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惊鸿初遇
大周永和十二年,春。
苏州城的清晨总是带着几分湿漉漉的氤氲。薄雾如纱,笼罩着白墙黛瓦,将整座城池晕染成一幅水墨丹青。运河两岸,垂柳抽出嫩黄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少女羞涩的裙摆。
二小姐,您看这《九霄环佩》的配色可还满意?
苏芷闻言,从绣架前微微抬头。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瓷白的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绣面上那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金线与银线交织的羽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再添两分靛青在尾羽处。她声音清冷,如同山涧溪流,凤凰涅槃,羽色需有深浅变化。
是。绣娘恭敬应声,却又忍不住道,二小姐,这绣屏今日就要送去'锦绣会'了,当真不署名吗?
苏芷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以'云裳'之名即可。
绣娘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退下。谁人不知苏家二小姐绣技超群,却偏偏不愿以真名示人。这三年来,以云裳为名流传于苏州城内的绣品,无一不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精品,却无人知晓出自何人之手。
待绣娘离去,苏芷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春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远处运河上船只往来如梭,码头上人声鼎沸——今日是苏州城三年一度的锦绣会,全城绣坊都将展出最精美的绣品,引来各地商人竞相采购。
芷儿。门外传来父亲苏明远的声音,绣品可准备好了?
苏芷转身,见父亲已推门而入。年过五旬的苏明远一身靛蓝长衫,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是苏州城有名的绣庄东家。
父亲。苏芷福身行礼,《九霄环佩》已经完工,正要命人装箱送去展会。
苏明远走近绣架,目光落在那一幅三尺见方的绣屏上,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绣面上,一只七彩凤凰翱翔于九天之上,身周祥云环绕,仙乐飘飘。最绝妙的是,随着观看角度变化,凤凰的羽色竟会呈现出不同的光泽,仿佛真的在展翅飞翔。
这...苏明远声音微颤,这是双面三异绣?
苏芷轻轻点头:正面看是凤凰朝阳,反面观则是百鸟朝凤。孩儿尝试了新的针法,让图案随光线变化而有所不同。
妙极!妙极!苏明远连连赞叹,却又忽然皱眉,如此绝技,为何仍不愿署真名?你若公开身份,苏记绣坊在苏州城的地位将无人能及。
苏芷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父亲,女儿只愿潜心绣艺,不愿卷入那些纷争。姐姐才是苏家绣坊的继承人,我...这样便好。
苏明远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随你吧。时辰不早,我命人将绣品送去展会。他顿了顿,今日京城谢家会来人采购,你姐姐已在准备接待事宜,你也...适当露个面吧。
听到谢家二字,苏芷指尖微微一颤。京城谢氏,皇商之首,掌控大周半壁江山的丝绸贸易。若能得谢家青睐,苏记绣坊便能一举打入京城市场。
女儿明白。她轻声应道。
待父亲离去,苏芷才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指腹上密密麻麻的针痕。三年来,她以云裳之名创作了无数绣品,却始终躲在暗处。不是她不想扬名立万,而是...
二小姐!丫鬟翠儿急匆匆跑来,大小姐命人将您的绣架搬去了前院!说是要给谢家公子看什么新花样!
苏芷面色一变:哪副绣架?
就是...就是您昨夜刚完成的那幅《蝶恋花》...
苏芷顾不得多言,提起裙摆便往前院跑去。那《蝶恋花》是她为母亲忌日所绣,尚未完工,更重要的是——绣架背面藏着她的绣谱手稿!
前院花厅内,苏家长女苏蓉正指挥着两个小厮搬动绣架。十八岁的苏蓉一身鹅黄襦裙,明艳动人,此刻正对着一位背对门口的锦衣公子笑语盈盈。
谢公子请看,这是我们苏记最新设计的《蝶恋花》,用的是独创的'千丝万缕'针法...
苏芷气喘吁吁地停在花厅门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道挺拔的背影吸引。那男子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玉佩,黑发以一根玉簪束起,整个人如青竹般清隽挺拔。
似乎是察觉到背后的动静,男子缓缓转身——
刹那间,苏芷只觉得呼吸一窒。
那是一张怎样俊逸的面容啊!剑眉入鬓,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唇线分明。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却又清澈见底,仿佛能看透人心。
这位是...男子开口,声音如同清泉击石,清冽悦耳。
苏蓉笑容微僵,随即亲热地上前挽住苏芷的手臂:这是舍妹苏芷,平日里只知埋头绣花,很少见客。她暗中掐了掐苏芷的手,芷儿,这位是京城谢家的谢景云谢公子。
苏芷勉强定了定神,福身行礼:见过谢公子。
谢景云拱手还礼,目光却落在绣架上那只半成品的蝴蝶上:这蝴蝶的翅膀...用的是双色捻线?
苏芷心头一震——寻常人只会赞叹图案精美,能一眼看出针法门道的,绝非等闲之辈。
谢公子好眼力。她不自觉地向前一步,是用金银两色丝线捻成一股,再以'散套针'绣制,如此方能显出翅膀的透明质感。
谢景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苏二小姐对绣技颇有研究。
她呀,不过是略懂皮毛。苏蓉急忙插话,谢公子,我们绣坊还有许多精品...
谢景云却似对那半成品情有独钟,仔细端详着那只蝴蝶:这针法...与我在展会上看到的那幅《九霄环佩》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苏芷,不知二小姐可认识'云裳'?
苏芷心跳骤然加速,面上却不动声色:云裳?谢公子说笑了,那等大家岂是我能结识的。
谢景云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苏蓉见状,连忙招呼众人去参观其他绣品。趁众人不注意,苏芷迅速从绣架背面取出了自己的绣谱手稿,悄悄藏入袖中。
展会一直持续到傍晚。苏芷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回了自己的小院。月上柳梢时,她独自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就着月光翻看绣谱。
原来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男声吓得苏芷差点惊叫出声。她猛地抬头,只见谢景云不知何时已站在院墙边的梨树下,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恍若谪仙。
谢、谢公子?苏芷慌忙起身,绣谱啪地掉在地上,您怎会在此?
谢景云弯腰拾起绣谱,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针法图解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是你。
苏芷心头大震,伸手欲夺绣谱:还给我!
谢景云轻松避开,反而向前一步:《九霄环佩》的作者,苏州城神秘的'云裳',原来就是苏家二小姐。他声音低沉,为何隐瞒身份?
苏芷咬了咬唇:这与谢公子无关。请将绣谱还我,私闯女子闺阁后院,非君子所为。
谢景云闻言,竟真的后退一步,双手奉还绣谱:是在下唐突了。他顿了顿,只是见到《九霄环佩》时,惊为天人,忍不住想结识创作者。
月光下,他目光诚挚,让苏芷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正当此时,远处传来苏蓉呼唤谢公子的声音。
我该走了。谢景云低声道,却突然从怀中取出一物,这个...可是二小姐的?
苏芷定睛一看,竟是自己平日用的绣帕,素白的绢子上绣着一朵小小的青莲,角落还绣着一个极小的芷字。
这...她下意识摸了摸袖口,果然不见了常备的绣帕,何时...
日间在花厅,二小姐匆匆离去时落下的。谢景云将绣帕递还,指尖不经意擦过苏芷的手心,两人俱是一怔。
苏芷急忙收回手,却见谢景云神色突变,目光死死盯着绣帕一角的那个特殊纹样——那是一组极精细的几何图案,看似装饰,实则是她自创的标记。
这纹样...谢景云声音忽然变得异常严肃,是二小姐自己设计的?
苏芷不明所以:是...是我随手绣的...
谢景云深深看了她一眼,似要看进她灵魂深处:今日得见二小姐绣技,三生有幸。改日再来讨教。说罢,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苏芷呆立原地,手中绣帕被攥得紧紧的。她总觉得谢景云看到那个纹样时的反应太过异常,却想不通其中缘由。
夜风拂过,梨花纷纷扬扬落下。苏芷不知,这一场偶然的相遇,将彻底改变她的命运。而在院墙之外,谢景云从怀中取出一块陈年布片,上面赫然绣着与苏芷手帕上极为相似的纹样——那是十年前,他父亲遇害现场留下的唯一线索。
2 神秘手帕
晨曦微露,谢景云已在客栈窗前站了整整一个时辰。他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方素白绣帕,帕角那组精巧的几何纹样在晨光中清晰可见。另一只手中,是一片年代久远的褐色布片,边缘已经磨损,却依然能辨认出上面用金线绣制的图案。
太像了...谢景云低声自语,眉头紧锁。
这两组纹样虽然不完全相同,但构图手法、线条走向如出一辙,显然是同一源流。而那片褐色布片,是十年前父亲遇害时,紧紧攥在手心的证物。
公子。门外传来侍卫赵风的声音,苏家的拜帖送来了,约定巳时在绣坊相见。
谢景云迅速收起两件物品:进来。
赵风推门而入,见自家公子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不由得皱眉:公子又是一夜未眠?
无妨。谢景云摆手,查得如何?
苏家是苏州老字号绣坊,当家的苏明远有一长一幼两个女儿。长女苏蓉年十八,掌管绣坊对外事务;幼女苏芷年方十七,深居简出,但...赵风顿了顿,有传言说,近来苏州城声名鹊起的'云裳'绣品,可能出自她手。
谢景云眼中精光一闪:果然。
还有一事颇为蹊跷。赵风压低声音,十年前,苏家曾与京城一家商号有过激烈冲突,不久后那商号便突然败落。时间上...与老爷出事前后相差不过月余。
谢景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那商号叫什么?
隆昌记。赵风道,已经查不到更多线索了。
隆昌记...谢景云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备马,去苏家绣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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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后院绣房内,苏芷正对着晨光穿针。昨夜偶遇谢景云的情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尤其是他看到绣帕纹样时那异样的眼神。
芷儿。苏明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谢公子今日要来绣坊看货,你也一同见见。
苏芷手指一颤,银针扎在指尖,沁出一粒殷红的血珠。她下意识将手指含入口中,含糊应道:父亲,女儿不善交际,还是...
你姐姐已经准备了茶点。苏明远打断她,谢家是皇商,若能搭上线,对我们绣坊大有裨益。你绣技精湛,正好可以...
父亲。苏芷放下针线,直视苏明远的眼睛,您知道的,女儿不愿在人前显露绣技。
苏明远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就当是为了绣坊。你姐姐虽然能干,但在绣技上终究不如你。他顿了顿,况且,谢公子似乎对你的绣品很感兴趣。
苏芷心头一跳:他...说了什么?
今早派人来特别询问了《九霄环佩》的作者。苏明远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他似乎认定那绣品与你有关系。
苏芷攥紧了手中的丝线。她以云裳为名暗中创作已有三年,从未被人识破,这个谢景云不过见了她一面,怎么就...
女儿知道了。她终是妥协,请父亲先行,我换身衣裳便去。
待苏明远离开,苏芷立刻唤来贴身丫鬟翠儿:去打听一下,这位谢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翠儿眨眼便去,不多时回报:小姐,听说这谢公子是京城谢家的嫡长子,二十五岁,尚未婚配。谢家是皇商,专营丝绸刺绣买卖,在京城势力很大。
还有呢?苏芷追问,他为何来苏州?
说是来采购绣品,但...翠儿压低声音,我听门房阿福说,昨儿夜里谢公子派人在城里四处打听十年前的事,特别是关于咱们苏家的。
苏芷心头一紧。十年前,正是母亲去世的那一年,也是苏家与京城隆昌记那场风波发生的时候。这个谢景云,究竟为何对苏家旧事如此感兴趣?
