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黑道千金复仇记 > 第一章

1
我亲手送他入狱后,他跪着说娶我
>我是黑道千金,爱上父亲最器重的保镖陆琛。
>他为我挡子弹时,我决定非他不嫁。
>直到警方收网那夜,我看见他亲手给我父亲戴上手铐。
>五年卧底,辛苦你了,陆警官。
>入狱五年,我日日磨一把牙刷做的匕首。
>出狱那天,陆琛在门口等我:跟我回家。
>我笑着将匕首捅进他胸口:这才是我家。
>鲜血浸透他白衬衫时,他握住我颤抖的手:
>当年…替你父亲挡的那枪…是真的。
>出狱后…我娶你…这句话…也是真的。
---
监狱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时,声音沉闷得像敲在朽木棺材盖上。外面的阳光白得刺眼,毫无温度地泼洒下来,灼得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发烫,又一阵发冷。整整五年不见天日,这光,陌生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我下意识地眯起眼,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明亮。空气里漂浮着自由的味道,混杂着沥青被晒软的气息和远处汽车尾气的油腻感。自由我咀嚼着这个词,舌尖只尝到铁锈般的苦涩。我的自由,是用父亲半生的基业、用林家轰然倒塌的声名、用我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在囚室里磨砺一把牙刷柄的孤寂换来的。
手指,习惯性地探进外套内袋。那东西硬硬的,带着我五年体温焐出来的、一种奇异的温润感。它不是牙刷了,不是。它是尖利的,边缘被水泥地磨得薄而锋利,顶端尖锐,带着不顾一切的杀意。它是我这五年活着的唯一念想,是我在每一个漫长得足以将人逼疯的黑夜里,抵在掌心、用以对抗无边绝望的冰冷慰藉。
然后,我看到了他。
陆琛。
他就站在离监狱大门十几步远的地方,斜倚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引擎盖上。五年,时间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刻痕,只是把那份曾经的锐利打磨得更加内敛、更加沉郁。白衬衫,熨帖得一丝不苟,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道褪了色的旧疤——那是我第一次任性飙车出事时,他徒手砸碎车窗玻璃留下的。
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轮廓,也清晰地映亮了他脸上那种混合着疲惫与某种深刻期待的神情。他看着我,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我这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囚徒。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指尖死死抠住口袋里那冰凉的硬物,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柔软的塑料里。恨意,像沉睡的火山被骤然惊醒,裹挟着滚烫的岩浆,咆哮着冲垮了每一根理智的神经。他竟然还敢来穿着这身刺眼的白,摆出这副深情的姿态,站在我林家灰烬的余温之上
晚晚。他的声音不高,穿透初秋微凉的空气,清晰地落在我耳中。还是那把低沉的好嗓子,曾经无数次在我耳边唤着大小姐,带着无奈的笑意或纵容的叹息。此刻听来,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他朝我走来,步子很稳,皮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叩击声。那声音一下下,敲打在我绷紧的心弦上。
跟我回家。他终于在我面前站定,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气息。五年了,这味道居然没变。他微微垂着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作呕的温柔,我们回家。
家我笑了。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铁锈。这笑声突兀地撕裂了周遭的寂静,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而狰狞。陆琛,我扬起脸,努力让每一个字都淬满最深的嘲讽,我的家,五年前不就被你亲手送进监狱,然后一把火烧成灰了吗
他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痛楚,薄唇抿紧,下颌线绷出一道僵硬的弧度。那副隐忍痛苦的样子,曾经让我心疼不已,如今只让我胃里翻搅起冰冷的恶心。
晚晚,过去的事……
闭嘴!我猛地打断他,积蓄了五年的岩浆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身体里的野兽挣脱了最后一道枷锁,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忍耐在这一刻粉碎殆尽。我甚至没看清自己的动作,只感到指尖那冰冷的硬物被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力量驱动着,从口袋中抽出,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捅向他的胸口!
