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小桃》 > 第一章

我叫小桃,今年十七岁,家住和西村。
父亲是个木匠,手艺不错,却偏偏好赌成性。
母亲在我十岁那年就病逝了,留下我和父亲相依为命。
我原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
父亲红着眼睛从镇上回来,身后跟着几个穿绸缎的陌生男人。
小桃,收拾收拾,跟这几位爷走。父亲的声音干涩,眼睛不敢看我。
爹去哪儿
我手里还拿着刚摘的野菜,泥巴沾在指缝里。
为首的男人上下打量我,像在集市上挑拣牲口:
就是她了看着瘦弱了些,不过屁股不小,应该能生养。
我这才明白过来,父亲把我卖了。
后来我才知道,买我的人是叶家二爷叶士元,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家里妻妾成群,却一直生不出儿子。
算命的说我八字与他相合,必能诞下男丁。
父亲欠了赌债,五十两银子把我卖了。
我被带到叶府那天,叶士元正在醉仙坊寻欢作乐。
下人通报新姨娘到了,他醉醺醺地随手一指:就...就安排在西边那个小院吧。
于是我就这样被塞进了叶府最偏僻的角落—听雨轩。
一个月过去了,我连叶士元的影子都没见过。
听丫鬟小翠说,二爷整日流连妓院,偶尔回府也是去大夫人或几位得宠的姨娘那里。
我反倒松了口气,每日在听雨轩后的小莲池边打发时间,摘莲蓬、挖藕根,倒找回几分在和西村时的自在。
这天午后,我正挽着裤腿站在莲池里摘莲子。
池水刚没过膝盖,淤泥从脚趾缝里挤出来,凉丝丝的怪舒服。
小翠,把篮子递给我!
我朝岸上喊,手里已经抓了一把饱满的莲蓬。
小翠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却不是递篮子,而是拼命朝我使眼色:
姨娘!快上来!二爷来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转头看见一个身着墨蓝长袍的男人站在廊下,正皱眉看着我。
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是谁
男人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不悦。
小翠跪在地上:
回二爷的话,是...是上个月新进府的桃姨娘。
我这才意识到,站在那里的就是买我的叶士元。
慌乱中我想上岸,却一脚踩滑,整个人扑进水里。
等我挣扎着爬起来时,浑身上下都是淤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活像只落汤鸡。
成何体统!
叶士元厉声喝道,
一个姨娘,像个村妇似的在泥里打滚
我跪在池边,泥水顺着下巴滴落:
二爷恕罪...
去洗干净,换身像样的衣服再来见我。
他嫌恶地摆摆手,
小翠扶我回房,手忙脚乱地帮我梳洗。
热水浇在身上,我才开始后怕,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
姨娘别怕,
小翠一边帮我梳头一边小声说,
二爷今日是在二姨娘那里生了气,脸色一直不好看。
二姨娘
是林姨娘,最得宠的一个。听说今早因为二爷又要纳新人,跟二爷闹了一场,把二爷气走了。
小翠给我换上淡粉色的衣裙,腰间系了条银丝带,又在我发间插了支珍珠簪子。
姨娘真好看。
小翠赞叹道,二爷一定会喜欢的。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确实比平时齐整许多,但眼中的惶恐却掩饰不住。
深吸一口气,我走向正屋。
叶士元正坐在桌前喝茶,见我进来,放下茶盏上下打量。
我低着头行礼:给二爷请安。
过来。
我慢慢走近,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突然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我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叶士元约莫三十出头,面容俊朗,眼角却已有细纹,嘴唇薄而锋利,一看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长得倒还清秀。
他拇指摩挲着我的下巴,叫什么名字
回二爷的话,妾身名叫小桃。
小桃...
