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某个瞬间觉得,活着比死还要痛苦
我相信总有人答案是肯定的。
但一个英勇的人,
总要试着在过去和未来里寻找。
去给自己找找,那藏在某处名为活着的理由。
我想表达的是——
坦然赴死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1
纵火疑云
那天一大早,我接到民警小陈打来的电话。
来不及等法医老陈,我便赶紧骑上摩托车,直奔事发的杜家村。
杜家村在我们县的边缘地带。
由于地势问题经常发大水,附近的农民种地收入少,所以一直是县里的贫困区。
也因为贫穷,这里的年轻人文化程度不高。
往常总闹些打架斗殴的事情,在派出所扬了名。
但乡里乡亲的,大多都是埋头种地的老实人,没什么大仇总不至于闹到出人命。
至少我在县刑侦队待的这十多年,经手的大案并不算多。
谁知道,这次就出了大事。
故意纵火,一死一伤。
死的是父亲,伤的是儿子。
放火的、杀人的,还都指向了‘儿子’。
一个家庭,眼看就要完了。
……
我脑子里猜想了一路,直到拐进杜家村的道儿。
第一排最左边,烧的乌漆嘛黑的屋子,闹哄哄一群人围在一处。
想来出事的就是这户了。
春天的日头虽然大,但温度并不高。
我把摩托车停到路边,搓了搓手,朝那边走过去。
现场已经到了两名派出所的民警。
一个在跟那群人讲话,一个守在警戒线前面。
我下意识走近警戒线,问道:小陈,现在什么情况
刘哥,你来啦。
民警小陈给我让了个身子,开口道:我们今早接到的报案。
报案人是死者的弟弟,非说侄子杜小军有精神病,发病烧屋子害死了亲爸杜宏伟,要把他送精神病院去。
这孩子不认,就打起来了。今早找我们来,他又喊着要把这孩子送牢里去。
精神病我诧异地看向躬身跪在雨棚里的少年。
盖着白布的死者也在那儿。
我问道:能确定吗
结果小陈摇了摇头说:不能,目前没有医院确诊记录。
但是报案人和村里人都这么说,隔壁的那户也说昨晚听到这家有吵架的声音。
屋子起火,是谁先发现的我问。
是死者儿子杜小军。小陈答道。
隔壁的大叔说,凌晨五点左右,他闻到有烧焦的味道,出来就看到杜宏伟家房子起了大火。
凌晨五点
小陈点了点头,对,那大叔说发现的时候就看到杜小军提着桶在救火,但火势起的太快了,等他们一群人过来帮忙时,已经来不及了。
尸体在哪儿发现的我接着问道。
就在房子的主卧。小陈带着我往里走了几步。
越往里走,那股刺激性气味愈发明显。
是汽油我脱口而出。
2
父子双亡
肉眼可见,地面有一片深色油渍,周围明显的V形燃烧痕迹。
房间里的床架、椅子碳化严重,未完全烧完的衣服一角边缘呈锯齿状焦化。
加上现场刺鼻的味道,起火的原因已经很明显了。
对,没错。法医老陈走了进来,朝我点了点头。
他说:尸体我已经看过了。小陈他们找到一个装了汽油的玻璃瓶,算是个物证。
老爸。小陈冲进来的法医小声喊道。
这两人父子的关系不是秘密。
老陈在队里就时常念叨,说是遗憾小子没能子承父业。
尸体什么情况我问道。
老陈边在房间各处拍照,一边答复我。
尸体烧伤程度较高,皮肤全层炭化,四肢屈曲,加上现场初步勘测情况,可以归结为汽油导致的起火致人焚烧死亡。
到目前为止,这案情的指向很明显。
按照刑侦的思维,如果装了汽油的玻璃瓶上再检测出杜小军的指纹。
人证物证俱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铁案。
不会真是杜小军干的吧。小陈不假思索的说道。
我没说话,只是打量着几乎烧个精光的屋子。
老陈回头瞥了他一眼,当警察的,万不能偏听偏信。
他家还有其他人吗我问道。
小陈摇了摇头,没有了。杜小军妈妈前两年出去打工就再没回来,也没联系方式。村里人说是因为家里穷,杜小军又发疯病,受不了就走了。
我沉默着,想着因为穷而破碎的家庭,不知凡几。
警官,你到底要问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把事情跟你们说的很清楚了,你们怎么还不抓那个兔崽子!
