刺骨,入手的分量不对劲。指尖下意识摩挲瓶底,那里有微小的、不规则的凸起。
盲文!是盲文!这个习惯……江檀独有!她喜欢在重要作品上用盲文留下心绪。七年,他怎么会忘!
快!沈沉低吼出声,马上去找人,翻译瓶底的盲文!现在!立刻!
李哲被吓得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沈沉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后台椅子上。手中香水瓶几乎被捏碎。怎么会是她江檀她……瞎了那场火……难道说……
几个小时,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李哲终于带着结果回来,脸色古怪。沈总,翻译出来了……就两个字……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沉,‘谎言’。
谎言这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钉子,狠狠楔入沈沉脑海。什么谎言谁的谎言是她对他说,还是……他对她,对所有人说的那个弥天大谎
不,她不可能知道。当年的事,他做得天衣无缝。可如果不是她,这盲文,这疤痕,又怎么解释难道是林雾……不,林雾不可能知道江檀这个习惯。
沈沉的心乱成一团麻。那个女人,那个Phoenix……她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她就是回来向他索命的江檀!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猩红。不惜一切代价!查!把这个Phoenix的全部资料都给我查出来!我要知道她这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到底是谁!
一场迟到了三年的风暴,不,或许是一场地狱的业火,正朝着他烧过来。江檀,如果你真的还活着……这次,你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或者说,你又想让他失去什么
沈沉看着手中那瓶名为灰烬之后的香水。或许,真正的灰烬,是他自己。而她,真的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来讨还一切的凤凰。
2.
巴黎的风波未平,国内关于Phoenix的初步调查结果已如雪片般飞到沈沉的办公桌上。
李哲的脸色比沈沉还难看。沈总,这个Phoenix……三年前才出现在巴黎。背景干净得像张白纸,查不到任何过去的痕迹。但是,他咽了口唾沫,她的调香风格,尤其是对一些极为稀有香料的偏爱,和……和江檀小姐,几乎如出一辙。
沈沉捏着钢笔的手指关节泛白。还有一点,非常诡异。李哲声音更低,她赖以成名的,是所谓的‘触觉调香’。
触觉调香沈沉皱眉。
是的,圈内传闻,Phoenix小姐似乎……失去了嗅觉。
一个闻不到气味的人,成了国际顶尖调香师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她戴着面具领奖,沈沉几乎要以为这是某个对手公司放出的烟雾弹。可那道疤痕,那熟悉的盲文……
沈沉的心,像是被扔进了一锅滚油。
江檀……江檀……他失魂落魄地念着这个名字,驱车来到城南那栋尘封已久的小楼。江檀母亲的旧居。
三年前那场大火后,他让人原封不动地封存了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些他从未真正碰触过的,属于江檀的,属于她母亲的遗物。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门被推开,一股混杂着尘埃、旧纸张和淡淡龙脑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龙脑香……是江檀母亲生前最爱的香料。她说,龙脑香的气息,坚韧,清冽,像风骨。
沈沉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踱步,脚下扬起细小的灰尘。一切都维持着三年前的模样,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
书架上,一排排有些泛黄的旧书。鬼使神差地,他抽出一本厚重的硬壳笔记本。是江檀母亲的日记。他曾听江檀提过,她母亲有写日记的习惯。
随手翻开,是娟秀的字迹,记录着日常琐碎。翻到后半部分,笔迹突然变了。变成了他熟悉的,江檀的字。日期,赫然是那场大火发生前的几个月,几天,甚至……前一天!
