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北宋天青夺命案 > 第一章

1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北宋汝窑葵口洗,釉面泛着雨过天青的幽光,薄如蝉翼的冰裂纹从葵口边缘蛛网般蔓延,每一道裂痕都像是被风霜蚀刻了千年,而釉层中的玛瑙末结晶折射出细碎的银斑——这竟是北宋宫廷御用的寥若晨星特征。
二十年鉴宝生涯告诉我:它,异常完美。
连线人一声不吭,互动窗口忽然跳出:酉阳大垭口村,冉家祖坟挖出来的,带着尸臭味呢,敢现场验货吗
三叔凑过来瞥了一眼,酒气喷在我耳畔:釉色青中带灰,开片有‘蜻蜓翅’纹,真TMD好手法!
订票!我冷笑着迅速切断直播。
高铁穿过第13个隧道时,我摩挲着衣兜里的瑞士军刀,突然摸到没来得及拆封的快递。
从中捏出一张渗血的纸条,指尖传来黏腻的触感。借着头顶惨白的灯光,鲜红的字让我浑身血液凝固:你必死无疑!
歪斜的五个字像五把刀,刺得视网膜生疼,仿佛在警告我——有些局,入不得。
2
职业鉴宝人没听过十年前洛阳金村汉墓那件‘错金博山炉’,就是我隔着三丈远闻出火油味的。我弹了弹烟灰,山风裹着腐叶的潮气灌进领口,后颈一阵发凉。
干这行讲究望闻问切——
望,得望透人心。去年有个港商捧着一尊唐三彩马求鉴定,釉面宝光流转,马鞍上的西域纹饰连省博专家都晃了眼。可我一眼盯住马腹:唐代工匠绝不敢在御赐器物上刻阿拉伯数字13,那分明是墓里埋久了,盗墓贼怕分赃不均做的暗号。
闻,得闻出尸气。山间湿漉漉的土腥味里混着一丝甜腻,像沤烂的蓖麻籽。三叔突然猛抽鼻子:这味儿……和上回郑州黑市那批血沁玉璧一个路数!
问,得问出鬼话。进村前最后一个公交站,售票员收钱时小指缺了一截——那是土夫子夹洛阳铲留下的疤。我故意搭话:冉家祖坟风水旺吧她眼皮一跳,找零的硬币当啷掉进车缝。
切,得切中命门。背包突然被撞,冉二桂的摩托车擦身而过,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像磨刀,溅起的泥点子带着腥气。我反手摸向腰间皮套,那柄瑞士军刀还在。刀刃在陕西砍过假青铜鼎,在景德镇劈过化工釉,这次怕是要见血了。
山林中,乌鸦在枯枝上扯着嗓子叫,声波撞上山崖又弹回来,活像一群老坟里的哭丧鬼。
冉二桂似笑非笑:王三省和王泉,久仰两位大名呀!我们直接去看宝贝
三叔甩掉烟头:你那几个破碗,难道都带着翅膀会飞,就不能让老子先歇一歇
也行,我给你两人带到村里的农家乐先住下。
你们村里还有农家乐
冉二桂一脸鄙夷:你瞧不起谁
这鸟人一点面子不给,把我和三叔送到一栋小楼前,轰轰油门,一脸坏笑着扬长而去。
敢情是他早瞧见了两个男人正吵得热火朝天,像骂街的泼妇,左一句仙人板板,右一句尼玛麦皮,粗话、脏话满天飞。
冉二桂真是鸡贼,留下这种烂摊子,好像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很会劝架似的。
话说你俩光是吵,不动手吗
我和三叔英雄所见略同。
已过午饭点,肚子饿的直叫,你俩还准备动手不
咳咳。三叔已抽完一支烟,摇头晃脑:哪位是老板,还做不做生意
小楼山清广告牌下方正站着的富态男子,毕竟生意上门,活生生憋住一句极臭之言,没骂回另一瘦黑男人,两位住宿
瘦黑男人这才骂骂咧咧走开。
TNND,真是晦气,从县城回来一直到现在,这孙子不依不饶的非找我要老婆。
我饿的接不上他的怨气:老板,有啥弄啥,赶紧的,再不弄点下肚,我们能吃人!
