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纪念日惊变
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这天,谢砚琛提早结束了手术台上的工作。
这是他从医以来第一次提前离开手术室,不是为了急诊会诊,不是为了医学论坛,也不是为了那个曾在三年前车祸中险些死在他手上的权贵公子,而是为了一个早早就答应了他今年别忘了纪念日的女人——顾婉宁。
她是他唯一一次越界主动追求的人。他用了整整六年才从她的朋友圈里变成她的老公,又用了五年,才慢慢明白婚姻这个词,在她眼中,原来只是平衡青春冲动与家庭面貌之间的妥协。
回家的路上,车窗映着灰蓝色的天光,窗外是熟悉的香樟树,一棵接一棵地往后掠去,像是谢砚琛心头那一个个曾经想抓住的纪念——而它们,从没真正停留过。
他特意路过了那家她最爱的烘焙坊,买了她说过一百次却总忘了名字的千层蛋糕。手提蛋糕盒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笑,像是在苦笑自己这点温情还能维持多久。
结果,当他把车停进车库,还未踏进屋内,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个陌生号码,带着一段压缩格式的短视频。
谢砚琛微微蹙眉,本能地点击了播放。
视频加载的那几秒里,他心中没有任何预感。可下一秒,当画面定格时,他站在车前,握着手机的指节,突然白得吓人。
那是一间酒店套房。
镜头晃动着,像是有人特意拿手机偷拍。
女人赤脚踩在男人腿上,长发凌乱,衣衫半解,她侧着头,伏在男人身上,眼神迷离,语气带着撒娇似的娇媚:你又骗我,说今晚不来……
那声音,他太熟悉。
熟悉到哪怕闭着眼睛,他也能辨得出来。
——是顾婉宁。
那个此刻还发来消息说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的女人。
视频中的她,与他平日所见的截然不同。没了高冷、没了克制、没了所有装出来的优雅和矜持。她的手,甚至探到了男人的西裤拉链下,动作暧昧。
而此时此刻的她,明明应该在家。
他沉默着看完了全程,没有掀起一丝情绪波动。视频最后,是那个男人凑近镜头,嘴角扬起讥笑。
我才是真正懂她的人,跟你在一起,她只是将就。你何必死皮赖脸地缠着她不放
谢砚琛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棵花期已尽的樱花树。花瓣落尽,枝丫枯寂,却还在死撑着一副活着的模样。
他不发一言,将视频转发给了顾婉宁,附上一句冷到极点的话:
【这就是所谓的忠诚】
【好。既然你这么想,那咱们就各自安好。】
他没有打电话质问,没有立刻回家,没有任何喧闹。
他只是缓缓启动车辆,调转车头,驶离了那个曾是家的方向。
他甚至没发现,千层蛋糕的盒角已经被他指尖压得变形。
夜色沉下来时,谢砚琛站在医院急诊大楼顶层天台上。
这是他习惯性的落脚点,没人会打扰。三年来,工作里每一次无解的病例、每一次患者的无理取闹、每一次连轴转的夜班,他都是在这里抽根烟平静下来。
但今天,他没有抽烟。
风很冷,灌进白大褂的袖口,像极了顾婉宁语气里那一点点无所谓。
手机又响了一声,是她的回复。
【砚琛,那段视频……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当时只是喝醉了,我不知道他会偷拍……你别误会,好不好】
她的信息一如既往地精致,连标点符号都用得恰到好处。好像视频里那个浑身散发着情欲与渴望的女人,是另一个灵魂。
谢砚琛看了片刻,指尖轻轻敲着屏幕,却始终没回。
是的,她喝醉了。
可她是在谁面前喝的醉又是谁,一遍遍哄着他今晚早点回来,却在视频另一端赤身袒体
他不是不愿意相信她。他只是不愿意再欺骗自己。
当初他们结婚,是她主动提出的。她说想安定下来,他就放下了所有的骄傲,把那场求婚办得比电影还浪漫。
她说不喜欢他每天加班晚归,他就申请了调岗,从三甲医院的外科主任换到现在这间私立医疗中心,薪资少了近一半,只为了每天晚上能早点回家。
她说喜欢热牛奶,他买来好几款加热杯,只为早晨起床时她能闻到温热的香气。
可她从来没说喜欢他。
——从来都没有。
而他,也从来没问过。
谢砚琛缓缓低头,将手机收进白袍内袋。
他抬起头望向夜空,夜色漆黑,没有星辰,就像她给他的婚姻——只有空壳,没有温度。
他不是没想过原谅。
他甚至在收到那段视频的前十秒,心里还在盘算要不要等她解释,给她一次机会。可那个男人最后一句话,像刀子一样划进了他的自尊心最深处。
【她只是将就。】
这四个字,比任何谎言都残忍。
一个男人再怎么深爱,也不能忍受自己在一段婚姻里,仅仅是个被接受的对象。
更何况,是在她满眼渴望地靠在别人身上时听到的。
风更冷了些,谢砚琛望着脚下的城市灯火,有些晃神。
他从来没有告诉顾婉宁,她喝醉后总会说梦话,轻声地喊一个名字。
不是他。
是林祁远——她的青梅竹马。
那个在他们婚礼当天送上祝福的人,在她耳边低语早知道就早点回来的男人。
他们离婚那天,也是在这样的夜里。
她签字时手指在抖,却依旧没有说一句挽留。
而他,连一句为什么都没问出口。
从始至终,他都扮演得完美得体——哪怕是被扔掉的时候。
2
背叛的真相
顾婉宁第一次意识到事情不对,是在第二天早晨。
她醒来时,身侧床铺空无一人。不是谢砚琛那种习惯性的早起、会在餐桌上留下便签提醒她牛奶热好了的方式,而是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衣柜里谢砚琛那几件灰蓝色衬衫不见了,洗漱台上的牙刷也换成了单支。
她一边穿着睡袍,一边赤脚走进客厅,所有的摆设都和昨天一样,但空气却冰冷得叫人透不过气。
手机屏幕上,微信的对话框停留在昨晚那条冷得像冰的消息:
【这就是所谓的忠诚】
【好。既然你这么想,那咱们就各自安好。】
她试图拨通谢砚琛的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
第二次,忙音。
第三次,直接被挂断。
她的心,第一次悬了起来。
她不记得谢砚琛曾这样对她。他向来耐心,无论她再怎么冷漠疏离,只要她愿意说话,他从不拒绝回应。
可现在,他连一句废话都不愿多给她。
她穿好衣服赶去他医院,想当面解释,可站在前台的护士面色冷淡地说:谢医生请了调休,短期内不接诊任何病人。
顾婉宁愣住。
谢砚琛……请了假
他几乎从不请假。哪怕高烧三十九度,手术台上照样站满八个小时。她知道他的原则——病人第一,承诺第二,自己最末。
可现在,他竟然为了一句各自安好,就真的从她的世界里,抽身而去。
她站在医院门口,四月的风夹着一丝冷意。
手机再次震动,是一条银行转账短信提示。
【您的联名账户*****9658已于今日自动解除,账户冻结申请已递交处理。】
她怔住,手指颤着点开谢砚琛的对话框,那个绿底头像已然灰了,名字旁边,是那行冷漠系统提示:
对方已开启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好友。
顾婉宁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她终于明白,谢砚琛从来都不是那种会闹情绪的男人。他一旦说了各自安好,就是真的不再打算回头。
而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下决心的模样。
他当初为了追她,能连着站在她公司门口两个礼拜,不管风雨;能在她一次次拒绝后仍笑着说那我明天再来;能为了她一句我妈不喜欢医生,便去学会计、读双学位。
她以为他是那种愿意为她妥协到底的人。
可她忘了。
这世界上,最绝情的从来不是不爱的人。
而是那些爱得太深、伤得太狠、心冷到底的人。
顾婉宁站在谢砚琛母亲家的门前,手指已经敲门敲得发麻。
她试图联系谢砚琛所有可能的去处——医院、公寓、老朋友的住所,甚至连他大学同学的联系方式都翻了个遍。可所有人,都保持着近乎一致的沉默。
像是得到了什么统一指令,要将她彻底从谢砚琛的生活中剔除。
门终于开了。
是谢母,手里还拿着一双老花镜,皱纹因光线的映照显得格外深刻。
顾婉宁刚张口,就被谢母抬手制止。
婉宁,她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砚琛说了,他不想见你。
顾婉宁怔住,嗓子干涩:阿姨……我只是想解释,我没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谢母却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责骂,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疲倦与心冷:我没打算责怪你,也没有立场。砚琛爱你这件事,是他自己的选择,受的伤,也该自己咽下。
但你来找他,没用。
砚琛不是那种说着狠话,心里却还念着你的人。他要放下的东西,从来都是干净利落。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你应该知道,他最不能接受背叛。
顾婉宁嘴唇颤抖,想要争辩,可所有的语言在那一刻全都卡在喉咙里。
她确实知道。
谢砚琛的父亲,当年就是因为出轨,才把谢母一夜间逼疯。那段时间,谢砚琛是用一个十五岁的年纪,硬生生扛起了一个家。
他不说,但她知道。
他说过:我最恨的,不是离开,而是欺骗。
可她偏偏,给了他最不能原谅的那一刀。
顾婉宁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走出谢家老宅。
她记得谢砚琛求婚那天,她本来是拒绝的。
她说:我没那么爱你,砚琛。
可他只是笑,语气温柔得像春风:我不怕。我可以等你慢慢喜欢我。
她从来没想过,那个当初低到尘埃里的人,终有一天会走得比谁都决绝。
他爱她时,把全世界都小心地托在她脚下;可他转身后,连一丝余温都不肯留下。
她回到空荡的婚房时,才发现——沙发换了,照片撤了,衣柜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衣物,连曾经共用的浴巾都被换成了单人尺寸。
像是从来没有人和她一起生活过。
而茶几上的那封离婚协议书,日期却早早写好了,签名是工整的谢砚琛手迹。
落款日期,赫然是——一周前。
她手指一紧,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他早就计划好这一切。
视频、误会、挑衅……不过是最后一根导火索罢了。
真正摧毁他们婚姻的,是他对她一次次沉默的心死,是她在一段关系里,习惯了居高临下的姿态。
现在,他不爱了。
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冷。
顾婉宁开始频繁地梦见谢砚琛。
梦境里,他依旧穿着那身干净的白衬衫,站在手术室的玻璃门后,眼神清冷。
她拼命拍打那层玻璃,却无论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头。
梦境醒来时,天还没亮,眼角湿热,枕边的被褥空荡,连余温都没有。
她习惯性伸手摸向手机——无数次点开他的聊天框,又无数次停在那句你还不是他好友的提示前。
她开始后悔,开始恐慌,也终于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彻底失去了。
她去他新的医院守了一整天。
从早上七点等到晚上七点,却没等来谢砚琛,只等到了那个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护士长。
顾小姐。对方微微一笑,眼神中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职业性的距离与礼貌,谢医生说过,以后不见你。请你别再来了。
她咬着唇,忍不住压低声音:他是不是恨我
护士长不语,只轻轻摇了摇头:谢医生从不轻易恨一个人。
但他一旦决定不原谅,也永远不会再提起。
那一刻,顾婉宁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捅了一刀。
她以为他只是一时气话。
她以为他会冷静下来。
她以为只要她低头,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妥协。
可她忘了——真正让人无力的,不是怒吼与责骂,而是连恨都不愿给的沉默。
她尝试给他发了几十条信息,删了又发,发了又删。内容从你在哪里到我错了,再到回来吧,最后连标点都懒得加,只剩砚琛两个字反复在屏幕里跳动。
可那一头,再没有任何回音。
她开始失眠,开始不安,开始频繁回忆起他们过去的点滴。
从求婚那天他在雨中跪着,满身湿透也不曾动摇;到她发烧时他连夜赶回来,一夜未眠地守在床边。
甚至连她夜里无意识喊出林祁远名字的事,他也从未质问,只是第二天默默下楼去买她爱喝的热可可。
他一次都没有责怪。
可她一次都没想过要珍惜。
她曾说自己不喜欢高调炫耀感情,于是他就连朋友圈都从不提她一句;她说不喜欢他穿白大褂在外吃饭,他就一顿饭都不再让她看到那身制服。
可她现在才明白,哪怕他把全世界都给了她,她也从未真正放进心里。
因为她的世界里,从始至终,藏着的都是别人。
现在,他走了,把她留在满地狼藉的自责里。
再回过头来,她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只剩下追。
可谢砚琛,早已不给她半步的机会。
他像彻底抽离了这段婚姻,将所有的情绪都埋在无声里。
不争、不吵、不挽留。
只是转身,再不回头。
3
决绝的转身
顾婉宁开始变得不像自己。
她曾是公司高层,谈判桌上一言九鼎、从不卑微,哪怕客户取消订单,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谈出新合同。
