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我亲手埋葬了白月光 > 第一章

暴雨砸在落地窗上,沉闷的声响像谁在疯狂擂鼓,搅得人心神不宁。客厅里水晶吊灯的光芒冷硬地铺陈开,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槟与新鲜玫瑰交织的甜腻,却压不住一丝若有似无的、新家具散发的陌生化学气味。我穿着那件耗费半年手工缝制的纯白蕾丝婚纱,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影模糊,像个精心装扮却找不到归宿的幽灵。明天,这里就将成为我和沈恪的婚房。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婚纱裙摆上繁复的珠绣,冰凉滑腻。这曾是我少女时代梦想过的模样,此刻却轻飘飘地,没有一丝分量。手机在化妆台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沈恪的信息:晚晚,还在试纱别太累,明天我的新娘一定是全世界最美的。
末尾附着一个红唇的表情。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那点微光映着指甲上精致的法式白边,我竟忘了该如何回应。最终只是放下手机,目光空洞地扫过客厅中央那幅巨大的、镶着金框的婚纱照——照片里沈恪从身后拥着我,下巴搁在我肩上,笑容温润如玉,我则微微侧脸,嘴角上扬,眼神里盛满了所有宾客都啧啧称羡的、无懈可击的幸福。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尖锐地穿透雨声和寂静。
这么晚了
我赤着脚,踩过冰凉的大理石地面,蕾丝裙摆拖曳着,发出沙沙的轻响。打开厚重的雕花入户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楼道的穿堂风裹挟着雨水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脚下,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包裹安静地躺着,尺寸不大,却莫名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压迫感。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毫无预兆。我弯下腰,手指触碰到那粗糙的纸面,一种冰冷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沿着指尖窜了上来,像一条滑腻的蛇。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雨和风。我低头看着怀里的包裹,它沉默着,却像一个即将引爆的定时炸弹。
拆开包裹的动作近乎粗暴。牛皮纸撕裂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里面露出的,是一个磨损严重的深蓝色硬壳笔记本,边角卷起,纸页泛黄,带着被时光反复摩挲的痕迹。笔记本下面,压着一个深蓝色丝绒的小方盒,盒子已经有些旧了,天鹅绒的表面磨起了细小的绒球。
我认得那个笔记本。无数次,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江临就伏在这样一本深蓝色的本子上,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他偶尔会抬头,对我露出一个干净得晃眼的笑容。那时的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彼此间心照不宣的悸动。
呼吸骤然停滞。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冲动,我猛地掀开了笔记本的硬壳封面。
熟悉的、属于江临的笔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飞扬,又隐隐透着一股执拗的力道,瞬间撞入眼帘。不是打印稿,不是复印件,是带着他呼吸和体温的、一笔一划的印记。
……晚晚今天穿了那条浅蓝色的裙子,像把整个晴空都穿在了身上。她坐在图书馆老位置,阳光落在她头发上,有碎金子一样的光。我鼓起勇气走过去问她借笔,其实我口袋里明明有三支。她抬头看我,眼睛亮亮的,像藏着小星星。我差点忘了怎么呼吸。
……系里那个讨厌的讲座,她居然坐在我旁边!肩膀偶尔会不小心碰到,她身上有淡淡的橘子香,是阳光晒过的味道。她听得特别认真,睫毛长长的,垂下来像小扇子。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笔记上全是她名字的缩写。
……终于!牵到她的手了!看完那场午夜场的电影出来,风有点凉,她缩了下脖子。鬼使神差地,我就把手伸了过去。她的手好小,软软的,还有点凉。她没挣开!就那么让我握着。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那些被尘封的、带着青涩甜香的时光碎片,裹挟着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字里行间,那个鲜活、温柔、笨拙又无比赤诚的少年江临,仿佛又站在了我面前,带着他独有的、能融化一切阴霾的笑容。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晚晚。我的名字,成了他青春日记里唯一的、滚烫的图腾。
指尖划过那些字迹,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书写时的温度。眼泪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晕开了墨迹,在泛黄的纸页上留下深色的、破碎的斑点。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我踉跄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婚纱繁复的蕾丝和坚硬的墙壁摩擦,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沈恪……沈恪知道吗他知道江临曾这样爱过我吗他参与过我的过去,他曾是江临和我共同的朋友圈里的一员,他无数次见过江临看向我时那毫不掩饰的、炽热的目光。他当然知道!他甚至……曾经笑着拍过江临的肩膀,揶揄过他的痴情。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拧绞,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一种冰冷的、黏稠的恐惧感顺着脊椎缓缓爬升。我几乎是屏着呼吸,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决绝,猛地翻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时间定格在七年前,江临意外失踪的前三天。
那页纸,与其他页截然不同。字迹不再是熟悉的清朗,而是变得极其潦草、扭曲、颤抖,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刻上去的,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狂乱。大片的、深褐色的污渍晕染开来,像干涸的、绝望的泪痕,又像是……凝固的血。
我的视线瞬间模糊,世界仿佛只剩下那几行狰狞的字,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入脑海: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沈恪!他怎么能……
他来找我……他说他爱晚晚……他说只有他才能给晚晚真正的幸福……
他说……只要我彻底消失,永远不再出现……晚晚就会幸福……
他逼我……他逼我!我不信!我不信晚晚会……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被那大片深褐色的污迹粗暴地吞噬。最后几个笔画,拖得极长,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不甘的、愤怒的、被强行中断的控诉,最终消失在纸页的边缘,只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断裂的墨点。
嗡——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随即又被尖锐的、足以刺穿耳膜的蜂鸣声填满。眼前的一切——华丽的水晶灯、昂贵的真皮沙发、墙上那幅巨大的、虚假的幸福婚纱照——都在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色彩剥落,只剩下大片大片令人作呕的灰白。
他说只要我消失……他就会给你幸福……
沈恪的声音,温柔低沉的、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和日记本上那扭曲绝望的字迹重叠在一起。那个在所有人面前完美无缺、深情款款、即将成为我丈夫的男人……那个七年前,在江临失踪后,第一个出现在我身边,用无微不至的关怀和陪伴支撑我度过最黑暗时光的男人……
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绝望和滚烫的愤怒交织成一张巨网,将我死死捆缚,越收越紧。我死死攥着那页纸,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要将它连同这残酷的真相一起捏碎。
目光,不受控制地、僵硬地移向那个深蓝色的丝绒小方盒。
指尖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预感,我猛地掀开了盒盖。
银白色的铂金指环,在冷硬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戒指内侧,清晰地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J&W。
Jiang
Lin
&
Su
Wan。
江临和苏晚。
一枚从未送出过的、迟到了七年的求婚钻戒。
它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深蓝色的丝绒上,像一颗被强行剜出的、凝固的心脏,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未尽的、被残忍扼杀的爱意与期待。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落在冰凉的戒面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迹。
是泪还是心头滴落的血
不知道。也分不清了。
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疯狂冲撞的轰鸣。我像个被抽走了所有骨骼的提线木偶,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昂贵的、洁白的婚纱裙摆像一朵被粗暴揉碎的花,铺展在光洁的地板上,沾染了尘埃。
我抬起头,空洞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客厅中央那面巨大的、光可鉴人的墙壁。墙上,那幅镶嵌着华丽金框的婚纱照依旧高高悬挂。照片里,沈恪的笑容依旧温润如玉,眼神深情得仿佛能溺毙整个世界。而我依偎在他怀里,笑容灿烂,眼神纯净,像一只被精心豢养在金色牢笼里、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的雀鸟。
虚假的幸福。
精心编织的谎言。
用另一个人的生命和鲜血浇灌出的……罪恶之花。
一股冰冷而暴戾的力量猛地从身体深处炸开,冲垮了所有的麻木和窒息。我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赤着脚,几步就冲到了那幅巨大的婚纱照前。婚纱沉重的裙摆绊了一下,我毫不在意。
沈恪……我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冷的毒液和滔天的恨意,……给我幸福
我伸出双手,死死抓住那沉重的、冰冷的金色相框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木框的缝隙,几乎要抠出血来。婚纱照里沈恪那张英俊温柔的脸,此刻在我眼中扭曲成了地狱恶鬼般的狰狞。
去死吧!
积蓄了七年的茫然、痛苦,和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滔天恨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相框从墙壁上狠狠拽了下来!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客厅的死寂。沉重的金框带着巨大的惯性砸落在地,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瞬间被砸出几道狰狞的白色裂痕。厚厚的钢化玻璃应声而碎,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瞬间吞噬了照片上那两张虚假的笑脸。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像冰雹一样四散飞溅,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芒。照片中沈恪的脸被碎裂的玻璃割裂得支离破碎,那双深情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几片可怖的残影。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钝痛。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粗重。我死死盯着地上那堆狼藉——扭曲的金框,碎裂的玻璃,照片上两个幸福的人像被肢解、被践踏。一股扭曲的、近乎毁灭的快意,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还不够。
这远远不够!