他玩味地重复,多大了
十七。
家里做什么的
父亲是木匠。
他忽然笑了:怪不得一身泥巴味,原来是个乡下丫头。
这话听着像嘲讽,但他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味,
识字吗
我摇头。
他笑意更深:正好,以后我教你认字。
他的手从我的下巴滑到脖颈,我浑身僵硬,却不敢躲开。
他的掌心很热,让我想起夏天晒过的石板。
怕我
他凑近,呼吸喷在耳边。
我咬着嘴唇摇头,心跳如雷。
他突然将我拉进怀抱里,,我猝不及防差点跌倒,
二爷!我惊呼一声,手抵在他身前。
喊得不错,
他低笑,再喊一声。
二爷...别这样...我声音发颤。
他却不理会我的抗拒,一只手扣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脸:
既然进了我叶家的门,就该知道自己的本分。
说着,唇已经压了下来。
那晚,听雨轩的红烛燃到天明。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小翠就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
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疼,每走一步都忍不住皱眉。
姨娘快些,今儿个要给主母和各位姨娘请安,迟了要挨罚的。
小翠手脚麻利地帮我梳妆,看到我颈间的红痕,脸一红,拿了脂粉小心遮盖。
铜镜里的我眼下泛着青黑,嘴唇却异常红润。
我想起昨晚叶士元说的那些话,脸上又烧了起来。
最后我累得昏睡过去,醒来时枕边已经空了。
二爷什么时候走的我小声问。
天没亮就走了。小翠给我插上一支银簪,
听说直接去了铺子里。
我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
小翠看出我的心思,安慰道:
今儿个请安,姨娘可要打起精神来。
主母住的荣禧堂在叶府正中,我们走了足足一刻钟才到。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妇都偷偷打量我,有几个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手心全是汗。
荣禧堂前站着几位打扮华贵的女子,想必就是叶士元的其他妾室。我站在最末位,大气不敢出。
这就是二爷新纳的那个
一个穿绛紫衣裙的女子斜眼看我,
听说昨儿个二爷在她那儿过的夜
旁边穿鹅黄的女子轻笑:
林姐姐还不知道吧就是昨儿个二爷从你那儿出来,直接去了听雨轩呢。
紫衣女子——想必就是那位得宠的林姨娘,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走近我,一股浓郁的茉莉香扑面而来。
抬起头来我瞧瞧。
我怯生生地抬头,正对上她刀子般的目光。
她约莫二十五六岁,皮肤白皙,眉眼精致,只是嘴角下垂,显得十分刻薄。
哼,乡下来的,上不了台面。
她冷笑一声,二爷不过是一时新鲜,过几天就腻了。
我眼眶发热,却不敢回嘴,只能死死攥着衣角。
这时堂内传来一阵咳嗽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按顺序入了座。
主母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容严肃,头上只简单插了支玉簪,却自有一股威严。
我跟着其他人一起行礼,膝盖发软。
这就是新来的桃姨娘
主母的声音不冷不热。
我连忙跪下:
妾身小桃,给主母请安。
起来吧。主母摆摆手,示意我上前去,把一个镯子套到我手上。
主母这太贵重了,妾身不能要
收下吧,既然进了叶家的门,要尽早为府里开枝散叶,
每日辰时请安,初一十五随我去祠堂上香,其余时候安分守己,早日为二爷开枝散叶。
是。我声音细如蚊呐。
听说昨儿个二爷在你那儿主母突然问。
我脸上一阵发烫,正不知如何回答
林姨娘突然插嘴,
主母您是不知道,这桃姨娘就是一乡下丫头,怎么配得上这蜚玉镯子…
够了。主母打断她,
你们都要争气,早日给府里诞下长子,不要整日生事端。
她扫视一圈,都散了吧。
众人行礼退出。
我走在最后,刚出荣禧堂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我。
桃姨娘留步。
回头一看,林姨娘带着她的丫鬟拦住了去路。
她笑得和善,眼里却闪着冷光:
妹妹初来乍到,姐姐带你去园子里逛逛可好
我想拒绝,却不敢开口,只能点头。
小翠紧张地跟在我身后,不断给我使眼色。
叶府的花园比整个和西村还大,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看得我眼花缭乱。
林姨娘一路介绍,语气却越来越尖刻。
这池子里的锦鲤是二爷特意为我买的,一条值十两银子呢。
她斜睨我,
听说妹妹昨日在泥塘里打滚哈哈哈哈还真是...别致。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
走到一处凉亭附近,她突然停下。
听说你爹是个木匠她故作惊讶,
难怪一股子木头渣子味。五十两银子就把女儿卖了,可真便宜。
我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翠忍不住开口:林姨娘,我们姨娘没有...
啪!
林姨娘的丫鬟突然上前给了小翠一巴掌,
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小翠脸上立刻浮现五指红印。
我脑子一热,冲上去推了那丫鬟一把:
不许打小翠!
反了你了!林姨娘厉喝一声,扬手就给了我一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我眼前发黑,踉跄着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林姨娘还不解气,指着我的鼻子骂:
下贱东西!真当爬了二爷的床就能飞上枝头了我告诉你...
怎么回事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
叶士元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眉头紧锁。
林姨娘立刻变脸,梨花带雨地扑过去:
二爷!这丫头目无尊卑,不仅顶撞妾身,还动手打妾身的丫鬟!
我捂着脸,不敢相信她竟能这样颠倒黑白。
小翠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二爷明鉴,是林姨娘的丫鬟先动手的,我们姨娘只是...
闭嘴!叶士元冷喝,
一个两个都没规矩了他看向我,眼神冷漠得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滚回你自己院里反省去。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还是昨夜那个在我耳边低语小桃儿真乖的男人吗
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滚落下来,我拉着小翠转身就走,背后传来林姨娘得意的轻笑和二爷温声安慰她的话语。
回到听雨轩,我看到小翠脸上的掌印,忍不住大哭,
对不起,小翠…连累你了
小翠跪在床边劝我:姨娘别哭了,仔细伤了身子...