她思索片刻,从箱底取出一套素日不穿的淡青色罗裙,又特意选了一支白玉簪挽发。既然要见,就不能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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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绣坊前厅,谢景云正与苏明远寒暄。他今日一身靛蓝色锦袍,腰间玉带上悬着一枚古朴的铜钱,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公子的优雅气度。
谢公子请看,这是我们苏记最拿手的双面绣。苏蓉热情地展示着一幅花鸟绣屏,正反两面图案不同,却无一处线头外露。
谢景云微笑颔首:针脚细密,配色淡雅,确是上品。他目光扫过厅内陈设,不知可否有幸见到《九霄环佩》的作者?那幅绣品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苏明远正要回答,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回头,只见苏芷款款而来。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淡青色罗裙衬得肌肤如雪,平日里总是随意挽起的长发今日精心梳理,更添几分柔美。
谢景云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恢复如常,拱手行礼:苏二小姐。
苏芷福身还礼,目光却不经意落在谢景云腰间那枚铜钱上——那并非寻常配饰,而是一枚年代久远的崇宁通宝,边缘磨得发亮,显然常年随身携带。
小女绣技粗浅,让谢公子见笑了。苏芷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谢景云似笑非笑:二小姐过谦了。《九霄环佩》中的凤凰羽翼用了至少七种针法交替,尤其是尾羽处的'抢针'与'套针'结合,这等技艺,放眼整个江南也找不出第二人。
这番话说得苏芷心头一震。能如此精准地说出她独创的针法组合,此人绝非普通商人。
苏明远见状,连忙打圆场:谢公子果然是行家。芷儿,既然谢公子如此欣赏你的绣品,不如带他去看看你新作的《山水清音》?
苏芷暗暗咬牙,面上却不得不应允:谢公子请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后院绣房走去。穿过回廊时,谢景云忽然开口:二小姐似乎对我有所戒备?
苏芷脚步不停:谢公子多虑了。只是小女子不善言辞,恐招待不周。
是吗?谢景云轻笑,那为何二小姐频频看我腰间的铜钱?
苏芷心头一跳,没想到他观察如此细致。她索性停下脚步,直视谢景云的眼睛:谢公子腰间这枚'崇宁通宝'颇为罕见,家父也有一枚相似的,故而多看两眼。
谢景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二小姐好眼力。这确实是家传古物,据说是先祖随高宗南渡时带出来的。
两人对视片刻,各怀心思。忽然,苏芷余光瞥见回廊拐角处有人影一闪而过。她心念电转,故意提高声音:谢公子既然对《九霄环佩》如此感兴趣,不如看看我新设计的《百花争艳》?
谢景云会意,顺着她的话头接了下去。两人一路说笑来到绣房,苏芷关上门,立刻变了脸色:有人在跟踪我们。
谢景云点头:从我进苏家大门就注意到了。不是你们家的人。
谢公子来苏州,究竟所为何事?苏芷单刀直入,恐怕不只是采购绣品这么简单吧?
谢景云不答反问:二小姐手帕上那个纹样,是从何处学来的?
苏芷一怔:那是我自己设计的。怎么?
可有教过他人?或者...见过类似的图案?
从未。苏芷斩钉截铁,那是我独创的标记,每个绣娘都有自己的记号,以防作品被仿冒。
谢景云目光深邃,似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良久,他轻叹一声:我相信二小姐。
苏芷正欲追问,门外突然传来苏蓉的声音:芷儿,茶点已经备好,父亲请谢公子过去品茶。
这就来。苏芷扬声应道,压低声音对谢景云道,此事未完。
谢景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率先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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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花厅内,茶香袅袅。苏蓉亲自执壶,为众人斟茶。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桃红色襦裙,发间金钗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光彩夺目。
谢公子请用茶。苏蓉将一盏青瓷茶盏奉到谢景云面前,这是今年新摘的碧螺春,用梅花上的雪水冲泡,最是清香。
谢景云道谢接过,轻啜一口,赞道:清香沁人,回味甘甜,好茶。
苏明远笑道:蓉儿精通茶道,我这小女儿却是一窍不通。芷儿,你也尝尝。
苏芷硬着头皮端起茶盏。她素来不喜茶道,每每饮茶如牛嚼牡丹,为此没少被姐姐取笑。
果然,苏蓉见状立刻道:妹妹,品茶要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小口啜饮。你这般牛饮,岂不辜负了这上好茶叶?
苏芷面上一热,正要放下茶盏,却听谢景云道:茶之为物,本就随心。有人爱细品,有人喜豪饮,各得其乐罢了。他转向苏芷,二小姐不妨试试含一小口在舌尖,待茶香弥漫再缓缓咽下。
苏芷依言而行,果然尝到了不同于往日的滋味。她惊讶地看向谢景云,却见他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不由得心头一暖。
苏蓉脸色微变,随即笑道:谢公子对茶道也如此精通,不如品评一下我这泡茶的手法?
谢景云谦虚几句,与苏蓉讨论起茶道来。苏芷坐在一旁,默默观察着谢景云的一举一动。此人谈吐不凡,见识广博,绝非普通商贾。更奇怪的是,他时不时投来的目光中,似乎藏着某种探究和...关切?
茶会结束后,谢景云婉拒了苏明远的留宴,告辞离去。苏芷借口回房休息,实则悄悄从后门溜出,远远跟在谢景云一行人后面。
她倒要看看,这位谢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景云并未直接回客栈,而是在城中七拐八绕,最后进了一家名为墨香斋的书画铺子。苏芷躲在对面茶摊观察,约莫半个时辰后,谢景云独自一人出来,往城西方向走去。
苏芷紧跟不舍,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城西一处僻静小巷。突然,前方的谢景云身影一晃,消失在了拐角处。苏芷急忙追上去,却猛地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二小姐跟踪人的技巧,有待提高。谢景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苏芷慌忙后退,却被他一把拉住:小心!
一支羽箭擦着她的衣袖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墙壁。苏芷还未反应过来,已被谢景云护在身后。
出来吧。谢景云冷声道,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巷子两端走出四五个蒙面黑衣人,手持利刃,缓缓逼近。
谢公子仇家不少啊。苏芷强自镇定,手心却已沁出冷汗。
谢景云低声道:不是我引来的。他侧头看她,二小姐可会爬墙?
苏芷还未回答,对方已发动攻击。谢景云身手不凡,以一敌三竟不落下风。苏芷被护在墙角,眼见一名黑衣人绕后偷袭,情急之下抓起墙边竹竿横扫过去,正中那人膝盖。
黑衣人吃痛跪地,谢景云趁机夺过他的刀,几下逼退其余刺客。黑衣人见讨不到便宜,一声呼哨,迅速撤退。
二小姐好身手。谢景云微微喘息,将刀丢在一旁。
苏芷却盯着他的左臂:你受伤了。
谢景云这才注意到衣袖被划破,一道血痕清晰可见。他浑不在意地笑笑:皮肉小伤,不碍事。
苏芷不由分说扯下自己一截衣袖,为他简单包扎。两人靠得极近,苏芷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混合着一丝血腥味,莫名地令人心跳加速。
那些是什么人?她低声问。
谢景云摇头:不清楚。但他们的目标似乎是你。
我?苏芷愕然,我不过是个绣娘,何至于...
因为那个纹样。谢景云直视她的眼睛,二小姐,你确定从未见过类似的图案?
苏芷正要回答,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呼喊声,是苏家的人在找她。她匆忙退开:我得回去了。
明日辰时,我在城南的望江楼等你。谢景云快速说道,事关重大,请二小姐务必前来。
苏芷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她忽然回头:谢公子,那枚铜钱...真的只是家传古物吗?
谢景云眸光一闪:二小姐为何这么问?
因为...苏芷轻声道,我父亲那枚铜钱背面,刻着一个'谢'字。
谢景云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待他回过神来,苏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口。
3 暗流涌动
寅时三刻,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苏芷便已醒来。她辗转反侧了一夜,谢景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枚铜钱,那些刺客,还有他看到她绣帕纹样时的异样反应...这一切都像一团乱麻,缠得她透不过气。
小姐,您醒得真早。翠儿端着铜盆推门进来,看见苏芷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梳妆台前,不由得一愣,您这是要出门?
苏芷将最后一根发簪别好:去绣坊。昨晚《山水清音》还差几针,我想在日出前完成。
翠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帮苏芷披上外衣:小姐当心身子。这几日您都没好好休息。
晨雾中的苏家绣坊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早起的绣娘在厨房忙碌。苏芷轻手轻脚地来到自己的绣架前,掀开盖布。一幅山水绣品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正是她独创的雾里看花针法。
银针在指尖翻飞,苏芷的心思却飘到了城南的望江楼。辰时将至,她该去赴约吗?那个谢景云明显隐瞒了什么,而那些黑衣人...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苏芷的思绪。绣坊大门被人粗暴地踹开,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绣娘们的尖叫。
所有人不许动!苏州织造局查案!
苏芷心头一跳,迅速将绣架上的《山水清音》卷起,塞进一旁的空心柱子里。刚做完这一切,五六个身着官服的差役已经冲进了绣房。
奉织造使大人之命,搜查私藏贡品图样!为首的差役厉声喝道,所有人站到一边,不得妨碍公务!
苏芷强自镇定,缓步走到绣娘们身边。她认得这差役,是织造局的红人李捕头,专管缉查私绣贡品的事务。苏州绣坊最怕的就是他,一旦被他盯上,轻则罚银,重则封坊。
这位官爷,不知我苏家犯了何事,劳动您大清早亲自来查?苏芷声音轻柔,却不卑不亢。
李捕头斜眼打量她:有人举报苏家私藏御用云龙纹样,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他一挥手,给我搜!一寸地方都别放过!
差役们如狼似虎地翻箱倒柜,绣品、布料被扔得满地都是。一个差役径直走向苏芷刚才藏绣的柱子,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位官爷。苏芷急中生智,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悄悄塞给李捕头,大清早的,各位辛苦了。不如先喝杯茶再查?
李捕头掂了掂银子,冷笑一声:苏二小姐,这点银子就想打发我们?他猛地提高声音,给我仔细搜那根柱子!
差役闻言,立刻去搬动柱子。苏芷脸色煞白,那《山水清音》中确实用了些许云纹,若被查出...
住手!
一声厉喝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只见苏明远铁青着脸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一脸慌乱的苏蓉。
李捕头,你这是何意?苏明远大步走入,挡在女儿面前,我苏记绣坊向来奉公守法,何来私藏贡品一说?
李捕头皮笑肉不笑:苏老板,有人举报就得查,这是规矩。他转向差役,还愣着干什么?继续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匆匆进来,在李捕头耳边低语几句。李捕头脸色大变,连忙挥手制止了手下。
苏老板,打扰了。李捕头态度突然恭敬起来,刚接到上峰命令,此案另有隐情,我们先行告退。
苏明远一脸茫然,但还是拱手相送。差役们匆匆撤离,留下一片狼藉的绣坊。
这是怎么回事?苏蓉不解地问。
苏明远摇摇头,看向苏芷:芷儿,你没事吧?
苏芷勉强摇头,目光却落在门外那个锦袍男子身上。那人正翻身上马,腰间一块铜牌在晨光中闪闪发亮——那是京城皇商特有的腰牌!
父亲,那人是谁?苏芷指向门外。
苏明远眯眼看去:好像是...谢家的人?
谢家?苏芷心头一震。难道是谢景云?
不等她细想,翠儿急匆匆跑来:二小姐,门外有个小厮送来这个,说是您落下的。她递过一块叠得方正的素帕。
苏芷展开一看,正是她那方绣有特殊纹样的手帕,但角落里多了一行小字:午时三刻,望江楼天字雅间。
字迹挺拔有力,墨迹尚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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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的望江楼热闹非凡。苏芷戴着帷帽,悄悄上了二楼。天字雅间门前站着一名侍卫,正是昨日跟在谢景云身边的赵风。
苏二小姐。赵风恭敬行礼,公子已等候多时。
雅间内,谢景云正在烹茶。见苏芷进来,他起身相迎,一袭月白色长衫衬得他越发清俊挺拔。
二小姐肯来,谢某不胜荣幸。他亲手为苏芷斟茶,今早之事,受惊了。
苏芷摘下帷帽,直视谢景云的眼睛:是谢公子出手相助?
谢景云不置可否:二小姐先请用茶。
不必客套。苏芷声音微冷,谢公子为何要帮我苏家?又为何对我的绣帕如此在意?
谢景云放下茶壶,从怀中取出一块陈旧的褐色布片,推到苏芷面前:二小姐可认得这个?
苏芷低头看去,只见那布片上绣着一组与她手帕极为相似的几何纹样,只是线条更为古朴,而且...上面似乎有暗红色的污渍,像是...
血?她脱口而出。
谢景云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十年前,家父遇害时,手中紧攥着这块布片。
苏芷倒吸一口冷气:令尊是...
谢谦,京城谢家前任家主。谢景云声音低沉,表面上是病故,实则是被人下毒。
苏芷手指微微发抖:这...与我苏家有何干系?