我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射向客厅另一侧那座流光溢彩的香槟塔。九层晶莹剔透的高脚杯整齐地垒叠着,在灯光下折射出梦幻迷离的光晕,像一座等待被祝福点燃的圣坛。塔顶,那支昂贵的、尚未开启的香槟王瓶身,也闪烁着冰冷的金色光泽。
赤着的双脚踩过冰冷的地板,无视了那些散落的、尖锐的玻璃碎片。脚底传来刺痛,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大脑更加清醒,更加冰冷。我径直走到香槟塔前。
抬起右手。灯光下,无名指上那枚硕大的、完美切割的订婚钻戒,正闪烁着冰冷而刺眼的光芒。这是沈恪精心挑选的永恒承诺,此刻却像一个耻辱的烙印,一个沾着江临鲜血的枷锁。
没有丝毫犹豫。
我用力地、粗暴地,将戒指从无名指上撸了下来。坚硬的戒圈刮过指关节的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红痕。
幸福我对着空气,对着照片碎片里沈恪那张破碎的脸,发出一声嘶哑的、近乎癫狂的冷笑,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用江临的命换来的幸福……你也配!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扬起手,将那枚价值不菲、象征着我即将踏入的完美人生的钻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向那座华丽而脆弱的香槟塔!
哗啦啦——!!!
钻石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刺目的光芒,精准地撞在了香槟塔最脆弱的腰部位置。
清脆的、连绵不绝的碎裂声如同冰雹骤降!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像多米诺骨牌般瞬间倾塌,互相撞击、破碎!玻璃碎片如同炸开的冰晶瀑布,疯狂地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叮叮当当砸落在地板上,滚得到处都是。金色的香槟液体失去了束缚,汹涌地流淌出来,混着无数玻璃碎屑,在地板上肆意蔓延开一片狼藉的金色沼泽。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甜腻得令人作呕。
那枚象征永恒的钻戒,在混乱的碎片和流淌的酒液中滚了几滚,最终停在一小滩金色的香槟里,光芒被浑浊的液体浸染,变得黯淡而可笑。
巨大的声响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香槟液体汩汩流淌的细微声响,还有我胸腔里那无法平息的、如同困兽般的剧烈喘息。
我站在一地狼藉的中心,赤着脚,昂贵的婚纱下摆被香槟浸透,染上了难看的污渍,裙边甚至勾住了几片锋利的玻璃碎片。脚底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我刚才踏过的危险。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抑或是飞溅的香槟。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破碎的相框,碎裂的玻璃,流淌的酒液,污浊的钻戒……如同一个被暴力摧毁的、名为幸福的沙堡。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冰冷的、毁灭后的死寂。
就在这时,被遗忘在化妆台上的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在死寂的废墟中,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催促。
我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屏幕上清晰地跳动着两个字:
沈恪。
---
……晚晚你那边什么声音刚才好像听到很大的动静沈恪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像一杯精心调制的温水,此刻却只让我胃里翻涌起冰冷的恶心。
我站在一地狼藉的中央,香槟黏腻的液体浸透了婚纱的蕾丝下摆,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脚底踩在细小的玻璃碎屑上,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手机贴在耳边,那温润的嗓音像细密的针,扎进耳膜,直抵心脏深处那片被仇恨冻僵的荒原。
没什么,我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慵懒的沙哑,像蒙着一层薄纱,隔绝了所有真实的情绪,试了试婚纱,不小心把相框碰掉了。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片被玻璃割裂得面目全非的幸福合影,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微小的弧度,……碎了。
电话那头似乎有短暂的沉默,随即沈恪的声音带着更浓的安抚意味传来:碎了就碎了,人没事就好。一幅照片而已,明天婚礼现场,我们会有无数新的、更美的照片。晚晚,别为这些小事不开心。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曾经让我安心,此刻却像毒蛇吐信,你只需要美美地等着做我的新娘就好。所有的麻烦,都有我在。
所有的麻烦……都有他在。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我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江临日记本上那扭曲绝望的字迹——他说只要我消失……他就会给你幸福——和眼前这温柔体贴的谎言,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旋转、重叠、撕裂!
我用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勉强压下了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再睁眼时,眼底只剩下淬炼过的、冰冷的死寂。
嗯,我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劫后余生般的脆弱,我知道了。就是……有点吓到了。沈恪,我……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让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若有若无地逸出,我想一个人静静,好不好想……最后再好好想想明天的事。
晚晚……沈恪的声音里立刻充满了心疼,别胡思乱想。我马上过来陪你或者让妈过去
不!我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随即又迅速软了下去,带着恳求,真的不用。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就一会儿……求你了。
最后三个字,我放得极轻,带着一种疲惫不堪的依赖感。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我能想象沈恪此刻的表情,眉头微蹙,眼神里是权衡利弊的深沉。最终,他妥协了,声音依旧温柔似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好吧,晚晚。那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记住,明天是我们最重要的日子。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我对着空气,对着这满室的谎言与罪恶,平静地吐出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冰冷刺骨,毫无温度。
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像是一声终结的丧钟。
客厅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香槟液体缓缓流淌的粘稠声响,和我自己沉重的心跳。我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机,指尖冰凉。目光落在地板上那片狼藉中,那枚被香槟浸泡的钻戒上,它正反射着吊灯冰冷的光,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沈恪的爱沈恪的幸福
我弯腰,无视脚底的刺痛,赤脚踩过冰冷的玻璃碎片和黏腻的酒液,走向那堆废墟。我的目标不是钻戒,而是那个被摔在角落、封面沾染了酒渍的深蓝色硬壳笔记本。
我把它捡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点残存的、属于江临的温度。硬壳的边缘硌着胸口,带来真实的痛感。
然后,我走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暴雨的冲刷下扭曲、变形,像一张模糊而巨大的、光怪陆离的网。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
我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任由窗外那片扭曲的光影将我吞噬。怀里的日记本像一块烙铁,灼烧着我的皮肤,也灼烧着我空洞的胸腔里唯一残存的念头。
沈恪。
你想要的盛大婚礼,我会给你。
我会穿着最美的婚纱,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央。
然后……
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精心构筑的、沾满鲜血的幸福王国,如何在你面前,一寸寸,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我会送你一份,毕生难忘的新婚贺礼。
---
三个月后,华灯初上。深城最高建筑云端之眼顶层,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璀璨夜景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脚下是流动的光河,远处是沉默的海湾,交织成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繁华图景。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槟、雪茄和昂贵香水的混合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水晶吊灯的光芒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虚浮的金边。
深城一年一度最顶级的启明星商业晚宴正在这里举行。这是名利场最核心的战场,每一张看似随意的笑脸背后,都藏着精密的算计和无声的厮杀。
我挽着陆沉舟的手臂,缓缓步入这流光溢彩的漩涡中心。
一身量身定制的酒红色丝绒长裙,深V领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锁骨与肩颈的线条,裙摆如同暗夜中流淌的醇酒,随着步伐摇曳生姿。长发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耳畔垂着两粒切割完美的鸽血红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深邃而危险的光芒。妆容精致,红唇饱满,眼线上挑,带着一种慵懒而疏离的攻击性。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一个被仇恨重塑的灵魂,披上最华丽也最致命的伪装。
身边的陆沉舟,是这繁华场上最引人注目的存在。一身剪裁完美的纯黑色手工西装,包裹着高大挺拔的身形,气场沉静而强大,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剑,却依旧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锋芒。他薄唇紧抿,下颌线如刀削般冷硬,深邃的眼眸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一切繁华喧嚣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浮光掠影。他是商界近两年迅速崛起、手段凌厉、令无数老牌势力忌惮又渴望攀附的新贵,也是沈恪在多个关键领域里最强劲、最针锋相对的对手。
我们的出现,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衣香鬓影中激起了一圈圈无声的涟漪。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带着好奇、探究、惊艳,还有毫不掩饰的、对权势与美色结合的惊叹。窃窃私语声如同细小的蜂群,在空气中嗡嗡作响。
陆先生身边那位……是
看着眼熟……天!那不是沈恪的未婚妻吗三个月前那场全城瞩目的婚礼……
嘘!小点声!就是她!婚礼前一天突然取消,闹得满城风雨!她怎么会……
跟了陆沉舟这……这唱的是哪一出沈恪的脸往哪搁
啧啧,看这架势……有好戏看了……
这些声音如同背景噪音,被我自动过滤。我的目光,像淬了冰的探针,穿透层层叠叠的华服与虚伪的笑脸,精准地锁定了宴会厅另一侧的那个身影。
沈恪。
他正被几个人簇拥着谈笑风生,手里端着一杯香槟,一身银灰色高定西装,依旧风度翩翩,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属于成功人士的自信笑容。他似乎在讲述着什么有趣的话题,引得周围人频频点头附和。
然而,当我和陆沉舟的身影清晰地映入他眼帘的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沈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那是一种极其突兀的、难以掩饰的僵硬。他嘴角上扬的弧度还停留在那里,但眼底的笑意却在刹那间冻结、碎裂,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迅速涌起的、阴沉的怒意所取代。他端着香槟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杯中的液体微微晃荡了一下。
那目光,像淬了毒的箭,带着被当众羞辱的狂怒和一种被背叛的、冰冷的审视,狠狠刺向我和我身边的陆沉舟。
来了。
一股冰冷的快意,像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舐过我的心脏。三个月的蛰伏、布局、虚与委蛇,等的就是这一刻!等着看他完美面具上的第一道裂痕!
我微微侧过脸,将脸颊贴近陆沉舟的耳廓。他身上有淡淡的、冷冽的雪松和皮革混合的气息,沉稳而强大,奇异地给了我支撑。我压低了声音,吐息温热,带着一丝慵懒的、毫不掩饰的恶意轻笑,清晰地送入陆沉舟耳中:
陆先生,我的目光依旧锁在远处沈恪那张铁青的脸上,红唇勾起一个妖冶的弧度,你说……收购‘恪行资本’,需要多久
陆沉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侧头看我。他依旧目视前方,神情淡漠,仿佛只是听到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谈。但那只原本虚虚搭在我腰间的手,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收紧!