农家乐大堂供着香炉,线香混着霉味往脑仁里钻,像给死人点的长明灯。
又一盘青椒炒肉丝上桌,三叔那壶冷得像刚从坟坑里刨出来的老酒已见瓶底:他找你要老婆,几个意思
千年绿毛龟呗,还能有什么意思。他叫冉柱,干了半天农活,回家没吃口热乎饭,老婆不见了,反而来我这里要人。TMD,谁不知道他老婆冉小嫚骚得裤裆朝天。
三叔抿了一口酒,毫不介意初来乍到:这破事嘛,苍蝇不叮无缝蛋。你十有八九也扒过冉小嫚裤子,对不
我冉山清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扒过!老板嘴角上扬,又一声奸笑:都是小浪蹄子自己脱。不过这山洼洼里,谁家的床她没上过。
龌龊事,城里不少,山洼也不缺。
我换了话题:冉老板,开农家乐挣钱吗
冉山清表情平淡,能挣个屁的钱。
酒饱饭足,反正现在生意淡的拉稀,我们便要了两间房。
冉山清架着三叔上楼,他酒喝得不算少。
山清农家乐在山洼东边的坡上,我站在店前山坪上点了支烟,开始居高临下打量山村。
一条东西方向泥土路,就是村里的主干道,主干道南北两侧都建有屋舍,整个村子参差三十来户人家。
这是啥地方哟
富谈不上,反正一路上见到的都是普通山里人。可也不能说它穷,肉眼可见十几栋小洋楼拔地而起,不输江南水乡。
单说农家乐,内部装修更是相当精致,我甚至觉得老板收200元一晚的房费,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太阳西斜,红霞满天,今晚的房客只有我和三叔。
三叔睡得死沉,呼噜如牛,我得照应他一点,坐在桌边玩王者荣耀。
连输四把,我气得想砸手机,敲门声忽然响起。
冉老板眉头紧锁:都晚上6点了,两位吃晚饭不
我摆摆手。
老王睡了
这不明知故问么,冉老板,有事
王老弟,我确实有件事。冉山清勉强干笑一声:也不知道谁在跟我开无聊的玩笑,把这张纸条塞进我衣兜里。
啥纸条
冉山清将纸条递了过来,像是故意掩盖笔迹,五个字写的歪歪扭扭——你必死无疑。
一时之间,我整个人仿佛被电击了一般,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无法动弹:这样的纸条,我又何尝没有收到!
我好奇的端详眼前胖男人:谁给你的
要是知道就好了。
什么时候出现在你衣兜
冉山清苦着脸:平时我没有两手插兜习惯,今天太阳落山,我忽然想起衣服晾在外面,穿好衣服手不自觉的伸进兜里,才发现这张纸条。
你在这里有仇人
没有,我做生意的一向是和气生财,从不与人结仇。
拉倒吧,睡了人家老婆不算吗况且要是有人想独占那女人,看你不爽,情敌也说得通吧。
那村子里的嫌疑人就多了去咯。
今天你都去哪里,见过谁
切!你这问题不着边际,上午一来一回两趟公交车哩,况且为什么非要是今天,不能是昨天、前天、大前天说了没有两手插兜的习惯。
这人真不识抬举,我把纸条扔给他,不留情面:建议你报警,我们不过是房客,解决不了你的问题。
总不能仅凭一张纸条报警,冉山清欲言又止,悻悻出门。
夜间睡的并不好,渴的想找瓶冰啤,冰柜上下两层,体积不小,咋就凉爽不了几瓶啤酒
第二天早上,三叔拍打着我的脸,伢儿,快醒醒!

三叔脸色苍白,声音有些颤抖:伢儿,不好啦!出了大事,农家乐的老板冉山清被人杀了!