外面正在配合做调查的人又闹了起来。
开口的那个男人年纪约莫四十好几,身材粗壮,气势嚣张。
是报案人,死者的大伯杜宏兴,之前跟别的村打架斗殴去过我们那儿几次。小陈低声对我和老陈说。
闹什么报案了就要配合做调查不知道吗
我冷着脸上前说,报案人是你吧,待会跟着去趟局里。
杜宏兴气焰消下去几分,语气依然很冲我喊:你谁啊我刚都给这位警官说清楚了,怎么还要去局里。
这是我们县刑侦大队的刘警官,你老实点!小陈给他提醒道。
刘哥,相关人员的笔录都记得差不多了。另一个民警小李看着我说。
我拿过本子翻着看了看,报案人、近亲、邻居等的笔录都有。
但就是缺了一个主要人员,杜小军的记录。
我问道:杜小军的还没问
小李有些苦恼地看着我说:那小子哑巴似的,问什么都不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转头说道:小李,你在这守好现场。
老陈,你开面包车来的吧
麻烦你先把小陈和主要涉案人先带去局里,给他们做个正式的陈述笔录。
尸体…也先安置在局里吧,我先…
尸体不能带走!
我话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杜宏兴急吼吼的打断。
他喊道:你们把尸体带走干嘛
是啊,宏伟走的惨,老先生算好了十一点要来做事的。
我严肃地看着杜宏兴,直言道:这案子目前还不能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但确实是非正常死亡,尸体我们得带回去做检查。
就是他杀!这小兔崽子,发起疯来不是个东西!
杜宏兴情绪激动,咬死了侄子杜小军。
我上前一步,看着他说:如果是他杀,现在杜小军、你,还有其他人都有嫌疑。
你们必须先配合调查,我们才能尽快还原真相,明白了吗
难道说,你不想帮你弟弟查明真相
我问杜宏兴,你现在一口咬定的,可是你弟的独苗苗。
现场慢慢安静了下来。
是啊!
杜宏伟死了,家也烧没了。
杜小军要是再出事,这家可算是完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村大队长也上前劝道:宏兴,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就别闹了,听警官的。宏伟走的难啊,早点查清楚,也能让他安生点!
一旁的人也跟着在劝,我不错眼地看着杜宏兴的神情。
他好似一口气堵在了喉管里,眼神焦灼,眉头紧锁,显然情绪很是激动。
警官,能不能让大家伙儿先送送宏伟,事儿做不成,好歹先跟宏伟道个别。
村大队长看了看围在一旁的乡亲,走过来跟我说道:宏伟人老实,跟乡亲也处这些年了。我们就在这儿放个席子磕个头烧点纸,安置下,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
我想了想没有拒绝,知道村里传统观念深,只是道:尽快吧,注意别过警戒线,不能破坏现场。
不过去,一定不过去。村大队长应道。
我让到了一旁,看着乡亲很快在雨棚前面几步排起了队。
杜宏兴显然也接受了这个决定、
作为死者亲人,他带着几个人跟上去帮忙。
很快,又有一个年轻人跪在了雨棚里陪着乡亲磕头,应该是杜宏兴的儿子。
很快,烟灰穿过人群飘出了雨棚。
我转头看向雨棚里,杜小军一动不动的后脑勺,实在猜不到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3
精神病疑案
我从杜家村出来,先给大队长打了电话交代情况。
电话那头语气严肃:刘恒,这个案情除了法律,还牵扯到了社会伦理、人情,一旦处理不好就会产生恶劣影响。
你作为中队长要上点心,尽快查明真相。
我知道,您放心吧。
电话那头又交代:你这两天就先待在那边,有事给队里打电话,一定要尽快处理好。
我想了想,当即提出个要求,确实有点事儿得先给你打个招呼。
我准备给那个杜小军做个精神状况检查。现场还找到一个汽油瓶,最好能送去检测下指纹,您老帮帮忙,给上面说一声。
另外,经费你得先给我提出来啊,别老让下面小的垫付,不是个事儿。
先查案!查指纹的事麻烦,我想想办法。