隔着薄薄的丝绒布料,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和他手臂强硬的力道瞬间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宣告。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我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又被他更紧地揽入怀中,姿态亲昵而强势,如同向整个会场昭示着某种所有权。
他微微低下头,下颌几乎擦过我的额角。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带着一种冰山下暗涌的、令人心悸的决断力,清晰地落进我的耳膜,也如同重锤,狠狠砸向远处那个死死盯着我们的男人:
明天。
两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被彻底抽空。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的光晕似乎都凝滞了。周围那些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沈恪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铁青的面色转为一种骇人的惨白。他死死地盯着这边,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从陆沉舟那强势揽在我腰间的手,移到我脸上那抹毫不掩饰的、带着挑衅和恶意的笑容。他端着香槟杯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杯中的金色液体剧烈地晃荡着,几乎要泼洒出来。他身边那几个原本谈笑风生的人,此刻也察觉到了这诡异而充满火药味的气氛,面面相觑,尴尬地噤了声。
陆沉舟仿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维持着那个宣告主权的姿态,揽着我,步伐沉稳地继续向前走去,目标明确地迎向几位早已等候在侧、举着酒杯的重要人物。那些人脸上堆满了热络的笑容,眼神却在我和陆沉舟之间微妙地逡巡,显然刚才那短暂却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已尽收眼底。
陆总!好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一位头发花白、气度雍容的老者率先开口,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探究的惊艳,这位是……
苏晚。陆沉舟的声音平稳无波,简单地吐出我的名字,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但那揽在我腰际的手,却带着无声的力量,将我更近地拉向他身侧。这动作本身,就是最清晰的身份说明。
原来是苏小姐,久仰久仰。老者立刻会意,笑容更深,举杯示意。
我微微颔首,唇角保持着得体的、恰到好处的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眼角的余光,始终能捕捉到不远处那道如芒在背的、燃烧着屈辱和愤怒的目光。
接下来的时间,如同在冰与火交织的刀锋上行走。我扮演着陆沉舟身边最完美的女伴,优雅、得体、言谈举止无懈可击,回应着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寒暄与恭维。陆沉舟主导着谈话,言简意赅,气场强大。我只需在他需要时,递上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或是适时地补充一两句无关痛痒却又能巧妙烘托他意图的话语。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高度默契的共振。在外人看来,这无疑是亲密无间、强强联合的象征。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一次靠近他,感受到他身上那冷冽而强大的气息,每一次他带着薄茧的手指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都在提醒着我这场华丽表演的本质——这是一场以复仇为名的、冰冷而精密的交易。我们各取所需,他需要一个能打击沈恪的利器和一张足够漂亮的门面,我需要他滔天的权势作为摧毁沈恪的武器。三个月来刻意的靠近、若有若无的撩拨、精心设计的偶遇与共鸣,终于在这一刻,结出了这枚带着剧毒的果实。
当陆沉舟被一位重要的政府官员叫住,低声交谈时,我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我借口去取饮品,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人群的中心。
巨大的环形露台上,夜风带着海水的微咸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宴会厅里浓郁的香水和雪茄味道,也稍稍冷却了我脸上虚假的笑容。我靠在冰冷的玻璃围栏上,望着脚下那片如同星河倒悬般的城市灯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喧嚣被隔绝在身后,露台上只有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的宾客。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一股浓烈的、带着侵略性的古龙水气味混杂着压抑的怒火,自身后汹涌袭来。
我没有回头,身体却瞬间绷紧。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脚步声停在我身侧。沈恪的气息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几乎将我笼罩。
苏晚。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极力压抑却濒临失控的颤抖,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我缓缓转过身,迎上他那双因为愤怒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那张曾经让我觉得无比英俊温柔的脸,此刻扭曲着,写满了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和一种被背叛的、疯狂的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干什么我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香槟杯,杯中的气泡细密地升腾、破裂,脸上浮起一个天真又无辜的、带着浓浓恶意的笑容,声音轻飘飘的,像在谈论天气,沈总看不出来吗我在参加晚宴啊。哦,对了,我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他紧握的拳头,忘了恭喜你,听说‘恪行资本’最近……好像不太顺利真是遗憾呢。
苏晚!沈恪猛地逼近一步,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到我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暴戾,少他妈给我装!取消婚礼消失三个月,转头就爬上陆沉舟的床你就这么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下家还是你觉得靠上他就能报复我!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别忘了,没有我沈恪,你苏晚什么都不是!你那个破婚庆工作室谁给你拉的生意你妈住院谁给你找的专家你现在穿金戴银站在这里,靠的是谁!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手腕,动作粗鲁。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一道冰冷而极具压迫感的身影,如同坚固的壁垒,悄无声息地横亘在了我和沈恪之间。
陆沉舟来了。
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沈恪咄咄逼人的气势切割开来。他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自然垂落,眼神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淡淡地落在沈恪脸上。那目光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空气的绝对威压。
沈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像被无形的冰线冻结。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忌惮和屈辱所取代。他看着陆沉舟,又看看被陆沉舟护在身后的我,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调色盘——愤怒、不甘、怨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陆沉舟权势的畏惧。
露台上其他几个原本在低声交谈的人,此刻也察觉到了这边异常紧绷的气氛,纷纷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陆沉舟依旧沉默。他只是微微侧过身,以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将沈恪那充满恶意的视线彻底隔绝。然后,他朝我伸出手,动作自然而强势,不容拒绝。
晚晚,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在夜风中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和掌控,这里风大,我们进去。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带着掌控一切的力量。又抬眼看向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询问,只有笃定。三个月的虚与委蛇,彼此心知肚明的利用关系,在这一刻,却因为这恰到好处的解围和宣示,莫名地……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度
压下心头那点荒谬的波动,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大,干燥而温暖,带着薄茧,紧紧地将我的手包裹住。那力道坚定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意味。
陆沉舟没有再给沈恪一个眼神。他牵着我,转身,步伐沉稳地朝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内走去。将沈恪那如同淬毒般钉在我们背上的目光,以及露台上那些惊疑不定的窥探,彻底抛在了身后喧嚣的夜风里。
掌心相贴处传来的温度,灼热得有些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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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舟的承诺,从来不是空谈。
明天就让他破产——这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如同一道最高效的催命符,精准地启动了一场针对恪行资本的、迅疾如雷霆的围剿。
接下来的日子,深城的金融圈如同经历了一场八级地震。各种真真假假、对沈恪极其不利的消息如同病毒般疯狂扩散。他最大的几个投资项目接连被曝出严重问题——核心专利涉嫌剽窃、重要合伙人携款潜逃、财务报表存在重大造假嫌疑……每一个消息都像一颗重磅炸弹,精准地投向市场,引发恐慌性的连锁反应。
与此同时,陆沉舟掌控的资本力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在二级市场上对恪行资本的股票展开了凶猛的做空。股价如同雪崩般断崖式下跌,连续数个交易日开盘即跌停,绿色的数字触目惊心。银行的催款电话、合作方的解约函、投资者的恐慌性挤兑……如同潮水般将沈恪淹没。他焦头烂额,四处奔走求援,曾经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和伙伴,此刻要么避而不见,要么落井下石。
短短一个月不到,曾经在深城风光无限、被无数人看好的新锐投资公司恪行资本,宣告破产清算。沈恪个人名下的资产被悉数冻结,用以抵偿巨额债务。他从云端跌落泥潭,声名狼藉,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当沈恪在破产清算文件上签下名字,正式宣告他商业王国覆灭的消息传遍深城时,陆沉舟在市中心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云顶顶层,包下了整层露天花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巨大的无边泳池倒映着城市的璀璨灯火,悠扬的爵士乐流淌在夜晚微凉的空气中。衣冠楚楚的宾客们举杯谈笑,庆祝着这场资本战役的辉煌胜利,也庆祝着陆沉舟的权势再攀高峰。空气中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和香槟醉人的芬芳。
作为这场胜利最耀眼的战利品和名义上的女伴,我自然在席。一身流光溢彩的银色吊带长裙,长发微卷披散,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与这欢庆氛围完美融合的笑容。我穿梭在宾客之间,接受着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维,扮演着那个因陆沉舟的胜利而光彩照人的角色。
苏小姐真是陆总的福星啊!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一仗打得漂亮!沈恪那小子,活该!