3
警察队长姓陈,一脚踹开农家乐木门时,三叔正用冻肉刀挑开冉山清的指甲盖。
谁TMD让你动尸体的!你是想替凶手擦屁股,还是说杀人后赖在现场找死陈队长一把攥住三叔手腕,法医手套上的橡胶味混着血腥气直冲鼻腔。
我摸出紫外线灯上前打圆场:警官,指甲缝里的荧光反应看见没这是环氧树脂固化后的——
少来这套!陈队长抢过灯砸在桌上,单说破坏现场,够拘你们三天了!
环氧树脂可是文物造假中必不可少的材料啊!
农家乐老板,竟插足了这歪门邪道!
我们探听出村里资历最老的人叫冉文鸿,是老村长。但仍然依约先到村子西头冉二桂家。
冉二桂拿出一方木箱,如捧至宝,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我这宝贝是北宋汝窑的‘天青釉葵口洗’,价格可得往上高高的估。
视频连线时展现出的完美之物,顿时投映至我的脑海,心跳急遽加速!
左一层红布,右一层白布,解开七八层包裹,终于现出宝贝的庐山真面目。
碗沿积着奶茶渍般的棕褐色做旧釉,釉面布满微波炉爆裂的冰裂纹,我用紫外灯一扫,环氧树脂的荧光像尸斑一样在釉面晕开,青中透紫的色泽分明是汽车修补漆喷涂而成。
最绝的是碗心用修正液歪歪扭扭描着大观元年制,旁边却印着条形码——这般荒腔走板的造假,倒像是行为艺术家对古玩圈的辛辣嘲讽。
这,简直不忍直视!
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异常强烈,三叔顿时火冒三丈,脸色铁青的将碗砸个稀巴烂。瞬间,一片瓷渣崩到我掌心——那青灰釉色下,竟透出一线暗红,像是干涸的血丝渗进了胎骨。
冉二桂呆如木鸡:你……你……
你什么你,狗叫着让老子现场验货,还带着尸臭味你家祖坟就挖出这么个破玩意,还是你故意调戏我们那个釉色青中带灰,开片有‘蜻蜓翅’纹的哪去啦
三叔又想了想,毕竟在人家地头,按捺住打人冲动,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啪的一声重重的拍在桌上,我们走!
登门拜访老村长冉文鸿,是必须的,拜一拜码头好办事。
老村长听闻村里发生命案,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袖口隐约露出半截洛阳铲的锈迹,谁会杀冉山清呢
三叔掏出香烟,慢条斯理:老村长,来这之前,本以为是穷吼吼的小山村,但实际观察下来,你们村可不穷啊,十几栋小洋楼呢。你就说冉山清吧,农家乐里无线网、摄像头、智能马桶等现代化设备,一应俱全,你们村民靠啥发财的
老村长谦虚一笑:国家政策好啊,我们村又是重点扶持的少数民族地区。不过冉山清么,也不知道他都在搞什么名堂,开农家乐就好好的开呗,反而隔三差五往县城里跑。
老村长,村里有一个叫冉小嫚的女人
你们听到些风言风语,是吧她父母死的早,家里又很穷,有那么一点爱财和虚荣,但我觉得她虽然行为上有点放肆,本性其实并不坏。
什么样的人,才叫本性坏
比如说,村里都姓冉,二百年前一家人,突然冒出来一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不就是妥妥的坏种嘛。
老村长,说到‘坏种’,我倒想起来,你们村里有没有人有犯罪前科
你的意思是坐过牢的
其实,吃喝嫖赌、游手好闲、混吃等死、偷看女人洗澡的都算。
唯有他一人!老村长抬手一指邻居家小洋楼:他叫冉建,蹲了十几年,是去年春天回来的。村里只有他在外面混成花花肠子的鬼样,其他都算本分人。
冉建犯了什么事
不清楚,只知道以抢劫杀人罪判了刑。
我倒抽一口凉气。
回程,陈队长又拉住报警人三叔问细节。
三叔唾沫横飞:一大早起床肚子饿,想找冉老板,楼上楼下找不到,只有到后院四间瓦房那里找,结果发现冉老板倒在一滩血泊中,后心窝插一把冻肉刀,那玩意儿就是他自家厨房里的,我吓尿了,赶紧报警……
陈队长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冻肉刀是他家厨房里的
我猜的。
回答警察问题,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要说随便臆测的话!