布片上的纹样,与二小姐手帕上的如出一辙。谢景云目光灼灼,这种纹样极为特殊,我查访十年,从未见第二人使用过,直到...遇见二小姐。
苏芷脑中一片混乱。十年前,正是苏家与京城隆昌记发生纠纷的时候。那场风波过后不久,母亲就...
不可能。她猛地站起,我苏家世代经商,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这纹样是我自己设计的,从未教过旁人!
谢景云静静地看着她:二小姐何时开始使用这个纹样?
苏芷一怔:大约...三年前。
三年前。谢景云重复道,正是家父去世七年后。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二小姐请看。
画轴展开,是一幅精致的绣品图样,角落赫然绣着与苏芷手帕极为相似的纹样。
这是...
二十年前,京城锦绣阁的独门标记。谢景云道,锦绣阁主姓沈,有一独女,绣技超群。后来锦绣阁毁于一场大火,沈家小姐下落不明。
苏芷心跳如鼓:你是说...
二小姐的绣技,与当年的沈家小姐如出一辙。谢景云轻声道,而沈家与谢家,是世交。
苏芷脑中轰然作响。母亲确实姓沈,也确实精通绣技,但她从未提起过京城往事...
我需要时间查证。她最终说道,若谢公子所言非虚...
我可以等。谢景云收起布片,但今早之事并非偶然。有人盯上了苏家绣坊,确切地说,是盯上了二小姐的绣技。
苏芷猛然想起那些黑衣人:是谁?
这正是我来苏州的目的。谢景云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表面上是采购绣品,实则是奉皇命暗查江南织造弊案。有人私造御用绣品,偷运出海,牟取暴利。
苏芷恍然大悟:所以织造局突然查抄我苏家...
栽赃。谢景云冷笑,二小姐的《九霄环佩》太过惊艳,有人担心会威胁到他们的生意。
苏芷沉默良久,突然问道:谢公子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谢景云目光柔和下来:因为我相信二小姐与令堂一样,清白如水。他顿了顿,也因为...我需要二小姐的帮助。
我的帮助?
二小姐精通绣技,能辨认出各种针法的来源。谢景云解释道,那些私造的御用绣品,若能找出是何人所绣...
就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苏芷接上他的话,随即苦笑,谢公子这是要拉我蹚这浑水啊。
谢景云正色道:此事不仅关乎朝廷利益,也关乎苏家安危。今早之事,只是开始。
窗外,运河上船只往来如梭,一片繁华景象。而在这小小的雅间内,苏芷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隐约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旋涡的边缘。
我需要考虑。她最终说道。
谢景云点头:自然。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铜哨,若有急事,吹响此哨,自会有人接应。
苏芷接过铜哨,触手冰凉。她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谢公子,那枚铜钱...究竟有何意义?
谢景云眸光一闪:那是谢家与沈家的信物,一式两枚。他轻声道,二小姐家中若真有另一枚...
话未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赵风匆忙进来:公子,织造局的人往这边来了!
谢景云脸色一变:二小姐快从后门走。记住,今日之谈话,不可与任何人提起。
苏芷点头,匆匆戴上帷帽离去。走出望江楼不远,她回头望去,果然看见几个差役打扮的人进了酒楼。
心乱如麻地回到苏家,苏芷径直去了父亲的书房。苏明远正在查看账本,见女儿进来,关切地问:芷儿,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早上受了惊吓?
父亲。苏芷深吸一口气,我有一事相询。母亲...是否来自京城沈家?
苏明远手中的账本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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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苏芷独自坐在母亲生前常坐的凉亭里。父亲的话仍在耳边回响:你母亲确实是当年锦绣阁沈家的独女。锦绣阁大火并非意外,而是有人纵火。你母亲侥幸逃脱,流落苏州,我收留了她...
月光如水,洒在那方绣帕上。苏芷轻轻抚摸着那个特殊纹样——原来这是沈家的标记,母亲临终前教给她的,却从未说明来历。
小姐。翠儿匆匆走来,门外有人送来了这个。
那是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放着一卷雪白的绸缎和几束金线。没有署名,但苏芷一眼就认出,这是谢景云的手笔。他在邀她合作。
苏芷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她取出一根银针,在金线上轻轻一挑,然后穿针引线,在绸缎角落绣下了一个小小的纹样——与母亲教她的一模一样,却在细微处做了改变。
这是她的回答,也是她的条件。
夜深人静时,苏芷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悄出了苏家后门。她要去谢景云下榻的客栈,亲自会一会这位神秘的谢公子。
悦来客栈天字房里,谢景云正在灯下查看一卷账册。突然,窗棂轻轻一响。他不动声色地收起账册,吹灭了蜡烛。
黑暗中,一个纤细的身影从窗口翻入,轻巧地落在地上。
二小姐夜访,有何贵干?谢景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苏芷一惊,随即镇定下来:来取回我的绣帕。
绣帕不是已经归还了吗?

还有一角纹样未完成。苏芷信口胡诌,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她看到谢景云就站在不远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谢景云轻笑:二小姐撒谎的本事,可比不上绣技。他点亮一盏小灯,既然来了,不如坐下说话?
苏芷索性摘下蒙面巾,坦然坐下:我查证过了。母亲确实是沈家后人。
谢景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那么二小姐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我有一个条件。苏芷直视他的眼睛,查出当年锦绣阁大火的真凶。
谢景云沉默片刻,郑重地点头:这也是我的目的之一。
两人相对而坐,灯影摇曳。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将两个身影投在窗纸上,渐渐靠近,最终合二为一。
4 各怀心思
晨曦微露,苏芷已经坐在绣架前两个时辰了。她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根银针,针尖上穿着比头发丝还细的金线,在素白的绸缎上来回穿梭。这是一幅山水屏风的初样,谢景云三天前特意来订制的。
二小姐,您该歇歇了。翠儿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来,看见苏芷眼下的青影,心疼道,这屏风又不急,何必连夜赶工?
苏芷揉了揉酸痛的后颈:谢公子说这屏风是要送给他老师的寿礼,下月初八前必须完工。她接过莲子羹,小口啜饮,再说,我也想尽快...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苏芷连忙将绣架旁的几张纸塞进袖中——那是她这几天暗中记录的谢景云行踪和接触过的人。
芷儿。苏明远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身锦袍的谢景云,谢公子来看屏风的进度了。
苏芷慌忙起身行礼,袖中的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谢景云目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打扰二小姐了。他拱手行礼,目光却落在绣架上那刚刚成形的山水轮廓上,这是...富春山?
苏芷心头一跳:谢公子好眼力。正是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局部。
谢景云走近绣架,俯身细看:山石皴法用'乱针'表现,水面则以'平金'打底,再覆以'抢针'营造波光粼粼之感。他抬头,眼中闪烁着惊喜,二小姐竟能将画作转化为绣艺,且不失原作神韵,实在令人叹服。
苏芷抿了抿唇。谢景云对绣技的了解远超常人,点评精准到位,让她既惊讶又警惕。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普通商人怎会如此精通刺绣之道?
谢公子过奖了。她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挡住绣架旁的小几——上面放着她根据母亲遗物整理的沈家绣谱,才刚开始,远未成型。
谢景云似未察觉她的戒备,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这是我老师珍藏的《富春山居图》摹本,或许对二小姐有所助益。
苏芷展开画轴,不由得屏住呼吸。这虽非黄公望真迹,但摹写得极为精细,连原作的笔墨浓淡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她抬头,正对上谢景云含笑的眼睛,心头莫名一颤,太珍贵了,我不能...
暂借而已。谢景云轻笑,待屏风完工,自当奉还。
苏明远见状,笑道:谢公子如此信任小女,实在是她的荣幸。芷儿,定要尽心尽力,不可辜负谢公子厚望。
女儿明白。苏芷低头应道,余光却瞥见谢景云的手指在绣架边缘轻轻划过,似乎在检查什么。
送走谢景云和苏明远后,苏芷立刻检查绣架。果然,在右侧立柱上发现了一道新鲜的划痕——是谢景云留下的记号!他是在试探她是否会发现。
果然不简单。苏芷冷笑,从袖中取出那几张纸,在上面又添了几笔。这几天她暗中跟踪谢景云,发现他除了拜访苏家,还频繁出入苏州织造局和几家大绣坊,甚至与几个看似商贾实则有官家气派的人密谈过。
更令她不安的是,谢景云腰间那枚铜钱从不离身,而父亲告诉她,那确实是沈家与谢家的信物,另一枚本在母亲手中,却在十年前那场风波后神秘失踪。
小姐。翠儿急匆匆进来,大小姐往这边来了,脸色不大好看。
苏芷连忙收好纸张,刚坐回绣架前,苏蓉就推门而入。今日的苏蓉一身绯红襦裙,发间金钗摇曳,却掩不住脸上的阴郁。
妹妹好兴致。苏蓉扫了一眼绣架,一大早就忙着为谢公子绣屏风。
苏芷低头穿针:姐姐有事?
苏蓉走近绣架,手指抚过那半成品的山水:谢公子这几日天天来咱们家,却总是直奔你这偏僻小院。她声音渐冷,父亲让我掌管绣坊对外事务,接待贵客本是我的职责,妹妹却越俎代庖,是何道理?
苏芷手中银针微微一顿:姐姐多心了。谢公子只是关心屏风进度,并无他意。
是吗?苏蓉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那这又是什么?
苏芷抬头,只见那香囊上绣着一对鸳鸯,针脚细密,正是自己的手艺。这是前几天谢景云派人来询问香囊做法时,她随手绣的样品。
只是样品而已。苏芷平静道,谢公子说想学绣香囊送人,让我示范一下针法。
苏蓉冷笑:谢公子何等身份,需要亲自绣香囊?分明是你...她话未说完,外面传来丫鬟的呼唤,说是谢公子有东西落下,回来取。
苏蓉脸色一变,匆忙将香囊塞回袖中,转身离去前狠狠瞪了苏芷一眼:别以为有谢公子撑腰就能得意忘形。记住你的身份!
苏芷望着姐姐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苏蓉对她的敌意由来已久,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将更多心思放在她身上后,姐妹俩的关系就日渐疏远。
小姐,您看。翠儿指着绣架,大小姐刚才好像动了您的绣线。
苏芷仔细检查,发现几束金线被人为拧过,变得格外脆弱。这种线一旦使用,很容易断裂,不仅影响绣品质量,还容易刺伤手指。
罢了,换新的吧。苏芷摇摇头,取出备用绣线。刚穿好针,忽然听到窗外有脚步声。她警觉地抬头,只见谢景云的侍卫赵风匆匆走过,似乎在追什么人。
难道有人在监视苏家?苏芷心头一紧,想起谢景云说过的话——有人盯上了苏家绣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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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苏芷正在后院凉亭里绣屏风的细节部分。连日的劳累让她的手指布满了细小的针眼,尤其是右手食指,已经肿了起来。
二小姐。
熟悉的男声让苏芷手一抖,针尖扎进食指,一颗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将手藏入袖中,抬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凉亭外的谢景云。
谢公子有事?她强作镇定,屏风还需几日才能...
手伤了?谢景云皱眉,大步走进凉亭,让我看看。
不等苏芷反应,他已经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拉出来。阳光下,苏芷的手指显得格外纤细苍白,指尖密密麻麻的针眼和红肿的食指触目惊心。
谢景云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怎么伤成这样?
苏芷抽回手:绣娘的手都是这样的,不碍事。
谢景云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盒:这是京城'玉肌堂'的雪莲膏,专治针伤。
瓷盒打开,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面而来。苏芷知道这雪莲膏,一两银子才得一小盒,是绣娘们梦寐以求的圣品。
太贵重了,我不能...
别动。谢景云已经蘸了一点药膏,轻轻涂在她的食指上。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药膏清凉,瞬间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但更让苏芷心跳加速的是谢景云的手指——温暖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在她皮肤上轻轻摩挲。
谢...谢谢。苏芷耳根发热,慌忙收回手,我自己来就好。
谢景云也不坚持,将瓷盒放在石桌上,目光却落在苏芷身旁的绣谱上:这是...沈家绣谱?
苏芷心头一震,下意识想收起绣谱,又觉得太过刻意,只好点头:母亲留下的。
谢景云小心翼翼地翻看几页,眼中流露出惊叹之色:果然精妙。这'千丝万缕'针法,我在宫中绣品上见过,一直不知其来历。
宫中?苏芷敏锐地抓住关键词,谢公子经常进宫?