我抽噎着问,可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小翠叹了口气,
在这大宅院里,不得宠就是错。林姨娘仗着二爷宠爱,连主母都要让她三分。今日这事...怕是还没完呢。
我抬起泪眼:她还会来找麻烦
不止她一个。小翠苦笑,
二爷有六房姨娘,除了主母和林姨娘,还有四位呢。今日她们都看见了二爷对您的态度,往后...
我浑身发冷,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里不是和西村,没有父亲,没有熟悉的乡邻,只有一群把我当敌人的女人和一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打在莲池上,激起无数涟漪。
我走到窗前,望着那片模糊的水光,想起昨日此时,我还赤脚站在池中摘莲蓬,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
雨越下越大,敲在瓦片上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脸上的肿已经消了些,小翠用冷毛巾给我敷了一下午,现在只剩隐隐的刺痛。
本想趁着这场雨好好歇一歇,却不想,叶士元就这么过来了。
他身着一袭墨色长袍,在雨雾中缓步走来,身姿挺拔如松。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角,却丝毫不减他的俊朗。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怎么,见着我就这么害怕
他走到我面前,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意,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低垂着眼眸,轻声道:二爷说笑了。
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
白日里的事,是事出有因。林姨娘她性子蛮横了些,但人不坏,以后别去招惹她,省得吃亏。
我乖巧地点头,嘴里应着是,可心里却早已凉了半截。
正神游着却突然被他一把抱起,他用含情的眼看向我,
脸还疼吗,我那有药膏,待会让人拿给你
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畔,
小桃,给我生个孩子吧。
我身子一僵,伸手环上他的脖颈,温顺地应道:好。
叶士元在我院里住了七日。
这七日像偷来的蜜糖,甜得让人心慌。
他教我执笔写字,狼毫在宣纸上勾出歪歪扭扭的桃字,墨汁晕开一片,倒像朵真正的桃花。
手腕要稳。他从身后环住我,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
我羞得笔都握不住,他低笑着:
小桃儿还是这般害羞..
我慌忙去捂他的嘴,却被他捉住手腕,在掌心落下一串细碎的吻。
窗外的蝉鸣忽然变得粘稠,混着墨香在空气里化开。
第四日清晨,他心血来潮要给我描眉。
螺子黛在他指尖转着圈,痒得我直往后缩。
别动。
画歪了可要罚你。
菱花镜里映出他认真的眉眼,我忽然想起和西村那些给新嫁娘开脸的喜娘。
若是当年嫁给村头阿牛哥,此刻也该有人这般为我画眉吧
想什么呢他轻扯我耳坠。
我摇头,把脸埋进他衣襟。
锦缎上熏着沉水香,却盖不住昨夜缠绵的痕迹。
第七日傍晚,三姨娘有孕的消息传遍了府里。
叶士元扔下给我买的胭脂就往外跑,朱砂盒子砸在地上,溅得裙摆猩红点点。
听说是三个月的胎了。
小翠收拾着满地狼藉,
三姨娘瞒得严实,今早突然晕倒才诊出来。
我盯着指尖的墨渍,忽然想起昨日他说要给孩子起名…
自那日起,听雨轩又恢复往日冷清。
送饭的婆子开始克扣伙食,晨起的洗脸水时常是凉的。
不过和我在和西村的生活相比,条件也是顶好的了。
之后的日子,叶士元几乎日日都去三姨娘院里。
府里上下都把三姨娘当宝贝似的供着,连一向刻薄的林姨娘都收敛了许多,时不时送些补品过去。
我继续着我的清净日子,打理小菜园,采莲子。偶尔绣些花样托小翠拿去换钱。
叶士元再没来过听雨轩,我想,他大概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
直到那天下午,我在后院给野菊浇水,忽听远处传来一阵琵琶声。
那音色清越婉转,如珠落玉盘,在寂静的午后格外动人。
我放下水壶,循声望去——声音来自西边的凉亭。
是谁在弹琵琶我问小翠。
小翠踮脚望了望:好像是四姨娘。她体弱多病,很少出院子的,没想到琵琶弹得这样好。
我正想细听,忽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朝凉亭走去——是叶士元。
他站在亭外听了一会儿,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琵琶声戛然而止,接着是四姨娘惊慌的行礼声和二爷低沉的询问。
当晚,叶士元宿在了四姨娘院里。这一住,就是半个月。
没几天噩耗传来——三姨娘小产了。
那天我正在厨房熬粥,小翠慌慌张张地跑来:姨娘!不好了!三姨娘见红了,府医说...说孩子没了!
二爷发了好大的火,让姨娘们去院里问话
我手一抖,滚烫的粥溅在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
赶到时,院子里已经乱作一团。
丫鬟们进进出出,端着一盆盆血水。
主母周氏沉着脸站在廊下,叶士元在院子里踱步,脸色阴沉得可怕。
怎么回事他一把抓住刚从屋里出来的府医,好好的怎么就小产了
府医擦了擦汗:回二爷的话,三姨娘是误食了活血之物,这才...