可如今,她却在医院门口徘徊数次,甚至低声请求前台帮忙偷偷通报——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没人回应她。
她打听谢砚琛的新住址,联系了他大学的室友、曾经的导师、甚至是那个他每年都会送礼的老中医。可所有人都说不知情,或者沉默以对。
她曾无数次听人称赞谢砚琛人缘好医德高,却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他并非没有手段,只是从不愿用。
一旦他真想切断与某人的联系,那是滴水不漏,干净利落。
那晚她坐在车里,点开他们曾经的合照。
照片里的谢砚琛安静地靠在她肩上,眼神温柔,眉目柔和,那时他正好结束一个急诊夜班,她送了蛋糕去医院。
那是她难得主动一次。
她靠在副驾驶的方向盘上,眼泪一滴一滴打在方向盘上。
她终于明白:她失去了什么。
可她更清楚——谢砚琛不会给她机会。
他不像林祁远,习惯了她的反复与犹豫,总能包容、原谅、再重新靠近。
谢砚琛是另一种人。
他沉稳、冷静、外柔内刚,最看重的是尊严与边界。
他可以把所有热情与温柔都给你,但如果你把这当成理所当然,他就会把自己抽离出去,永远不再回来。
而她,早已触碰了他心里最不能触碰的底线。
她像疯了一样翻出他过去留下的一切:他写给她的手写卡片、他早起煮粥留下的便条、他曾送过她的生日礼物——她那时随口说喜欢老派的钢笔,第二天他便从德国空运来一支百乐定制款。
她从未在意过这些东西。
可现在,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反复看、反复摸,甚至在深夜捧着那支钢笔坐在阳台上,写了上百遍的对不起。
她约林祁远见面。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在过去,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
婉宁
电话那头的林祁远声音依旧温润,带着惯有的柔和,你怎么想起来联系我
顾婉宁沉默了许久,嗓音嘶哑:你能不能……帮我找谢砚琛
林祁远愣住。
你不是说……不爱他吗
她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似的,说不出话。
是,她曾说不爱他。
可现在,她连你别走这三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林祁远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婉宁,你是不是,后悔了
她眼眶瞬间湿了,没说话。
良久,电话那头传来一句低低的声音——
可惜,他是谢砚琛。
是啊,可惜……他是谢砚琛。
那个在她眼前低过头,也曾笑着对她说我可以等你的男人;
那个如今却连再见都不愿说出口的人。
顾婉宁去了一趟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婚房。
她以为,至少那里,还能保留一些他的痕迹——哪怕是空掉的衣柜,哪怕是淡了的气息。
结果却发现——门锁换了。
她手中那枚刻着两人姓名首字母的小钥匙,转了两圈之后,被毫不留情地弹了出来。
像是某种象征。
门口邻居好心提醒:你来晚了,那小伙子搬得挺快,一夜之间,全搬空了。
连冰箱都换新的了。
她站在门口,阳光晒得地板发烫,她却像是被封进了寒冬。
那是他们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她第一次搬进来,是谢砚琛一个人搬的家具,从床到餐桌,从书柜到阳台的吊椅。他还特地问她:你喜欢落地灯,还是壁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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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口一句随便吧,他就把两种都买回来,自己一件件试装,直到她点头。
她以为那是小题大做。
现在想来——他只是比她更认真地在爱。
她不死心,去了他曾经常去的健身房、餐厅、书店,所有能想到的地方。
可每一家都告诉她:谢医生最近没来过。
她突然有种极强烈的不安。
不是那种怕被讨厌的惶恐,而是一种——他是真的打算把你从生命中清除掉了的错觉。
她找了他的朋友圈。
从一年前的合照开始,他就再没更新任何和她相关的动态。
他曾说过:我不晒,是因为我怕你不喜欢太高调。
而她当时正好看着手机,头也没抬地应了句:嗯,挺无趣的。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那条晒她生日的视频默默删掉。
她以为他只是理解。
却没意识到,那是他第一次学会隐藏对她的好。
他的朋友也变得疏远了。
她曾去找他的大学死党王知远。
王知远看她一眼,语气里没有以往的调侃,只有一种恳切的疲惫。
婉宁,不是我帮他说话。
砚琛是真的拿你当命。你知道的,他什么都不怕,最怕的是别人骗他、玩他感情。
你是第一个让他愿意委屈自己的人。
可你也成了他最怕的人。
顾婉宁喉头发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我没想过骗他。
可他心是被你踩碎了。
王知远摇头,所以,他不再想让你靠近。
哪怕你跪下来,他也不会再回头。
不是他狠,是你把他最温柔的地方都消耗完了。
那天她回去后,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三天。
窗帘拉得死死的,手机关机,水也不喝,饭也不吃。
她开始一遍一遍地回忆、分析——她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把那个男人推远了。
是从她一次次在吵架时说你别那么烦开始
是从她在婚礼第三年还在偷偷联系林祁远开始
还是从……她一次次,心里始终不肯承认喜欢他开始
她发现自己……连一句我爱你都从未对谢砚琛说出口。
五年婚姻,她是那样吝啬,甚至连拥抱都只是在他主动之后才勉强回应。
而现在,她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就像一个被从梦里踹出来的人,连重新入睡的权利都没有了。
第四天下午,顾婉宁终于拨通了谢砚琛的电话。
不是他接的。
是医院总机转接,她用了谢砚琛家属的名义,才换来十秒的通话权。
砚琛,是我。
她开口的那一瞬,声音是颤的,几乎不像平日那个总是语调坚定的顾婉宁。
电话那头沉默了整整三秒。
然后,一道清冷克制到极点的男声传来。
请你以后,不要再以‘家属’自称。
她心口狠狠一震。
我只是想见你一面,她低声,几乎近乎哀求,一句话也好……我真的——