我微笑着,一一回应,得体而疏离。看着眼前这觥筹交错、烈火烹油的盛景,看着那些围绕着陆沉舟、如同众星捧月般的身影,我心底却是一片冰封的荒芜。
结束了。
沈恪的商业帝国崩塌了,他身败名裂,从云端跌落泥潭。江临日记本上那沾血的控诉,我似乎已经用最惨烈的方式回应了。
这场以复仇为名的交易,走到了终点。
香槟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起初是细微的刺激,渐渐变成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里。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周围的谈笑声、音乐声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遥远而失真。身体里那根紧绷了三个月的弦,在确认沈恪彻底完蛋的那一刻,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无边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
我借口透气,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露台边缘远离人群的僻静角落。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我靠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望着脚下那片迷离的灯火,只觉得一阵阵眩晕袭来。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吗江临……你在看着吗这样……够了吗
混乱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酒精的催化下横冲直撞。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带着冷冽雪松与皮革气息的强大存在感自身后靠近。
陆沉舟。
他不知何时摆脱了人群,走到了我身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我笼罩,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手里端着一杯纯净水,递到我面前。水晶杯壁折射着灯光,映出他深邃而平静的眼眸。
喝点水。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我没有接。酒精让我的大脑失去了平日的警惕和算计,只剩下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和一种急于摆脱的、近乎解脱的渴望。
我猛地转过身,借着那股酒劲,踮起脚尖,双手有些无力地攀上他宽阔的肩膀。在陆沉舟微带错愕的目光中,我仰起脸,带着香槟气息的、滚烫的唇,莽撞地、毫无章法地印上了他微凉的薄唇。
这是一个短暂的、带着浓烈酒精气息和浓浓告别意味的吻。一触即分。
陆先生……我微微退开一点,身体有些摇晃,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眼神迷蒙地看着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丝刻意的轻松,……戏演完了。我松开抓着他肩膀的手,身体晃了晃,想要站稳,我们……两清了。
说完,我试图转身离开,脚步却虚浮得厉害。
然而,手腕却猛地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我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拽了回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发出一声闷响。冰冷的触感和撞击的钝痛让我瞬间倒吸一口冷气,酒意似乎也散了几分。
陆沉舟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将我完全困在他与栏杆之间,无处可逃。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威士忌酒香,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他低下头,深邃的眼眸在迷离的夜色灯光下,锐利得像能穿透一切伪装,牢牢锁住我因惊愕和酒意而迷蒙的双眼。那里面没有情欲,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
他抬起另一只手,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攫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直视他深渊般的眼睛。
冰凉的指尖捏得我下颌骨生疼。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顿,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狠狠砸进我混乱的脑海:
两清
苏晚……
谁告诉你,这是演戏
他俯身,灼热的气息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力量,喷薄在我的唇边:
江临,是我弟弟。
他的死,我查了七年。
你以为,我找上你,是为了什么
陆沉舟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然后顺着神经一路炸开,直抵早已冻僵的心脏。
江临,是我弟弟。
他的死,我查了七年。
你以为,我找上你,是为了什么
夜风裹挟着泳池的水汽和远处模糊的喧嚣拂过露台,却吹不散此刻凝固在两人之间、冰冷刺骨的死寂。陆沉舟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了几分,指节泛着用力的青白,带来清晰的、近乎骨骼摩擦的痛感。这痛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短暂地刺穿了我被酒精和巨大震惊麻痹的神经。
我被迫仰着头,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放大,涣散的目光试图聚焦在他近在咫尺的脸上。那张英俊得近乎冷厉的面孔,在迷离的灯光下,轮廓清晰得如同刀刻。深邃的眼眸不再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而是翻滚着某种沉痛、愤怒、以及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近乎疯狂的执念。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死死钉进我的眼底,要攫取我灵魂深处最真实的反应。
江临……是他弟弟
这个念头荒谬得像一个冰冷的噩梦。七年前那个在图书馆阳光下对我笑得干净澄澈的少年江临,和眼前这个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手段凌厉狠绝、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陆沉舟他们……是兄弟血液在血管里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冲击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耳中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冰冷寒意,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砾摩擦,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和茫然,破碎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攀着他肩膀的手早已无力地滑落,垂在身侧,指尖冰凉。
陆沉舟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绷紧如刀锋。他没有回答我的疑问,捏着我下巴的手猛地用力,迫使我更加贴近他冰冷的视线。
回答我!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压抑了七年的风暴,砸在我的脸上,你以为,我陆沉舟是什么人会为了打击一个沈恪,就陪你玩这场复仇的过家家
我找上你,是因为你!他的气息带着灼热的怒意喷薄在我唇边,因为你是江临日记里那个唯一的‘晚晚’!因为你是他失踪前最后一个见过的人!因为你是沈恪那个杂种费尽心机也要得到的女人!
你以为三个月前,你抱着那个破日记本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是谁的人先找到你又是谁,把你从那个被沈恪监视得密不透风的‘婚房’里,悄无声息地带出来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毫不留情地剖开我自以为隐秘的行动,你以为你那些刻意接近我的‘偶遇’,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我看不出来苏晚,你太高估你自己,也太低估我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刃,精准地刺穿我精心构筑的、复仇者的外壳,将内里那个自以为掌控全局、实则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愚蠢真相,血淋淋地暴露出来。
三个月来刻意营造的靠近,那些在他面前展露的脆弱、仇恨、以及若有似无的撩拨……此刻回想起来,都成了最可笑的自作聪明。他早就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目的!他不是被利用的棋子,他是冷眼旁观的猎人!而我,才是那个一步步踏入他早已布置好陷阱的、自以为是的猎物!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压过了震惊和恐惧。酒精带来的眩晕被这股强烈的情绪冲击得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是烧灼理智的怒火!
放开我!我猛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去掰他捏着我下巴的手,声音因为极度的屈辱和愤怒而尖利,陆沉舟!你混蛋!你利用我!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利用陆沉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讽刺的弧度,那弧度里却淬着深不见底的痛,苏晚,你告诉我,什么是利用
他猛地松开钳制我下巴的手,但另一只攥着我手腕的手却如同铁箍,纹丝不动。他高大的身躯更加迫近,将我死死困在冰冷的栏杆与他滚烫的胸膛之间,那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
利用你接近沈恪让他看着你投入我的怀抱,让他痛苦愤怒,看着他引以为傲的一切被我踩在脚下他低吼着,眼底翻涌着骇人的赤红,对!我利用了!我就是要让他尝尽被背叛、被剥夺、被踩进泥里的滋味!这滋味,他七年前就该尝到!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嘶哑的悲愤,穿透了夜风:七年!整整七年!我弟弟江临!他阳光、干净、前途无量!他那么爱你!他把你的名字刻在骨头里!可他就那么不明不白地‘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留下那本沾着血的日记!
警察说是意外!是失足落水!是找不到证据的自杀!去他妈的意外!陆沉舟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噬人的疯狂,我一个字都不信!我查了七年!所有的线索都断在沈恪那里!那个伪君子!那个用我弟弟的命铺路的畜生!他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他以为他能瞒天过海,心安理得地享用他抢来的一切,包括你!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那滔天的恨意和悲痛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而你!苏晚!你做了什么你成了他的未婚妻!你差点就穿着他给你买的婚纱嫁给他!你差点就和他一起躺在沾着我弟弟鲜血的‘幸福’里!
你告诉我!他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这七年,你在哪里你为他哭过吗你为他怀疑过那个伪君子一个字吗!你他妈甚至差点就成了帮凶!
每一个质问,都像淬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早已鲜血淋漓的灵魂上。巨大的冲击和陆沉舟毫不掩饰的滔天恨意,像海啸般将我淹没。喉咙里涌上浓烈的腥甜,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羞耻、愤怒、被愚弄的绝望、还有陆沉舟话语里血淋淋的控诉……所有情绪交织、撕扯,最终化为一种灭顶的冰冷和窒息般的痛苦。
我看着他赤红的、燃烧着悲痛与疯狂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我此刻惨白失魂的脸。身体里支撑了我三个月的复仇意志,在得知陆沉舟真实身份和目的的这一瞬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架的沙堡,轰然坍塌。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复仇,在他眼中,不过是迟来的、近乎可笑的背叛原来,这三个月我燃烧自己灵魂去扮演的利器,在他复仇的棋盘上,分量竟如此不堪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的,带着绝望的咸涩,瞬间模糊了视线。不是委屈,不是害怕,是一种被命运彻底碾碎、信仰崩塌后的空洞和剧痛。
我没有……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眼泪汹涌地滑落,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席卷全身,挣扎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如果不是陆沉舟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还死死攥着我的手腕,我恐怕早已瘫倒在地。
陆沉舟看着崩溃滑落的我,眼底翻涌的赤红和疯狂似乎凝固了一瞬。那滔天的恨意和质问,在我汹涌的泪水和彻底崩溃的姿态前,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阻碍。他胸膛依旧剧烈起伏,呼吸沉重,捏着我手腕的力道却似乎……不再那么绝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露台边缘的阴影里,我们被巨大的泳池水光映照着,像两尊凝固的、被痛苦和仇恨撕裂的雕像。远处宴会厅的喧嚣模糊地传来,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侍者制服的身影,步履匆匆,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恭敬,无声而迅速地穿过露台上零星的宾客,径直朝着陆沉舟走来。
陆沉舟敏锐地察觉到了来人,他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瞬间收敛,重新覆上那层深不见底的寒冰。他松开一直紧攥着我手腕的手,任由我失去支撑,踉跄一步,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栏杆上。
他转过身,高大的身躯将我挡在身后,隔绝了侍者的视线。
侍者快步走到陆沉舟身侧,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和急促:陆总,下面……出事了。
陆沉舟眉峰微蹙,眼神锐利如鹰隼:说。
沈……沈恪,侍者的声音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他不知怎么混进来的,像个疯子一样在楼下大厅闹起来了!手里……好像还拿着东西,安保一时没拦住,场面很乱!他嘴里一直在喊……喊苏小姐的名字,要找她……
沈恪!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我被巨大冲击震得麻木的神经。楼下……闹起来了找我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心脏。
陆沉舟周身的气息骤然降至冰点。他没有回头看我,只是对侍者极快地吩咐了一句:看住她。那声音冷得没有丝毫温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话音未落,他已迈开长腿,步履沉稳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朝着通往楼下宴会厅的入口大步走去。黑色的西装衣角在夜风中划出冷硬的弧度。
侍者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却强硬地守在了我面前,挡住了我所有可能跟上去的路。
我背靠着冰冷的栏杆,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脸上泪痕未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冲破喉咙。楼下隐约传来的骚动声似乎更大了些,夹杂着模糊的惊呼和什么东西被撞倒的碎裂声。
沈恪……他来干什么他手里拿着什么
陆沉舟最后那句冰冷的话——你以为我找上你,是为了什么——和他眼中那翻涌的赤红与疯狂,再次狠狠撞击着我的脑海。
不!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沈恪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陆沉舟手上!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江临的死……真相……沈恪是唯一可能知道全部的人!他不能就这样带着所有的秘密消失!陆沉舟那燃烧着七年仇恨的怒火……他此刻下去,会做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崩溃和茫然。我猛地抬头,看向那个挡在面前的侍者,眼中爆发出不顾一切的决绝光芒。
让开!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尖锐。
侍者面无表情,身形纹丝不动:陆总吩咐,请您在这里等候。
楼下,一声更加清晰的、充满绝望和疯狂的嘶吼穿透了喧嚣,隐隐传来:苏晚——!!!你给我出来——!!!