好吧,当时我没有被吓尿……
警方并没有在死者衣兜里发现写着你必死无疑的纸条,我也懒得提。
陈队长问了我几个问题后,我和三叔被撵到楼下边角,共挤一室,其余九间,警方说办案专用。
三叔气歪了嘴,吐个烟圈,一字字道:我打算侦破此案!
我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想笑。
三叔解释:反正我们一时半会也走不了,村子总共能有多少人,我就不信找不出凶手。估计最多三两天,到时候案子破了,警察也该退场了。
哈!你还是挂念那个开‘蜻蜓翅’纹的好东西,警察不退场,我们拿不走,是吧
说到底,村中有好货,三叔不甘心。
他和我一样,并不热心做侦探,找出一个貌似和案件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人,叽里呱啦一顿推理,最后牛逼哄哄的信手一指你就是凶手!
三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盯梢!
小洋楼上下共六间,旁边三间侧房,只有冉建一人居住。连续三天,每天晚上八点至九点之间,冉小嫚准时到达。
还能看到他脖上套着大金链、光着膀子的纹身和淫笑着掀起冉小嫚裙子,把手伸进她裤裆。
至于冉建的钱从哪里来,不知道!
按照分工,我负责冉建,他负责冉柱。互相交换情报,可惜他信息不多,警察已将冉柱列为第一嫌疑人,房前屋后始终有人。
三叔很愤怒:冉小嫚真TMD不是个好东西,一天到晚不归家,门口竟晒了七、八双丝袜,黑的白的开裆的吊带的,山里人真会玩。老公吭哧吭哧照料几亩山林,也不知道这婆娘哪来的钱
冉山清、冉建都是有钱的主,能白嫖嘛,肯定给钱呀,你就别操心这些了。
你觉得冉建像凶手吗
我没好气:那你觉得冉柱像凶手吗
我觉得不像。
瞎猜有什么用,如果冉建是凶手,那他杀人动机是什么难不成这种痞子会为了一只破鞋杀人
第四天晚上,八点零四分。
月亮弯弯,如同嗤笑。
我忙不迭拨通手机:三叔,快来,快来!现在立刻马上到祠堂侧门,冉建被人杀了!
4
月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条纹,只见光膀子的冉建仰躺在地,第四与第五肋骨之间的心口被狠狠地插进一把祭刀,刀柄微微左倾,仿佛凶手是个左撇子,或者故意要给人这种错觉。少许黑紫色血迹顺着致命伤口流出,看来死去的时间不长。
三叔再一次毫无顾忌的拔出冉建心窝的祭刀,呦!还知道裹上香灰布,掩盖指纹吗
不知道是谁拨通了报警电话,警察迅速到场,大吼大叫:又是你,谁叫你乱碰的……
夜幕中,警察拉起警戒线,整理现场物品。
不一会儿,陈队长走了出来:你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
我点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这玩意
陈队长拿出一张纸条,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思维仿佛忽然被抽空,只留下空白的脑海和僵硬的身体,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因为纸条上的笔迹虽然歪歪扭扭,但五个字如此醒目——你必死无疑。
被警察盘问的滋味,真难受,每一个细节都要问上好几遍,每一遍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生怕遗漏关键线索。
一宿盘问,搞得我筋疲力尽,凌晨才睡去,醒来时扒拉几口午饭,三叔也一脸愁苦,估计和我一样不爽。
我强颜一声干笑:三叔,这次你准备物色了谁做嫌疑人
三叔使劲摁灭了香烟:冉小嫚找冉建,是奔着钱去的,杀人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冉柱,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普通山民,摊上这样的女人,不吵不闹、不打不骂,难道是我看走了眼
三叔,或许真正的凶手正躲在一旁笑话我们。
本以为三两天就能搞定,TMD竟然越陷越深。
还盯不盯冉柱
盯!三叔目露狠色:怎么不盯老子倒要看看,缩着头的乌龟会不会咬人!