谢景云似乎意识到失言,轻咳一声:皇商偶尔需要进宫呈递样品。他转移话题,二小姐可知,这绣谱中的'雾里看花'针法,与蜀绣中的'晕针'有异曲同工之妙?
提到绣技,苏芷顿时忘了追问,兴奋地解释起两种针法的区别。谢景云认真倾听,不时提出独到见解,两人越聊越投机,竟从午后一直谈到日影西斜。
没想到谢公子对绣艺如此了解。苏芷由衷赞叹,我还以为商人只关心利润呢。
谢景云微笑:家母生前酷爱刺绣,我从小耳濡目染。他目光悠远,她总说,刺绣如做人,一针一线都马虎不得。
我母亲也常说类似的话。苏芷不自觉放松了警惕,她说绣品如人品,针脚里藏着绣娘的心性。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找到了知音。凉亭外,一丛蔷薇开得正艳,花香随风飘入,为这场意外的长谈增添了几分温馨。
时候不早了。谢景云起身告辞,二小姐记得按时涂药。
苏芷点头,忽然想起一事:谢公子,你腰间的铜钱...能否借我看一眼?
谢景云眸光一闪,解下铜钱递给她:二小姐为何对这枚铜钱如此感兴趣?
苏芷翻转铜钱,果然在背面找到一个极小的谢字。这与父亲描述的一模一样,确实是沈谢两家的信物。
只是好奇。她将铜钱还给谢景云,听说'崇宁通宝'很罕见。
谢景云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拆穿她的谎言:明日我要去杭州几日,屏风不急,二小姐先养好手上的伤。
苏芷点头,目送谢景云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她才长舒一口气,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这个谢景云,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深不可测。每次交谈,她都觉得被他牵着鼻子走,不知不觉就透露了太多信息。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反感这种感觉,反而隐隐期待与他的下一次见面。
小姐!翠儿慌张地跑来,不好了,前院来了几个官差,说要查什么走私御用绣品的案子!
苏芷脸色大变,匆忙收起绣谱和药膏往前院跑去。刚到前厅,就听见苏明远愤怒的声音:荒谬!我苏记绣坊从不碰御用绣品,何来走私一说?
苏老板,有人举报你们私藏御用图样。为首的官差冷笑,奉织造使之命,彻查苏家所有绣品!
苏芷躲在廊柱后,看见几个差役粗暴地翻检绣品,苏蓉站在一旁,脸色惨白。突然,一个差役从苏蓉房中拿出一卷绣品,高声叫道:找到了!云龙纹绣样!
苏明远面如死灰:这...这不可能!
苏芷死死咬住嘴唇。那云龙纹是御用图案,私藏者按律当斩。苏家怎会有这种东西?除非...
她猛然想起苏蓉前几日反常的举动和那些被她动过手脚的绣线。难道姐姐被人利用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差役们立刻肃立行礼:参见知府大人!
误会了。知府和颜悦色地对苏明远说,刚接到谢公子急信,说那云龙纹是他从京城带来的样品,暂存苏家,与苏家无关。
苏明远愕然:谢公子?
知府点头:谢公子乃皇商,持有御赐令牌,有权使用云龙纹样。他转向差役,还不把东西放下?
差役们面面相觑,只得放下绣品,悻悻离去。苏芷长舒一口气,却见苏蓉瘫坐在地,眼中满是惊恐与困惑。
姐姐...苏芷上前想扶她,却被一把推开。
不用你假好心!苏蓉嘶声道,都是你引来的祸事!
苏芷呆立原地,不明白姐姐为何如此激动。直到夜深人静时,她才从翠儿口中得知,那云龙纹绣样确实是从苏蓉房中搜出的,而且...上面有苏蓉的标记!
5 渐生情愫
梅雨季节的苏州,天气说变就变。晨起还是晴空万里,未到午时,天际已堆起厚重的乌云,黑压压地笼罩着整座城池。
苏芷站在绣坊门口,仰头望着越来越暗的天空,心头莫名涌起一丝不安。自从云龙纹风波后,苏州城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织造局的人虽不再明目张胆地找苏家麻烦,但苏芷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绣坊的一举一动。
二小姐,这批绣品要不要先收起来?绣娘李嫂指着刚完工的几幅绣屏,看这天色,怕是要下大雨。
苏芷点点头:先搬到库房去吧。翠儿,去把晾在后院的丝线也收进来。
刚吩咐完,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顷刻间便连成一片雨幕。苏芷帮着绣娘们将绣品搬进库房,忽然想起谢景云订制的山水屏风还放在自己的绣房里——那屏风用了大量金线,最忌潮湿。
我去拿屏风!她对李嫂喊了一声,便冲进雨幕中。
雨水打在脸上生疼,苏芷眯着眼睛跑到自己的小院,刚抱起绣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警觉地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穿过雨帘大步走来。
谢公子?苏芷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
谢景云全身湿透,月白色的长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他二话不说接过苏芷手中的绣架:河堤快决口了,我带了人来帮忙搬绣品。
仿佛印证他的话一般,远处传来一阵闷雷般的轰鸣,紧接着是人们的惊呼声:决堤了!河水进城了!
苏芷心头一紧,跟着谢景云往外跑。刚到前院,就看见浑浊的河水已经漫过门槛,正迅速涌入绣坊。苏明远正指挥着伙计们将绣品往二楼搬,但水位上涨的速度远超预期。
来不及了!谢景云高声喊道,先把贵重绣品搬到马车上去!
他带来的十几个壮汉立刻行动起来,在齐膝深的水中一趟趟搬运绣品。苏芷也顾不得形象,挽起裙摆加入搬运队伍。雨水模糊了视线,她一脚踩空,险些跌倒,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
小心。谢景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湿漉漉的耳垂。
苏芷心头一颤,慌忙站稳:谢谢。
两人目光在雨中对视一瞬,又各自移开。谢景云松开手,转身去搬一个沉重的箱子。苏芷注意到他的左臂动作有些僵硬,袖口处隐约透出一抹红色。
你受伤了?她拉住谢景云的衣袖。
谢景云摇头:无妨,刚才被木箱划了一下。
苏芷不由分说掀开他的袖子,只见一道寸余长的伤口正渗着血,被雨水泡得发白。她倒吸一口凉气:得赶紧处理,会感染的!
先救绣品。谢景云坚持道,这些都是苏家绣坊的心血。
雨越下越大,水位已经涨到了腰间。众人拼尽全力,终于在库房被淹前将大部分贵重绣品搬到了停在高地处的马车上。苏芷清点完数量,长舒一口气,却发现谢景云不见了。
谢公子呢?她焦急地问赵风。
赵风指向远处的库房:公子说还有几幅绣屏没搬出来...
苏芷心头一紧,那库房已经半淹在水中,随时可能倒塌。她不顾赵风阻拦,径直向库房冲去。水位太深,她不得不游了一段,才摸到库房门口。
谢景云!她大声呼喊,声音淹没在雨声中。
库房内光线昏暗,积水已经到了胸口。苏芷摸索着前进,终于在一排架子后发现了谢景云。他正试图搬下一个沉重的绣屏,但水位太高,行动十分困难。
你疯了?苏芷游过去,库房要塌了!
谢景云惊讶地回头:你怎么来了?快出去!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屋顶的一根横梁砸了下来。谢景云猛地将苏芷推开,自己却被横梁擦伤了肩膀。更多的瓦片开始掉落,整个库房摇摇欲坠。
走!谢景云一手抱着绣屏,一手拉着苏芷往外游。
两人刚冲出库房,身后就传来轰然倒塌的声音。浊浪将两人冲出老远,苏芷呛了好几口水,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托出水面。
抓紧我!谢景云在她耳边喊道。
苏芷紧紧抱住他的肩膀,感觉到他肌肉绷紧,带着她奋力向高处游去。风雨中,他的心跳声透过湿透的衣袍传来,坚定而有力,莫名让她感到安心。
终于,两人狼狈地爬上了一辆马车的车顶,暂时脱离了危险。苏芷大口喘着气,这才发现谢景云的右肩一片血红,显然是被横梁所伤。
你的伤...她声音发颤。
谢景云摇摇头,指向那幅被他们救出来的绣屏:值得。
苏芷这才看清,那是母亲生前最得意的一幅作品《松鹤延年》,也是苏家绣坊的镇店之宝。
谢谢。她哽咽道,泪水混着雨水滑落。
谢景云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水珠,目光柔和: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雨势稍缓,但水位仍在上涨。远处传来官差的呼喊,要求所有居民往城北高地撤离。苏芷和谢景云与苏家众人汇合,却发现通往城北的路已经被洪水阻断。
只能先去南山仓库暂避了。苏明远忧心忡忡地说,但那里条件简陋...
无妨。谢景云道,安全要紧。
一行人艰难地转移到南山仓库。这是一座砖石结构的坚固建筑,位于山坡上,暂时不受洪水威胁。但仓库内阴暗潮湿,只有几个小窗透气,挤满了逃难的人们。
苏芷帮绣娘们安顿下来,又找来干净的布条和清水,准备给谢景云处理伤口。她走到角落,发现谢景云正靠在墙边闭目养神,脸色苍白得吓人。
让我看看你的伤。她轻声道。
谢景云睁开眼,勉强笑了笑:有劳二小姐了。
苏芷小心翼翼地掀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衫,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伤口比想象中更严重,皮肉外翻,还在渗血。她先用清水洗净伤口,然后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
母亲留下的金疮药。她解释道,效果很好,会有点疼。
药粉撒在伤口上,谢景云肌肉一紧,但硬是没发出半点声音。苏芷不禁佩服他的忍耐力,动作更加轻柔。包扎完毕,她发现谢景云的额头滚烫。
你发烧了。她担忧地说,得找些退烧药来。
谢景云摇摇头:无妨,休息一下就好。二小姐也累了,不必为我费心。
苏芷抿了抿唇,没再多言,只是起身去找翠儿要了条干布巾,浸湿后敷在谢景云额头上。夜色渐深,仓库里的人们陆续睡去,只剩下几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苏芷守在谢景云身边,不时更换布巾。半夜时分,谢景云开始说胡话,时而喊父亲,时而喃喃自语铜钱纹样之类的词。苏芷听得心头震动,这些零碎的词语似乎都与两家的秘密有关。
水...谢景云突然睁开眼,声音嘶哑。
苏芷连忙扶起他,将水囊凑到他唇边。谢景云喝了几口,目光渐渐清明:二小姐...还没休息?
你烧得厉害。苏芷低声道,我去问问有没有郎中...
谢景云拉住她的手腕:别去,外面还在下雨,太危险。他顿了顿,陪我...说说话就好。分散注意力,就不觉得疼了。
苏芷重新坐下,犹豫片刻,问道:你刚才...提到了铜钱和纹样。
谢景云眸光一暗:我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些零碎的词。苏芷轻声道,谢公子,那枚铜钱对你真的很重要吗?
沉默良久,谢景云才开口: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他声音低沉,十年前,他被毒杀前将这枚铜钱交给我,说它与一个重大秘密有关。
苏芷心跳加速:什么秘密?
我也不确定。谢景云苦笑,父亲没来得及说完就走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查,直到...看到你手帕上的纹样。
那纹样是我母亲教我的。苏芷坦言,但我不知道它与谢家有什么关联。
谢景云望着小窗外的雨幕:沈家与谢家是世交。二十年前锦绣阁大火后,我父亲一直在追查真相。他怀疑...那场大火与御用绣品走私有关。
御用绣品?苏芷惊讶道,可锦绣阁本就是御用绣坊啊。
问题就在这里。谢景云声音更低了,有人利用锦绣阁的名义,私造御用绣品走私海外,牟取暴利。沈家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
所以被灭口。苏芷声音发颤,母亲临终前痛苦的表情又浮现在眼前。
谢景云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会查清真相,为两家讨回公道。
他的手心滚烫,却让苏芷感到莫名的安心。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听着外面的雨声和彼此的呼吸,谁都不愿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后半夜,谢景云的烧退了些,却开始咳嗽。苏芷知道仓库阴冷潮湿,不利于养伤,决定冒险出去找些药材。
我去去就回。她小声对半梦半醒的谢景云说,你好好休息。
悄悄溜出仓库,雨已经小了很多,但山路泥泞难行。苏芷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山坡上寻找她认识的几种草药。小时候常跟母亲采药,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采完药返回时,她一脚踩空,滑下山坡,幸好抓住一丛灌木才没掉进湍急的洪流中。手掌被荆棘划破,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上这些,紧紧抱着草药往回走。
回到仓库,谢景云已经坐了起来,正焦急地四处张望。看到苏芷浑身泥水、手带伤痕地回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你...何必为我冒险?