是沈恪!那声音里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不能再等了!
我顾不上脚上那双碍事的高跟鞋,更顾不上侍者的阻拦。求生的本能和一种抓住最后真相稻草的疯狂念头支配了我所有的行动。我猛地弯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脚上的高跟鞋甩脱!赤着的双脚瞬间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
在侍者错愕的瞬间,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侧身,用肩膀狠狠撞开他阻挡的手臂!侍者猝不及防,被我撞得一个趔趄。
就是现在!
我赤着脚,像一道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朝着陆沉舟消失的、通往楼下风暴中心的入口,狂奔而去!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楼下越来越清晰的混乱嘶吼,迎面扑来。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楼下越来越清晰的混乱嘶吼,迎面扑来。我赤着脚,不顾一切地狂奔,光滑冰凉的地面从脚心传来刺骨的寒意,却丝毫无法冷却我血液里沸腾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苏晚——!!滚出来——!!!
沈恪那充满绝望和疯狂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穿透一层楼的距离,带着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狠狠撞击着我的耳膜。那声音里蕴含的不仅仅是愤怒,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玉石俱焚的歇斯底里。
砰!哗啦——!
楼下宴会厅的方向,清晰地传来玻璃器皿猛烈碎裂的刺耳声响,紧接着是人群惊恐的尖叫和桌椅被撞翻的混乱噪音。空气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撕开了一道口子,甜腻的香槟气息混合着恐慌,如同瘟疫般弥漫上来。
我像一颗失控的子弹,冲下最后几级旋转楼梯的台阶。脚底被不知名的碎屑硌得生疼,但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眼前那片混乱的中心。
奢华的宴会厅此刻如同被飓风扫过。原本衣香鬓影、谈笑风生的宾客们惊恐地退向四周,在中央空出了一大块狼藉的区域。名贵的香槟塔早已倾覆,金色的酒液混合着玻璃碎片在地毯上肆意流淌。精致的点心台被掀翻,奶油和水果糊得到处都是。
而造成这一切混乱的源头,正站在那片狼藉的中心。
沈恪。
他早已不是三个月前那个意气风发、西装革履的商界精英。此刻的他,头发凌乱,双目赤红得如同滴血,眼窝深陷,脸颊瘦削得脱了形,身上那件皱巴巴、沾染了污渍的衬衫,套在他明显垮塌下去的身形上,显得空荡而落魄。曾经温润如玉的英俊脸庞,此刻扭曲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写满了极致的怨恨、疯狂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而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
一把刀!
不是餐刀,而是一把闪烁着森然寒光的、明显开了刃的锋利水果刀!刀尖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冷芒!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握着同归于尽的凶器,手臂神经质地颤抖着,刀尖在空中胡乱地挥舞、比划,每一次挥动都引起周围人群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更远的退避。
滚开!都他妈给我滚开!沈恪嘶吼着,声音沙哑破裂,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惊恐的人群中疯狂扫视,苏晚!苏晚你在哪!我知道你在这!你给我滚出来!!!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淬了毒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在混乱中猛地捕捉到了刚刚冲下楼梯、站在边缘的我!
苏晚!!!
那一声嘶吼,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种近乎狂喜的狰狞,瞬间撕裂了空气!他像是找到了唯一的目标,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了我,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
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他挥舞着手中的刀,刀尖直直地指向我,脚步踉跄却异常迅猛地朝我这边冲来!那不顾一切的架势,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毁灭一切的决心!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切!跟陆沉舟那个杂种一起!!我要你偿命!偿命——!!!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尖叫声,潮水般向两旁退开,让出一条通往我这个方向的、充满恐惧的通道。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从头顶浇下,冻僵了我的四肢百骸。沈恪那扭曲的面孔和闪着寒光的刀尖,在我眼中急速放大!
跑!
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我猛地转身,赤脚踩过冰冷的碎玻璃和粘腻的酒液,不顾一切地向身后旋转楼梯的方向逃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站住!贱人!别跑——!!!沈恪的咆哮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就在身后几步之遥!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几乎要贴上我的后背!
就在我即将踏上第一级楼梯,而沈恪的刀尖几乎要触及我后背衣料的瞬间——
一道迅如雷霆的黑色身影,如同坚固的壁垒,带着凛冽的破风声,猛地从楼梯侧方的阴影里斜插而出!
陆沉舟!
他不知何时已悄然潜至此处,如同蛰伏的猎豹。时机拿捏得精准无比!
他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凌厉得如同千锤百炼的格斗机器!一记沉重凶狠的侧踢,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精准无比地狠狠踹在沈恪持刀手腕的内侧!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错位的脆响,在混乱的尖叫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啊——!!!
沈恪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剧痛让他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那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当啷一声掉落在远处铺着厚地毯的地面上,失去了所有威胁。
巨大的冲击力让沈恪整个人失去平衡,如同一个破败的麻袋般,踉跄着狠狠摔向旁边一张翻倒的、沾满奶油和酒液的桌子!
砰——哗啦!
桌板碎裂的声音混合着沈恪痛苦的闷哼响起。他狼狈地摔在狼藉之中,奶油糊了满脸满身,断裂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剧痛让他蜷缩着身体,发出野兽般的嗬嗬痛吟,再也无法爬起。
陆沉舟一击得手,甚至没有多看地上痛苦翻滚的沈恪一眼。他高大的身影稳稳地落在我身前,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将我牢牢护在身后。他微微侧头,深邃冰冷的眼眸飞快地扫过我惨白的脸和赤裸的、沾着污渍的脚,确认我没有受伤,随即那目光便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剑,重新钉死在狼狈不堪的沈恪身上。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沈恪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在狼藉的地面上回荡。所有宾客都屏住了呼吸,惊魂未定地看着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看着那个如同神祇般降临、瞬间掌控了局面的男人,以及被他护在羽翼下的、脸色惨白的女人。
空气凝固得像一块沉重的铅。
陆沉舟缓缓抬起脚,锃亮的黑色手工皮鞋,踏过流淌在地毯上的金色香槟和奶油混合物,发出轻微而粘腻的声响。他一步一步,走向蜷缩在狼藉中、如同丧家之犬的沈恪。每一步,都像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最终,他在沈恪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像烂泥般匍匐在地的男人。水晶灯冰冷的光线勾勒出陆沉舟冷硬如雕塑的侧脸轮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沉寂了七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风暴。
他缓缓蹲下身,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冰冷。黑色西裤的裤线笔直,与地上的污秽形成刺目的对比。
陆沉舟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没有去碰沈恪扭曲的手腕,而是带着一种极致的轻蔑和掌控,用两根手指,如同拈起什么肮脏的垃圾,精准而冰冷地捏住了沈恪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对上自己深渊般的目光。
沈恪脸上糊满了奶油和污渍,断裂手腕的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眼神因为痛苦和极致的恐惧而涣散。但在陆沉舟那冰冷噬人的目光逼视下,他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见到了最恐怖的梦魇。
沈恪,陆沉舟的声音低沉平缓,没有任何起伏,却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宴会厅,游戏结束了。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捏得沈恪下颌骨咯咯作响,剧痛让沈恪再次发出压抑的呜咽。
陆沉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沈恪惊恐万状的眼底深处,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个萦绕在所有人心中、如同诅咒般的名字:
现在,告诉我。
七年前,江临……
他是怎么死的
陆沉舟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但那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万年寒冰的钢针,精准地刺穿了宴会厅死寂的空气,也狠狠扎进了沈恪濒临崩溃的神经。
空气凝固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沉重得令人窒息。所有残存的、压低的惊喘和窃窃私语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只剩下水晶吊灯冰冷的光线,无声地流淌在狼藉的地毯、破碎的杯盏、以及那两个对峙的、如同被命运钉在祭坛上的男人身上。
陆沉舟的手指依旧冰冷而强硬地捏着沈恪的下巴,力道没有丝毫放松。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沉寂了七年、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是深入骨髓的恨,是蚀心跗骨的痛,更是对真相近乎疯狂的、不容任何闪躲的索求。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将沈恪牢牢钉在原地,无处可逃。
沈恪脸上的奶油和污渍混着冷汗,糊成一团狼狈的油彩。断裂手腕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他被迫仰着头,涣散惊恐的瞳孔在陆沉舟那噬人目光的逼视下,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鱼,剧烈地收缩、震颤。
不……不……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神疯狂地闪烁着,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他想摇头,想否认,想逃离这双眼睛的审判,但下巴被死死钳制,动弹不得。我……我不知道……意外……是意外……
意外
陆沉舟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眼底的寒芒却骤然锐利如刀锋,那本日记最后一页的血迹,也是意外那句‘沈恪说只要我消失,他就会给你幸福’,也是意外!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哑咆哮,狠狠砸在沈恪的脸上,也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沈恪!看着我!告诉我!你是怎么逼他的!你是怎么让他‘消失’的!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说——!!!