电话那头的人喝道:你小子,抓紧办正事,其他的事情回来再说。
哎……。
去年垫付的钱都还没结清呢。
那边电话已经挂了。
我叹了一口气,看了眼已经没影的面包车尾,骑上摩托车跟了上去。
一群人到镇公安局,已经是下午。
阳光无遮拦地照在身上,有些刺眼,却感觉不到温度。
还好提前给局里打了招呼,杜宏兴等人很快被带进去做笔录。
老陈带人去安置好死者,又收集了涉案人的指纹,跟证物一起赶紧带去县里。
我找人安排了个房间,端了两桶泡面加几个馒头,单独招待杜小军。
你爸死了。我给杜小军陈述这个事实,你大伯说是你放的火,你害死了你爸。
我没有!我没有放火!啊!杜小军突然嘶声吼道,反应很激烈。
他的声音很大,估计能传遍整个局子。
我盯紧了他,看着他双手握拳,坐在椅子上双腿乱蹬。
我做好了他朝我挥拳的准备。
但是他没有。
他好像一个困兽,明明没有戴上镣铐,却被牢牢地束缚在椅子上,并且还在试图挣扎。
吃点东西。
我等他平复了些才说道,并给他给推过去一碗泡面和两个馒头。
待会我们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回答清楚就好。
早点交代,早点查清楚,你爸还等着你送他呢。
我说完,打开了面前热气腾腾的泡面、
忙了一天确实饿了。
杜小军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放缓了呼吸。
不一会儿,杜小军喘气的声音变成了吞咽食物的声音。
等我从房间出来时,已经到了下午。
杜宏兴等人早已经做完初步笔录,陆续回了村子。
杜小军暂时没地方去,且嫌疑较大,留在了局里。
而我从杜小军和杜宏兴等人的笔录中,也大致了解到了他家的故事。
还知道了,杜小军和死者杜宏伟那晚争吵的原因。
4
家庭破裂
原来,杜小军读完初二便辍学在家。
因为成绩不理想,他又在学校跟高年级学生打群架,就被喊家长带回家教育。
杜宏伟和妻子没受过什么教育、
他们对培养孩子读书的决心不大,想着送孩子早日出去打工也是个出路。
加上家里经济困难,他们就直接给杜小军办了休学。
但杜小军说是高年级的学生一直欺负他,他才忍不住还了手。
他还说,学校老师一直想劝他放弃中考直接去职校,跟高年级打群架那次也是被拉了偏架。
他不服,杜宏伟也不相信他,最后才闹到直接休学。
回家后,杜小军心里委屈,就开始跟家里人频繁闹矛盾,吵架。
偏偏杜宏伟觉得杜小军太不懂事,就想着放自己眼皮下管教久一点,天天压着他干农活。
而杜小军村里的玩伴都在学校。
他落单后情绪无处发泄,性情一天比一天暴躁。
后面,一家人关系恶化,杜小军好几次忍不住跟杜宏伟动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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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杜宏兴说,有次他正巧碰上两父子吵架,忍不住想揍杜小军,杜小军也还了手。
附近的乡亲碰上去拉架,也被杜小军误伤了几次。
这些动静闹出去,杜小军在村里也就慢慢传出了不正常神经病的名声。
而出事的前一晚,杜小军也承认,他们父子俩确实有过争吵。
至于吵架的原因——
杜小军交代是他想要杜宏伟送他去读职高,但杜宏伟不愿意,依旧想让他出去打工,两人就吵了起来。
……
刘哥,食堂煮了饺子,来点儿刚走出食堂的小陈向我招手道。
我想了想,干脆招手示意他过来,多整点儿,正好我们边吃边讨论。
事从权急。
我,小陈,加上局里另一位老警官老葛,临时组了个案情讨论组。
为了尽快理清案情,我和小陈分别对掌握到的情况做了个汇报。
小陈思维活跃,发言积极,刘哥,那岂不是杜小军的嫌疑最大
确实。一旁的老葛点了点头道:杜小军本来就情绪不稳定,若是闹起来忍不住点火烧房子,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你们怎么确定,不是杜宏伟自杀呢我问。
自焚嘶……小陈惊讶地叫了一声,倒吸了口凉气,接着絮叨:那得多想不开啊,想想都很痛苦。
你为什么觉得他是自杀