活血之物叶士元眼中寒光一闪,
查!给我彻查!
很快,所有姨娘都被叫到正堂问话。我跪在最后,大气不敢出。
三姨娘的贴身丫鬟哭哭啼啼地指认:昨儿个四姨娘的丫鬟送了糕点来,五姨娘也送了安胎的香囊...
五姨娘立刻喊冤:二爷明鉴!妾身的香囊里都是安神的中药,绝无半点不妥!府医可以查验!
府医接过香囊仔细检查,摇了摇头,没有发现问题。
四姨娘脸色苍白,弱不禁风地跪着:
二爷,妾身绝无害人之心...
糕点还有剩余吗府医问。
三姨娘的丫鬟立刻端来半块吃剩的糕点。
府医掰开闻了闻,又尝了一小口,脸色大变:这里面掺了红花!
四姨娘闻言,身子一晃,险些晕倒:
不可能!妾身没有...没有...
够了!
叶士元暴喝一声,眼神冰冷地扫过四姨娘,
来人,把四姨娘关到祠堂去,明日一早就送到乡下庄子。这院里的奴婢下人统统发卖了!
四姨娘瘫软在地,泪如雨下:二爷!妾身冤枉啊!妾身真的没有...
两个粗使婆子已经架起她往外拖。
四姨娘挣扎着,突然看向主母主母,救我啊,我真的是冤枉的。
堵上她的嘴!主母厉声打断,脸色铁青,拖走!
我看着四姨娘被拖走的背影,被堵着嘴拉出去的丫鬟和下人,不禁感到浑身发冷,抬头却恰巧被主母锐利的目光盯在原地。
都给我听好了,叶士元冷冷地说,
谁再敢在府里兴风作浪,谋害子嗣!这就是下场!
众人噤若寒蝉。我低着头,心跳如雷。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自己怀孕了,来不及高兴,突然腹中剧痛,血流不止...我尖叫着醒来,发现枕巾已经被泪水浸湿。
姨娘,您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小翠拿着帕子进来给我擦汗。我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小桃。
晨昏定省时,正堂显得空荡素净许多。
主母坐在上首,眼下挂着两片青黑,声音却依然平稳:
三姨娘需要静养,你们平日不要去打扰。二爷子嗣艰难,各位更要谨记本分,早日为府里开枝散叶。
她的目光扫过我们剩下的三人,二姨娘林氏、五姨娘和我。
林氏依旧打扮得艳丽夺目,只是眼神闪烁着不明的神色。
五姨娘也是一直低着头绞手帕。
再有半个月就是中秋了,主母继续道,
按惯例要设家宴,请戏班子来唱堂会。今年情况特殊,一切从简,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我机械地点头,心思却飘远了。
自从三姨娘出事,叶士元就再没回过府,整日泡在醉仙坊。
小翠说,那里新来了个花魁叫牡丹,弹得一手好琵琶,二爷这些日子为她一掷千金。
回到听雨轩,小翠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姨娘!门房说有您的信!
信封上是歪歪扭扭的字迹,我一眼认出是和西村私塾先生的笔迹。
拆开一看,我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父亲上山砍柴摔断了腿,现在卧床不起!
快,快去备车!我声音都变了调,我现在就要回家!
小翠被我吓着了,连忙跑去安排。
禀告主母以后,我胡乱塞了几件衣裳,又抓了些碎银子,手抖得几乎系不好包袱。
马车颠簸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和西村。
熟悉的村口老槐树映入眼帘时,我眼眶一热。才半年光景,却恍如隔世。
我家的小院比记忆中更破败了,篱笆歪斜,菜地荒芜。
推开门,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父亲躺在床上,右腿绑着木板,脸色蜡黄,见到我时浑浊的眼里突然有了光。
小桃我的小桃回来了他挣扎着要起身,却疼得直抽气。
我扑到床前,眼泪决堤般涌出:爹!您别动!
父亲的手粗糙得像树皮,颤抖着摸我的脸:
闺女...爹对不住你...把你卖了...你恨爹不
我摇头,泪水打湿了他的手:不恨,爹当时也是没办法...
那五十两银子我还了债,剩下的本想攒着赎你...父亲声音哽咽,
谁知手痒又赌了两把,差点...差点又...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我不是人!
我按住他的手:爹,别这样,养好身子要紧。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线,我回头,看见阿牛哥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条鱼。
小...小桃他瞪大眼睛,黝黑的脸上写满惊讶,真是你
我擦干眼泪站起身:阿牛哥。
阿牛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原本两家有意结亲,直到我被卖进叶府。
他局促地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往哪放:听说你回来了,我...我抓了条鱼给叔补身子...