婉宁。
他打断了她。
你要是真的想见我,早在五年前就开口了。
你要真想说一句话,也不会等到一段视频之后。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电话被掐断。
顾婉宁盯着屏幕,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缓缓坐倒在原地。
她从来没有想过——谢砚琛也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冷漠,平静,没有一丝余温。
她以为自己已经痛过,可这一次,是真正的失控。
她拉开抽屉,拿出那瓶他们新婚时一起挑的白葡萄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她不会喝酒,一点点烈度就让她胃痛、头晕。
可她偏要喝。
直到胃里开始翻涌,她瘫坐在地毯上,手机滑落在地,信息弹窗亮起——
是林祁远发来的:
【你这样没用。】
【他不是会因为你落魄就心软的人。】
【他会更冷。】
她指尖发抖,输入几个字,又删,又输入,最后只发了一句:
【我还能做什么】
林祁远回得很快:
【什么都别做。】
【除非你准备真的跪着求他。】
【但我劝你别跪——因为你真的不配。】
她盯着那几个字,突然觉得讽刺极了。
是啊,她不配。
当年谢砚琛为了哄她高兴,能从凌晨三点排队买她最爱的贝果;她不舒服的时候,他半夜打车跨城买药;她闹脾气说分房睡,他就自己收拾床铺,整整三个月,都没碰过她。
她却从来没有回应过。
哪怕一点点。
她始终以为,那种他会一直在的安全感,是理所当然的。
直到他真的不在了。
那天夜里,她喝到胃里一阵阵抽痛,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抵着地面,想起从前谢砚琛为她煮粥时的背影。
那时候的他,安静又专注,哪怕锅里正沸腾,也只是微笑着对她说:你先睡会儿,等好了我叫你。
那时她装作没听见,转身回了卧室。
她不知,那是他最认真爱她的模样。
也是他——最后一段温柔。
现在,她跪着也换不回来。
4
无声的告别
谢砚琛搬进了新公寓。
三室一厅,简洁冷淡,像极了他的性子——没有多余装饰,墙上甚至没有一张照片。
冰箱里只有矿泉水、脱脂牛奶、和几瓶营养餐。
他现在的生活,规律得近乎机械。
每天六点起床,七点出门,八点开始门诊;中午回办公室小憩二十分钟,下午手术;晚上八点结束工作后,到医院后院的安静角落抽一支烟——仅此一支。
他从来没有再主动提起顾婉宁这个名字。
即便身边的同事、朋友偶尔提及,他也只是略微沉默,然后转开话题。
王知远试图跟他说:你真的放下她了
谢砚琛没回答。
他只是站在窗前,望着楼下那家花店。
那是他曾在她生日那天,定了一整车白色风信子的地方。
现在,他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放下,不是一句话能表达的状态。
而是从每天少想一次她开始。
从早上醒来不再去厨房煮两人份的粥、出门时不再顺手拿两张地铁卡、看见咖啡馆的情侣套餐时不再低头躲开——开始。
他每天都在切割、清理、抛弃。
不带情绪,不掺恨意。
他太清楚,真正的告别不是大吵一架,不是互揭伤口,而是从我曾经很爱你变成我不会再提你。
他在医院里仍是那个被无数人称赞的谢医生。
病人感激他,学生敬重他,护士私下偷偷写情书给他。他收着,从不回应。
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谈恋爱。
他说:太累了。
不是不想。
而是不再相信。
他把那份曾经压在心底的柔软,亲手埋了。
连带着一起埋进去的,是那个在厨房门口偷看他煮粥、在他出门前嫌弃他衣服皱了却又伸手帮他熨平的顾婉宁。
那是他的前妻。
也是他,最不愿提起的人。
但再怎么克制,他也总有失控的时候。
有一天晚上,他加完班回家,听见楼上住户放了一首旧歌。
是那年他们蜜月旅行时在海边放的那首。
他站在楼梯口,背靠着墙,眼眶忽然发热。
他没哭。
只是很久地站着,一动不动。
等音乐停了,他才慢慢地回到屋里,把所有灯关上,在黑暗中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依旧穿好白衬衫,带上听诊器,回到那个谢医生的模样。
没有人看出他昨晚失眠。
也没有人知道,他在那一刻,有多想说——
如果她能早点说一句别走,他也许,还会犹豫。
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晚到他自己,都不愿再回头。
顾婉宁是在朋友圈的某条转发里,看到谢砚琛的身影。
那是王知远发的一张合影。
画面里,谢砚琛站在人群的最边上,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手里还拿着一杯柠檬水。
他笑得不深,只是轻轻扬起嘴角,却平静得仿佛从未经历过风浪。
顾婉宁怔了好久。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以为他会像她一样,痛、挣扎、辗转反侧。
可事实上,他早已走出她的阴影,甚至活得比以前更轻松、更安稳。
她不死心,继续点开评论,看到有女实习生调侃:
【谢医生笑起来太温柔了呜呜呜,好想被他治疗心脏~】
下面甚至还有人回复:
【他单身吗】
【听说是,太让人心动了……】
她看着这些评论,手指紧紧攥住手机,指节发白。
曾经,那些笑容、那些温柔,只属于她一个人。
现在,却成了别人眼里的理想型。
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不可逆。
她不是没想过他会离开。
只是没想到,他离开得这么干脆、这么彻底——甚至从未回头看她一眼。
她开始频繁梦见他们的从前。
梦里,是他站在厨房为她盛粥,是他深夜为她披上外套,是他在夜灯下写病例报告时回头看她一眼,轻声说:早点睡。
她想冲过去抱住他。
可梦永远在她刚伸出手的那一刻,骤然惊醒。
她醒来时总是满头大汗,心跳乱得像擂鼓,脸颊上是未干的泪痕。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后悔。
她是疯了。
她开始每天穿着他们拍结婚照时那件白裙子,在公寓里走来走去。
她对着镜子一遍一遍练习砚琛,我错了、砚琛,回来好不好、砚琛,我是真的爱你。
声音从一开始的颤抖,到最后的歇斯底里。
她甚至试图录下自己的声音,发给他。
可每次点开聊天框,看到那句你还不是他好友,她就像被狠狠扇了一耳光。
她尝试再去找他。
这一次,她跑到了他新公寓楼下。
风很大,天阴得像压着一整片乌云。她站了很久,直到一辆熟悉的车开进停车场。
是他。
谢砚琛从车上下来,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没有注意到她。
她鼓起所有的勇气,朝他跑去,喊了一声:砚琛!