老葛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他会因为什么原因自杀呢因为穷
我不确定。我摇了摇头,回道:就目前掌握的情况,自杀嫌疑确实不大。
这样,明天老葛你跟小陈去杜家村再摸排一遍,具体问问杜宏伟和村里人,特别是报案的杜宏兴的关系怎么样。
还有一个,找到汽油的来源,杜宏伟家里没车。
行,没问题。老葛应的很干脆。
老葛,明天还得麻烦你帮我把杜家村的村大队长、杜宏兴,还有杜宏伟家隔壁邻居都传唤到局里,我再来跟他们聊下。
刘哥,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可以拉上小李,我明早把他换回来。一旁的小陈笑道。
我点了点头,县刑侦队里和镇公安局里人手不多,也只能这样了。
那杜小军呢刘哥,我看他确实好像也有点问题。小陈突然说道。
我找了队里的同事,明天上午带他去县医院做检查,有没有问题我们说了不算。我答道。
是该这样,这有没有病还是得医生来看。一旁的老葛点了点头。
目前能给案子提供有力证明的,一是不知道能不能化验的汽油瓶,二就是杜小军的检查报告了。
5
汽油之谜
事发第二天早上。
刑侦队里的同事阿山开着面包车过来接杜小军。
老大,情况怎么样阿山开口道:队里都听说这个事儿了,上面还挺重视。
目前他杀的嫌疑比较大,但没有具体的证据。
我简单答了一句,转而交代道:杜小军情绪不是很稳定,你注意点他,路上小心点,结果出来了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知道。阿山点了点头,带走了杜小军。
随即,我给老陈打过去电话。
是我,刘恒,汽油瓶的事情怎么样了
老陈叹了口气,说道:你别急,又不是不知道队里的机子什么情况,一年到头用不了几次,用一次还麻烦的要命。
得得得,先别抱怨,有个都不错了!有的县还没有呢。
我实在不耐烦听老陈不知道第几次,吐槽队里那台精贵又没啥大用的设备,转而问道:昨天我不是给领导说了这事儿吗去问问,能不能直接送市里。
行啊!老陈用轻松地口气应道:我还省事了。不过我建议你再给领导打个电话,最好能走加急,那样说不定一周就能出结果。
知道了。我对于老陈的建议欣然接受。
好在,送市检加急的事情并没有太费周折。
我打完电话,稍微松了一口气。
感觉今天的风吹得人凉飕飕的。
天气没昨天的好啊。
太阳藏在云层里,没点温度。
小李把杜宏兴几人带过来的时候,我正在重新梳理案情。
杜宏兴明显不耐烦,进门便是眉头紧锁的样子,身上还有酒气。
刘哥,人都带过来了。小李喊道,熬了一夜后样子有些疲惫。
把他们带进去,送杯水,然后你去休息会儿。我说道。
我没事。小李摇摇头,洗把脸就清醒了,我可以去帮忙做笔录。
见他干劲十足的愣头青样子,我笑着点了点头。
我跟小李先去见了杜家村的村大队长。
他的态度很配合。
我问他:杜宏兴和杜宏伟两兄弟平时关系怎么样有没有过纠纷
他立马答道:关系还行!。
答完这句,他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他家就这两兄弟,都是穷苦日子一起过来的,就算闹矛盾也没有隔夜仇的。
可我听说,杜宏兴经常闹事,在村里口碑可不好。
村里人嘛,今天你压了我家的庄稼,明天这家占了那家的地,闹矛盾是常有的事。
说到底还不是穷闹得!建房子的时候为了一条缝那么大的地方都能吵起来。
你仔细想想,最近这两兄弟有没有闹过什么事情。我追问道。
村大队长低头想了想,突然说:我想起来了!是他们老娘下葬的时候,两兄弟闹了一次。
我来了兴趣,问道:你仔细说下当时的情况。他们老娘是什么时候走的,走的原因,还有他们俩为什么闹起来。
三个月前。
他肯定地说道:是淹死的,就在我们村前头那个水池里。泡了一晚上才被发现。
老娘都死了,两兄弟争什么小李疑问道。
唉,还不是杜小军的事。
村大队长叹了口气,唏嘘道:那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找事儿,小军那个样在家哪是个伺候人的,吵起来说的老太太不高兴了,晚上跑出去没看路就落了水。