目标精准无比——左胸,心脏的位置。五年,我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对着模糊的墙壁阴影,用尽全身力气,重复着这个动作。千次,万次,早已刻进了骨髓。
噗嗤——
一声闷响。不是金属刺入血肉的利落,而是塑料尖端强行撕裂致密纤维的滞涩感。它遇到了阻碍,他衬衫下的肌肉紧绷如铁。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世界骤然失声。阳光刺目得令人眩晕。我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手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简陋的、自制的匕首尖端,艰难地突破了他温热的皮肤,陷进血肉之中。一股粘稠的、带着腥甜铁锈味的温热液体,瞬间涌出,浸透了他雪白的衬衫前襟。那红色,洇染开来,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妖异而绝望的花。
太快了。快得超出了我的预料,也超出了他反应的速度。他甚至没有试图格挡,没有后退半步。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等待审判的雕像,用身体迎接了这蓄谋已久的致命一击。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的手腕一阵发麻。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惊愕,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沉沉的悲哀。那悲哀像无边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冰冷刺骨。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了起来。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护在我身前的手,此刻沾上了他自己的血,温热而粘腻。它覆上了我握着匕首的、因为用力过猛而剧烈颤抖的手。
他的手心滚烫,紧紧包裹住我冰凉的手背。那力量出奇地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近乎绝望的禁锢感,死死地压着我的手,让那粗糙的塑料柄更深地陷入他温热的胸膛。仿佛他渴求着这痛楚,渴求着这终结。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溢出,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紧绷的侧脸滑落。
晚晚……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像从破碎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气,当年……
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下,胸口的起伏牵扯着伤口,更多的鲜血汹涌而出,将他的白衬衫彻底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那红色还在迅速向下蔓延。
替你父亲……挡的那枪……他喘着气,断断续续,眼神却执拗地、死死锁住我,仿佛要将这最后的真相刻进我的灵魂深处,……是真的。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时间仿佛被强行拉回了五年前那个血腥混乱的夜晚。震耳欲聋的枪声,玻璃爆裂的脆响,父亲惊怒的吼叫,手下人混乱的奔逃……还有陆琛,像一道闪电般扑过来,挡在父亲身前。子弹撕裂皮肉的闷响,他身体猛然一震,滚烫的血溅了我一脸……那浓重的血腥味,至今仍萦绕在我噩梦里,从未散去。
我握着匕首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
他感觉到了我的颤抖,覆在我手背上的那只染血的手,收得更紧了些,传递过来的力量沉重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自己不倒下,身体微微前倾,灼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濒死般的承诺:
出狱后……我娶你……
他停顿了一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风箱,发出嗬嗬的声响,更多的鲜血涌出。
……这句话……他艰难地喘息着,眼神开始涣散,却固执地凝望着我,……也是……真的……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地散在带着血腥味的空气里。他眼中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那只紧紧覆在我手背上的手,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筋骨,骤然失去了力量,沉重地、缓慢地向下滑落。
他的身体,像一座被抽空了基石的铁塔,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向前倾倒。
沉重的躯体毫无预兆地压过来,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生命急速流逝的冰冷。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本能地承受了这份重量。他整个人栽倒在我身上,头无力地垂落,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颈窝,温热的血瞬间濡湿了我的衣领,那粘腻的触感像毒蛇的信子,冰凉地舔舐着我的皮肤。
我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想要撑住他下坠的身体,却只摸到他后背一片湿冷的汗和……那黏稠得令人心悸的温热液体。手,徒劳地僵在半空,指尖冰冷。
他彻底不动了。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胸口那片刺目的猩红,还在我眼前无声地、缓慢地蔓延、扩大,像一张不断吞噬光明的、绝望的网。
我站着,像一尊被钉死在原地的石像。颈窝处他温热的鼻息……消失了。
时间失去了意义。阳光依旧刺眼,却再也照不进我眼底的深渊。远处似乎有模糊的惊呼声,有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实。所有的声音都被那可怕的寂静隔绝在外。
只有手上,那粘腻的、温热的、属于他的鲜血,顺着我紧握着匕首的手指缝隙,蜿蜒地流下来,一滴,一滴,砸落在脚下干燥、蒙着灰尘的水泥地上。
啪嗒。
啪嗒。
声音细微,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空洞的心腔上,震得灵魂都在嗡鸣。
那简陋的塑料匕首,还深深嵌在他的血肉里。它的末端,粗糙地抵着我的掌心,冰冷而坚硬。我的手指,被他的血浸得滑腻,却像被焊死了一样,死死地攥着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濒临折断的惨白。
大脑一片混沌的轰鸣。五年前那晚的枪声、血色、他倒下的身影,与眼前这具毫无生息、压在我身上的沉重躯体,疯狂地交织、重叠、撕裂。父亲扭曲愤怒的脸,他戴上警徽时那冰冷陌生的眼神,还有……他扑向父亲身前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绝不作伪的惊惧和决绝……无数碎片在脑海中高速旋转、碰撞,发出尖锐的噪音。
替他父亲挡的那枪……是真的……
出狱后我娶你……也是真的……
他的声音,带着濒死的喘息和浓重的血气,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最绝望的挽歌。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是真的
怎么可能……都是真的
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心裂肺地划破了这凝滞的、充满血腥的死寂。刺眼的红蓝光交替闪烁,映在陆琛惨白如纸的脸上,映在他胸前那片不断扩大、吞噬一切的暗红上,也映在我沾满他鲜血、僵硬得无法动弹的手上。
data-fanqie-type=pay_tag>
杂沓的脚步声包围过来。有人厉声呵斥着什么,声音模糊不清。有人试图从后面架住我的胳膊,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制服意图。
就在那双手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
哐当!