冉二桂那边呢
这孙子跑不了!三叔远远扔掉烟头,我来盯冉柱,你盯他老婆冉小嫚,这两口子稳重的到现在都没吱一声,太邪门了。
从西往东,我和三叔缓慢而行,时不时的与警察擦肩而过。
我也学他吐个烟圈:忘记问你了,昨晚冉柱、冉小嫚两口子怎么说
直到你打电话时,他两人都不见踪影。
说曹操,曹操到。
冉柱竟提着大竹篮迎面走来。
三叔怎肯放过大好良机:冉柱,你去哪里
冉柱最多四十岁,可长年累月的体力劳动使他又瘦又黑,比实际年龄老的多,你们是谁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
我两外乡人,但因为冉山清和冉建两人的死,我们暂时回不了家,所以你得告诉我,他们是不是你杀的
我还没搞懂三叔的逻辑,冉柱立刻大喊:不是!
你昨晚八点前后在哪里干了什么
在祠堂里。
啊哈,你终于承认,昨晚冉建在侧门被杀,你就在现场!
知道他被杀了,可你也说他在侧门被干掉,而我在祠堂里面,大批警察赶到时,我才出来看看热闹,有什么不对
你老婆呢
她和我在一起,从昨晚忙活到现在。
三叔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他:忙什么
冉柱一把掀起盖住大竹篮的白布,篮中摆着一对蜡烛,四副碗筷、杯盅和水果、桃酥和菜肴各四碟,最显眼的却是一只油亮亮的大猪头,你觉得呢
一不是清明,二没有过冬,你上什么坟
冉柱皮笑肉不笑:今天是我老丈人的忌辰,不应该么,你们老家没这习俗况且就算冉建是我杀的,你有证据说完轻蔑一笑,拔腿前行。
冉柱后面一个略施脂粉的女子扭着胯,跟了过来。
我瞥了一眼,她长得有点像王祖贤,确实有几分姿色。
三叔流氓本性发作,吹着口哨,轻呼:冉小嫚!
女人停下脚步。
给你一千块钱。

你今晚到山清农家乐来找我。
我不认识你,不去!
嗐,你放心好了,不是让你脱裤子,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很容易的。
什么问题
这村里都有谁和你发生过不正当男女关系
冉建家中来的警察数量多上一倍,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又以办案需要为由,将我们唯一房间征收
冉柱、冉小嫚两人背影渐渐消失。
三叔,你约她时间不对,要不明晚试试
呸一口老痰吐出八丈远,不过是逗弄她一下,谁想约她。TMD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敢对老子出言不逊,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脸上的沟壑比梯田更密的老村长冉文鸿,站在门口,像是恭候多时:两位客人,吃过午饭没
三叔对这位中山装领口磨出毛边的威严老人客客气气,挺出人意料。
老村长将我和三叔引进家门让座,沏壶清茶:山中粗茶,请不要见怪。
能和他喝茶聊天,三叔正求之不得。
老村长抿了一口:敢问王老弟和贤侄,为何来到我们村中
我赶紧暗中拉扯三叔的衣襟,不让他说话,我来解释:老村长,贵村有一人叫冉二桂,自称得了件宝贝。而鄙人在文玩圈子里略有名气,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想找我现场验货、估个价。
哦,人不可貌相,后生,原来你还有这种本事。不过按理说,你们应该上当了。冉二桂这人呐,不算坏人,也没做过大奸大恶的事,只不过恐怕他是穷疯了,整天神经兮兮,捣鼓着怎样一夜暴富。
三叔像找到知音,大倒苦水:可不是嘛,这鸟人把我们千里迢迢的骗来,我们想着白跑一趟算了,可如今村里又发生两起命案,想走也走不了。
老村长放下茶盏,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三叔脸庞:王老弟你在村中到处打听消息,还安排小王贤侄盯梢冉建,是吗不知王老弟为何会对我们村里的命案如此感兴趣
三叔尴尬的笑了笑,表示承认,我不过是好奇,淳朴之地竟然出个穷凶极恶之徒,想来村中能有多少户人家……
共三十九户人家,如今又少了两户。老村长面无表情,王老弟刚才说,想走也走不了,莫非是村中有谁阻拦
没有没有,不过警察会让我们走
你俩谁是凶手,还是说两人联手老村长淡淡一笑,既然不是凶手,警察已做过必要的证词笔录,留下你们有何用
这么一说,豁然开朗,我和三叔都是自由人。
当然咯,我也不是在下逐客令。如果你们愿意留在村里,继续寻找凶手,欢迎之至,我必然全力支持,比如说,送上一本我们村户籍人口详细信息作为参考。
村中男女老幼全部记录在册,有这样一本记录,怎么可能还找不到凶手,难道是吃干饭的
我心情格外开朗:多谢老村长,我们必将揪出此人,给您一个交待!