沈沉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日记本,用了某种简易的密码锁。他几乎是砸开了那个脆弱的锁扣。
……我的嗅觉,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他们闻到的是气味,我‘闻’到的,是情绪,是记忆的碎片。林雾身上的嫉妒,像腐烂的苹果心,怎么都掩盖不住……
她又来了,带着她那款拙劣模仿‘晨曦’的香水。她说,沈沉很喜欢。呵,他当然喜欢,那本来就是我调给他一个人的‘晨曦’的简化版,被她偷走了灵感,还洋洋得意。她甚至不知道‘晨曦’的尾调里,我藏了一丝只有沈沉能懂的苦艾。
今天,林雾指着我鼻子骂,说我这种出身的人,不配和她争。她说我母亲是个疯子,才会喜欢龙脑那种‘不吉利’的香。我差点没忍住,用刚调好的‘荆棘’泼她一脸。
‘记忆之海’的构思终于完整了。前调是他喜欢的雪松,中调是我偷偷收集的,他常用的那款旧书纸张的气息,尾调……是龙脑,是我母亲的坚韧,也是我对我们之间,那仅存的一丝希望。沈沉,你会明白吗这瓶香,藏着我对他全部的,卑微又汹涌的爱。
沈沉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日记的最后一页,字迹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潦草,墨水甚至在纸张上晕开了一小团。日期,是火灾发生的前一天。
我怀孕了,沉。
验孕棒是两道杠,医生也确认了。
这是我们的孩子,也是我们感情……我们之间,最后的机会。
明天,明天我一定会告诉你。
你会高兴吗你会……因此,多看我一眼吗
啪嗒。日记本从沈沉手中滑落,掉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海啸般的轰鸣。
孩子……江檀她……怀了他的孩子
谎言。香水瓶底那两个盲文单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沈沉的脑髓。她说的是他编织的谎言还是……他一直活在她更大的谎言里,却自以为是地扮演着审判者
那场火……不,不只是那场火。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窗外,不知何时阴云密布。一场迟到了三年的真相,像即将倾盆的暴雨,终于要将他彻底淋透。
3.
窗外的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像要把这栋小楼吞噬。
沈沉脑子里,只剩下那句我怀孕了,沉。还有那句谎言。是谁的谎言江檀,你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孕检单……沈沉猛地想起,很多年前,似乎是火灾之前,又似乎是某个模糊的争吵片段里,江檀歇斯底里地冲他吼过。你亲手烧了我的孕检单!沈沉,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当时他只当她是疯言疯语,是为了留住他编造的又一个可笑的谎言。现在想来,那绝望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沾了血。
沈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小楼,冲进雨幕。李哲!他对着电话咆哮,给我查!江檀当年常去的几家医院!三年前!所有的就诊记录!尤其是妇产科!
李哲在那头被他的语气吓得不轻,连声应着。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几个小时后,一份加密文件发到沈沉邮箱。打开。
一张孕检报告的复印件。日期,赫然是火灾发生的前一周。妊娠周数:七周。就诊人:江檀。报告的角落里,医生龙飞凤舞地写着:胎心搏动有力,一切正常。建议按时复查,未取报告。
未取报告……她没来得及取。
沈沉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所以,那场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江檀,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的孩子。
他亲手,将一切化为灰烬。
回到办公室,沈沉像个游魂。那瓶灰烬之后静静躺在桌上,瓶底的盲文谎言二字,此刻看来,狰狞无比。
他猛地拉开抽屉最深处,那里躺着一个被熏黑的,几乎变形的空香水瓶。是当年火灾后,江檀的助理,那个叫小艾的女孩,哭着从废墟里刨出来,后来辗转托人交给他的。她说,这是江檀出事前一直在调制的香水,还没来得及命名。
瓶身焦黑,却还能依稀辨认出上面同样刻着盲文。他之前从未在意过。此刻,他颤抖着摸索。你闻到的爱情,都是谎言。
瓶底,还有一行更细密的刻痕,不像是盲文。是摩斯密码!
沈沉怎么忘了,江檀除了盲文,还喜欢用摩斯密码藏一些她认为更隐秘的心事!当年她说,这是调香师的游戏,是气味之外的密码。
他立刻叫来李哲,让他找人破译。
等待结果的时候,沈沉开始重新审视林雾。她最近几年推出的香水,市场反响平平,甚至被不少专业人士暗讽,说她灵感枯竭,只会拙劣模仿Phoenix那款灰烬之后的意境,却始终不得其法,画虎不成反类犬。
沈沉办公室窗台上,那盆曾经被江檀养得郁郁葱葱、几乎要溢出生命力的永生苔藓,火灾后林雾主动接手照料。她说,她会替江檀好好照顾它。如今,那盆苔藓半死不活,叶片枯黄卷曲,透着一股了无生机的颓败。就像她这个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人心,原来真的可以虚伪到这种地步。
几天后,一场商业酒会。林雾穿着最新款的高定礼服,挽着沈沉的手臂,笑靥如花,应酬着各路宾客。
沈沉中途借口不适,提前离场。车子开出停车场时,却在角落的阴影里,看到了林雾和她的闺蜜。
要不是当年江檀那个贱人碍事,我早就是沈太太了!林雾的声音尖利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醉意和怨毒,她的东西,她的男人,本来就该是我的!她活该被烧死!烧得连骨头渣都不剩才好!