一声脆响,突兀地炸开。
是我手中那染血的、简陋的塑料匕首。它终于从我脱力般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掉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彻底碎裂了。
我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它一眼。
视线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牵引着,死死地、茫然地定在陆琛胸前那一片刺目的猩红上。那红色还在蔓延,浸透了他雪白的衬衫,也仿佛浸透了我眼前所有的光。
世界,只剩下这一片绝望的、无边无际的……血的颜色。
2
血债难偿:囚徒的审判
>我亲手把牙刷匕首捅进他心脏。
>陆琛倒在我怀里时说:替你父亲挡的那枪是真的…娶你也是真的。
>审讯室里,警察冷笑着甩出尸检报告:
>算你走运,他心脏天生偏右。
>不过失血过多,现在还在ICU吊命。
>去看守所路上,律师突然压低声音:
>林小姐,你父亲…肺癌晚期。
>陆警官瞒着所有人,把他转到了特护病房。
>我踹开病房门时,父亲正拔掉输液针头。
>而昏迷的陆琛在隔壁病床呓语:
>晚晚…快走…
---
审讯室的顶灯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像块巨大的、冰冷的冰坨子,直直地砸下来,把人钉在这张冰冷的金属椅子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灰尘混合的呛人味道,还有一种更深的、铁锈般的冷,从四壁渗出来,钻进骨头缝里。我僵坐着,双手被铐在身前,冰冷坚硬的金属边缘硌着手腕,提醒着我此刻的身份——杀人未遂的囚徒。
左手,那只沾满了陆琛鲜血的手,被粗糙的纸巾胡乱擦拭过,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净的、暗褐色的血痂。指腹无意识地、一遍遍用力搓着那点顽固的污迹,皮肤被搓得发红发烫,甚至微微刺痛,却怎么也搓不掉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那气味无孔不入,缠绕着我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一口冰冷的铁渣。
对面的警察,一个中年男人,脸色像审讯室的墙壁一样灰败。他重重地把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摔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
啪!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炸开,格外刺耳。
文件夹摊开,露出几张打印纸和一张刺目的彩色照片——是陆琛。他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惨白的光打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胸前一片模糊的血肉狼藉,插满了管子,像一具被精密仪器勉强维系着的破碎玩偶。
我的胃猛地一抽,喉咙口涌上酸涩的苦水,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更尖锐的痛楚来对抗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的窒息感。
林晚,警察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铁皮,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荒谬的嘲讽算你他妈走了八辈子狗屎运。
他粗糙的手指笃笃地敲在照片上陆琛那被剖开的、血肉模糊的胸口。
法医报告。他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他心脏位置,他故意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天生偏右。比正常人偏了差不多一寸。
心脏……偏右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大脑里一片尖锐的蜂鸣,仿佛有无数根针同时扎了进去。审讯室里惨白的光线开始扭曲、旋转。我死死盯着照片上那片狰狞的伤口,视线却无法聚焦。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我在水泥地上磨砺那把牙刷柄,对着模糊的墙壁阴影,用尽全身力气练习刺入的动作。千次,万次,每一次都精准地瞄准左胸心脏的位置。那是我复仇的图腾,是我支撑着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可现在,有人告诉我,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恨意,所有在绝望中磨砺出的杀意,都因为一个可笑的、荒谬的天生偏右,偏离了目标一寸
一寸。
生与死的一寸。天堂与地狱的一寸。复仇与笑话的一寸。
噗嗤——塑料尖端撕裂血肉的滞涩感,他身体猛然绷紧的震动,鲜血瞬间涌出浸透白衬衫的温热粘腻……所有的感官记忆碎片般涌回,此刻却都蒙上了一层荒诞不经的色彩。我拼尽全力刺出的那一刀,原来并未正中靶心那朵在我眼前绝望绽放的血色之花,原来只是命运开的一个残忍至极的玩笑
警察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缓慢而沉重地凿进我的意识:那一刀,捅穿了肺叶,割断了好几根大血管。他指着照片上那片狼藉,失血超过2000cc。送到医院的时候,人跟冰块差不多了。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桌子,那股浓重的烟草味混合着汗味扑面而来,现在还在ICU里吊着命呢。能不能醒过来,看他祖宗积了多少德,也看你捅的这一刀,够不够‘准’。
他刻意加重了准字,那赤裸裸的讥讽像鞭子,狠狠抽在我脸上。
心脏偏右……吊着命……
陆琛还没死
这个认知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我脑海中因恨意和绝望而凝固的混沌。他还没死那个背叛者,那个亲手将我父亲送进监狱、将林家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卧底警察,竟然……还活着
我亲手捅进去的刀子,竟然没能杀死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失望和更深沉迷茫的冰冷洪流瞬间席卷了我。支撑了我整整五年的那根名为复仇的支柱,在这一刻,似乎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碎裂的声响。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地崩塌、陷落,留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洞。茫然。无边无际的茫然。像突然被抛进了一片没有方向、没有边际的浓雾里,脚下是万丈深渊。