苏芷没回答,只是默默地将草药捣碎,煮成一碗苦涩的药汁:喝了它,能止咳退热。
谢景云接过碗,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苏芷又用剩下的药草敷在他肩头的伤口上,动作轻柔细致。
二小姐精通医术?谢景云轻声问。
苏芷摇头:只是跟母亲学过一点皮毛。她顿了顿,母亲常说,医者仁心,见伤必救。
令堂是位了不起的女子。谢景云真诚地说。
提到母亲,苏芷眼中泛起泪光:她走得太突然...我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问她。
谢景云突然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她会为你骄傲的。
这简单的动作和话语,让苏芷心头一热,险些控制不住情绪。她匆忙低头整理药草,掩饰自己的失态。
天蒙蒙亮时,雨终于停了。苏芷累极了,不知不觉靠在墙边睡着了。朦胧中,她感觉有人轻轻为她披上了一件外衣,那上面带着淡淡的沉香气,温暖又安心。
芷儿...
一声轻唤惊醒了苏芷。她睁开眼,发现父亲苏明远正站在面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和她身上那件明显属于谢景云的外衣。
父亲!苏芷慌忙起身,外衣滑落在地。
苏明远拾起外衣,递给刚醒来的谢景云:多谢谢公子昨夜相助。小女...多有打扰了。
谢景云接过外衣,从容不迫地行礼:苏老板言重了。二小姐为照顾在下彻夜未眠,是在下该道谢才对。
苏明远点点头,但眼中的疑虑并未消散。他转向苏芷:洪水退了,我们该回去清点损失了。
苏芷跟着父亲离开,回头看了一眼谢景云。晨光中,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肩头的伤已经包扎整齐,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一刻,苏芷忽然明白,自己对这个神秘男人的感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好奇与合作的范畴。这个认知让她既欣喜又惶恐,就像站在悬崖边上,明知危险却忍不住想纵身一跃。
6 身份危机
洪水过后的苏家绣坊一片狼藉。苏芷踩着泥泞的地面,小心翼翼地将还能挽救的绣品搬到临时搭建的架子上晾晒。虽然损失惨重,但好在最珍贵的几幅绣品都保住了,尤其是母亲留下的《松鹤延年》。
二小姐,小心手。翠儿递来一副棉布手套,那些木刺可锋利了。
苏芷戴上手套,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大门。自从三天前那场洪水后,谢景云就再没出现过,只派赵风来问候过一次。按理说,他订制的山水屏风还没完成,不该这么不上心才对。
小姐是在等谢公子吗?翠儿眨眨眼,促狭地问。
苏芷耳根一热:胡说什么!我是在想这批绣品还能不能补救。
翠儿抿嘴偷笑,正要说什么,突然瞪大眼睛看向门口:说曹操曹操到!
苏芷猛地转身,果然看见谢景云一袭墨蓝色长袍站在院门外。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衬得他越发挺拔如松。他似乎瘦了些,脸色也不太好,但那双眼睛依然清亮有神。
谢公子。苏芷慌忙摘下手套,拍了拍沾满泥点的裙摆,您...您的伤好些了吗?
谢景云拱手行礼:承蒙二小姐照顾,已无大碍。他环顾四周,绣坊损失如何?
还好,大部分贵重绣品都保住了。苏芷指向晾晒架,就是这些普通绣品浸了水,需要重新整理。
谢景云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二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芷心头一跳,跟着他走到院角的梨树下。梨花早已凋谢,茂密的叶子在两人头顶投下一片阴凉。
我要离开苏州几日。谢景云开门见山,杭州那边出了些状况,必须亲自处理。
苏芷莫名有些失落:山水屏风还没完工...
不急。谢景云微笑,我今日来,是有更重要的事相告。他顿了顿,神色变得异常严肃,关于我的真实身份。
苏芷屏住呼吸。终于要揭开谜底了吗?
谢景云从怀中取出一块鎏金令牌,上面赫然刻着皇商谢氏,御赐通行八个大字。
我不仅是谢家嫡子,更是奉皇命暗查江南织造弊案的钦差。他声音极低,此行杭州,就是为此事。
苏芷瞪大眼睛。虽然早猜到谢景云身份不简单,但没想到竟是钦差大臣!皇商本就地位特殊,再加上钦差身份,简直是手握尚方宝剑。
所以...你接近苏家,是为了查案?她声音发颤,不知为何胸口一阵刺痛。
谢景云深深看进她的眼睛:起初是的。沈家与谢家的渊源,还有你手帕上的纹样,都让我怀疑苏家与此案有关。他苦笑一声,但现在...
现在怎样?苏芷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现在我确信苏家是无辜的。谢景云的声音柔和下来,但我依然想接近你,与案子无关。
苏芷心跳如鼓,脸颊发烫,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幸好谢景云没等她回答,继续道:此去杭州凶险难料,有些事必须告诉你,以防...
不测二字他没说出口,但苏芷听懂了言外之意,心头一紧。
十年前,家父确实在追查锦绣阁大火一案。谢景云快速说道,他怀疑幕后黑手与朝中权贵有关。遇害前,他将那枚铜钱交给我,说秘密就藏在其中。
铜钱?苏芷惊讶道,可那不过是一枚古币...
非也。谢景云摇头,铜钱内有机关,需两枚合在一起才能打开。一枚在我这里,另一枚...
在沈家。苏芷恍然大悟,所以母亲将它带到了苏家!
谢景云点头:正是。但我寻访多年,始终找不到另一枚铜钱的下落。直到遇见你...
苏芷脑中灵光一闪:父亲!父亲从不离身的那枚铜钱!
谢景云眼中闪过惊喜:苏老板身上有铜钱?
对,一枚'崇宁通宝',背面刻着'沈'字。苏芷激动地说,他一直挂在腰间,连沐浴都不离身!
谢景云深吸一口气:这就说得通了。他犹豫片刻,二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想看那枚铜钱?苏芷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我会想办法。但父亲视若珍宝,恐怕...
无妨。谢景云温和地说,等我从杭州回来再从长计议。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子,这是我的调查笔记,暂时交由二小姐保管。若我...若我十日内未归,请将它交给苏州知府程大人。
苏芷接过册子,手指微微发抖:会有危险吗?
放心。谢景云笑了笑,却掩不住眼中的凝重,赵风会留在苏州,有事可找他。另外...他犹豫了一下,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玉佩,这个送你。
玉佩通体雪白,雕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花蕊处一点天然的红晕,宛如朝霞映雪。苏芷虽不懂玉,但也看得出这绝非寻常之物。
太贵重了,我不能...
就当是山水屏风的定金。谢景云不由分说将玉佩塞进她手中,贴身戴着,别让人看见。
他的手指温暖干燥,轻轻擦过苏芷的手心,让她浑身一颤。玉佩触手生温,显然已被主人贴身携带多年。
我...我会等你回来。苏芷低头轻声道,耳根红得几乎透明。
谢景云眸光一软,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苏明远大步走来,脸色阴沉如水。
谢公子。他冷冷地拱手,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谢景云从容还礼:苏老板客气了。在下是来告辞的,即刻便要启程前往杭州。
哦?苏明远挑眉,谢公子不是来催绣屏的?
屏风不急。谢景云微笑,二小姐手艺精湛,在下放心得很。
苏明远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道:听闻谢公子是京城皇商谢家的嫡子?
苏芷心头一跳——父亲怎么知道的?
谢景云面不改色:正是。
十年前,谢家与隆昌记的恩怨,谢公子可还记得?苏明远声音更冷了。
谢景云眉头微皱:隆昌记?
谢家好手段啊。苏明远冷笑,一场官司,就让百年老字号隆昌记倾家荡产。
谢景云神色一凛:苏老板恐怕有所误会。隆昌记私贩禁品,证据确凿,朝廷依法查办,与谢家无关。
是吗?苏明远冷哼,那为何隆昌记东家临死前大喊'谢家害我'?
谢景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此事我确实不知情。若苏老板允许,我回京后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不必了。苏明远强硬地打断他,只请谢公子今后少来苏家绣坊。芷儿,回屋去。
苏芷震惊地看着父亲:父亲!谢公子他...
回去!苏明远厉声喝道。
苏芷从未见过父亲如此严厉,只得向谢景云投去歉意的目光,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她听见谢景云低沉的声音:苏老板,隆昌记之事必有隐情。待我从杭州回来,再登门解释。
不送。苏明远冷冰冰地回答。
回到房中,苏芷才发觉自己手心全是汗。她小心地藏好玉佩和册子,坐在窗前发呆。父亲与谢家的恩怨,谢景云的突然告别,还有那枚神秘的铜钱...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让她无所适从。
芷儿。苏明远推门而入,脸色依然阴沉,从今往后,不许你再与谢家人来往。
苏芷鼓起勇气:父亲,谢公子说隆昌记的事与他家无关...
你懂什么!苏明远罕见地发怒,当年若非隆昌记突然倒闭,你母亲也不会...不会...他突然哽住,说不下去了。
苏芷心头一震:母亲怎么了?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些:总之,谢家不是良善之辈。你离那谢景云远点。说完,他转身离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苏芷呆坐良久,才想起谢景云给她的册子。她小心地取出来翻看,发现里面详细记录了江南织造局的各项异常交易,还有几幅绣样图案,与她母亲绣谱中的极为相似。
翻到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字条:苏二小姐,若有急事,可持玉佩至城南'墨香斋'找赵掌柜。保重。——景云
字迹挺拔有力,墨香犹存。苏芷将字条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远方那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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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苏芷正在后院晾晒绣线,翠儿慌慌张张地跑来:小姐!不好了!听说谢公子在杭州遇刺了!
苏芷手中的绣线啪地掉在地上:什么?
刚听前院送货的王大叔说的。翠儿气喘吁吁,杭州城里都传遍了,说皇商谢家的公子在查案时遭遇刺客,身受重伤...
苏芷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稳。她扶住晾架,脑中一片空白。遇刺...重伤...难道是因为他透露了身份,遭人报复?
小姐?小姐?翠儿担忧地摇晃她的手臂,您脸色好差...
我没事。苏芷强自镇定,去打听清楚,谢公子现在何处?伤势如何?
翠儿匆匆离去,苏芷回到房中,双手止不住地发抖。她取出谢景云给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力量。
谢景云不能有事。绝不能。
她翻开那本调查笔记,仔细研读关于杭州的部分。谢景云提到杭州织造局账目有异,怀疑与苏州方面有勾结,还特别标注了一个地址:清波门内,沈氏旧宅。
沈氏?母亲的娘家?苏芷心头一震。难道谢景云查到了与锦绣阁有关的线索?
傍晚时分,翠儿带回更多消息:谢公子确实遇刺,但性命无忧,现在杭州知府衙门养伤。听说刺客是冲着什么账册去的...
账册?苏芷立刻想到那本调查笔记。谢景云将它交给自己保管,莫非早有预感会遇袭?
夜深人静时,苏芷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照在案头的玉佩上,泛着柔和的光晕。她突然坐起身,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取出笔墨,她留下一封给父亲的信,然后换上男装,将长发挽成男子发髻。玉佩贴身藏好,调查笔记塞入行囊,又带上了母亲留下的绣谱和一些银两。
小姐,您这是...被惊醒的翠儿瞪大眼睛。
我要去杭州。苏芷坚定地说,别声张,就说我染了风寒,需要静养。
翠儿急得直跺脚:这怎么行!老爷知道了会打死我的!而且您一个姑娘家,独自去杭州太危险了!
我会小心的。苏芷已经收拾妥当,若父亲问起,就说...就说我去寻母亲留下的东西。
翠儿知道拦不住,只好帮忙准备行装:至少让我跟您一起去!