她的闺蜜似乎有些忌惮,小声劝着什么。林雾却一把推开她,嗤笑道:怕什么死人还能翻身不成沈沉现在还不是对我死心塌地那个Phoenix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江檀的又一个模仿者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沈沉坐在车里,血液一寸寸变冷。原来,这才是她的真心话。
谎言。江檀日记里的字字句句。Phoenix香水瓶上的盲文。
沈沉胸口翻腾着一股暴戾的怒火。当年的剽窃案,那场蹊跷的大火,疑点重重。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不惜代价。他要查!
当年实验室关键时刻的监控,为什么会恰好故障
很快,结果出来了。监控并非意外损坏。是人为破坏。破坏监控录像的人,是林雾的一个远房表哥。一个劣迹斑斑,一直靠林雾接济的赌徒。
所有的线索,像一根根淬毒的针,串联起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林雾。好一个林雾!
沈沉看着手中的摩斯密码破译结果,只有简单的几个音节,像一句未完的呓语。救……我……后面,似乎还有,但被烧毁的瓶身截断了。
江檀,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这场大火,究竟是谁的弥天大谎
4.
救……我……那两个音节,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沈沉心上。
如果这只是求救,那场大火,林雾,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沈沉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脑子里乱成一锅沸粥。
李哲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执行他的每一个指令,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
调查结果,如同九十八把钝刀,一寸寸割开沈沉曾经深信不疑的真相。
每一项,都指向林雾。
伪造江檀精神偏执的鉴定报告,上面赫然有他曾经信任的心理医生的签名。买通当年调香大赛的评委,恶意中伤江檀的作品,让她背上抄袭的骂名。收买水军和营销号,在网络上对江檀进行铺天盖地的抹黑与污蔑羞辱。窃取记忆之海的完整配方,再精心设计一套反向构陷的流程,让他以为江檀才是那个卑劣的窃贼。甚至,火灾前,她曾去过小楼,用最恶毒的语言刺激江檀。监控里,她笑得张狂,像个得胜的女巫。
还有她那个远房表哥,那个赌徒,在火灾前几天,频繁出入江檀实验室附近,火灾当日更是恰巧出现在监控死角。巧妙引导火源靠近江檀特意存放的,那些极为珍贵但也极易燃烧的沉水香木……
每一条,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沈沉脸上。他曾以为江檀偏执、疯狂,原来,是他瞎了眼,被林雾的表演蒙蔽了心智。
林雾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开始频繁地给沈沉打电话,语气娇嗲,嘘寒问暖。甚至有一次,她穿着沈沉曾夸过好看的裙子,出现在他办公室,试图依偎进他怀里。阿沉,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江檀的事情……我知道你难过,可死人是回不来的。你不要被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影响了心情。她提起江檀时,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怨毒,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沈沉推开她,只觉得一阵反胃。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工作。
她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那你别太辛苦,我炖了汤,晚点给你送过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沈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几天后,那个被熏黑的香水瓶,摩斯密码的完整破译结果终于出来了。李哲递给他的时候,手都在抖。纸上,只有一行字。
我在地狱,等你忏悔。
地狱……忏悔……江檀,你是在告诉他,你从地狱归来,要他为他曾经的愚蠢和残忍,付出代价吗
沈沉攥紧了那张纸,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李哲接了个电话,脸色骤变。沈总……Phoenix小姐,已经离开巴黎了。
去哪了
非洲……撒哈拉边缘的一个偏僻香料种植园。
非洲那片土地……沈沉记得江檀提过,是她母亲留给她最后的产业,也是她所谓嗅觉通感能力的启蒙之地。她回那里做什么难道说……
沈沉立刻决定,飞往非洲。他必须当面问清楚!