老村长喝完茶水,从椅中起身:有句话,算是好言提醒。
我和三叔赔着笑脸,洗耳恭听。
凶手能杀冉山清和冉建,你们对他穷追不舍,如果被逼急,会不会杀掉你们两人,或者其中之一
晚饭过后,我和三叔沿着东西方向主干道步行,经过老村长家再行百米,有一条南北方向的交通支道,沿着支道向南而行约五十米是冉氏祠堂,堂前广场人头攒涌、热闹非常,几名妇女甚至还扭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广场舞,俨然成为村里市民中心。
啪的一声打火机响,三叔点上一支烟:伢儿,老村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我俩会不会交代在这里
当然有可能,你又不是孙猴子,把阎罗殿的生死簿一笔勾销,凭什么牛头马面、勾魂夜叉要买你的账
伢儿,这村子邪门,吃人不吐骨头,咱们得比它更狠。三叔笑的一脸阴鸷,唉,可惜人不服老不行呀,现在我半点法子都想不出,除了冉柱和冉小嫚,谁还有嫌疑
三叔,你也别太忧心,等我们拿到老村长送来的详细信息后,上至八十老太、下至三岁小孩,逐一排查,凶手还能往哪里躲
总不会突然冒出什么山妖精怪来。
三叔,我有一个想法,你觉得一个穷疯掉而又总想暴富的人,看到同村的有钱人,心中会有何感想
三叔沉默半晌:有必要把眼睛放到冉二桂身上。
还有,冉小嫚背后不管有多少男人,哪怕全村的男人都是她的床客,那么全村男人都有嫌疑。
村里百来号人总有吧,男人也该有三四十人,被我们疏漏的太多了……
龙门阵一摆,不知不觉间,暮色吞没了最后一道晚霞,广场上的人潮如退潮般消散。
三叔,老村长好意送东西给我们,还要他自己跑腿,未免有点不厚道吧。我腿脚利索、快去快回,等我片刻然后一起回去,怎样
三叔好像摸索着打火机点烟,忽然喜笑颜开,伢儿,我也想到一件事情,你觉得祠堂为啥要修侧门
祭祀自家老祖宗的地方,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进去烧香磕头,何必需要侧门
——除非有见不得光的事情,不得不如此。
幸亏我带上了这小宝贝!三叔呲着牙,终于摸了出一件小玩意——用于验釉的紫外灯,眉飞色舞的晃动着手中小巧之物,我倒要看看里面有没有老子想要的大宝贝。
三叔又点上烟,挥挥手示意我动作麻利点,转身走进祠堂。
祠堂高檐下昏黄的灯忽然亮起,将空旷的地面照得惨白,只剩几片翻飞的碎纸,在渐凉的夜风中打转。
我兜了一圈回来,却见三叔面朝下匍匐在空无一人的广场,粗布短褂的后背裂开一道狰狞的豁口,插在脊骨第三节的匕首还泛着温热新鲜的血光。
三叔,竟然真的交代在这里!
5
我好像失了魂一样痴痴的站着,老村长不知何时已到身后。
接着,来了很多的警察,用透明袋子封起三叔死前紧紧攥在手心的碎片。
我大声嘶吼:快,检查他的衣兜!
又是陈队长,又是一张纸条。
我的身体僵硬,呼吸停滞,大脑顿时陷入一片虚无。
纸条铺展,歪斜的笔迹如山魔嗤笑,出现在我眼前的五字,惊心动魄——你必死无疑!