不行,人多反而惹眼。苏芷摇头,你留在家里帮我打掩护。
悄悄溜出苏家后门,苏芷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前往杭州的路。月色朦胧,她摸了摸怀中的玉佩,仿佛从中汲取了勇气。
谢景云,一定要等我。
7 心意相通
杭州城的清晨比苏州更加喧闹。运河码头上,商贩们早已支起摊位,叫卖声此起彼伏。苏芷紧了紧头上的方巾,确保耳际没有一丝碎发露出。她一身靛蓝色布袍,腰间系着绣郎常见的工具袋,活脱脱一个清秀少年。
小哥,住店吗?一个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我们'悦来居'干净便宜,离织造局又近。
苏芷压低声音:多少钱一晚?
三十文,包热水。
苏芷点点头,跟着小二来到一家小客栈。房间简陋但整洁,最重要的是窗户正对着织造局的后门——这是她特意挑选的位置。
安顿好后,苏芷立刻来到窗前观察。织造局守卫森严,进出都要查验腰牌。她思索片刻,从行囊中取出几幅绣样和母亲留下的绣谱。若想接近谢景云,必须先混入织造局。
听说周大人正在找懂特殊绣技的绣郎...店小二送热水时随口说道。
苏芷眼前一亮:哪位周大人?
织造局的周主事啊。小二压低声音,好像是要修复什么珍贵的绣品,已经找了好几个绣郎都不满意。
机会来了!苏芷取出一块碎银塞给小二:劳烦小哥帮我引荐,我精通各种特殊绣技。
小二掂了掂银子,咧嘴笑了:包在我身上!
午后,苏芷被带到了织造局的一间厢房。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周主事正愁眉不展地盯着一幅破损的绣品。
大人,这位是苏州来的苏绣郎,手艺可好了。小二殷勤地介绍。
周主事上下打量苏芷:年纪轻轻,能有什么本事?
苏芷不卑不亢:大人可否让在下一观绣品?
周主事犹豫片刻,让开了身子。苏芷走近一看,心头一震——这是一幅云龙纹绣品,与她之前在苏家见过的极为相似,但年代更为久远,边缘已经泛黄破损。
这是...她强自镇定。
前朝遗物,需要修复。周主事不耐烦地说,你能做吗?
苏芷仔细检查绣品:可以。这是'盘金绣'与'打籽绣'的结合,需用特制的金线和七色丝线交替。在下曾在苏州修复过类似的绣品。
周主事面露喜色:好!给你三天时间。若做得好,重重有赏!
苏芷被安排在织造局的一间小工坊内,有专人看守。她佯装专心修复绣品,实则暗中留意周围动静。谢景云会在哪里?听翠儿说他在知府衙门养伤,但直觉告诉她,他很可能就在织造局内。
傍晚时分,苏芷借口需要特殊绣线,向守卫打听墨香斋的位置——谢景云字条上提到的联络点。
墨香斋?守卫皱眉,早关张了。掌柜的听说犯了事,被抓起来了。
苏芷心头一紧: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守卫压低声音,好像是私通钦差...
钦差?那必是谢景云无疑!苏芷强忍惊慌,继续修复绣品。夜深人静时,她悄悄从窗户溜出,借着月光在织造局内搜寻。
织造局占地广阔,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苏芷正发愁从何找起,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那声音...像是谢景云!
循声来到一座偏僻的小院,苏芷从窗缝中窥见屋内烛光微弱,一个熟悉的身影半靠在床头,正低头查看什么。即使隔着窗纸,她也一眼认出那就是谢景云,只是比上次见面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如纸。
谁?谢景云突然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窗户。
苏芷慌忙躲开,却不慎踩断一根树枝。院内立刻传来脚步声,她来不及逃跑,就被一只大手拽进了屋里。
苏...二小姐?谢景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作男装打扮的苏芷,你怎么...
你受伤了?苏芷顾不上解释,目光落在他胸前渗血的绷带上,严不严重?
谢景云拉着她进屋,迅速关上门窗:胡闹!你知道这里多危险吗?
苏芷咬住嘴唇:听说你遇刺,我...我放心不下。
谢景云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苏芷连忙扶他坐下,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借着灯光,她这才看清谢景云的伤势有多严重——胸前裹着厚厚的绷带,左肩还有一道新伤,整个人瘦了一圈,眼下泛着青黑。
谁干的?她声音发颤。
织造局的人。谢景云苦笑,我查到他们与京城三皇子勾结,私造御用绣品走私海外。他们狗急跳墙了。
苏芷从怀中取出那本调查笔记:你给我的册子,我带来了。
谢景云眼前一亮:太好了!我正需要里面的密码对照表。他指向桌上的一本账册,这是我从周主事房中偷出的密账,用了特殊密码记录,需要你的册子才能破解。
苏芷翻开账册,果然全是莫名其妙的符号和数字:这就是他们要杀你的原因?
一部分。谢景云点头,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沈家旧宅的密室,里面有...他突然噤声,警惕地看向门外。
片刻后,脚步声远去,他才继续道:里面有当年锦绣阁的账册,证明三皇子的外家参与了走私。
苏芷倒吸一口凉气:所以锦绣阁大火...
是杀人灭口。谢景云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我父亲查到了真相,所以也被...
苏芷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的手:我们会为他们讨回公道的。
谢景云凝视着她,突然问道:为什么要冒险来杭州?
苏芷心跳加速,避开他的目光:我...我是来送册子的。
撒谎。谢景云轻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皱眉。
别动!苏芷连忙检查他的绷带,伤口裂开了,得重新包扎。
谢景云任由她忙碌,目光始终没离开她的脸:二小姐穿男装的样子,倒有几分俊俏书生的气质。
苏芷耳根发热:别胡说。你...你怎么认出我的?
你走路的姿势,还有...谢景云指了指她的耳垂,耳洞。
苏芷懊恼地摸了摸耳朵。她竟忘了这个细节!
重新包扎好伤口,两人开始合力破解密账。苏芷对数字敏感,很快找出了规律,将一堆乱码转化为清晰的人名和数字。
果然如此。谢景云冷笑,三皇子通过织造局走私御用绣品,获利数百万两,全部用于招兵买马。
这是谋反啊!苏芷惊呼。
谢景云点头:所以我必须尽快将证据送回京城。但织造局已经封锁了所有出路...
苏芷思索片刻:我可以帮忙。周主事让我修复一幅云龙纹绣品,三日后交工。到时我可以借机...
不行!谢景云断然拒绝,太危险了。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苏芷反问,你现在连走路都困难,怎么突破重围?
谢景云沉默了,眼中满是挣扎。最终,他长叹一声:答应我,若有危险,立刻抽身。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让苏芷心头一暖。她点点头,继续破解密码。不知不觉,天已微亮。
你该回去了。谢景云不放心地说,小心周主事,他看似平庸,实则心狠手辣。
苏芷将破解好的账目誊抄一份,藏在贴身处:明日此时,我再来。
谢景云突然拉住她的手:等等。他从枕下取出一枚铜钱——正是那枚崇宁通宝,拿着它,若有危险,去找城南'醉仙楼'的老板娘,她是我的人。
苏芷紧握铜钱,郑重地点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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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苏芷白天假装修复绣品,晚上则与谢景云研究对策。第三天傍晚,她终于完成了云龙纹的修复,周主事大为满意。
苏绣郎手艺果然了得!周主事笑眯眯地说,今晚大人设宴,你随我一同赴宴,领赏钱。
苏芷心中警铃大作,但表面上欣然应允。宴席上,她小心应对,不露破绽。酒过三巡,周主事突然问道:苏绣郎是苏州人,可认识一个叫谢景云的?
苏芷心头一跳,面不改色:听说过,是京城来的皇商公子。
正是。周主事冷笑,此人多管闲事,如今已经...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苏芷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强自镇定道:死了?
差不多吧。周主事得意地说,中了'七日断魂散',若无解药,七日必亡。今日已是第六日...
苏芷脑中轰然作响,几乎坐不稳。谢景云中毒了?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宴席一散,苏芷立刻赶往谢景云的小院。推门而入,只见他躺在床上,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与昨日判若两人。
谢景云!苏芷扑到床前,颤抖着探他的额头,滚烫如火。
谢景云勉强睁开眼:你...来了。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你中毒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苏芷声音哽咽,周主事说是什么'七日断魂散'...
谢景云苦笑:告诉你...又能如何?
我可以找解药!苏芷急道,醉仙楼的老板娘...
她试过了...没用。谢景云艰难地说,只有周主事有解药...
苏芷握紧他的手:我去找他!
不行!谢景云用尽全力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险...你带着证据...连夜离开杭州...去找苏州知府...
苏芷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会丢下你的。
谢景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帕子上。苏芷心如刀绞,手忙脚乱地为他擦汗喂水。
听我说...谢景云气若游丝,铜钱...两枚合在一起...能打开...里面有...
别说了,省点力气。苏芷哽咽道,我去找解药,一定会有办法的。
谢景云却紧紧抓住她的手:苏芷...我怕...没机会说了...他艰难地喘息着,从见你第一眼...我就...
别说了!苏芷泪如雨下,等你好了再说...
谢景云的手突然收紧:西湖...我想再看一眼...西湖...
苏芷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她擦干眼泪,坚定地说:好,我带你去。
趁着夜色,苏芷找来一辆马车,与醉仙楼的老板娘一起将谢景云抬上车。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动作却异常利落。
姑娘,此去危险。老板娘塞给苏芷一个小瓷瓶,这是暂时压制毒性的药,能撑几个时辰。西湖边有我们的人,会接应你们。
马车缓缓驶向西湖。夜凉如水,湖面泛着粼粼月光。苏芷扶着谢景云来到一艘小船上,轻轻划向湖心。
真美...谢景云靠在船头,望着远处的雷峰塔,就像...初见你那日...
苏芷划桨的手微微发抖:别说话,保存体力。
谢景云却微笑着看她: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绣坊...你抱着绣架...慌张的样子...
苏芷鼻子一酸:记得。你装模作样地评点绣品,其实早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谢景云轻笑,随即又咳嗽起来:苏芷...若我这次...挺不过去...
不会的!苏芷厉声打断他,你敢死,我...我就...
你就怎样?谢景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苏芷语塞,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谢景云艰难地抬手,拭去她的泪水:傻姑娘...为我哭什么...
谁为你哭了!苏芷嘴硬道,是...是风吹的!
谢景云突然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苏芷...我心悦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苏芷如遭雷击。她呆立船中,任由小船随波荡漾。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适...谢景云苦笑,但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又格外脆弱。苏芷突然俯身,轻轻抱住他:不许你说丧气话。我们一定会拿到解药,你一定会好起来...
谢景云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将头靠在她肩上:若我能活下来...你可愿...嫁我?
苏芷心跳如鼓,耳边只剩下湖水轻拍船身的声音。良久,她轻轻嗯了一声。
谢景云眼中瞬间亮起光彩,正要说什么,突然警觉地抬头:有人跟踪我们!
苏芷回头,只见一艘大船正快速逼近,船上人影绰绰。
是织造局的人!谢景云强撑着坐直,快划到岸边!
苏芷拼命划桨,但小船哪是大船的对手?转眼间,大船已逼近,几个黑衣人张弓搭箭,瞄准了他们。
趴下!谢景云猛地将苏芷护在身下。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谢景云后背。他闷哼一声,倒在苏芷身上。
谢景云!苏芷尖叫,摸到他后背湿漉漉一片,全是血。
大船上传来周主事的冷笑:谢公子,别来无恙啊!交出账册,或许我能给你解药!
谢景云虚弱地摇头,在苏芷耳边低语:船底...有暗格...证据在里面...等我引开他们...你潜水逃走...
不!苏芷死死抱住他,要死一起死!
谢景云还想说什么,又一支箭射来,擦过他的手臂。危急时刻,湖面突然冒出十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爬上大船。惨叫声顿时响彻湖面。
是我们的人...谢景云松了口气,随即昏死过去。
谢景云!谢景云!苏芷慌乱地拍打他的脸,却毫无反应。
一艘小船快速划来,赵风跳上船:苏小姐!公子怎么样了?
他中箭了,还中了毒!苏芷泣不成声,快救救他!
赵风检查了一下伤势,脸色凝重:得立刻解毒,否则...
解药在周主事身上!苏芷急道。
赵风冷笑:放心,他跑不了。
果然,不多时,两个黑衣人押着五花大绑的周主事过来了。赵风二话不说,直接搜出一个玉瓶:就是这个!