林雾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他的行程。在他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她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哭得梨花带雨。阿沉,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了是不是那个Phoenix跟你说了什么
江檀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要为了一个死人,为了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这样对我她歇斯底里地捶打着沈沉的胸口,妆容哭花了,狼狈不堪。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那么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沈沉冷冷地看着她表演,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只觉得无比厌恶。林雾,你演够了吗
她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沉。有些账,我们该好好算算了。
沈沉甩开她的手,转身准备上车。就在他拉开车门的一瞬间,一辆失控的货车,如同黑夜中的猛兽,嘶吼着朝他的座驾直冲过来!刺目的远光灯,让他瞬间眯起了眼。
沈总小心!李哲猛地将他推开!
砰——!震耳欲聋的巨响。
他的车被撞得严重变形,李哲……李哲倒在血泊里!
沈沉脑子嗡的一声,睚眦欲裂。林雾!
他回头,看到不远处,林雾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脸上是惊恐,还是……计划得逞前的扭曲快意
好,好一个林雾!你连杀他灭口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江檀,你的地狱,或许,他也该去走一遭了。看看那里,到底藏着多少你未曾说出口的谎言,和他必须偿还的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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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李哲被紧急送往医院,肋骨断了几根,所幸没有生命危险。
沈沉站在手术室外,满身都是他温热的血。林雾,好,真好。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他你以为烧死一个江檀,再撞死一个他,就能高枕无忧了
沈沉看着手腕上那串断裂后又被金丝勉强修复的沉香木手串,裂痕丑陋地狰狞着。江檀,你说的地狱,他来了。
私人飞机在停机坪待命。沈沉一刻都不能等。他要去非洲,去那个撒哈拉边缘的香料种植园。他要亲口问你,江檀。哪怕只是你的鬼魂。
沈总,李哲他……新来的临时助理小王欲言又止。
他死不了。沈沉声音冰冷,安排最好的医生,一切费用我包了。你,跟我去非洲。
小王打了个哆嗦,没敢再多问。
飞机引擎开始轰鸣。沈沉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江檀现在的模样。戴着面具的Phoenix,颧骨下的疤痕……心口一阵绞痛。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卫星电话响了。一个陌生号码,来自非洲的区号。
沈沉猛地睁开眼,接通。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只有飞机引擎的巨大轰鸣声,和他自己飞机引擎声混杂在一起,几乎分不清彼此。
喂沈沉试探着开口,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没有回应。只有电流的滋滋声。
就在沈沉以为是恶作剧,准备挂断的时候。
一个女声,低低地,幽幽地,从那片嘈杂的背景音中渗透出来。
她在哼唱。一首沈沉熟悉到骨髓都在颤抖的曲子。《沉香引》。
他们婚礼时,江檀为他亲手谱写,亲自演唱的歌。
……一缕沉香,萦绕我心房,此生不负,相思已断肠……
是江檀的声音!哪怕隔着电流,哪怕带着一丝沙哑,他也绝不会认错!
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她知道他要来!这是给他的暗示吗
江檀!是你吗江檀!沈沉几乎是吼出来的。
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
轰——!
紧接着,是刺耳的电流击穿声,然后,通讯彻底中断。
江檀!江檀!沈沉疯了一样对着电话大喊,可里面只剩下忙音。
几乎是同一时间,驾驶舱传来飞行员惊慌失措的声音。沈总!机场塔台传来紧急消息!
说!
一……一架从我们附近空域起飞的小型香料运输机,刚刚……刚刚在撒哈拉沙漠深处坠毁!信号完全消失!
机主……机主登记名是……Phoenix!
沈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驾驶舱的舷窗外,远处的天际线,似乎真的有一小股模糊的黑烟,正袅袅升起。
坠毁……Phoenix……江檀……
不!不可能!这又是谁的谎言!
改航线!沈沉冲进驾驶舱,眼睛血红,马上给我飞向坠机地点!快!
可是沈总,那片区域是沙漠禁飞区,而且没有任何地面指引,太危险了!机长试图劝阻。
我让你飞!沈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力道大得指关节都在发白,她在那!我要去找她!活要见人,死……死我也要找到她!