杜宏兴知道后,就喊着要打死杜小军这个不孝子孙。
宏伟是个老实性子,好歹是自己亲儿子哪能干看着,护着护着就跟宏兴闹起来了。
……
看来杜宏兴虽然混,倒是孝顺。小李感慨道。
这时,村大队长就犹犹豫豫的看了我一眼。
还有什么没交代的我问。
他一副喉咙被堵住了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只是摇了摇头。
小李看了我一眼,我示意他这里面还有事。
小李重新翻开一页,在一旁道:目前这案子虽然还不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但风头挺大,你可别故意隐瞒什么。
村大队长摸了摸外套口袋,烟盒子冒了个头又放了回去。
他双手撑到桌面上,咽了下口水,顿了几秒才道:是有个事,但我没有别的意思啊!绝对没有怀疑宏兴的意思。
你说。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就是四五天前吧,宏兴来找过我。
他家老大前不久相了个女孩,就要结婚了,就想在村里再买块地盖房子,但现在哪儿有啊。
村大队长摊了摊手,继续说道:我听说,不知道是谁给他建议,让他跟宏伟家换一下。
换一下小李疑问道。
换宅基地。反正宏伟家人少,住的靠边,旁边是水池,稍微填高点地基就能再盖一个房子出来。
你的意思是,杜宏兴想跟杜宏伟家换地皮那他来找你干嘛。小李一边做笔录一边问。
村大队长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他说宏伟有点犹豫,怕小军长大了不好办,两人闹得不太愉快,就让我去给做做工作。
他还说愿意加点钱,等后面村里有地方了,宏伟再为小军准备也是一样的。
杜宏伟最后还是没同意我问。
对,他是个死脑筋。
村大队长的话,让我对杜宏兴多了三分注意。
直到跟隔壁邻居大叔聊完,这三分直接加到了七分!
6
邻居证言
您确定亲眼见到,杜宏兴昨晚去过杜宏伟家我问。
一旁的小李也被这个新线索醒了下神,追问道:您说一下时间具体是什么时候
邻居大叔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我两只眼睛看到的,怎么还有假嘞。
什么时候,估摸晚点七点多八点吧,我家是那时候吃晚饭。
他一个人吗有没有看到他离开我追问道。
对,一个人,什么时候走的就不清楚了。
邻居大叔摇了摇头,叹息道:宏伟这事闹得,唉。
小军也是像着宏兴的暴脾气了,三个人昨晚吵架的声音,我们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动静。
能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吗
邻居大叔摇了摇头,没听到。
即便如此,这段口供还是给了我对这案子新的思路。
刘哥,我怎么感觉这两兄弟不太对劲啊。
小李送走了村大队长和邻居大叔,挠了挠头看着我小声道。
我喝了口水,没点头也没摇头,
我们现在合并看村大队长和邻居大叔的口供。
我说:几日前,杜宏兴跟杜宏伟,确实因为房子的事情发生过矛盾。
而出事的前一晚,杜宏兴也去过杜宏伟家,加上杜小军,三人互相都发生过争执。
矛盾清楚,有动机,这杜宏兴的嫌疑也挺大啊。小李说。
但是,他杀
我们现在怀疑的一切都还只是推论。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尽量让自己头脑保持清醒。
这案子,是有点扑朔迷离的味道了。
……
我把杜宏兴放在了最后。
审讯室里,他看起来还是很焦躁。
桌上的水喝光了,中午叫人送来的饭却是一点没动。
我问他:饭怎么不吃,不饿啊。
杜宏兴不耐烦的说:有什么就快问,我还赶着回去打药。
你为什么咬定是杜小军放的火
这么恨他还是把你们老娘的死也算到了他头上我问。
杜宏兴冷哼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与无奈。
他瞪着我说道:那小子就是个灾星!学习学不出个名堂,家里也不知道孝顺长辈,跟他那个没良心的妈一个死样子!