男人脚步顿了顿,回头,看见她。
四目相对,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嗓音轻得像风声:我能不能,和你谈一谈
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轻轻侧开身,让她从他面前过去。
就像对待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顾婉宁站在原地,心口猛地一空,几乎踉跄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骂她,没有怨她,甚至没有推开她。
他只是……绕开她。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
他是真的,不爱她了。
不是赌气,不是冷战。
是连恨都省略的彻底。
顾婉宁回到家后,把婚纱撕碎了。
她像发疯了一样,把整套婚纱从柜子里拽出来,扔在客厅地板上,一把剪刀、一只打火机、她自己跪在地上,动作疯狂又机械。
白纱布料一层层散开,在她眼中却像曾经谢砚琛为她堆叠起的温柔。
一刀划下,像是她亲手割开了那段缠绕了五年的回忆。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眼前那块写着两人名字的婚纱吊牌,被撕得粉碎。
她倚着沙发瘫坐下,整个人像只废弃的布偶,眼神空洞,唇色泛白。
她以为自己会放弃。
但人越是痛到极致,就越容易走向极端。
她开始沉下心来,去分析谢砚琛的生活节奏、活动规律——他每天几点下班,哪天做手术,哪天带实习生,甚至连他最常在那家小咖啡馆点什么饮品,她都去打听得一清二楚。
她以病人家属的身份,预约了他一个月后的专家号。
不是为了见他,只是为了制造一次偶然。
她甚至去看心理医生——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拿一份轻微焦虑症的报告,放进她精心策划的复婚申请书里。
她开始重新包装自己。
刻意换上了以前谢砚琛最喜欢的香水,重新剪了当初他夸过的发型,连口红色号都用回了他曾说这个颜色你涂着最好看的豆沙色。
她一边整理,一边低声自语:
你不是恨我太自我吗
那我现在变好,你是不是就会看我一眼
你不是说最不能原谅欺骗吗
那我现在主动认错,你是不是就会……回来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救赎,还是在报复。
又或者,只是在用他欠她一个回头的执念,骗自己继续活下去。
林祁远打来电话,她没接。
她知道那个人会劝她:放下吧,他已经不是你的了。
可她不想听。
她不甘心。
她用掉了一个深爱她的人,如今却眼睁睁看着他变成别人的光、别人的救命稻草、别人的理想型。
她宁愿他恨她、骂她、质问她。
都比他现在这副彻底无感的模样来得更致命。
她想起那天在楼下他看她的眼神。
不是冰冷。
而是——没有任何情绪。
那才是最深的绝望。
她想重新引起他的注意。
哪怕是以受伤者的身份。
哪怕,她得装出一副活不下去的样子。
她开始写一封长信,字字句句铺陈自己婚后的孤独、成长、悔悟与崩溃——她知道谢砚琛厌倦情绪绑架,所以她尽量克制措辞。
但她依旧在信的结尾,写下了一句话:
我现在才知道,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家。可我已经迷路了。
她把信放在那家医院的导医台,请人转交。
那一晚,她守在公寓阳台,一夜未眠。
她以为,哪怕他狠心,也至少会给她一个回复。
哪怕只是一句:
晚了。
但她等来的,却是第二天的一通电话。
不是谢砚琛的。
是导医前台的。
顾小姐,谢医生留下句话,说请您以后不要再影响医院正常秩序。
她攥着手机,嘴唇发白,整个人像是被冰封在四月的冷风中。
她做了那么多,低到了尘埃里。
可在他那里,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他是真的,不再愿意知道她的喜怒哀乐。
连怜悯,都不肯施舍半分。
顾婉宁第三次失眠的那个夜晚,楼下传来警笛声。
她坐在黑暗中,窗帘没有拉开,眼底布满血丝。
那些曾经熟悉的声音,早已无法让她平静。她只知道,谢砚琛不会来了。
他不会再踏进这间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房。
不会再为她煮粥、削苹果、在她发烧时守整晚。
她像一个被抽空的人,坐在那里,眼神失焦,胸口像被灌了铅一样沉。
然后,她打开通讯录。
林祁远的名字,在屏幕上亮得刺眼。
她按下拨号键,手指有一瞬间的停顿。
电话响了两声,接通。
婉宁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你还好吗
她低声:祁远,我……能见你一面吗
林祁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们在老咖啡馆见面,那家曾经顾婉宁和谢砚琛一起挑过甜点的地方。
她坐在窗边,穿着米白色长裙,妆容干净,整个人安静得不像她自己。
林祁远看着她,目光微微动容:你变了很多。
她抬起眼,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无声的钝痛:祁远,你还记得……你以前问过我一句话吗
你问我——如果谢砚琛不在了,我会不会回头看你。
林祁远沉默了一瞬,然后点头:记得。
她低声笑了笑,轻轻拿起桌上的咖啡杯:现在,他真的不在了。
可我却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林祁远皱眉:婉宁,你还年轻……你可以重新开始。
她盯着杯子,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沉进那浅浅的液面里:我不是想重新开始。
我只是……不甘心。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快就放下
为什么我跪下、哭、写信、认错……他都不看我一眼
我明明,是他等了那么多年的那个人啊……
林祁远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她忽然抬起头,看进他眼里。
祁远,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他迟疑了一下:什么
她低声说:你……和我一起出现在他面前一次。
就当我们……旧情复燃。
林祁远眉心骤然一紧,盯着她看了许久:你疯了。
我不是你用来试探别人的工具。
你以前用谢砚琛伤我,现在又想用我激他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勉强笑着: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你见他就知道了,他现在活得像一个完全不需要我的人。
林祁远站起身,神情罕见地冷:那是你当初教会他的。
他转身走出咖啡馆,只留她一人坐在角落,咖啡早已凉透。
她怔怔望着窗外的街灯,忽然一阵强烈的自嘲冲上心头。
是啊,谢砚琛不需要她了。
就连林祁远,也不肯再为她停留。
她曾经拥有两个男人的深情,可她亲手丢了一个,又试图拿另一个来唤回失去的东西。
现在,她两手空空,站在原地,连一个影子都握不住。
夜里,她终于收到一条短信。
不是谢砚琛。
是他律师的。
【谢先生表示,请您今后不要再尝试用第三人干扰其生活。否则将保留法律追诉权。】
冷、静、正式。
像一把锈刀,剜掉她心口最后一丝温度。
她盯着这行字,许久都没有动。
良久,她轻轻笑了一声,眼泪却簌簌往下掉。
原来她最后一点点幻想——
也被他,亲手粉碎了。
顾婉宁那晚梦见了谢砚琛。
梦里,他穿着白衬衫,站在阳光下,背影修长,温柔得像从前。
她朝他跑去,想要拉住他的手。
可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人群,身影一点点被吞没,最后连轮廓都看不见了。
她惊醒时,天刚亮。
窗帘缝隙漏出一丝苍白的晨光,照在她空荡的客厅里,像冰冷的尸检灯。
她下意识抓起手机,又点进那个已经灰掉的聊天框。
一片空白。
冷静、无声,像极了现在的她——
无声无息地被世界遗忘。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两天。