哐当!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男人快步走进来,是林家曾经的御用律师,陈叔。他头发白了许多,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焦虑。他看也没看旁边的警察,径直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急促:
林小姐,手续办好了,暂时取保。我们先离开这里。他的气息喷在我耳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件事……陆警官那边的人刚透出一点口风,你父亲……
他顿住了,喉咙滚动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重逾千斤。他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痛惜和一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林先生……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最多一个月了。
肺癌……晚期
父亲
我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放大,死死盯住陈叔。他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在印证着这个噩耗的真实。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只剩下血液疯狂冲刷耳膜的轰鸣。
父亲……那个曾经在道上呼风唤雨、跺跺脚整个城市都要抖三抖的男人,那个在监狱里熬过了五年、等着我出来的父亲……肺癌晚期一个月
这怎么可能他身体一向硬朗得像块铁!监狱里虽然条件差,但……怎么会是肺癌还晚期一个月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扼住了我的喉咙。肺部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空气骤然变得稀薄。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手腕上的冰冷手铐发出细微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他……他现在在哪里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血沫。
陈叔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变得更加复杂难辨:陆警官……他瞒住了所有人,包括警方高层。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他用特殊渠道,把人秘密转出来了……就在市一医,顶楼的特护病房。
陆琛
是他他把父亲从监狱医院里弄出来秘密转到特护病房
为什么
无数个巨大的问号像沸腾的岩浆,在我混乱不堪的脑海里疯狂翻滚、炸裂。背叛者救命者他到底想做什么赎罪还是另一种更深、更难以理解的操控
混乱。彻底的混乱。恨意、茫然、恐惧、还有一丝被强行撕扯出来的、荒谬的惊疑……所有情绪在胸腔里剧烈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撕裂开来。我猛地从冰冷的金属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手腕被手铐勒得生疼,我却毫无所觉。
带我去!我对着陈叔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现在!带我去见他!
车子像离弦的箭,在通往市一医的路上疯狂疾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绿色的流影。医院消毒水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冰冷、刺鼻,带着死亡特有的沉寂气息。电梯无声地上升,冰冷的金属壁映出我苍白失魂的脸,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红血丝和茫然。
顶楼特护区,走廊空旷得吓人,只有我们急促的脚步声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回响,显得格外清晰而孤独。尽头,一扇厚重的、标着VIP
01的病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
陈叔停下脚步,指了指那扇门,又指了指旁边紧挨着的另一扇紧闭的房门,用口型无声地说:陆琛在ICU,那边。
我没有看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残存的力气,都聚焦在那扇虚掩的门上。门缝里,隐约传来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那声音如此虚弱,却又如此熟悉,像一把生锈的钝刀,一下下割在我的心上。
是父亲。
是他!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恨意担忧五年不见的陌生得知绝症的恐惧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点燃、引爆,拧成一股不顾一切的、毁灭性的冲动。
我甚至没有思考。
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抬脚,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积压了五年的愤怒、绝望、还有此刻得知父亲濒死的巨大恐慌——
砰!!!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走廊都在嗡鸣。
那扇虚掩的厚重病房门,被我一脚狠狠踹开,门板猛地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病房里光线昏暗。浓烈的药味和一种生命急速流逝的、衰败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病床上,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猛地一震!