他比半年前更壮实了,肩膀宽得几乎堵住整个门框,可看我的眼神还像小时候那样闪躲。
父亲睡着了,我和阿牛在院子里说话。
夕阳西下,给他的轮廓镀了层金边。
在那边...过得好吗他憋了半天才问出一句。
我低头看自己的绣花鞋—叶府的鞋,和西村的姑娘穿不起的料子:挺好的。
他...对你好吗
我扯出个笑容:二爷很忙,不常回府。转了话题,
多亏你照顾我爹,听说是你背他下山的
阿牛挠挠头,憨厚地笑了:
应该的。小桃你...你变好看了,像城里小姐。
我不知如何接话,借口要给父亲煎药结束了这尴尬的谈话。
接下来的几天,我忙着照顾父亲,请大夫换药,熬汤煮饭。
阿牛每天都来,不是带点野味就是帮忙劈柴挑水。
几天后,父亲的气色终于好转,能靠着床头自己吃饭了。
中秋节至,小翠传来书信,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收拾行李时,我在枕头下塞了十两银子,这是我这几个月攒下的月钱。
阿牛执意要送我到码头。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他扛着我的包袱走在前头,背影像座小山。
就送到这儿吧。到了码头,我接过包袱,船快开了。
阿牛站着不动:我...我再送送。
真的不用了。我勉强笑笑,
我爹就拜托你了。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小桃,要是...要是有一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你保重。
我转身上船,不敢回头看他。
船驶离岸边时,我才发现码头小摊有卖桂花糕的——小翠最爱吃。
想着这丫头这几个月跟着我不容易,我又让船夫靠岸,跑去买了两包。
再回到船上时,阿牛居然还站在原地,见我回来,二话不说又跟了上来。
阿牛哥,你这是...
你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我帮你送到府上。
我急了:不行!叶府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就到门口,我不进去。他固执地拎过糕点,
看你平安到了我就走。
我拗不过他,只得随他。
进了城,街道渐渐热闹起来,阿牛走在我身侧,不时用身体隔开拥挤的人群。
路过醉仙坊时,我下意识低头加快脚步——听说叶士元这些日子都宿在这里。
叶府高大的门楼出现在眼前时,我长舒一口气:就到这里吧,谢谢阿牛哥。
阿牛把糕点递给我,欲言又止,最后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他转身离去,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才走向侧门。
守门的小厮见了我,神色有些古怪:桃姨娘回来了
嗯,我心情不错,甚至哼起了小调,小翠呢
在...在听雨轩等您吧...
我没注意他话里的迟疑,拎着糕点蹦蹦跳跳地穿过回廊。
离家几日,竟有些想念那个小院了。推开听雨轩的门,
我欢快地喊:小翠!看我给你带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
小翠跪在院中,脸色惨白,身后还跪着两个我从没见过的下人。
而廊下的石桌旁,叶士元正慢条斯理地品茶,见我进来,唇角勾起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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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子,他声音轻柔得可怕,和情郎约会去了
我腿一软,糕点掉在地上,纸包散开,桂花糕滚了一地。
我没有!二爷!我跪倒在地,
声音发抖,我是回家看我爹去了,主母知道的!我爹病了,我去照顾他...
我都看到了。叶士元放下茶盏,一步步走来,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跟在你身边,手都快摸到你腰上了。
他掐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眼中寒光凛冽:
敢给我戴绿帽子
我没有!那是同乡的阿牛哥,他把我当妹妹...我疼得眼泪直流。
什么妹妹情妹妹吗他猛地掐住我的脖子,我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你是不是还想着跟他双宿双飞嗯
我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就在我以为要窒息时,他突然松开手,将我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
二爷!不要!我挣扎着,
记住你是谁的人。
他声音冰冷,
我叶府的女人得守我叶府的规矩!不听话就得受罚。
那一晚,我哭得嗓子都哑了。
叶士元像头暴怒的野兽,
最害怕的不是身体的痛,而是他附在耳边说的那句话:
一个乡下武夫的命我还是能做主的。
天蒙蒙亮时,他终于离去。
小翠红着眼睛进来,看见我浑身青紫,捂着嘴哭出声来。
姨娘...我去请大夫...
我拉住她的手,声音嘶哑:
别去...给我打盆水来就好...
温热的水洗去痕迹,却洗不掉屈辱。
我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想起阿牛哥那个没问完的问题——要是有一天...