我情难自禁,哇啦一声,哭的像个被妈妈没收掉心爱玩具的孩子。
你也三十几岁的人了,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哭什么
他是我爸的亲兄弟,是我半点弯儿不拐的亲三叔啊!
王泉同志,请稍微克制一下,配合我们警方工作。你离开你三叔多长时间有没有见到什么人
我只想离开这鬼地方,这地方有鬼!
……
老村长饶有兴味的看着我的红眼,口气冰冷如下达命令:后生,事到如今,这地方纵然真有鬼,你也不能离开!
我失魂落魄地看着他。
冉山清的尸检结果出来了,他的死亡时间确认是凌晨一点至两点之间。被人用冻肉刀,一招致命,而凶手巧妙地没有留下指纹。
……
老村长又抖擞精神:你知道我们冉氏祠堂外面装了摄像头吗
能看到身处侧门的凶手杀人场景
可惜啊,这玩意儿半点用都没有,根本看不到侧门位置。
我深呼一口气。
你知道冉山清家也装了摄像头吗唉,不提了,像废物一样,又是摆设,我耐住性子反复看那个时间段,看的两眼生疼,愣没瞧出有谁进出。
言下之意,这不是很稀奇么,不管凶手是谁,蒙面也好,套上丝袜也罢,该出来亮亮相才对。
后生,你听懂我刚才告诉你冉山清死亡时间的用意没
死在没有人进出的农家乐,而当晚的农家乐里面只有我和三叔两位房客。
老村长摇头叹息:王三省死亡地方十分不恰当,那儿是冉氏祠堂,没有一个姓冉的会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杀人!这一点凶手做的实在太离谱。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凶手不姓冉
后生,你整天忙着解决凶杀案,东奔西走时,可曾摸过自己的衣兜
我吓了一跳,不知从何时起,衣兜中果真冒出一张字条,与前几次截然不同,正楷笔迹遒劲有力,但同样的五字,我面如死灰——你必死无疑!
你不必紧张,这张纸条是我放的!老村长不喜不悲,一字字道:因为你就是凶手!
陈队长率领几名警察靠拢,将我团团围住。
我不敢臆测,在外面的世界,你和你的三叔之间有怎样的深仇大恨,不过你刚才戏精附体,面部表情、哭声节奏演的都非常到位。老村长讥笑两声,面容忽然扭曲,一刀下去,干净利落,捅的也非常到位!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外面的恩怨带进村里。
警察包围圈又缩小几分。
其实,冉山清和冉建的死,我一直认为是我们村中矛盾引起,决计与外乡人无关,直到今天才看出你的用心良苦!只不过你杀人手段不太高明。老村长优哉游哉,老神在在,从背后偷袭冉山清和你三叔王三省,因为他们与你相识,你不得不如此;而冉建却不用这样顾虑,只需盯梢三两天,掌握他行动轨迹,正面捅刀又何妨
我忽然想起,三叔最后一次咧嘴笑:伢儿,这趟活干完,叔带你喝茅台!
想不到三叔竟然……
不得不说你很聪明,刚到山村就发现了我们这儿的男女私情矛盾,并加以利用,先让两位村民陪葬,再捅向你真正的目标王三省。将杀人动机掩盖在另外两起案件中,扰乱调查方向,这一招‘藏木于林’的手法,确实高明!
咔哒一声,陈队长铐住我的双手。
6
真相,总有一天被揭晓。
只不过这天来的真快,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等一下!
老村长眯着眼睛:三起命案呐,还垂死挣扎
我想瞅一眼三叔临死前手中的碎片,被你们用透明袋子封了起来。我朝陈队长大声疾呼,我以二十年职业鉴宝人名誉担保,那是北宋汝窑葵口洗碎片!
三叔拿着专门验釉用的紫外灯进入祠堂,死死攥住的碎片,怎么可能是赝品!