我老娘就是被他气走的,不然能出事
我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前天晚上,你是不是去找杜宏伟聊换房基地的事儿他没答应然后你们动了手
杜宏伟眼神一凛,似乎被戳中了心事。
他有些恼羞成怒,是又怎么样他凭什么不同意换地
老娘没管好,自己家又那样子,这次换他帮帮我怎么了。
再说了,杜小军那样子,以后怎么样还不一定呢。
指不定,后面还得靠我儿子给杜家传宗接代!
我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所以现在杜宏伟死了,如果杜小军再进了精神病院或监狱,他家的地就归村里所有。
到时候,你想换还是买都方便了
杜宏兴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前天晚上是我放的火
我答道,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毕竟,你和杜小军都是杜宏伟出事前最后接触的人。
杜宏兴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胡说!我根本没动他!
我前天晚上就是跟他吵了几句,杜小军那小崽子还跟我动手,我甩开他然后就走了!
我示意他坐下,语气平静,别急,是不是胡说,我们自然会查清楚。
不过,你现在最好想清楚,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细节没告诉我们。
小李严肃地看向杜宏兴,也附和着道:仔细想想,既是帮我们,也是帮你自己。
杜宏兴脸色阴晴不定,低着头慢慢坐了下来。
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才重新开口道:前天晚上,我是去找宏伟聊房子的事儿,想着不行再加点钱给他,对我家好,也不算亏了他家。
但是,他却拉着小军找我聊出去打工的事情。
小军那情况,谁敢带他出去杜宏兴说到杜小军,情绪又有些激动。
我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思量,杜小军确实存在不稳定因素。
哦,对了。杜宏兴突然冲着我们说:前天晚上我去的时候,他们父子两已经闹起来了。
我闻言,心中一动,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哦说说你当时看到的情况。
杜宏兴想了想,继续道:那时候,他俩应该是刚吃完晚饭,桌子上碗筷还没收拾。
地上还倒了个椅子,一看就是刚吵完架的样子。
哦!对!桌子上还摆着一个酒瓶。
杜宏兴似乎认定了什么,语气越来越不好,宏伟是不喝酒的,我当时还摸不着头脑。
但现在想想,我当时拿起来晃了晃,并没有闻到酒味,想喝两口就被小崽子拿走了。
那小崽子!我就知道是他!指不定装的就是汽油!
我皱了皱眉,思考着杜宏兴话中的可信度。
如果那酒瓶,就是昨天在现场找到的装汽油的瓶子,而非酒水。
而杜小军和杜宏伟显然又是知情人,并试图阻止杜宏兴查看。
这背后的动机是什么
我追问道:你确定当时酒瓶里没有酒味还有,杜小军为什么要阻止你动酒瓶
杜宏兴点了点头,神色坚定,我肯定,那瓶子里没酒味。
至于那小崽子,本来就不正常,谁知道他一天天在想什么。
关于杜小军和酒瓶的事情,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说的我继续问道。
杜宏兴仔细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我转而询问另一个关键点,昨晚你离开杜宏伟家时是几点钟有没有人证
杜宏兴答道:好像是九点左右,我回我家的时候正好听到整点钟响。人证就是我老婆儿子,他们在家等我消息。
我点了点头,看向他道: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杜宏兴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我。
一旁的小李直接站了起来,合上本子道:起来吧,今天的问询结束了。不过这段时间你注意点不要走远,我们随时还会找你。
杜宏兴点了点头,突然又有些紧张地问道:警官,我弟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我都想好加钱买地了,怎么也不能害他命啊,你们可得相信我!