苏芷接过玉瓶,小心翼翼地喂谢景云服下解药。片刻后,他的呼吸平稳了些,但依然昏迷不醒。
先回安全的地方。赵风指挥众人,苏小姐,你也一起。
苏芷紧紧握着谢景云的手,一刻也不愿松开。月光下,他的面容苍白如纸,却依然俊朗。她轻轻抚过他紧锁的眉头,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前路多难,她都不会再放开这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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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谢景云终于脱离危险。苏芷日夜守在他床前,直到他睁开眼。
我...没死?谢景云虚弱地问。
苏芷红着眼眶摇头:阎王爷嫌你烦,不肯收。
谢景云轻笑,随即疼得皱眉:周主事...
已经被押送京城了。苏芷扶他喝水,证据确凿,三皇子也难逃制裁。
谢景云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西湖上...我说的话...
苏芷脸一热:你烧糊涂了,胡言乱语罢了。
谢景云却握住她的手: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苏芷,我心悦你。等回苏州,我就向你父亲提亲。
苏芷心跳加速,却想起父亲的反对:父亲他...
我会让他改变主意的。谢景云坚定地说,即使用尽余生。
窗外,一束阳光穿透云层,正好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苏芷突然觉得,未来的路虽然坎坷,但只要携手同行,便无所畏惧。
8 真相浮现
苏州城的清晨被一层薄雾笼罩,运河上的船只若隐若现。苏芷站在苏家绣坊的后院,望着熟悉的景致,恍如隔世。从杭州回来已经三天了,谢景云留在杭州处理后续事宜,而她则被父亲禁足在家,不得踏出绣坊半步。
小姐,老爷让您去书房。翠儿匆匆走来,压低声音,脸色不太好看。
苏芷心头一紧。父亲肯定知道她偷跑去杭州的事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朝书房走去。
书房门半掩着,苏明远背对着门口,正在翻看一本账册。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把门关上。
苏芷轻轻关上门,垂手而立:父亲。
跪下。苏明远的声音冷得像冰。
苏芷双膝跪地,青石板的凉意透过裙子渗入骨髓。
知道错在哪了吗?苏明远终于转过身,眼中满是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女儿不该私自离家,不该违抗父命...苏芷低声回答。
错!苏明远突然拍案而起,你错在不该与谢家人纠缠不清!错在不该为了一个外人置自身于险境!
书案上的茶杯被震得叮当作响,苏芷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震怒。她咬住嘴唇,眼眶发热:父亲,谢公子并非歹人,他在查...
查什么?查十年前那场冤案?苏明远冷笑,芷儿,你太天真了。谢家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心狠手辣。当年若不是他们设计陷害,隆昌记怎会...
父亲!苏芷鼓起勇气打断他,女儿在杭州看到了证据。走私御用绣品、陷害隆昌记的幕后黑手是三皇子一党,谢家也是受害者!
苏明远一怔:你...你说什么?
苏芷从贴身处取出一份誊抄的密账,双手呈上:这是谢公子从杭州织造局查获的密账,上面清楚记录了十年前三皇子一党如何利用隆昌记走私,事发后又如何栽赃嫁祸...
苏明远颤抖着手接过密账,仔细翻看,脸色越来越白:这...这不可能...
父亲,谢家与我们的恩怨,全是奸人挑拨。苏芷轻声道,谢公子的父亲也是因此被害...
苏明远跌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若真如此...那婉娘她...
婉娘是苏芷母亲的名字。苏芷心头一震:母亲怎么了?
苏明远长叹一声,从腰间取下那枚从不离身的崇宁通宝,摩挲着上面的沈字:你母亲临终前将这枚铜钱交给我,说里面藏着锦绣阁大火的真相...但我试过各种方法,始终打不开它...
苏芷接过铜钱,想起谢景云说过的话:需要两枚铜钱合在一起才能打开。
两枚?苏明远皱眉。
谢公子也有一枚,背面刻着'谢'字。苏芷解释道,他说这是沈谢两家的信物,合在一起才能揭开秘密。
苏明远沉默良久,突然起身走向书架,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檀木匣子: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我一直没给你...现在,或许该交给你了。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些绣样、首饰和一封未拆的信。信封上写着吾女芷儿亲启,是母亲的笔迹!
苏芷双手发抖,小心地拆开信。信纸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吾爱芷儿:
若你读到这封信,为娘已不在人世。有些事必须告诉你,事关沈谢两家血仇。
十年前锦绣阁大火非意外,而是三皇子派人纵火,因你外祖父发现他利用锦绣阁走私御用绣品。谢家伯父暗中调查,却被栽赃陷害。
娘亲与谢伯父约定,将证据藏于两枚铜钱中。铜钱需合二为一,按'沈'字顺时针转三圈,'谢'字逆时针转两圈,方能打开。
芷儿,找到谢家后人,联手为两家讨回公道。切记,谢家非仇敌,实为盟友。
娘亲绝笔
泪水模糊了视线,苏芷将信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原来一切误会都源于奸人挑拨,谢景云说的全是实话!
父亲...她哽咽着抬头,却见苏明远老泪纵横。
我错怪了谢家...错怪了婉娘...苏明远声音嘶哑,若非我固执己见,婉娘或许不会...
苏芷轻轻握住父亲的手:母亲不会怪您的。现在真相大白,我们该与谢公子联手,为两家讨回公道。
苏明远沉思片刻,缓缓点头:待谢公子回苏州,请他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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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出来,苏芷径直回到自己的小院。她小心地将母亲的遗物一一整理,尤其是那些绣样,每一幅都承载着母亲的巧思。翻到箱底时,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着几粒干枯的花种和一张字条:西湖莲子,待芷儿出嫁时种于庭前,寓意'连生贵子'。
苏芷鼻头一酸,母亲连她出嫁时的细节都想到了...
妹妹好兴致啊。苏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刚从杭州回来就开始整理嫁妆了?
苏芷连忙擦干眼泪,转身看见苏蓉一袭桃红襦裙,倚门而立,眼中满是讥诮。
姐姐说笑了。苏芷勉强笑道,只是整理些旧物。
苏蓉走进来,随手拿起一枚绣样:听说你在杭州与谢公子形影不离?真是好手段,连父亲都开始松口了。
苏芷听出话中带刺,不想争执:姐姐误会了。我去杭州是为...
为救情郎嘛,全苏州都知道了。苏蓉冷笑,苏二小姐女扮男装千里救夫,多感人的故事啊。
姐姐!苏芷皱眉,我与谢公子清清白白,此番是为查证两家旧事...
少装清高!苏蓉突然变脸,从小到大,父亲眼里只有你!现在连谢公子也...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苏芷愕然。她从未想过姐姐会因此嫉恨她:姐姐,我...
闭嘴!苏蓉摔门而去,留下一室尴尬的寂静。
苏芷呆立良久,才慢慢坐回绣架前。她与姐姐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剑拔弩张?记忆中那个手把手教她穿针引线的姐姐,如今竟视她如仇敌...
傍晚时分,翠儿慌慌张张地跑来:小姐!谢公子来了!正在前厅与老爷说话!
苏芷心头一跳,手中的针差点扎到手指:父亲态度如何?
出奇地和气!翠儿兴奋地说,老爷还命人备了上好的龙井呢!
苏芷又惊又喜,正犹豫要不要去前厅,却见一个小厮跑来:二小姐,老爷请您过去。
前厅内,苏明远与谢景云相对而坐,气氛出人意料的和谐。谢景云一身靛蓝色锦袍,气色比在杭州时好了许多,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见苏芷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起身行礼。
二小姐。
苏芷福身还礼,心跳如鼓:谢公子伤势可大好了?
承蒙二小姐挂念,已无大碍。谢景云目光柔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苏明远清了清嗓子:芷儿,谢公子带来了重要消息。朝廷已经下令彻查三皇子一党,苏州织造使也被革职查办了。
太好了!苏芷喜出望外,那两家的冤案...
还需时日。谢景云接过话头,不过证据确凿,平反只是时间问题。他转向苏明远,苏伯父,关于那两枚铜钱...
苏明远点点头,取出自己的那枚铜钱:芷儿已经告诉我了。只是不知如何开启?
谢景云也从怀中取出铜钱:家父临终前说,需两枚合在一起,按特定方向旋转。
三人围坐在茶几旁,将两枚铜钱并排放在桌上。铜钱大小、重量、成色完全一致,唯一的区别是背面刻的字——沈与谢。
按母亲信中所说,'沈'字顺时针转三圈,'谢'字逆时针转两圈。苏芷回忆道。
谢景云小心翼翼地按照指示旋转铜钱。当最后一圈完成时,铜钱内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随即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个极小的暗格!
暗格中藏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苏明远颤抖着手展开绢布,三人凑近细看,原来是沈老爷与谢老爷共同记录的罪证清单,详细记载了三皇子一党如何利用锦绣阁走私御用绣品,又如何栽赃陷害隆昌记的全过程。
果然如此...苏明远长叹一声,我错怪谢家了...
谢景云郑重地说:苏伯父不必自责。奸人设计精巧,连家父都险些上当。
苏明远拍拍谢景云的肩膀,眼中满是愧疚与欣赏:贤侄,老夫惭愧啊...
看着父亲与谢景云冰释前嫌,苏芷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她悄悄看向谢景云,正对上他温柔的目光,不由得耳根发热。
芷儿。苏明远突然开口,为父与谢贤侄还有要事相商,你先回房吧。
苏芷欲言又止,但见父亲神色坚决,只得行礼告退。走出前厅,她并未直接回房,而是绕到后花园散步,整理纷乱的思绪。
月光如水,花香袭人。苏芷坐在母亲生前最爱的凉亭里,回想这几月的种种际遇,恍如梦境。从初遇谢景云,到共同经历生死,再到今日真相大白...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
二小姐。
熟悉的声音让苏芷猛然回头。谢景云不知何时已站在亭外,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俊朗如谪仙。
谢公子?苏芷惊讶地起身,你与父亲谈完了?
谢景云走进凉亭:苏伯父去取一些旧文书,我...想单独见你。
两人相对而立,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苏芷心跳加速,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却被谢景云轻轻拉住手腕。
西湖边的话,还作数吗?他声音低沉,目光灼灼。
苏芷脸颊发烫,垂下眼帘: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谢景云轻笑,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腕:那我再说一次。苏芷,我心悦你。回苏州后,我向你父亲提亲。
苏芷鼓起勇气抬头,正对上他深情的目光:父亲...他答应了吗?
答应了。谢景云笑意更深,不过...
不过什么?
他说要考验我一段时间。谢景云无奈地耸肩,毕竟刚冰释前嫌,总要给老人家一点适应的时间。
苏芷噗嗤一笑:父亲就这脾气。
谢景云突然正色:苏芷,等案子彻底了结,我们就成亲,好吗?
月光下,他的轮廓格外分明,眼中满是期待与忐忑。苏芷心头一软,轻轻点头:好。
谢景云眼中瞬间亮起光彩,正要说什么,远处传来苏明远的咳嗽声。两人慌忙分开,苏明远已经走进凉亭,假装没看见两人的窘态。
谢贤侄,老夫找到当年隆昌记的账册了。苏明远晃了晃手中的册子,或许对案子有帮助。
谢景云接过账册,正色道:多谢苏伯父。有了这个,三皇子一党再难狡辩。
三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案情,谢景云便告辞离去。临走前,他悄悄捏了捏苏芷的手指,无声地说了句明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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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苏芷正在绣房忙碌,突然听到前院一阵喧哗。她放下针线走出去,只见几个官差打扮的人正在与父亲争执什么。
苏老板,有人举报贵绣坊私藏御用绣样,请随我们走一趟!为首的官差厉声道。
苏明远脸色铁青:胡说八道!我苏记绣坊向来奉公守法,何来御用绣样?
官差冷笑:举报人言之凿凿,说亲眼所见。搜!
差役们如狼似虎地冲进绣坊,翻箱倒柜。苏芷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急忙跑回自己的绣房,却发现门锁已被撬开,绣架上的《山水清音》屏风不翼而飞!
怎么会...她呆立当场,这可是谢景云订制的屏风,用了些许云纹装饰,若被有心人利用...
找到了!前院传来一声高呼。
苏芷慌忙跑去,只见一个差役高举着《山水清音》,得意洋洋:云龙纹!御用图案!