要是有一天什么呢我苦笑着闭上眼。这深宅大院,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中秋家宴这天,我对着铜镜发了很久的呆。
镜中的女子眼下泛着青黑,嘴唇苍白干裂,哪还有半分当初和西村那个活泼的小桃的影子
小翠给我挑了件藕荷色的衫子,领子高高地立着,刚好能遮住脖子上的伤痕。
姨娘,该去了。小翠小声提醒,迟了主母要不高兴的。
我点点头,机械地站起身。
这些日子我总是头晕,胃口也不好,早上勉强喝了半碗粥就一直犯恶心。
小翠说我是吓着了,慢慢会好的。
宴席设在正院的虞花厅,我到时其他人已经落座。
主母周氏坐在上首,穿着暗红色绣金菊的衣裙,端庄威严;
二姨娘林氏一身桃红,正娇笑着给叶士元布菜;五姨娘安静地坐在最末位。
我低着头行礼,尽量不去看主座上的叶士元。
自从那夜后,我一见到他就双腿发软,喉咙发紧。
桃姨娘来了坐吧。周氏淡淡地说,指了指五姨娘旁边的位置。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面前的菜肴琳琅满目,却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特别是那盘清蒸鲈鱼,腥气直往鼻子里钻,我不得不拿帕子掩住口鼻。
桃姨娘怎么不动筷子
五姨娘悄声问,是不合口味吗
我摇摇头,刚想说话,一股酸水突然涌上喉头。我死死咬住嘴唇,额上冒出冷汗。
桃姨娘脸色很差啊。林氏突然提高声音,莫不是病了可别传染给二爷。
叶士元这才抬头瞥了我一眼,眉头皱起:怎么回事
回二爷,妾身只是...胃口不佳...我声音细如蚊蚋,不敢与他对视。
装模作样。林氏轻哼一声,
怕是故意引起二爷注意吧。
我胃里又是一阵绞痛,这次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够了!叶士元猛地拍桌,来人,叫府医来!
我吓得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攥住裙摆。
府医来得很快,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
叶士元不耐烦地挥手:给她看看。
府医让我伸出手腕,搭上三指。
他诊了许久,眉头渐渐舒展,最后竟露出笑容,起身向叶士元拱手:
恭喜二爷!桃姨娘这是喜脉,已近一月了!
一瞬间,厅内鸦雀无声。
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不敢相信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当真叶士元猛地站起来,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千真万确。姨娘脉象流利如珠,是典型的滑脉。府医笑道,
只是姨娘气血稍弱,需好生调养。
叶士元几步走到我面前,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却见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喜色。
他伸手似乎想碰我,又收了回去,转而高声吩咐:来人!去库房把那匹云锦拿来,再把我上月得的翡翠镯子取来!
恭喜二爷!周氏率先起身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林氏的脸色难看至极,手中的帕子几乎要绞烂了。
五姨娘怯生生地向我道喜,眼睛却一直偷瞄主母的脸色。
我还处在震惊中,直到叶士元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从今日起,桃姨娘的一应饮食由小厨房单独准备,任何人不得擅自送吃食和物件到她院里。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若被我发现有人动歪心思,别怪我家法伺候!
二爷放心。周氏温声道,
我会亲自派人照顾桃姨娘。毕竟关乎子嗣马虎不得。
叶士元满意地点头,又转向我,语气竟带了几分温柔:
你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下去。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看不懂眼前这个喜形于色的男人,
怕是欢喜傻了。周氏笑道,
来人,先送桃姨娘回院休息。府医,开几副安胎的方子。
我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回到听雨轩,恍如梦中。
不一会儿,叶士元承诺的赏赐就到了——流光溢彩的云锦,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还有各色补品药材,堆了满满一桌子。
小翠喜极而泣:
姨娘!您有喜了!以后在府里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我摸着平坦的腹部,却感到一阵恐惧。
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是护身符,还是更大的靶子
姨娘您不高兴吗小翠疑惑地问。
我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小翠,我月事上次是什么时候
小翠想了想:好像是...七月廿三今日都八月十五了...
我心头一震。那正是我被叶士元强要后的第三天。
这孩子,是在那样可怕的夜晚孕育的。一滴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我急忙擦去。
傍晚时分,周氏派来的两个婆子到了听雨轩,一个姓王,一个姓李,都是府里的老人。
她们手脚麻利地收拾出一间向阳的屋子,又在我床上多铺了两层软褥。
姨娘以后就在这屋歇息。王婆子说,
窗户每日开两个时辰通风,但不能着凉。
李婆子则开始检查我的衣物:
这些料子都太硬了,明日换软的来。鞋也得重做,要宽松些的。
我被她们摆弄来摆弄去,像个没有知觉的布偶。
直到夜深人静,所有人都退下后,我才敢让眼泪流下来。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
我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爱他。
窗外,中秋的月亮又圆又亮,冷冷地照在我的床前。
我轻轻抚摸着小腹,低声呢喃:孩子,娘该拿你怎么办...