飞机在沈沉的咆哮声中,强行调转了方向,朝着那片代表着死亡和绝望的沙漠深处冲去。
江檀,等我!如果你真的在地狱,那他就去地狱里找你。他要亲口告诉你,那句迟了整整三年的对不起。还有那句,他从未说出口的……
沈沉不敢再想下去。手中那张写着我在地狱,等你忏悔的纸条,几乎要被他揉碎。
江檀,这是你最后的报复吗用你的生命,谱写这首撒哈拉的绝唱
不,他沈沉不信。除非他亲眼看到。
他的凤凰,怎么可能真的化为灰烬。
6.
飞机几乎是擦着沙丘的顶端掠过。沈沉像个疯子一样,催促着飞行员。
残骸,终于出现在视野里。一团焦黑,扭曲的金属。浓烟已经散去,只剩下热浪和死寂。
跳下飞机,沙子烫得几乎能灼穿鞋底。江檀!沈沉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沙漠里显得那么可笑。
搜救队的人员很快也从后方赶到。几天。整整几天。除了烧焦的香料,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什么都没有。
没有飞行员。更没有江檀。连一丝血迹,一块碎布,都找不到。
当地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向导摇着头,指着残骸某种特殊烧灼痕迹。这飞机,像是设定了航线,自己飞过来的。
然后,远程引爆。
里面,可能根本就没人。
远程引爆……没人……沈沉踉跄了一下,几乎跪倒在滚烫的沙砾中。
所以,那通电话,那首《沉香引》,那声爆炸……都是算计好的江檀,你到底在哪里!
就在沈沉快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小王,他的临时助理,脸色惨白地递过来一个卫星电话。沈总……国际长途,指名找您。
一个律师团。
律师团电话那头,是冷静到不带一丝情感的专业口吻。沈先生,我们代表Phoenix,也就是江檀女士,正式通知您。
关于林雾小姐涉嫌多项严重刑事犯罪的证据,我们已在全球同步公开。
全球同步公开沈沉还没反应过来,小王已经把一台平板电脑举到他面前。屏幕上,是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
林雾,穿着华贵的礼服,却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容貌,此刻因震惊和恐惧而扭曲。
视频,录音,一份份铁证。伪造精神鉴定,买通评委,网络暴力,窃取配方,恶意刺激,纵火……那个赌徒表哥,涕泪横流地指认着林雾。每一条,都清晰指向她。
紧接着,是江檀的声明。不,是Phoenix的声明。
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女人,背景是那片熟悉的非洲香料种植园。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
我,Phoenix,即三年前‘死于’那场大火的江檀。
今日归来,只为真相。
关于林雾对我所做的一切,法律会给她公正的裁决。
我因此案可能获得的所有赔偿,以及我母亲留下的全部香料产业,将悉数捐赠给国际烧伤与嗅觉障碍研究基金会。
愿世间,少一些被烈火吞噬的生命,多一些能分辨真伪的清明。
画面最后,她摘下了面具。颧骨下方,那道狰狞的疤痕,在镜头下清晰可见。但她的眼神,平静如深潭。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浴火重生后的释然。
林雾完了。彻底完了。等待她的,是法律的严惩,是身败名裂。她那个所谓的闺蜜,第一时间跳出来,哭诉自己如何被林雾蒙蔽,如何被她利用。
墙倒众人推。何其讽刺。
沈沉回到国内,已经是几天之后。李哲还在医院,但已无大碍。他看着新闻里林雾的惨状,只说了一句:活该。
办公室里,那盆被林雾精心照料的永生苔藓,已经彻底腐烂。墨绿的叶片变成了令人作呕的黑褐色,散发着一股败坏的气息。他曾以为那是他们爱情永生的象征。现在看来,不过是他眼瞎心盲的最好证明。
沈沉拿起桌上刚烧开的热水,没有丝毫犹豫。滚烫的开水浇下去。刺啦——苔藓瞬间萎靡,腐烂得更快。
他拿起沉重的烟灰缸,一下,又一下,狠狠砸了下去。玻璃花盆碎裂,泥土和腐烂的苔藓飞溅得到处都是。
就像他那份迟到了三年,早已变质发臭,再也无法送达的悔恨。
江檀。你用你的死,给了所有人一个最响亮的耳光。也给了他,一个永恒的,求而不得的绝望。
金蝉脱壳。好一招金蝉脱壳。原来,你早就谱写好了所有人的结局。而他,只是你剧本里,那个最可悲,也最可笑的小丑。
手机震动,是小王发来的信息。沈总,林雾在看守所里,吵着要见您,说她有关于江檀小姐当年的……秘密。
秘密她还想耍什么花招沈沉冷笑一声,删掉了信息。你的秘密,对他而言,已经一文不值。
江檀,你赢了。赢得如此彻底。
7.