不吃、不喝、不出门,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所有窗帘紧闭,像要将自己封进一口精神的棺材。
她开始产生错觉。
她仿佛还能听见谢砚琛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别靠太近,小心烫。
她还会在夜深时,看见门口那双熟悉的皮鞋,整齐地摆在玄关。
她以为自己疯了。
不,应该说,她早就疯了。
她不是在悔恨,而是在撕裂。
她把所有关于谢砚琛的东西一件件从柜子里翻出来,放在床上,一件件抱着,又一件件扔在地上。
她哭,哭得撕心裂肺,却没有人抱她,没有人哄她,没有人为她擦眼泪。
她曾经骄傲地站在婚姻的高处,居高临下地享受着他所有的包容。
现在,她躲在角落,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等一个已不属于她的名字。
她甚至开始反复拨他的号码。
前十次,是忙音。
第十一次,她听到了您拨打的号码已设置呼叫拦截。
她的世界忽然安静了。
她站在阳台上,穿着那件早已褪色的家居服,赤脚踩在冰冷的瓷砖上,手里拿着手机,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边的灰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跳下去。
只是觉得,脚下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她能落脚的地方。
一阵风吹过,拂起她凌乱的发,她忽然想起谢砚琛曾说过的一句话:
婉宁,如果有一天你撑不下去,就打电话给我,哪怕只是说一句话,我也会来。
那是三年前,她的父亲去世,她在灵堂里崩溃时,他抱着她低声说的。
可现在,他不会来了。
不是因为不爱她。
而是因为,他已经死心。
她握着手机,一次次点开他号码的拨号键,又一次次退出。
她连求救的勇气都没有。
最后,她蹲下来,抱着膝盖,把自己蜷成一个团,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屋里没有光,只有她自己微弱的喘息,和那份深不见底的悔恨。
门铃在傍晚响了。
她没有去开。
她以为是幻觉。
直到那声顾小姐,是物业,有您一封信件需要签收响起,她才恍惚地站起来。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打开门。
是快递员递来的一封文件信件,白色纸袋,盖着律师事务所的章。
她手指一顿,心脏仿佛被什么捏住。
打开后,是一纸正式函告:
【谢先生已委托律师启动房产分割与财务清算程序,您的婚后共购房产及账户将依法冻结,后续所有财产、资产联系将通过律所进行。】
落款时间——今天。
她盯着那封信,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终于知道:
他不是恨她。
而是连亲自告别都不愿意给她。
谢砚琛加完班,回到家时天色已晚。
他依旧是那个一丝不苟的自己。
换鞋、洗手、清理文件,将今日病例整理入档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坐在客厅,没开灯,只让厨房那盏感应灯微微亮着。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他甚至能听见楼上传来的水管声。
他低头,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是个陌生号码。
短信内容简单:
【你之前嘱托的函件已送达,收件人签收时状态极度异常,建议保留记录。】
谢砚琛盯着那条信息,良久不动。
他当然知道收件人是谁。
他甚至知道,那封信会成为压垮顾婉宁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他还是发了。
他不是没想过留下余地。
只是他太明白,爱一个人到极致,再失望一次,便是一生的代价。
他不想让她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哪怕她哭、闹、病、疯——都与他无关。
他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在桌边。
起身去浴室的那一刻,目光却无意间扫过茶几一角。
那里放着一个旧纸盒,是当年他搬家时遗漏的一件小物。
他蹲下身,从中翻出一张折旧的纸条。
是顾婉宁第一次给他写的——
一张便利贴。
【谢医生,记得今天早点吃饭。——顾婉宁】
他愣住了。
这张字条,他本以为早就丢了。
可现在,它却像一枚暗雷,突兀地在他心底炸开了些微的火星。
他望着那行娟秀的字迹,指腹下意识摩挲。
眼神,第一次有了些许波动。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把那张纸,折好,重新放回纸盒,盖上盖子。
再无多言。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动摇。
哪怕,只是一个小动作。
而与此同时。
顾婉宁站在医院急诊室门口,手上还缠着白纱布。
护士焦急地低声劝她:顾小姐,你的伤还没缝合完,不要乱动。
她却像没听见一样,机械地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
她的手腕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是用碎掉的化妆镜划的。
她不是想死。
她只是想看看——这一道血,能不能换来谢砚琛哪怕一丝心疼。
她甚至自欺地以为:他或许会来。
可她从凌晨等到清晨,从护士换班到医生巡诊,来的人只有代班的实习外科生,连谢砚琛的影子都没有。
她终于明白,哪怕她倒在他面前鲜血直流,他也不会再抱她。
她开始笑,笑到眼泪都流下来。
她像个失败的赌徒,用尽最后一枚筹码,连赌桌都被人清空。
她把纱布重新缠紧,一步一步走出医院。
阳光刺眼,照得她脸色惨白。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轻声说了一句——
砚琛,我不要你回头了。
我只想你看我一眼。
可她说完这句话,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听不清了。
风太大了,街太吵了,人太多了。
他不在这里。
她跪着、求着、疯着、痛着——
都无法叫他,回头看她一眼。
5
风信子的梦
距离离婚正式签字,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顾婉宁的世界,早就失序。
她几乎辞去了所有工作,把自己封在那间空荡荡的房子里。她每天都不拉窗帘,屋里永远是昏暗的光,像她眼底的阴影一样,沉重、腐烂。
她开始记不清时间,不记得吃饭,不记得洗澡。她只记得一个人——谢砚琛。
她每天醒来都要念他的名字一次,像念咒语。
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疯。
她曾在深夜三点穿着睡衣走出家门,赤脚在小区门口徘徊,说要去找我丈夫;被保安拦下时,她整个人瘫在地上,哭着喊:他在等我……他说过会来接我……
那天她被送进医院时,医生在病历上写下了几个字:应激型精神障碍前兆。
她拒绝住院,签字走人。
她说她没病,她只是太想他了。
她开始写日记,每天一封信,写给谢砚琛。
她写他们曾经吃过的那家小面馆,说:我今天又去了,老板换了,味道不好了。
她写她梦见了他,说:你今天穿了那件蓝衬衫,笑得还是很好看。
她写她病了,说:你以前总说我体寒,叫我多穿点,可现在我是真的冷,砚琛,我真的好冷。
她把这些信一封封投进谢砚琛医院门口的信箱。
她不知道他看没看,只知道那口信箱永远不会有回应。
她开始幻想。
幻想谢砚琛忽然走进她的世界,对她说:婉宁,我还在。
她甚至会在夜里对着空气说话,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
林祁远来看过她一次,站在门口,看着她靠在窗边,一遍遍把发霉的结婚照擦干净,又一遍遍地说:他会回来的。
林祁远看不下去,把那张照片抢了过来,狠狠摔在地上。
他不会回来了,婉宁!