最后那个说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震得整个空间都仿佛在颤抖!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彻底攫住了沈恪的心脏。陆沉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足以将他生吞活剥的杀意,击溃了他最后一丝试图抵赖的侥幸。他太清楚陆沉舟的手段了!恪行资本的覆灭就是血淋淋的证明!这个男人,为了他弟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啊——!!!
沈恪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不是因为手腕的剧痛,而是源于灵魂深处被彻底撕开的恐惧!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在陆沉舟的钳制下疯狂地扭动挣扎起来,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嘶喊:别杀我!陆沉舟!别杀我!我说!我说!!
陆沉舟的手指纹丝不动,如同冰冷的铁钳。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沈恪,那目光仿佛要将他每一寸灵魂都剖开,榨取出最肮脏的真相。
是……是落雁矶……
沈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那天……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我……我约他去的……落雁矶……
落雁矶!
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那是深城郊外一处废弃的临海悬崖!地势险峻,风大浪急,下面就是乱石嶙峋的海岸!七年前江临失踪后,警方确实在落雁矶附近发现了他的背包和一些散落的物品,最终以失足坠崖结案!沈恪……他竟然亲口承认了地点!
陆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沈恪下巴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发出可怕的咯咯声!沈恪痛得再次惨叫出声。
然后呢!
陆沉舟的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带着毁灭一切的冰冷,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我……
沈恪的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眼白上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我没想……我没想推他!是他自己……他自己不小心……滑下去了!
推!
陆沉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眼中的风暴瞬间化为实质的冰刃!他猛地将沈恪的头往地上一掼!
砰!
沈恪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沾满污秽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瞬间鲜血直流,混着奶油和酒液,更加狼狈不堪。他像条濒死的狗一样呜咽着。
你推了他!
陆沉舟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滔天的怒焰,是你把他推下去的!
不是我!不是我推的!!
沈恪在极致的恐惧和剧痛下彻底崩溃了,他顾不上额头的伤,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血污和鼻涕眼泪,眼神涣散而疯狂,用一种几乎要撕裂声带的尖利嗓音嘶吼出来,那声音充满了绝望的辩解和指向他人的怨毒:
是顾瑶——!!!
是顾瑶推的——!!!
是她——!!!
顾瑶!
这个名字如同另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在我和陆沉舟的头顶同时炸开!
我站在陆沉舟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冷粘腻的地毯上,身体早已僵硬得如同冰雕。沈恪指认江临死亡地点带来的冲击还未平息,这第二个名字的出现,像一把更冰冷、更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
顾瑶
怎么会是顾瑶!
她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是江临同系的师妹!是那个在江临失踪后,和我抱头痛哭、一起寻找、一起度过了最黑暗时光的闺蜜!她……她怎么会!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至亲之人彻底背叛的冰冷寒意,瞬间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沈恪那歇斯底里的、带着无尽怨毒的嘶吼在疯狂回荡:是她!是顾瑶推的!是她——!!!
宴会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不住的、充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倒吸冷气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指向第三者的惊天反转惊呆了!
陆沉舟捏着沈恪下巴的手指,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也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眼底翻涌的赤红风暴仿佛凝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审视所取代。他猛地将沈恪的头再次提起,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死死剜进沈恪因恐惧和疯狂而扭曲的眼睛深处,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九幽:
顾瑶说清楚!
沈恪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语速极快,混乱却又带着一种急于撇清自己的疯狂:
是她!都是她计划的!她……她一直暗恋江临!她恨江临眼里只有你苏晚!她更恨你苏晚抢走了江临所有的目光!
沈恪的目光越过陆沉舟的肩膀,怨毒地钉在我惨白的脸上,那眼神充满了报复的快意,那天……是我约了江临去落雁矶谈……谈让他离开你的事……我告诉他,只有他消失,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就像他在日记里写的那样!他根本不信!他骂我卑鄙!我们吵了起来……
沈恪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恐怖夜晚,眼神充满了惊恐:顾瑶……顾瑶她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她听到了我们所有的争吵!她……她像疯了一样!她对着江临喊,说他不配得到你的爱,说他死了你才会彻底属于她顾瑶想要的人……她……她趁江临背对着悬崖和我争执的时候……猛地从后面冲出来……用力推了他一把!
沈恪的声音充满了后怕和一种置身事外的怨毒:我……我根本没反应过来!江临……他……他就那么掉下去了!掉进了海里!那么高的悬崖……那么大的浪……我……我吓傻了!是顾瑶!她抓住我,威胁我!她说如果我敢说出去一个字,她就告诉所有人是我推的!她说她手里有我们争吵的录音!是她!是她把江临的背包和东西扔在崖边伪装现场的!是她威胁我……让我配合她……让江临彻底‘失踪’!都是她——!!!
轰——!!!
沈恪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落雁矶……争吵……顾瑶的突然出现……那致命的一推……
曾经那个在我身边温柔体贴、陪我度过无数悲伤日夜的闺蜜顾瑶……她甜美的笑容,她关切的眼神,她和我一起为江临流下的眼泪……此刻都变成了最狰狞、最恐怖的鬼脸!
原来所有的安慰都是谎言!所有的陪伴都是监视!所有的眼泪都是鳄鱼的表演!她一直在演戏!她才是藏在最深处、最恶毒的毒蛇!她不仅杀了江临,还利用沈恪的贪婪和懦弱,操控着整个骗局!而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差点嫁给了间接害死江临的帮凶!
喉咙里涌上浓烈的腥甜,眼前的一切——狼藉的地毯、破碎的杯盏、沈恪扭曲的脸、陆沉舟冰冷的背影——都在疯狂地旋转、扭曲、变成大片大片模糊而狰狞的色块。胃里翻江倒海,一股灭顶的冰冷和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将我吞没!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压抑,猛地从我口中喷涌而出!猩红的液体溅落在身前冰冷的地毯上,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我像一截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渊。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秒,耳畔似乎传来陆沉舟一声压抑的、带着某种复杂情绪的厉喝,以及周围人群更加惊恐的尖叫……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黑暗。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
意识如同沉在万米海底的碎片,被刺骨的寒流裹挟着,在虚无中漂浮、沉沦。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如同湿透的棉被,死死地压覆在每一寸感知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丝微弱的光感,带着针扎般的刺痛,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黑暗帷幕,撬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晃动的白色光影。消毒水那特有的、刺鼻而冰冷的气味,强势地钻入鼻腔,带着医院独有的、宣告着伤痛与脆弱的印记。
我躺在……病床上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细微的吞咽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视线缓慢地聚焦,头顶是惨白的天花板,单调的吸顶灯发出嗡嗡的、令人烦躁的低鸣。
记忆如同被撕碎的潮水,带着血腥的咸腥和冰冷的绝望,猛地回灌进干涸的意识之海——
混乱的宴会厅……沈恪扭曲的嘶吼……闪着寒光的刀尖……陆沉舟如同神祇降临的雷霆一击……沈恪在污秽中翻滚惨叫……然后……是那个如同淬毒诅咒般被嘶吼出来的名字……顾瑶……落雁矶……那致命的一推……
噗——
喉咙深处似乎还残留着那口鲜血喷涌而出的滚烫和腥甜。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抽搐。
顾瑶……真的是她那个曾经和我分享所有少女心事、在我失去江临后抱着我一起痛哭、陪我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顾瑶那个笑容甜美、眼神关切的……闺蜜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至亲之人从背后捅刀的、深入骨髓的冰冷背叛感,瞬间攫住了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道颀长而冷硬的身影,如同融入这片惨白背景的浓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是陆沉舟。
他换下了昨晚宴会上的那身黑色西装,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肩线愈发宽阔挺拔,也柔和了几分他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凌厉气场。但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如同蕴藏着风暴的寒潭。他的脚步很轻,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径直走到了我的床边。
他停在那里,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我。那目光不再是昨晚在露台上那种燃烧着七年仇恨的噬人疯狂,也没有了在宴会厅掌控全局时的冰冷威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像是审视,像是探究,又似乎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疲惫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冽的雪松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地流淌。
醒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我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眨了一下眼,算是回应。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渴得厉害。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适。没有按铃叫护士,而是转身走到病房角落的饮水机旁。他拿起一个干净的纸杯,接了半杯温水。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掌控感。
他走回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有直接将水杯递给我,而是俯下身,一手稳稳地托住我的后颈,力道恰到好处地将我微微扶起。另一只手则端着水杯,杯沿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干裂的唇边。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掌控意味的靠近和触碰,让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递到颈后敏感的皮肤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我下意识地想抗拒,想偏开头,但身体的虚弱和喉咙里那火烧火燎的干渴,让我所有的反抗都显得苍白无力。
温热的液体浸润了干裂的唇瓣,小心翼翼地滑入口腔。清水的滋润如同甘霖,瞬间缓解了喉咙的灼痛。我几乎是本能地、小口地吞咽着。他喂水的动作很稳,很有耐心,杯沿始终保持着合适的角度,既不会呛到我,又能让我顺利喝到水。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说话。深邃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专注地看着我喝水。那眼神太过复杂,我无力去分辨其中蕴含的深意。是终于将仇人绳之以法的释然是对我这个工具最后的一点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半杯水很快见底。喉咙的干渴缓解了大半,但身体深处那种被掏空的疲惫和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却丝毫未减。
陆沉舟将空了的纸杯放在床头柜上,托着我后颈的手却没有立刻松开。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距离很近,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下来。
感觉怎么样他问,声音依旧低沉。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身体的痛苦可以缓解,但心里的黑洞……拿什么填补我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顾瑶……抓到了吗
这是我此刻唯一关心的问题。那个披着闺蜜外衣的魔鬼!那个亲手将江临推下悬崖的凶手!