你们警方完全有能力拿去检验,如果我说的是事实,那三叔手中的碎片是哪里来的我底气十足,我来告诉你们答案,冉氏祠堂下面必有玄机!我大胆猜测,必然是挖掘文物的现场,三叔见到真相,才被灭口。
陈队长不明所以。
为什么我和三叔会来这山村因为我们见到了真正的北宋汝窑葵口洗,毕竟真品能有几件,行内人如何不知道,如果想让文物发挥最大的商业价值,最好的办法就是文物和赝品真真假假混合一起。冉二桂用真品将我们吸引至山村,想以我的名誉为他背书,然后他再掉包真货,出售假货——很不幸,我入了局!
陈队长将信将疑。
说到挖掘、盗卖文物,我有证据。想一想为什么冉山清隔三差五的往返县城因为一件出土的文物,必然需要有人带离山村;想一想,冉山清的农家乐根本挣不了钱,刑满释放的冉建是无业人员,可是这两位生活条件都不差,他们的经济来源是什么是文物贩卖链条,将冉氏老祖宗留下的宝贝挥霍一空。
陈队长神色凝重:王泉,你怎么解释冉山清死亡时间
你们得出冉山清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至两点之间的结论,这是错误的,真正的时间是晚上8点至9点之间,尸体因为被农家乐大冰柜冷冻而导致死亡时间的确认推迟。
凶手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至少有三条好处:一是凌晨时间段无人进出的录像,可以直接嫁祸给我和三叔;二是凶手杀冉建用香灰布掩盖指纹,而如果冷冻尸体时连同凶器冻肉刀一起,刀柄上的薄冰融化就可以自行消除指纹;三是即使真正的死亡时间(晚上8点至9点之间)被证明成立,凶手也不必紧张,因为这个时间点正好有冉小嫚掩护,冉小嫚可以抛开自己的‘名誉’为凶手作证。
王泉,你的证据呢
案发当夜,我曾想找冰啤而打开冰柜上层,那时只觉得是不是冰柜坏了,怎么就凉爽不了几瓶啤酒呢,却从未想过冰柜下层冷藏着冉山清的尸体。这些完全可以靠检查冰柜内部残留物,或者找电器专家检查冰柜电压,证明我所言不假。还有一点,冉山清的指甲缝里面肯定还会有环氧树脂的残留,这是文物造假必备材料!
凶手为什么要杀冉山清和冉建
或许是分账不均,或许是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难以妄断,只不过凶手已经找好继位者,才有恃无恐。冉二桂本是被认为可以替代冉山清的职位,但凶手不愿给任何人展示这里的宝贝,所以将其真正的‘北宋汝窑葵口洗’掉包。可以说,今日若不缉拿真凶,冉二桂极有可能会成为第四个死者!
冉建也有继任者
准备接替冉建到祠堂下方挖宝贝的是冉柱和冉小嫚夫妻,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两人会对凶手言听计从。
7
月光铺满冉氏祠堂的广场。
一句‘吃里扒外的混账,才是坏种’,最终让凶手现出原形。
我转向老村长:你曾说我是凶手,但碎片上的釉色证明,祠堂下有被盗掘的宋墓。冉山清频繁进城是为了销赃,冉建负责挖掘,而你——
我逼近一步,才是掌控整个链条的主谋!
这山村恐怕人人参与其中。
我猛力抛出你必死无疑的纸条,这不过是你的障眼法而已,无聊的把戏,还给你!
老村长嘴角抽搐,猛地掀翻茶桌,袖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把淬毒的洛阳铲!
我侧身躲过,他嘶吼:冉家祖墓的宝贝只能属于村子!冉山清和冉建这两叛徒却想独吞……他们都得死!
警方一拥而上将他制服。
老村长利用村民造假贩假,真品则通过冉山清流入黑市。冉建因分赃不均被灭口,三叔因撞破地窖惨遭毒手。
地窖门被撬开,成堆的葵口洗泛着幽光,天青釉色被染成妖异的靛蓝。
我用放大镜细看,冰裂纹中嵌着几粒黑褐色的渣滓——那是冉山清指甲缝里同样的环氧树脂,混合着人血凝成的痂块。。
老村长双手被缚,却癫狂大笑。
每一道冰裂纹,都是一条人命的价码;每一寸天青釉,都沁着冉氏族人贪婪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