周氏每隔三日便亲自来看我,带着和善的笑容询问饮食起居。
叶士元更是来得勤,有时甚至一日两次。
二爷,桃姨娘在午睡。
这日晌午,我正迷迷糊糊间,听见小翠压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别吵醒她。叶士元的声音比往常柔和许多,我看看就走。
我假装熟睡,感觉床帐被轻轻撩开。
一只温暖的手小心翼翼地覆上我的腹部,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腹中突然一动——孩子第一次胎动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
啊!我惊呼出声,瞬间清醒。
叶士元的手僵住了,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他动了
我点点头,还沉浸在初次感受到生命的震撼中。
叶士元的手掌仍贴在我肚子上,那里又轻轻鼓动了一下,像是回应。
真的动了!素来威严的叶二爷此刻像个发现新奇玩具的孩子,惊喜地看向我,
你感觉到了吗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却在与他四目相对时猛地想起那夜的暴行,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
别动,他皱眉,手却极轻地抚摸着我的肚子,让我摸摸我的儿子。
我僵着身子没敢再躲。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在隆起的腹部缓缓移动,似乎在追寻孩子的动静。
这一刻的叶士元陌生得让我恍惚,没有暴戾,没有冷漠,只是一个期待孩子的普通父亲。
姨娘,您要的酸梅...小翠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顿时红了脸,慌忙退出去。
叶士元收回手,神色恢复了平素的威严,但眼中的温度未减:
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
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别委屈了我儿子。
门关上后,我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手心全是汗。
腹中的孩子又动了一下,我低头轻抚,第一次感觉到了幸福。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肚子像吹了气似的鼓起来。
王嬷嬷说五个月就这么大,八成是个小子。
叶士元听了更加上心,甚至派了专人试吃我的膳食。
隆冬时节,听雨轩的地龙烧得比别处都旺,生怕我着凉。
可越是如此,我夜里越是睡不安稳,常常翻来覆去到天明。
姨娘,点些安神香吧。
小翠见我眼下乌青越来越重,心疼地建议,府医说孕妇也可以用。
我点点头。
安神香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草药味,确实让我连着两晚睡了安稳觉。
可第三天深夜,我突然在剧痛中惊醒,身下一片湿热。
小翠!小翠!我尖叫着掀开被子,床单上刺目的鲜红让我眼前发黑。
小翠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见血迹立刻白了脸:
来人啊!快叫府医!姨娘见红了!
听雨轩瞬间灯火通明。
府医来得很快,把脉后脸色越来越沉。
我疼得冷汗直流,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喊出声。
恍惚中,我看见叶士元大步走进来,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怎么样他声音沙哑。
府医摇摇头,低声道:二爷,孩子...保不住了。
叶士元一拳砸在墙上,指节渗出血丝:废物!都是废物!给我查!!
二爷别急,周氏不知何时也到了,温声劝道,
桃姨娘还年轻,养好身子再怀就是...
怎么不急!叶士元像头困兽般在屋里踱步,我叶士元活了三十五年,却没一个儿子!这是天要绝我叶家香火吗
剧烈的疼痛袭来,我再也支撑不住,陷入黑暗。
醒来时,天已大亮。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小翠守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
孩子...没了我轻声问,其实心里早已知道答案。
小翠的眼泪又涌出来,点点头。
我闭上眼,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这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生理性的反应,我的身体在哭泣,为那个已经离去的小生命。
尽管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尽管他的父亲是那样一个人,可这五个月来,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甚至开始幻想他出生后的模样...
二爷呢我哑着嗓子问。
天没亮就出去了,说...说要彻查此事。
小翠抹着泪,主母派人来问了几次,送了好多补品。
叶士元果然派人严查了我的饮食、用品甚至熏香,却一无所获。
府医说可能是孕妇体虚,自然小产。
我看见叶士元眼中的失望与怀疑,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来看了我一次,留下一句好好养着便再没露面。
日子又回到了怀孕前的样子,甚至更糟,只有小翠依旧忙前忙后,想方设法给我补身子。
腊八这天,我靠在窗边看雪,突然想起四姨娘被送走前,曾跪在周氏门前哭求的场景。
当时我以为她是为自证清白,现在想来却另有深意。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如果四姨娘真的是被冤枉的呢
我的视线无意间落在腕间的白玉镯上,这是周氏在我初入府时赐的见面礼,和三姨娘流产前戴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心跳突然加速,我猛地摘下镯子,狠狠摔在地上。
姨娘!小翠惊呼,这可是主母赏的...
玉镯断成两截,内侧的莲花纹裂开,露出里面暗藏的褐色粉末。
我颤抖着捏起一点,嗅了嗅——几乎无味,却让我浑身发冷。
小翠,悄悄拿些去找王大夫,别让府里的人知道。我声音发抖,
就说...就说你家乡亲戚求问是什么药材。
三日后,小翠带回答案,镯子里一种名为莪术的药和安神香里的夜交藤会导致孕妇滑胎。
我如坠冰窟。那几日我点的安神香,正是周氏特意派人送来的。
姨娘,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小翠担忧地问。
我摇摇头,示意她出去。
原来在这深宅大院里,可怕的不止叶士元的暴戾,还有周氏那张永远带着温和笑容的脸。
我摸着平坦的腹部,泪水再次涌出,我只是一个姨娘,要跟周氏斗恐怕难如登天。
可是寻求叶士安的帮忙,他会信我吗
一个月过去,我的身子已经恢复。可心里那个血淋淋的洞却越来越大每晚闭眼,都能看见周氏那张端庄温和的脸,
和她说好好养身子时眼底闪过的得意。
瓷碗在掌心转了一圈,我突然将它狠狠摔在地上!