陆沉舟的目光沉静地看着我,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他缓缓松开了托着我后颈的手,让我重新靠回枕头上。
抓到了。他直起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效率,像是在汇报一个项目的进度,在你昏迷的时候。沈恪的口供和她手机里七年前与沈恪的威胁信息、以及部分被删除后又恢复的通话定位记录,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她试图逃走,在机场被拦截。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对推江临下悬崖的罪行,供认不讳。
供认不讳……
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钢钉,狠狠钉进了我的心脏。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也彻底破灭。是真的。那个在阳光下和我一起笑得没心没肺、在深夜里陪我一起哭泣的女孩,那个我以为可以交付后背的挚友……她亲口承认了。她亲手杀死了江临,也亲手杀死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情谊,连同我对人性最后一点温暖的信任。
一股冰冷的、绝望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胃部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我猛地侧过头,对着床边干呕起来。但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吐出几口苦涩的胆汁。
陆沉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我狼狈地干呕。他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默而冷硬。
病房里只剩下我压抑的、痛苦的干呕声。
过了好一会儿,这阵剧烈的生理反应才稍稍平息。我瘫软在枕头上,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湿了鬓角。眼前阵阵发黑。
他……
我艰难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那个缠绕了七年的名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江临……找到了吗
这是我唯一……仅存的……卑微的念想。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那个在日记本里一笔一划写满我名字的阳光少年,那个被最信任的朋友和最亲密的爱人联手推向深渊的江临……他最后的归宿在哪里那冰冷黑暗的海底吗
陆沉舟沉默了片刻。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窗外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条纹阴影。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还没有。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被强行压抑的滞涩,像在陈述一个极其艰难的事实,落雁矶下面……地形复杂,暗流汹涌,乱石成堆……七年的时间……太长了。
搜救队……还在找。
他补充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希望,只有一种沉重的、近乎无望的坚持。
还没有……
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抽空了我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连尸骨……都找不到吗江临……他就这样,消失得干干净净被冰冷的海水吞噬,被锋利的礁石磨灭……连一点存在的痕迹都不肯留给我
巨大的、灭顶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麻木的堤坝。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地从眼角滚落。没有声音,没有啜泣,只有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浸湿了鬓角,洇湿了枕套。身体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飘零的枯叶。
陆沉舟依旧沉默地站在床边,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他没有安慰,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崩溃流泪。那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暗流。是感同身受的痛楚是终于揭开真相却依旧无法释怀的沉重还是……对我此刻脆弱姿态的审视
时间在无声的泪水和沉重的静默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的钝刀,凌迟着早已破碎不堪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当汹涌的泪水终于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空洞和眼底火辣辣的干涩时,陆沉舟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晚。
关于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与某种情绪对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第一次避开了我的视线,落在了我放在被子外、因为输液而有些青紫的手背上。
……我欠你一个道歉。
道歉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我麻木的心湖里,激起了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
我缓缓地、僵硬地转动眼珠,空洞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他冷硬的侧脸上。
道歉为了什么为了这三个月的利用为了在露台上那番将我的自尊和自以为是的复仇碾得粉碎的质问还是……为了他那迟到了七年的、对弟弟唯一所爱的……某种迟来的、复杂的……责任
陆沉舟的目光依旧落在我的手背上,没有看我。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病房里惨白的灯光,将他脸上每一寸冷硬的线条都勾勒得无比清晰,也映照出他眼底深处那一丝……近乎狼狈的、一闪而过的……痛楚
在露台上……
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滞涩,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挤出喉咙,我说的那些话……关于你,关于这七年……那些指控……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病房里的空气再次变得粘稠冰冷。窗外的天光似乎更亮了一些,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切割在他深灰色的羊绒衫上。
我……被仇恨蒙蔽了。
他终于吐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砸落,我查了七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沈恪,指向他对江临的嫉妒和处心积虑的陷害。我……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作为江临唯一爱过、甚至付出生命代价去保护的人……
他的目光终于从我的手背抬起,重新落回我的脸上。那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翻涌着复杂的暗流——有沉痛,有审视,更有一种……近乎自我厌弃的疲惫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你应该……知道些什么。或者至少……应该怀疑过。
他的声音艰涩,看到你抱着那本日记崩溃,看到你近乎自毁式的复仇……我以为那只是迟来的悔恨和愤怒。我利用了你对沈恪的恨,把你当成刺向他最锋利的刀。我……忽略了你的痛苦本身。
他再次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对抗某种根深蒂固的习惯。那总是掌控一切、不容置疑的陆沉舟,此刻竟显露出一丝罕见的、近乎笨拙的坦诚。
在露台上,我失控了。那些质问……
他的目光扫过我依旧惨白憔悴的脸,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那些话,是为了撕开沈恪的伪装,更是……源于我自己七年来积压的、无处发泄的痛苦和迁怒。我把对沈恪、对顾瑶的恨,连同对命运不公的怨,一并……倾泻在了你身上。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对不起,苏晚。我不该那样对你。你……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规律地敲打着沉默。
受害者我吗
是的,失去了江临,被沈恪欺骗,被顾瑶背叛……
可是,比起尸骨无存的江临,比起背负了七年血仇、在黑暗中独自摸索的陆沉舟……我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回应他的道歉说什么没关系我原谅你不,那些露台上的话,字字如刀,早已刻进了我的骨头里。说恨他可恨意在此刻巨大的空洞面前,竟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我只是极其缓慢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陆沉舟那复杂难辨的目光,连同他这份迟来的、沉重的歉意,一起隔绝在沉重的眼睑之外。
身体和灵魂都太累了。累得连思考都成了负担。
陆沉舟没有再说话。他依旧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投下的阴影笼罩着病床。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我无力去解读的、长久的注视。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陆沉舟的视线终于从我脸上移开,转向门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进来的是阿哲,陆沉舟那个如同影子般存在的得力助手。他神色肃穆,步履沉稳,走到陆沉舟身侧,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陆总,落雁矶那边……搜救队有消息了。
我的心猛地一抽!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陆沉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应阿哲,而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我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复杂情绪,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海面那诡异的、压抑的宁静。
他看着我,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一股冰冷的、灭顶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呼吸!
阿哲得到了确认,深吸一口气,用更加沉重、更加清晰的语调,一字一句地汇报:
在……在落雁矶下方,靠近‘虎跳岩’区域的深水区……水下机器人探测到……探测到一具被卡在礁石缝隙中的……人类遗骸。
遗骸……
这两个字,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在死寂的病房里轰然敲响!
经过初步……形态比对,以及……遗骸附近发现的……一枚……
阿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最不具冲击力的措辞,……一枚铂金指环……内侧刻有‘J&W’字样……
J&W!
江临和……苏晚!
那枚……那枚深蓝色丝绒盒里,从未送出过的求婚戒指!
轰——!!!
最后一丝侥幸,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残忍地碾碎!
眼前的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大片大片旋转的、令人窒息的惨白和尖锐的耳鸣!喉咙里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再次汹涌而上!
噗——!
又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溅在洁白的被单上,如同怒放的、绝望的曼珠沙华。
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识,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粉碎。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眼前便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意识沉沦前,似乎听到陆沉舟一声压抑的、带着某种失控的厉喝:苏晚——!
还有阿哲急促的呼喊:医生!快叫医生——!