是父亲。
我几乎认不出他。
曾经魁梧如山、不怒自威的男人,如今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头,裹在宽大的蓝白色病号服里,空荡荡的像套在衣架上。脸色是死灰般的蜡黄,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稀疏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他正剧烈地佝偻着身体咳嗽,一只手死死揪着胸口的衣襟,仿佛要把那颗衰竭的肺从腔子里掏出来。
而他的另一只手……正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扎在他枯瘦手背上的输液针头,正以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的姿态,猛地向外拔!
透明的输液管被粗暴地扯动,悬挂着的葡萄糖液袋剧烈摇晃。针头脱离皮肉的瞬间,一小股鲜红的血珠立刻从他手背细小的针孔里涌了出来,顺着枯槁的皮肤蜿蜒流下,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几朵刺目的红梅。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因为剧烈的咳嗽和痛苦而充血,像濒死的野兽。当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聚焦在门口突然闯入的我身上时,那浑浊的眼底先是瞬间的惊愕茫然,随即爆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着难以置信、狂怒、以及……深不见底的绝望的光芒。
晚……他想喊我的名字,却被更猛烈的一阵咳嗽打断,整个人蜷缩起来,痛苦地抽搐着,手背上那点殷红迅速扩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剧烈咳喘交织的瞬间——
晚晚……
一声极其微弱、模糊、却清晰得如同鬼魅呓语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隔壁——那扇紧闭着的ICU病房门内——幽幽地飘了出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带着濒死般的虚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
快……走……
是陆琛的声音!
我像被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闪电劈中,浑身剧震,猛地扭过头,死死盯住那扇冰冷的、隔绝着生死的ICU房门!
快走
他在昏迷中……让我快走
身体里奔涌的、毁灭性的冲动,像撞上了无形的冰山,瞬间凝固。我僵硬地站在门口,踹门的腿还保持着抬起的姿势。父亲的咳喘声,手背上蜿蜒的血迹,ICU门内那微弱却清晰的呓语……所有的一切,像无数把方向不同的巨力,同时撕扯着我。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3
血色归途:最后一句回家
市一医顶楼的特护区,死寂得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空气里消毒水的冰冷气息,混杂着父亲身上散发的、生命急速流逝的腐朽味道,还有……隔壁ICU门缝里若有似无飘出的血腥气,以及某种精密仪器运转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低频嗡鸣。几种气息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
我僵硬地站在门口,像一尊被骤然冻住的雕像。踹开的门板还在微微震颤,发出极细微的呻吟。视线死死钉在父亲身上,那个枯槁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剧烈咳喘着、手背还洇着新鲜血痕的身影。五年铁窗生涯磨砺出的冷硬外壳,在看到他的瞬间,寸寸龟裂,露出底下从未愈合、鲜血淋漓的内里。恨他当年的不择手段怨他连累林家万劫不复所有尖锐的情绪,都被眼前这具行将就木的躯体、被那蜡黄脸上深陷的眼窝里迸射出的、混杂着惊愕与某种濒死狂怒的光芒,冲击得支离破碎。
晚……他试图叫我,破碎的音节被更汹涌的咳喘淹没。他佝偻着,像一张被拉到极限又即将崩断的弓,枯瘦的手死死抓着胸口,青筋暴起,仿佛要把那颗衰竭的肺生生扯出来。那从细小针孔里涌出的血珠,顺着枯枝般的手背滑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刺目得像他这一生最后泼洒的、无法洗刷的罪孽。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咳喘声中,隔壁那扇冰冷的ICU门内,那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穿透一切死寂的执念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如同鬼魅的烙印,狠狠烫在我的耳膜上:
晚晚……快……走……
陆琛!