姨娘!小翠惊呼。
去请二爷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就说我有要事相告。
小翠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我弯腰捡起一块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手指,血珠冒出来,我却感觉不到疼。
这点疼算什么比起失去孩子的痛,比起知道凶手逍遥法外的恨!
叶士元来得比我想象的快。
他进门时带着一身雨水的气息,眉头微皱:什么事
我直接跪在他面前,将那只摔碎的玉镯和收集的药粉证据双手奉上:
二爷,妾身的孩子不是意外流产,是被主母用这些害死的。
叶士元的表情凝固了。
他接过碎镯,仔细查看里面的褐色粉末,又嗅了嗅,脸色越来越沉。
你确定这是主母给的
千真万确。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不仅是妾身,三姨娘流产前也戴着同样的镯子。
叶士元的指节发白,镯子的碎片在他掌心咯吱作响。
我以为他会暴怒,会立刻去找周氏算账,可是
小桃,他竟放缓了语气,
你是不是...多想了主母身份尊贵,是陈县令的嫡女,官家女子,怎会做出这种下作事
我如遭雷击,跪在地上的双膝突然没了知觉。
他说什么官家女子就不会害人我的孩子就活该死得不明不白
二爷...我的声音开始发抖,您不信妾身
叶士元避开我的目光:
府里接连流产,我也心痛。但指控主母非同小可,没有确凿证据...
这些不是吗
我指着地上的证据,声音拔高,
还是说,因为她是陈县令的女儿,所以哪怕杀了您的子嗣也可以逍遥法外
放肆!叶士元厉喝,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拽起来,
注意你的身份!
我的手腕疼得像要折断,却笑了出来:
我的身份是啊,我什么身份一个被买来的乡下丫头…
叶士元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最终松开了手,
你情绪不稳,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会查。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我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碎镯和药粉,突然明白了,在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公道。
官家女子害死农家女的孩子,天经地义;富商为了利益,连亲生骨血的冤屈都可以视而不见。
雨停了,夕阳从云缝中透出血红的光。
我擦干眼泪,开始冷静地收拾东西——几件衣裳,一些银两,还有火折子。
姨娘您这是...小翠惊慌地看着我。
小翠,你跟我多久了我平静地问。
自您进府就跟着,快一年了...
那你想回家吗
小翠瞪大眼睛:姨娘您...
今晚子时,西侧门等我。
我塞给她一包银子,
若我没来,你自己走,这些够你回家过日子了。
小翠还要说什么,我摇摇头:别问,记住我的话。
入夜后,我换上一身深色衣裳,悄悄溜出听雨轩。
叶府很大,但这一年我已经摸清了每一条小路。
周氏的院子在最东边,紧挨着小佛堂。
今晚是十五,按惯例她会去佛堂诵经到子时。
我在暗处等了很久,直到看见周氏带着刘嬷嬷进了佛堂,才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叶士元的书房。
我知道他今晚约了商号的掌柜谈事。
子时将至,我按计划来到西侧门。
小翠果然等在那里,见我要出去,急得直跺脚:姨娘,这么晚您去哪
去讨个公道。我拍拍她的肩,记住,若我寅时未归,你就自己走。
我绕到后院墙外,那里有棵老槐树,枝丫伸进墙内,是绝佳的攀爬点。
爬树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和西村的野丫头哪个不会爬树
夜已深,府中大部分人都睡了,只有几处还亮着灯。
我蹑手蹑脚地摸到厨房,顺走了火折子和油壶。
叶府多是木结构,正值初夏,天干物燥...
火是从书房开始烧的。
我朝着书房和祠堂泼了油,火苗轰地窜起,眨眼就吞没了整面墙。
一处接一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这座宅院的角落。
走水了!走水了!终于有人发现了火情,敲着锣满府喊。
我躲在暗处,看着府上下乱作一团。
丫鬟婆子尖叫着跑出屋子,家丁们提着水桶来回奔跑,却根本挡不住火势。
火越烧越大,照亮了半边夜空。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和呼喊声,想必整个城都被惊动了。
离开叶府时,整座宅院已经陷入火海。
我绕到前门大街,混在围观的人群中。
造孽啊,怎么突然就起火了
听说是书房着火的…
叶二爷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人们的议论声传入耳中,我拉了拉头上的布巾,悄悄退出了人群。
到西院墙边看到焦急等我的小翠,我喊了一句,
小翠,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