我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们会查清楚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配合我们的调查,提供尽可能多的线索。
你们去查查那崽子!杜宏兴退回来一步,靠在桌子边认真的说。
之前村里的王医生就说他那情况不对。指不定这次就是他发病烧房子,害死了我弟。
这时,小李在一旁插话道:你们这些当长辈的,就没想着带杜小军去县里检查检查
那小子第一次在家跟我们动手的时候,我就让宏伟把他送精神病院看看,他们不愿意啊!倒是找过先生看,没用。
杜宏兴说:我也知道宏伟两口子在想什么,真去医院查出来点,那小子这辈子也完了。
怎么就完了有病治病,没病消灾,小李顺嘴接道。
呵。杜宏兴摇了摇头,我可以走了吧,该交代的我都给你们说了。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心里盘算着几人的口供和后续的调查方向。
7
真相浮现
杜宏伟、杜小军、杜宏兴。
三人之间血缘关系亲密,却又暗藏矛盾。
如果是他杀,杜小军和杜宏兴二人是最大的嫌疑人。
但杜宏兴今日的说辞,却又把自己撇出去了半个身子。
而杜小军,一个被众人认为存在精神问题的人。
到底是这场悲剧的参与者,还是旁观者
还有,那个装汽油的酒瓶,是谁带到了杜宏伟的家中。
其中隐情,好似被层层浓烟覆盖。
我抬起来,看向小李,走,我们去杜宏伟家再看看。
小李点了点头,跟了上来。
杜宏伟的家,此时已经称不上一个家。
几面黑黑的砖墙孤单的站在废墟里,烧焦的瓦砾还散发着酸涩难闻的味道。
刘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守在现场的小陈给我们挑开警戒线,问道。
该聊的聊完了,再过来看一眼。我说。
但是很可惜,昨天的火势凶猛,加上抢救不及时,大多物品都烧毁了。
我带着小陈和小李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异常的地方。
突然,我的目光被一块烧掉大半的焦黑木板所吸引。
那块木板上,似乎刻着什么。
我走过去蹲下身子,擦了擦表面的黑灰,仔细辨认起来。
一横,一个×,这是刻的什么小陈顺着我的目光看过来,跟着画道。
这边还有呢,也是一横,一个×,这个还划花了,是什么意思小孩刻着玩的小李指着另一块木板说道。
我感觉不太像,想到杜宏伟没读过书,会不会是他刻的什么字的缩写。
我决定再找人问问,刚走出去,就看到老葛带着一个男人过来。
这是陈志,住在路边那家,汽油应该是从他家弄来的。老葛给我们介绍道。
你好,我是刘恒,这两位是镇公安局的,能不能给我们说说汽油的事我说。
哦,是这样,我家有个摩托车,小军蛮喜欢的就经常过来玩,正好我家小孩跟小军以前也是同学,他过来了还帮我洗车之类的。
今天早上我出门了一趟,车子没跑到家就没油了,但我前两天看还剩一些的。
我看了车也没坏,正好葛警官过来问,我就想着是不是小军给弄的。
为什么觉得是小军我问。
我家小孩说,前天下午小军过来了的,还跟我家小孩偷摸着喝了一瓶啤酒,到晚上也没其他人过来过。
如果是这样,杜小军拿走陈志家的酒瓶偷汽油是合理的猜测。
难道,真的是杜小军放的火
我的心脏猛的一沉,倒吸了一口凉气,将心中的疑惑暂时压下。
这时,一阵铃声响,是我的电话。
8
自杀之谜
我走到一边接通,是阿山。
刘哥,县里的神内科说是什么‘神经官能症’,听不大懂,但确定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
我直接带杜小军跑市里来了,在这边精神中心确诊了中度躁郁症。
行啊,你小子。我心想,总算有个定性的结果了。
但这个结果对于杜小军来说,复杂难言。
早点查清楚嘛。那我晚点先带他回你那儿。阿山说道。
行,你按医生说的先简单处理带回来,钱我晚点转你。我说。
挂断电话,我转头看向老葛、小陈和小李。
汽油瓶的来历算是找到了,杜小军那边确诊中度躁郁症。我沉声道。
老葛皱了皱眉,那杜小军的嫌疑就大了啊。
我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是大了,但也不能就此下定论。
为什么小陈不解。
动机,我们要找的是动机。我解释道。
他的病,难道不能促成动机吗小李问。
我不知道,但直觉告诉我,杜小军不至于。
我想到了杜小军跪在杜宏伟面前,还有在审讯室里挣扎的模样。
老葛在一旁插话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走,去村里再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我说。
我让小李守在现场,带着小陈和老葛把没问到的,跟杜宏伟家关系好的再询问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也渐渐西沉。
我们去了杜宏兴家,并跟他家邻居了解了情况。
几人证明杜宏兴那晚确实是9点左右回到了家,杜宏兴没有了作案时间。
就在我们准备收工回局里时,一个少年突然拦住了我们。
警官,我,我想问问小军怎么样了那少年有些犹豫地说道。