顾婉宁愣住,半晌,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只是低低笑了一声。
你骗人。
他还爱我。
林祁远沉默良久,声音低哑:他不爱你了。真的不爱了。
顾婉宁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整个人僵住。
她的眼神忽然空了。
她不信。
她不能信。
如果谢砚琛不爱她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开始酝酿一场再见计划。
她准备好了遗书,找了过去所有两人曾去过的地方——她要谢砚琛知道,她是爱他的,是悔了的,是用命也想换他回头的。
她故意在他工作日的傍晚,在他医院附近的老天桥上徘徊,披散着头发,站在栏杆边。
风吹乱了她的裙角,也吹痛了她的神智。
她低声说:砚琛,我真的只想你看我一眼。
哪怕是厌恶……
而就在她准备翻越栏杆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顾婉宁。
她一僵,转头。
是谢砚琛。
他站在天桥口,一身白大褂未换,神情冷峻,眉目间没有任何惊慌。
她眼睛瞬间红了:你来了……
他却只是站在原地,声音极冷:
下来。
她愣住。
你是来看我的,对不对她声音发颤,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我来看你,是因为你打扰到医院正常秩序。
他一句话,将她所有的幻想击得粉碎。
你要再这样,我会报警。
顾婉宁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你真的这么狠心
谢砚琛垂眸,眼神冷得像刀:
你死,和我无关。
顾婉宁从天桥上下来时,脚步异常稳。
没有哭,没有闹,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低着头,风吹得她发丝飞乱,脸色却平静得像一张空白纸。
谢砚琛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白大褂随风微微扬起,背影如霜雪般冷清。
她站在原地很久,直到天色暗透,才缓缓回头,望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
然后,笑了。
那是一种失温后的笑,淡漠,讽刺,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
她终于明白,自己哭、跪、疯、求,都是错的。
他不会为她低头,更不会为她回头。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后,洗了个长时间的澡。
她洗掉身上所有的血迹、灰尘、疲惫,甚至把自己剪乱的头发也重新修了形。
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裙子,坐在化妆镜前,把口红一笔一划描得整整齐齐。
镜子里的她,妆容精致,气质冷淡,眼神淡漠。
像一个重新复活的女人。
她对着镜子轻轻开口:你不是想我消失吗
好。
那我就真的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可她没说的是:
她的消失,不是离开。
而是潜入。
她开始切断所有与谢砚琛的联系。
不再去他的医院,不再写信、不再围堵、不再崩溃。
她删掉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了所有共同好友,甚至关停了自己的社交账号。
她对外宣布出国休养,退出原有公司,卖掉婚房,将自己从这个城市里完全抽离。
所有人都以为,她终于放下了。
连王知远都发来一条信息:
【或许,砚琛不是真的一点不动摇。只是他怕,一旦回头,就再也走不掉了。】
可谢砚琛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把手机锁屏,继续处理手术安排。
只是偶尔深夜,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盯着手机屏幕,长久地停留在那个早已删除的聊天窗口。
聊天背景是一张风信子照片——是顾婉宁当年发给他的。
她说:我喜欢这个名字——‘等待爱而不语’。
那时他笑着说:那我就种满一个阳台给你。
后来真的种了。
她搬出去后,他第一时间将所有风信子连根拔掉。
可现在,他却时常想起她坐在阳台小凳上,剥橙子时皱鼻子的样子。
那时候,她还不是现在这个疯魔的样子。
她还是那个高傲冷淡、目光骄矜的顾婉宁。
她说:谢砚琛,你真的很黏人。
他说:我黏的人,只会是你。
回忆总是猝不及防。
尤其是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的夜里。
可他始终没有去联系她。
他知道,那个女人已经不是他爱过的那个人了。
而他,也不能再被她拉进泥沼。
这是一场彻底结束的感情。
是她亲手切断的。
而他,只是亲自埋葬了它。
三个月后,谢砚琛再次遇见顾婉宁。
是在医院的急诊室走廊。
她穿着一身职业装,头发利落地挽起,眉眼清冷,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她站在一位高龄患者旁边,正在低声交代着什么,语调温柔、举止礼貌。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患者肩头,像春风拂柳。
他站在尽头的拐角处,看见这一幕时,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下一秒,急诊室护士长走来,笑着介绍:谢主任,这是我们医院刚调过来的心理咨询师——林婉。
林婉。
他听见这个名字时,瞳孔微微一缩。
顾婉宁抬头,看见他,愣了一秒,然后礼貌地点头致意:您好,谢主任。
没有失控,没有怨怼,没有疯癫。
她的神色比任何时候都镇定。
仿佛那个曾在天桥上哭着求他原谅的女人,从来没存在过。
谢砚琛冷着脸点头,淡淡道:初来乍到,注意分寸。
急诊节奏快,别影响工作。
当然。
她微笑,眉眼弯弯:我明白。
她转身那一刻,眼底的光暗了下去,藏进一片深不可测的黑。
谢砚琛站在原地,没动。
护士长还在旁边感叹:林婉医生来得刚好,急诊最近有不少自残倾向的年轻人,和她聊过之后都稳定很多。
她特别擅长‘引导型共情’。病人信任度很高。
谢砚琛没说话。
他只是忽然觉得,空气有点冷。
他回到办公室时,关上门,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林婉。
是她的字,是她最早在日记里给自己起的笔名——她说,如果哪天我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我就用这个名字重新开始。
他那时笑她:你逃得掉名字,逃不掉我。
她那时回他:你总是这么自信。
可现在,他才知道,那句话——她不是说着玩的。
她是真的能做到。
她真的能擦掉一切,甚至连自己都换掉。
她还能出现在他身边,笑着看他,叫他谢主任,像看一个从未有过关系的陌生人。
她做到了断情绝爱的样子。
可他,却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不是真的放下了。
她是在等。
在藏。
在伺机而动。
顾婉宁从那天起,就像一枚被按下引信的炸弹。
她从不靠近他,却永远在他十米之内的范围活动。
她从不主动搭话,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动摇的某个瞬间。
她像幽灵,也像陷阱。
她让他想起那句他最不愿面对的告白:
你以为我想放过你吗我只是想换一种方式,困住你。
顾婉宁——不,林婉,渐渐成为急诊室里不可忽视的存在。
她不再出现在谢砚琛的私人生活里。
取而代之的,是她频繁出现在他身边,但永远保持公事公办的界限。
她像是学会了所有他讨厌的东西该如何掩盖,也彻底掌握了他心中那套专业与理性的逻辑。
她不再用情绪操控他。
她开始用规则,慢慢包围他。
她懂他的标准,知道他对什么样的病例有兴趣,什么类型的患者让他愤怒,什么错误触发他的底线。
她从不触碰他的雷区,却每一次都踩在他注意力的边缘。
她说话时不直视他眼睛,但总能在恰当的时候低声补一句:谢主任,患者那边有点特殊,我处理过了,您可以放心。
她从不主动递咖啡,却总在他加班时留下他常喝的那款美式,无糖。
纸杯上没有名字,却在杯底,用水笔写着两个字母:S.C.