昏迷不醒,命悬一线,在无边的黑暗里沉浮,他唯一挣扎着挤出的呓语,竟然是让我……快走
为什么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骤然攥紧,然后狠狠拧转。剧烈的绞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逆流、冻结。背叛者的面孔,挡枪时溅在我脸上的滚烫鲜血,他亲手给父亲戴上手铐时冰冷的眼神,审讯室里警察甩出的心脏偏右的尸检报告……还有此刻,这声在死亡边缘挣扎着发出的、带着深切惊惶的警告……无数张碎片化的脸孔,无数个截然相反的画面,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对撞、撕裂!像两股狂暴的飓风在狭小的颅腔内肆虐,要将我的理智彻底撕成齑粉!
他到底是谁他到底要什么!
赎罪还是……另一种更深的、我无法理解的图谋
呃啊——!
父亲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那声音像是破旧风箱最后的哀鸣。他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一口暗红发黑、带着腥甜泡沫的浓血,毫无预兆地喷溅在雪白的被单上!像一幅骤然泼洒开的、绝望的抽象画。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枯瘦的手指痉挛般抓挠着床单,眼白上翻,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生命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急速褪去,只剩下一片死灰!
爸——!!!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嘶喊,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带着五年积压的所有恐惧、所有不甘、所有被强行压抑的孺慕之情,撕裂了病房里凝滞的死寂!什么陆琛,什么警告,什么恨意与迷茫,在这一刻被父亲濒死的惨状彻底碾碎!
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挣脱了身后陈叔试图拉住我的手!冰冷的手铐在手腕上勒出深红的印痕,但我毫无所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尖叫——
冲过去!
抓住他!
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不能!还有那么多话没有问!还有那么多恨没有清算!还有那么多……那么多被时光和铁窗阻隔的、未曾出口的……
身体比意识更快。我像一道失控的影子,带着不顾一切的绝望,踉跄着扑向那张病床!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却硬生生用手撑住冰冷的金属床沿稳住身体。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上,钻心的疼,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我扑到床边,双手颤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本能地、胡乱地去抓父亲那还在无意识痉挛的手臂。那只手臂枯瘦得只剩皮包骨,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手背上拔掉针头的地方,暗红的血珠还在缓慢地渗出。我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皮肤,瞬间被那刺骨的寒意激得浑身一颤。
爸!爸!你看看我!我是晚晚!我出来了!我出来了啊!
我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眼泪终于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砸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和那暗红的血混在一起,洇开一片模糊的湿痕。
他似乎被这滚烫的泪水灼了一下,濒临涣散的瞳孔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那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球,终于极其微弱地聚焦在我涕泪横流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楚,有茫然,有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释然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流声,像是在积聚最后一丝力气。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将耳朵拼命凑近他那干裂灰败的嘴唇。
……琛……
一个极其沙哑、模糊的音节,从他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陆琛
我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似乎瞬间凝固。
父亲枯槁的手指,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微弱却执拗的力量,极其艰难地、反手抓住了我死死攥着他胳膊的手腕。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临终托付般的沉重。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悲哀。
……枪……
他又挤出一个字,气息更加微弱,抓着我的手却更紧了些,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肤里,……是……真的……
替你父亲挡的那枪……是真的……
陆琛倒在血泊里,用尽最后力气说出的话,此刻,竟然从父亲——那个被陆琛亲手送进监狱、恨他入骨的父亲——口中,以这种弥留之际、近乎遗言的方式,再次被确认!
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早已混乱不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所有的喧嚣、所有的质疑、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只剩下父亲眼中那片深沉的、无边无际的悲哀,和他枯槁的手上传来的、冰冷的、最后的力量。
是真的……
陆琛没有骗我……
那晚扑向父亲挡枪的身影,那飞溅的滚烫热血……是真的……
那他后来的背叛呢卧底的身份呢把我送进监狱呢那句出狱后我娶你呢这一切……又算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比之前纯粹的恨意更加令人窒息。身体里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我瘫软在冰冷的床沿,只能死死回握住父亲那只越来越冷的手,像是抓住这世间最后一点正在急速流逝的、微弱的联系。
父亲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抓住我的手,那点微弱的力量开始无可挽回地消散。他的眼神开始涣散,目光越过我,茫然地投向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又或者,是投向某个遥远而未知的虚空。喉咙里最后一点嗬嗬的杂音也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喘息,每一次都间隔得越来越长,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冰冷的白色颗粒被寒风裹挟着,无声地撞击在紧闭的玻璃窗上,瞬间融化,留下蜿蜒的水痕,像一道道无声的泪。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象征性的滴答声,还有我那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时间,在死亡冰冷的凝视下,被无限拉长。
就在这时——
呜哇——呜哇——呜哇——!!!