林雾的秘密沈沉嗤笑。
什么秘密能比他亲手犯下的罪孽更惊人什么秘密能比江檀那句我在地狱,等你忏悔更刻骨
删掉。她的下场,各大媒体的头条轮番轰炸,比任何戏剧都精彩。伪造鉴定,买凶纵火,窃取成果,条条罪证确凿。
听说她在看守所里彻底疯了,时而尖叫江檀的名字,时而哭喊着沈沉的名字,说一切都是因为太爱他。爱这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只让他觉得肮脏。
李哲出院后,来看过他一次。他看着新闻里林雾的惨状,只平静地说:报应。然后他告诉沈沉,他准备离开这座城市,换个地方生活。
沈沉没有挽留。也好。这座城市,对他而言,也只剩下一座巨大的坟墓。
沈氏集团的股份,他转了大半给江檀声明里提到的那个基金会。剩下的,足够他挥霍,或者说,足够他赎罪。
他辞去了所有职务。那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头衔,如今看来,像一顶顶小丑的帽子。
沈沉去了非洲。不是为了寻找。他知道,她不想被他找到。
撒哈拉沙漠边缘,他建了一座小小的香料博物馆。用他余生的财富和时间。里面没有奢华的展品,只有那些与江檀有关的香气记忆。
复刻的晨曦,带着被林雾拙劣模仿过的苦艾尾调,提醒他曾经的盲目。记忆之海,雪松、旧书纸张,还有龙脑香。那是我母亲的坚韧,也是我对我们之间,那仅存的一丝希望。江檀日记里的字句,如今成了扎在他心口的刺。
还有一整个展柜,空空如也。标签上写着:灰烬之后。他永远也无法复刻,因为他从未真正闻过它的真容。他只拥有那个小小的样品瓶,瓶底的盲文谎言二字,被他摩挲得几乎平滑。
办公室里那个被他亲手砸烂的永生苔藓花盆,碎片他没有扔。他把它们收在一个盒子里,放在博物馆最显眼的角落。警示他,所谓的永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梦。
他守着那个被熏黑的,刻着你闻到的爱情都是谎言的空香水瓶。这是江檀留给他最清醒的判词。
他知道她没有死在坠机里。那不过是她又一场金蝉脱壳。她用一场盛大的死亡,彻底埋葬了过去,也彻底将他隔绝在她的新生之外。
对他而言,江檀,那个曾经爱过他,也被他深深伤害过的江檀,确实死在了三年前那场大火里。死在了他亲手编织的谎言和冷漠里。死在了他那句从未说出口的对不起里。
日子在沙漠的风沙里,变得模糊而漫长。他不再看日期,时间对他失去了意义。
直到那天。
博物馆里来了几个稀稀拉拉的游客。一个戴着宽大遮阳帽和墨镜的女人,身形……有些熟悉。
不,又是错觉。这些年,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把许多陌生人看成她的影子。
她在复刻的记忆之海展台前,停了很久。久到沈沉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香料爱好者。
然后,她开口了。用的,是当地一种极为罕见的方言,沈沉曾经听江檀的母亲无意中说过几个词。
有些记忆,还是忘了的好。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却掀起惊涛骇浪。
沈沉猛地抬头!是她!那种感觉,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女客却已经转过身,慢慢走向门口。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边,看不清面容。
一缕若有似无的龙脑香,极淡,却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沈沉所有尘封的感官!
江檀!他几乎是扑了过去。桌椅被他撞得东倒西歪。
沈沉冲出博物馆。外面,只有漫天黄沙,烈日炎炎。哪里还有什么女人的身影。
只有风,呼啸着卷过空旷的沙漠,带着龙脑香那坚韧、清冽的气息,瞬间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沈沉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无尽的空寂,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吞噬。
江檀。你真的回来了。又或者,你从未离开过我的地狱。
你只是偶尔来看看,我忏悔的模样,够不够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