他第一次看到时,手微微一顿。
第二次,他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第三次,他沉默地喝完,杯子丢进了锁起来的抽屉。
林婉在走廊尽头看见,轻轻笑了。
她不是在挽回。
她是在回收。
回收她曾经送出去却未被珍惜的每一份温柔。
她不说我还爱你,也不再叫他砚琛。
可她的存在,就像一根细针,日日穿过他的心脏,不重,却持续、精准。
而外界开始风言风语。
谢主任最近跟林婉医生关系不错啊。
听说他们以前是旧识,不然怎么来得这么默契
你没看上次他值夜班,她还特意留了吃的
谢砚琛没有辩解。
他习惯了被议论,却第一次觉得这种误会令人不安。
他不是怕被误会。
他是怕——她也在等着所有人误会。
林婉从不解释,也不承认。
她只是低头处理工作,偶尔在被人调侃时笑一下,然后淡淡说:
谢主任人很好。
这四个字,看似普通,却比我还爱他更让人喘不过气。
因为她现在什么都不说了。
但她什么都在做。
她不再用语言去索取情感。
她开始用无声的守,让他周围的空气一点点稀薄。
他一开始无视、排斥、警觉。
但他终究是人。
当她在他一次急诊失误后,默默为他挡下患者情绪;当她在他手术后递上一罐热水,说你嗓子不舒服;当她在查房时帮他挡住来问私事的记者——
他渐渐开始不说走开。
也不再说别靠近。
他以为自己是在容忍。
却不知,这一切——
正是她最想要的回应。
那天傍晚,医院大楼灯火通明。
谢砚琛加完班,一如既往地走进后院的小道。
那里有一排低矮的香樟树,是他最常抽烟的地方。
他刚点燃火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只以为是哪位护士下班经过。
直到一只熟悉的手,从他侧后伸过来,替他挡了挡风。
他一怔,转头,看见她。
顾婉宁——或说,林婉。
她换了衣服,穿着便装,眉眼柔和,站在他一臂之外。
风吹动她的发丝,她轻轻笑了下,开口:冷不冷
谢砚琛没有作声。
她接着说:我今天去查房,遇见一个老患者,他说你几年前亲自给他缝过一针。现在还记得你,说你那时候特别温柔。
她顿了顿,垂下眼眸,声音低下去。
他说……你像个不太会表达爱意的医生。
谢砚琛抽了一口烟,烟雾在空气里升腾。他依旧沉默。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砚琛,她第一次重新唤出这个名字,语气轻得仿佛一句梦话,我不是来闹的。
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这段时间,是真的明白了。
我从前,是太坏了,是我亲手把你推远的。
你恨我、怪我,都可以。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在学着变好。
她说到最后,声音轻颤,手指用力抓紧了衣角,却始终没有哭。
她太清楚,眼泪对他来说早已失效。
谢砚琛看着她,良久,才淡声问了一句:你学变好,是为了谁
她眼神一颤:为了你。
他说:那就别为我了。
她怔住。
你学变好,本不该是为了让我回头。
你说你后悔,那就留着这份后悔,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
他盯着她,目光里没有恨,只有透骨的冷静。
别再打扰我。
也别再消耗你自己。
我们已经……结束了。
顾婉宁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他语气平稳,却像刀一样每字都切入骨髓,我不会再回头看一个把我心撕碎的人。
你努力了很多,我看得见。
但这些努力——跟我没关系了。
风吹起她的发,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说完那句话后,掐灭了烟,转身离开,背影利落,没有犹豫。
顾婉宁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松开,掌心里一张纸条随风飘落。
那是她写的一句话,准备今晚递给他的:
【你愿不愿意,哪怕试着再牵我的手一次】
纸条落地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愿意回头等她的人。
他是真的,把爱她的那一部分自己——亲手杀死了。
顾婉宁失去了声音。
不是嗓子出了问题,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曾哭着求他,也曾笑着试探他。
她曾发疯、自残、毁灭自己;也曾努力、忍耐、伪装重生。
她甚至把过去那个锋利的、任性的自己,削得血肉模糊,只为重新站在他面前。
可他真的,再不动心了。
他看她的眼神,和看任何一个病人没有区别。
甚至更淡。
她回到住处,把那张写着你愿不愿意,再牵我的手一次的纸条叠好,放进抽屉最底层。
然后,她打开电脑,注销了社交账号,删除了通讯录,最后一个点下移除联系人的,是谢砚琛。
她看着那排熟悉的数字,手指悬在确认上,足足停了三分钟。
最终轻轻一笑——
点下去。
屏幕归于空白。
那天晚上,城市下了一场很小的雨。
细密,温吞,像从天而降的冷静告别。
顾婉宁一个人走到桥上,撑着伞,站了很久。
桥下是流动的车水马龙,身边是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一个人看她。
她站在灯影下,想起很多事情。
想起第一次与谢砚琛接吻,他耳尖泛红却故作镇定地握紧她的手,说:你不喜欢主动的男人,但这次我真的忍不住。
想起婚礼那天,他在她头发间插上一朵风信子,说:你以后要是想跑,就先拔掉它。
想起她流产后,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抱着她整整一夜,手一直不松开。
她以为他永远都在。
所以她肆无忌惮地伤害。
如今才知道。
不是每个人都会一直原谅你。
也不是每颗心,都会等你回头。
谢砚琛真正离开的那一刻,没有一句责备,也没有一丝恨。
就像他从来没爱过她一样。
而这,才是最深的惩罚。
第二天,谢砚琛离开了原来的城市。
调职申请早在半月前已通过。
他把风信子连根拔起,把她留下的所有东西处理干净,只带走了自己那本最旧的医学生笔记本。
朋友问他:你真的放下了
他没答话,只是望着窗外,说了一句——
她值得一个能真正好好爱她的人。
只是不是我了。
那一刻,他是真的,原谅了她。
但原谅,并不代表再爱。
顾婉宁最后一次听见他的名字,是在别人提起——
你知道吗谢砚琛结婚了。
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夜里梦见了风信子。
梦里的风信子开得很好,洁白、整齐、一排排伸向阳光。
可她站在最远的地方,看不见那花丛后面,站着谁。
她只知道,那片花海,已经不属于她。
而她,终于懂了那段话的意义:
**你以为你爱的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但你忘了,他也是人,会走,也会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