以及,遥远得如同隔世的,窗外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凄厉的鸣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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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
深城西郊,南山墓园。
初冬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过山坡上整齐肃穆的墓碑,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天地间低沉的悲泣。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细密的、冰冷的雨丝无声飘落,浸湿了黑色的伞面,也浸湿了脚下深褐色的泥土。
一片新翻开的墓穴前,围站着沉默的人群。黑色的伞连成一片压抑的海洋。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湿润草木的气息,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死寂。
我穿着一身纯黑的羊绒大衣,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手里紧紧攥着一枝沾着雨水的白色百合。冰冷的雨水顺着伞沿滴落,砸在我的手背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我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紧抿着,几乎要咬出血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那具覆盖着素白绸缎、静静躺在墓穴边的棺椁。
棺椁不大。里面躺着的,是搜救队从冰冷黑暗的海底、从锋利的礁石缝隙中,历经艰难才打捞起来的……江临的遗骸。经过法医最精心的处理,也只能勉强拼凑出一个人形,最终敛入这方小小的棺木。那枚刻着J&W的铂金指环,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遗骸的指骨上,被素白的绸缎温柔覆盖。
七年。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的等待、寻找、痛苦和绝望……
最终等来的,只是一具被海水和礁石侵蚀得面目全非的遗骸,和一个冰冷狭小的归宿。
哀乐低沉地响起,如同呜咽的风,盘旋在空旷的山坡上。主持葬礼的人低声念着悼词,声音在寒风细雨中显得模糊不清。
我的视线一片模糊。不是因为雨水,而是因为眼底汹涌的、滚烫的液体,被强行压抑着,不肯落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用尖锐的痛楚来对抗心脏被生生剜去的巨大空洞。
江临……
那个在图书馆阳光下对我微笑的少年……
那个在日记本里一笔一划写满思念和爱意的江临……
那个被最信任的朋友和最亲密的闺蜜联手推向深渊的江临……
他回来了。
以最残酷的方式,回到了这片冰冷的土地。
人群开始依次上前,将手中的白菊轻轻放在棺椁上。洁白的菊花很快铺满了素白的绸缎,像一场迟来的、无声的雪。
轮到我了。
我的脚步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一步一步,挪到棺椁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无声滑落的泪水。
我低下头,看着那覆盖着白绸的棺木。那下面,是我青春岁月里所有的光亮和温暖,是我七年来刻骨思念的源头,也是所有罪恶与背叛的最终祭品。
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我颤抖着,将手中那枝带着雨露的白色百合,轻轻、轻轻地放在了那些白菊之上。花瓣触碰冰冷的绸缎,微微颤抖。
再见了……江临。
我无声地呢喃。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砸落在白色的花瓣上,又迅速滚落,渗入冰冷的泥土。
就在我准备转身,将位置让给下一个人的瞬间——
一道高大而冷硬的身影,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沉重的压迫感,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我的身侧,站定在棺椁之前。
是陆沉舟。
他同样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外面罩着同色的长款大衣,身形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沉重。雨水打湿了他额前几缕黑发,贴在冷硬的额角。他手里没有拿花,只是沉默地站着,深邃的眼眸低垂,目光如同凝固的寒冰,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那覆盖着白绸的棺木。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无声的哀恸而变得更加凝滞。人群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敬畏、同情和复杂的探究。
他站了很久。久到哀乐似乎都停止了呜咽,只剩下寒风卷着雨丝的声响。久到我几乎以为他会就这样站成一座沉默的墓碑。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和……迟来的愧疚。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抚过那覆盖着棺木的素白绸缎。仿佛隔着冰冷的棺木和漫长的七年时光,在触摸着弟弟早已冰冷的面容。
然后,他直起身。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微微侧过头,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悲恸与疲惫的眼眸,落在了我的脸上。
隔着冰冷的雨幕,隔着棺木,隔着七年的血泪与仇恨。
他的目光很沉,很重。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审视、愤怒或冰冷的歉意。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这片墓地般荒芜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联结
他就这样看着我,眼神深邃得仿佛要将我吸入那片痛苦的漩涡。雨丝挂在他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欲坠未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哀乐早已停歇,只有风声呜咽,雨声淅沥。
在一片死寂的肃穆中,在江临冰冷的棺椁之前,陆沉舟看着我,用那低沉沙哑、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对不起。
苏晚。
为……所有的一切。
陆沉舟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寒风裹挟的砂砾,磨过这冰冷潮湿的空气,清晰地砸落在我的耳膜上,也砸在江临那覆盖着白绸的棺木之上。
为所有的一切。
这五个字,太重了。重得如同覆盖在棺木上的泥土,重得足以压垮任何试图承载它的灵魂。它包含了什么是他迟来的道歉是他对利用我的愧疚是他作为兄长未能保护弟弟的沉痛还是……这七年所有血泪交织、最终指向这个冰冷墓穴的……宿命
雨水顺着冰冷的伞沿滴落,砸在我的手背上,又迅速被风带走寒意。我攥着空了的掌心,指尖残留着百合花瓣冰冷的触感。没有抬头,没有回应陆沉舟那沉甸甸的目光。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那具小小的、承载了所有青春幻灭和生命重量的棺木,正被穿着黑色雨衣的工作人员,用粗粝的绳索,缓缓地、平稳地放入新掘开的墓穴。
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腥冷,更加浓烈地扑面而来。
绳索摩擦着湿润的泥土,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棺木一点点下沉,消失在视野里,最终被脚下深褐色的泥土彻底吞没。那抹素白的绸缎,那覆盖其上的洁白百合和菊花,连同那枚刻着J&W的戒指,一起被黑暗和冰冷覆盖。
填土开始了。
沉重的铁锹铲起冰冷的湿土,一锹,又一锹,带着沉闷的、如同敲击在心脏上的声响,覆盖在那方小小的、新漆的棺木上。泥土砸落在木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然后迅速被更多的泥土掩埋。那象征着生命终结的、单调而残酷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坡上回荡,盖过了风声,盖过了雨声,也盖过了人群压抑的啜泣。
每一锹土落下,都像是一块巨石砸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也被这冰冷的泥土一点点掩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更深、更疼的印记,却丝毫无法缓解心脏被彻底掏空后留下的、巨大而冰冷的黑洞。
江临……真的走了。
这一次,是彻彻底底。被泥土覆盖,归于永恒的寂静。连他存在过的最后一点证明,那具饱受摧残的遗骸,也被大地收回。
哀乐再次低低地响起,如同呜咽的挽歌,缠绕着细密的雨丝,盘旋在铅灰色的天空下。
葬礼的流程终于走到了尽头。穿着黑色丧服、神情悲戚的人们开始低声交谈,撑着伞,三三两两地转身,沿着湿漉漉的石阶向墓园出口走去。脚步声混杂着雨点击打伞面的声音,窸窸窣窣,如同退潮。
黑色的伞海在移动,在消散。
我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在雨中的黑色石雕。脚下,是刚刚覆盖了新土的、属于江临的、小小的、隆起的坟茔。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新翻的泥土,带走表面的浮尘,留下更深沉的褐色。
有人经过我身边,投来或同情、或探究、或复杂难言的目光。甚至有人低声劝慰:苏小姐,节哀……保重身体……
声音被风吹散,模糊不清。
我置若罔闻。视线固执地钉在那片新土上,仿佛要将它看穿,看到下面那方冰冷的棺木,看到那个永远停留在二十二岁、笑容干净得如同阳光的少年。
人群渐渐散去。墓园山坡上,只剩下寥寥几个负责收尾的工作人员,以及……
我微微侧过僵硬的脖颈。
不远处,陆沉舟依旧撑着那把纯黑的伞,静静地伫立在细密的雨幕中。他没有离开。高大的身影在铅灰色的天幕和湿漉漉的墓碑背景里,显得格外孤独而沉重。他没有看我,只是低垂着眼帘,目光如同凝固了一般,长久地、沉默地注视着那座新坟。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滴进他黑色大衣的领口,消失不见。
他的沉默,像一座山,压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当最后一个工作人员也收拾好工具,默默离开,空旷的山坡上,只剩下我和陆沉舟,隔着冰冷的雨丝和一座新坟,如同两座沉默对峙的孤岛。
风更冷了。裹挟着细密的雨丝,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钉在新坟上的视线。身体因为长久的僵立而有些麻木。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小小的土堆,那下面埋葬的,是我整个青春的光亮,也是所有悲剧的终结。
然后,我转过身。
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疲惫的决绝。
我没有走向陆沉舟的方向。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我撑着伞,迈开脚步。冰冷的雨水浸湿了我的鞋尖,踩在湿滑的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路,背离那座新坟,背离那个沉默伫立的男人,背离这七年来所有的爱恨纠葛、血泪与绝望。
脚步由僵硬,逐渐变得平稳。只是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耗尽全身力气,踩在虚空之上。
陆沉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离开。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穿越冰冷的雨幕,落在我渐行渐远的、单薄而挺直的黑色背影上。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穿透雨帘,钉在我的背上。
然而,他依旧没有说话。没有挽留,没有呼唤。只是站在那里,撑着伞,如同一座沉默的黑色丰碑,守着他弟弟最后的归宿,也目送着这场漫长悲剧的另一个主角,独自走向风雨飘摇的未知前路。
雨,下得更密了。天地间一片灰蒙,唯有山脚下墓园出口处,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晕,像是迷途的灯塔。
我一步一步,走下湿滑的石阶。冰冷的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身后,那座新坟,那个沉默的男人,连同那七年锥心刺骨的痛苦和这一个月惊心动魄的毁灭,都被越来越浓密的雨幕和越来越远的距离,一点点模糊、稀释。
走到墓园门口。冰冷的铁艺大门在雨中沉默矗立。
我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
只是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紧握着伞柄的手。
黑色的雨伞失去了支撑,顺着我松开的手指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在积着浅浅雨水的路面上。细密的、冰冷的雨丝瞬间失去了阻挡,争先恐后地扑打在我的头发上、脸上、身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席卷全身,刺骨的寒意激得我微微一颤。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模糊了视线。
然而,这冰冷的洗礼,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像是被这雨水冲刷掉了最后一层沉重的、名为过去的泥垢。那些虚假的幸福,那些刻骨的背叛,那些燃烧的仇恨,那些无望的等待……连同那个在日记本里对我微笑的少年,都随着这冰冷的雨水,流淌进脚下这片浸透了悲伤的土地。
我抬起手,用冰冷的手背,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或者还有别的什么。
然后,挺直了早已疲惫不堪的脊背。
目光越过雨幕,投向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那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混沌的灰。
但我迈开了脚步。
赤着脚一般,踩在冰冷的雨水中,踩在湿漉漉的、通向未知的柏油路面上。
一步。
一步。
没有伞。
只有冰冷的雨,和前方……无边无际的、潮湿的、空旷的……世界。
身后,南山墓园沉重的铁门,在风雨中,发出悠长而空洞的……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