一阵尖锐刺耳、撕心裂肺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从隔壁——那扇紧闭的ICU病房内——骤然爆发!那声音凄厉、急促、充满了不祥的意味,像垂死野兽最后的哀嚎,瞬间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狠狠扎进每一个人的耳膜!
病房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响惊得浑身一震!陈叔猛地看向ICU的方向,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病床上弥留的父亲,那几乎完全涣散的瞳孔似乎都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警报声持续不断地嘶鸣着,疯狂敲打着紧绷的神经,伴随着隐约传来的、门内杂沓慌乱的脚步声和模糊的、听不清内容的焦急呼喊。那扇紧闭的ICU门,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门内正上演着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惨烈争夺,而门外……
父亲急促地倒抽了一口气,那声音空洞得如同破败的风箱。他涣散的目光极其艰难地、最后地落回我的脸上。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我却仿佛清晰地听到了两个字:
……家……

那个早已被烧成灰烬的林家老宅还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在他生命尽头守着他的女儿
ICU的警报声还在疯狂地嘶鸣,红蓝闪烁的警示灯光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将走廊染上一片诡异而急促的光影。那光芒明明灭灭,映在父亲急速灰败下去的脸上,映在他死死攥着我、却已完全失去力量的手上。
一切……都到了尽头。
我低下头,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砸在他冰冷枯槁的手背上。然后,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起自己瘫软的身体,伸出双臂,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环抱住父亲那瘦得只剩下嶙峋骨架的肩膀。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即将被风吹散的枯叶。我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冰冷凹陷的脸颊上,感受着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即将彻底消失的体温。
喉头哽咽着,巨大的悲伤和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在胸腔里冲撞。我凑在他耳边,用尽此生所有的温柔和力量,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爸……我们回家。
回……我们的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感到他紧贴着我脸颊的皮肤,极其轻微地、最后地松弛了一下。
那只一直被我紧紧攥在手里、冰冷枯槁的手,终于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软软地、无声地,从我的掌心滑落。
病房里,那台心电监护仪上,原本微弱起伏的绿色线条,在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长鸣后——
拉成了一条冰冷、笔直、再无任何波澜的直线。
滴————————
刺耳的警报声,隔壁ICU那持续不断的、撕心裂肺的警报声,还有眼前这条宣告终结的直线……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所有的感觉,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的空白。
我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脸颊贴着父亲那已迅速变得冰冷僵硬的脸颊。温热的眼泪无声地流淌,浸湿了他灰败的皮肤和散乱的鬓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隔壁ICU那扇紧闭的门,哐当一声,猛地从里面被推开!
刺眼的白光瞬间倾泻而出,伴随着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气息。几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冲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和一种沉重的、职业性的凝重。没有人说话,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他们推着一张覆盖着白布、轮廓分明的推床,脚步匆匆地从我敞开的病房门口经过。
白色的床单,覆盖着一个人形的轮廓。从头到脚,严严实实。
只有推床下方金属轮子碾过光洁地面的声音,单调而冰冷。
我的目光,空洞地追随着那抹移动的、刺目的白色。
直到那白色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电梯间。
我依旧没有动。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着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世界。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脸颊从那片冰冷的僵硬上移开。然后,用冰冷麻木的手指,极其轻柔地、仔细地,将父亲散落在额前的几缕白发拢好,将他身上凌乱的被角拉平,盖住他胸前那片暗红的血污。
做完这一切,我缓缓地站起身。
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地和冰冷而麻木刺痛,但我站得很直。
没有再看向病床上那具失去了所有生息的躯体。
也没有再看一眼隔壁那扇已经空荡荡、只剩下冰冷仪器残影的ICU房门。
我只是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朝着病房外,那被风雪弥漫的、未知的黑暗走去。
身后,是死亡冰冷的沉寂。
前方,是风雪呼啸的归途。
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