苏明远面如死灰:这...这不可能...
苏芷冲上前:这屏风是谢公子订制的,他身为皇商有权使用云龙纹!
谢公子?官差冷笑,谁证明?现在绣样在你们绣坊找到,就是你们的罪!来人,把苏老板带走!
差役们一拥而上,要给苏明远上枷锁。苏芷情急之下大喊:屏风是我绣的!与父亲无关!要抓就抓我!
芷儿!苏明远厉声喝止,别胡说!
苏芷跪在官差面前:大人明鉴,屏风确实出自我手。父亲年迈体弱,请让我代他受审。
官差对视一眼,点头同意:那就请苏二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
苏明远还想阻拦,却被差役推开。苏芷回头给父亲一个安抚的眼神,挺直腰板跟着官差走出绣坊。围观的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苏芷却昂首挺胸,毫不畏惧。
她知道,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而最大的嫌疑人...她想起昨日苏蓉反常的言行和消失的屏风,心头一阵刺痛。
刚出巷口,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正是谢景云。他看到苏芷被官差押解,脸色大变,立刻勒马停下:怎么回事?
官差认得皇商令牌,态度立刻恭敬起来:谢大人,苏二小姐涉嫌私绣御用图案,小的奉命拿人。
谢景云目光如电扫过那幅屏风,立刻认出是苏芷的手笔:这屏风是我订制的,用了云纹有何不可?
这...官差支支吾吾,有人举报...
谁举报的?谢景云厉声问。
官差摇头:匿名举报,小的不知。
谢景云下马,走到苏芷面前,低声道:别怕,我会查清此事。
苏芷轻轻点头:我相信你。
官差催促道:谢大人,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还请...
我明白。谢景云沉着脸让开道路,告诉知府,若苏二小姐少一根汗毛,我谢景云绝不罢休!
官差唯唯诺诺地应了,押着苏芷继续前行。苏芷回头望去,只见谢景云站在原地,双拳紧握,眼中满是怒火与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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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府大牢阴暗潮湿,苏芷被关在一间单独的女牢中。牢房还算干净,但霉味和哭声仍让人窒息。她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回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越发确定是苏蓉所为。
只是,姐姐为何要陷害她?仅仅因为嫉妒吗?还是有其他隐情?
正当她苦思冥想时,牢门外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谢景云!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能深夜进入大牢。
谢公子!苏芷冲到牢门前。
谢景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我买通了狱卒,只有一刻钟时间。他从栅栏缝隙中塞进一个包袱,里面有干净的被褥和吃食。
苏芷接过包袱,指尖碰到他的手,冰凉彻骨: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无妨。谢景云勉强笑了笑,我已经查清了,举报人确实是苏大小姐。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让苏芷心头一痛:她...为什么?
被人利用了。谢景云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织造局的余党知道我们在查他们,便蛊惑苏大小姐,说只要除掉你,她就能得到苏家绣坊和...和我。
苏芷倒吸一口凉气:姐姐她...竟信了这种话?
他们给她看了伪造的证据,说谢家与苏家的恩怨全是你在挑拨。谢景云苦笑,苏大小姐爱妹心切,一时糊涂...
苏芷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不是爱妹心切,是恨我入骨...
谢景云隔着栅栏握住她的手:别怕,我已经找到证明你清白的证据。明日公堂上,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苏芷紧紧回握他的手:若...若我出不去了呢?
不会的。谢景云斩钉截铁地说,若官府不公,我就是劫狱也要救你出去。
苏芷破涕为笑:堂堂钦差大臣,说这种话...
谢景云突然正色:苏芷,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的心意。西湖边的话,永生不变。
苏芷心头一热,隔着栅栏与他十指相扣:我信你。
狱卒的咳嗽声从远处传来,谢景云不得不离开。临走前,他深深看了苏芷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
牢门重新锁上,黑暗再次笼罩。但这次,苏芷不再害怕。她抱紧谢景云送来的包袱,仿佛拥抱着希望。
无论明日如何,她知道,有一个人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这份认知,让冰冷的牢房也有了温度。
9 联袂破局
苏州府衙的公堂上,惊堂木一声脆响,压下了满堂喧哗。
带犯人苏芷!
苏芷被两名衙役押上公堂。三天牢狱生活让她消瘦了些,但眼神依然清亮。她挺直腰背跪下,目光扫过堂上众人——知府程大人端坐案后,师爷在一旁磨墨;左侧站着父亲苏明远,面容憔悴却目光坚定;右侧则是...谢景云,一袭墨蓝色官服,气度不凡。
而在角落处,苏蓉脸色惨白地站着,十指绞在一起,不敢与苏芷对视。
苏芷,你可知罪?程知府沉声问道,私绣御用云龙纹样,按律当杖八十,流放三千里!
堂外围观的百姓一阵哗然。苏芷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回大人,民女所绣屏风确有云纹,但那是谢大人订制,他身为皇商有权使用此类纹样。
程知府看向谢景云:谢大人,可有此事?
谢景云上前一步:确有此事。下官奉皇命查案,需要云纹绣样作为凭证,特请苏二小姐绣制。
荒谬!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苏芷转头,只见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从侧门走入,正是新任苏州织造使马大人。御用纹样岂能随意私绣?谢大人虽是皇商,但若无圣旨特许,也属违制!
谢景云冷笑:马大人此言差矣。皇商持御赐令牌,有权使用御用纹样采购比对。倒是马大人...他话锋一转,刚上任就急着查办此案,莫非与前任织造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马大人脸色一变:血口喷人!本官秉公执法...
秉公执法?谢景云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那为何下官查到,马大人与前任织造使是连襟?又为何在案发当日,马大人曾密会举报人苏大小姐?
堂下一片哗然。苏蓉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苏芷心疼地看着姐姐,隐约猜到她可能是被人利用。
程知府皱眉:谢大人,此言当真?
谢景云呈上文书:下官有密探记录为证。
马大人恼羞成怒:就算如此,苏芷私绣御用纹样也是事实!按律...
大人!苏芷突然开口,民女有下情禀报。
程知府点头示意。苏芷从怀中取出一块素帕,上面绣着复杂的纹样:这是民女在狱中所绣,请大人过目。
衙役将绣帕呈上。程知府仔细查看,只见帕上绣着一幅精巧的账目图,每一笔收支都清晰可辨。
这是...
这是十年前隆昌记的真实账目。苏芷声音清亮,与当年案卷中作为证据的账目截然不同。民女自幼过目不忘,曾见过父亲收藏的真账,凭记忆绣出。
谢景云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立刻补充:下官已查明,当年隆昌记被诬陷走私,实为三皇子一党栽赃。他们伪造账目,害得隆昌记家破人亡,又挑拨苏谢两家关系。
马大人厉声打断:胡说八道!一个绣娘凭记忆绣出的账目,岂能作为证据?
苏芷不慌不忙,指向绣帕一角:大人请看这里。民女在账目边缘绣了一组特殊纹样,是母亲所授的沈家标记。而这组纹样...她看向谢景云。
谢景云立刻会意,从怀中取出一块陈旧布片:与下官父亲遇害现场发现的布片纹样完全一致!这说明苏二小姐的绣品可信度极高,足以佐证当年冤案!
程知府仔细比对,果然纹样丝毫不差。堂下议论声更大了。
苏芷趁机又道:大人若不信,可查验民女所绣屏风背面的暗记。每一幅'云裳'绣品都有独特标记,而屏风上的标记显示,它本该在谢大人手中,却神秘出现在苏家绣坊,分明是有人栽赃!
谢景云眼前一亮:下官正要说此事!屏风确实被人盗走,下官有侍卫赵风作证。
局势急转直下。马大人额头冒汗,突然指向苏蓉:都是这女子举报的!本官只是秉公办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蓉身上。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我...我...
苏芷突然向程知府叩首:大人,家姐纯善,定是受人蒙蔽。请大人明察!
苏蓉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妹妹。苏芷回望她,眼中没有怨恨,只有心疼。
姐姐,苏芷轻声道,是谁威胁你的?
苏蓉的眼泪终于决堤:是...是马大人!他说若我不照做,就要毁了苏家绣坊...他还说谢公子对芷儿只是利用...她泣不成声,我糊涂啊!
马大人暴跳如雷:贱人胡说!本官...
够了!程知府一拍惊堂木,马文才,你勾结前任织造使,栽赃陷害,罪证确凿!来人,摘去他的顶戴花翎!
衙役一拥而上,将马大人按倒在地。他挣扎着大喊:你们敢!我背后是三皇子!
谢景云冷笑:三皇子已被皇上圈禁宗人府,你还做梦呢?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击,马大人顿时瘫软如泥,被拖了下去。
程知府当堂宣判苏芷无罪释放,并承诺上奏朝廷,为苏谢两家及隆昌记平反昭雪。堂外围观的百姓爆发出欢呼声。
苏明远老泪纵横,扶起两个女儿。苏蓉扑在苏芷肩上痛哭:妹妹,我对不起你...
苏芷轻拍姐姐的背:都过去了,姐姐。
谢景云走过来,向苏明远深深一揖:苏伯父,晚辈幸不辱命。
苏明远拍拍他的肩:好孩子,多亏了你啊。
阳光透过府衙的窗棂,洒在这一家人身上,仿佛为历经磨难的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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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京城圣旨抵达苏州。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苏州织造局勾结三皇子走私御用绣品一案,谢景云、苏芷功不可没。特赐谢景云升任户部侍郎,苏芷敕封'妙绣夫人',准其婚后继续经营绣艺。另赐苏谢两家黄金千两,以偿十年冤屈。钦此。
宣旨太监笑眯眯地补充:皇上还说了,谢大人与苏小姐的婚事,他等着喝喜酒呢!
众人叩首谢恩。苏芷接过圣旨,手微微发抖。这结果比她想象的最好还要好——不仅能与心爱之人结为连理,还可继续钟爱的绣艺,不必像寻常妇人那样被困深闺。
谢景云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我说过,会让你两全其美。
苏芷耳根发热,心里却甜如蜜糖。
婚期定在三月后的重阳佳节。这期间,谢景云忙着交接皇商事务,准备赴京任职;苏芷则全力经营绣坊,培养接班人——她决定让姐姐苏蓉主管绣坊事务,自己只负责最精品的创作。
苏蓉经过那场风波,性情大变,不再争强好胜,对妹妹满怀感激,将绣坊打理得井井有条。
芷儿,试试嫁衣。大婚前日,苏蓉捧着一袭大红嫁衣走进苏芷的闺房。
嫁衣展开,金线绣制的凤凰于飞图案栩栩如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苏芷轻抚嫁衣,认出这是姐姐亲手所绣,针脚细密均匀,倾注了全部心意。
姐姐...她哽咽难言。
苏蓉为她拭泪:傻丫头,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姐姐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我们姐妹之间,说什么欠不欠的。苏芷握住姐姐的手,母亲在天之灵,看到我们和好如初,一定很欣慰。
姐妹俩相视一笑,往日的嫌隙尽数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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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佳节,秋高气爽。谢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苏芷身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在父亲的搀扶下缓步走入喜堂。透过珠帘,她看到谢景云一身大红喜服,俊朗非凡,正含笑望着她。
拜天地,敬高堂,入洞房...一切礼仪如行云流水。当喜娘退去,新房内只剩两人时,苏芷终于松了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累了吧?谢景云体贴地为她取下沉重的凤冠。
苏芷抬头,正对上他温柔的目光,不由得心跳加速:还好...就是这身行头太重了。
谢景云轻笑,突然退后一步,整了整衣冠,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书生礼: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苏芷噗嗤一笑,起身回了一个绣娘礼:夫君有礼。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回到了初遇时的光景——一个翩翩书生,一个灵秀绣娘,因一幅绣品结缘,历经磨难,终成眷属。
谢景云执起她的手,轻抚那些因常年刺绣留下的薄茧:这双手,绣出了我们相遇的缘分。
苏芷望向他的眼睛:也绣出了我们的未来。
窗外,明月高悬,桂花飘香。谢景云轻轻将苏芷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余生请多指教,娘子。
苏芷靠在他胸前,听着那稳健的心跳,轻声道:小生亦然,夫君。
红烛高烧,映照着这一对璧人。屏风上,那幅《山水清音》静静矗立,见证着他们的爱情——如同绣品上的富春山水,绵长悠远,永不褪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