我心中一动,你是陈志家的杜小军的同学
他点了点头,小军是病了,但他真的不可能放火害死他爸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追问:你跟杜小军关系很好吗
他答道:我以前在学校被高年级的欺负,小军总帮我。
我点了点头,出事前两天,你有没有发现杜小军的异常
他挠想了想,没什么异常的,小军还跟我说,让我在学校好好读书。
我心想,杜小军还是想回学校的。
那个奇怪的字符!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一动,问道: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见过杜小军画这个符号
我捡起一个木棍,把杜宏伟家看到的那个符号在地上画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这个,我没见小军画过。
我有点失望,准备走了。
这时,少年突然说:有点像小军爸画的,他不会写的字会用X这个符号。
杜宏伟小陈惊讶的叫了一声。
但加这一横……,是不是‘死’字啊
我的脑袋炸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字符,逐渐跟‘死’字划上了等号。
难道说,杜宏伟的死,并非他杀,而是自杀
那么,杜小军偷汽油回家又怎么解释
9
最后对峙
事发第三日。
还是那个审讯室,我、阿山,加上杜小军。
杜小军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神色麻木,完全看不到一丝少年朝气。
我顿了顿,问道:你那天下午,为什么要从陈家偷汽油回去是想做什么
杜小军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没有说话。
我继续追问道:你前天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大伯也去过你家,还跟你们发生了争执
杜小军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仍旧没有开口。
我沉声道,小军,你有必要清楚,现在的证据都指向你,如果你坚持不开口,我们就没办法帮你。
阿山也在一旁附和道:小军,你真的想成为一个杀人犯吗杀了自己亲爹
杜小军低着头,手指一下又一下抠着椅子边缘,神情逐渐有些焦躁。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我只是,只是想逼他送我回学校。
你信不信,我会电脑。
我和阿山沉默地看着他。
杜小军也不需要我们说什么。
他接着说道:我回学校可以学计算机,但是他不让我去,他还想要我去打工,我不想去,谁会要我。
所以,你承认汽油是你偷的……我说,同时观察杜小军的反应。
杜小军猛地看向我,我没想烧起来!我只是,我只是想拿汽油吓唬他!
那你为什么隐瞒杜宏兴去过你家的事情我紧接着问道。
杜小军的眼神再次躲闪。
我皱了皱眉,那你爸当时看到你拿汽油回去,是什么反应
杜小军低下了头,声音颤抖着,他很生气。然后,然后他就把汽油拿走了。
拿走了他拿到哪里去了阿山追问道。
杜小军低下头,我看到他拿进了房间。
我叹了口气,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杜小军的样子,应该并没有说谎。
那么,杜宏伟的死,很可能真的跟他自己有关。
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自杀而且是这么极端的方式
我转头看向阿山,示意他先把杜小军带出去。
等门关上后,我揉了揉太阳穴,努力整理着思绪。
刘哥,接下来怎么办阿山走了进来,问道。
我顿了顿,突然有了个决定,明天通知杜宏兴过来,叫上老陈,给杜宏伟做尸检。
尸检
对,这应该是帮杜小军洗清嫌疑最有利的方法了。我说。
但这个事情,遭到了杜宏兴的强烈反对。
我不同意!你们凭什么动我弟杜宏兴拦在我们面前,愤怒的叫道。
老陈在一旁解释道:尸检是为了找出你弟弟真正的死因。
就是这崽子!杜宏兴指着杜小军喊:陈志说了,他偷了汽油回去!不是他还是谁
这时,杜小军在一旁大叫,不是我!我只是吓唬他,我没放火!
我示意阿山拉住杜小军,看着杜宏兴说:杜小军从始至终都没提过你去他家的事。
他怕我们怀疑你。
杜宏兴愣了愣,举着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我往前走了一步,杜宏伟已经走了,你要是不想让他唯一的儿子背上杀人犯的罪名,就最好配合我们。
杜宏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他突然走到杜小军面前,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我们来不及反应,看着杜小军左边脸颊很快红了起来。
你真不是个东西!
杜宏兴丢下这句话,走出了房间。
我看见,杜小军握紧的拳头在颤抖,但他没反驳,也没有眼泪。
尸检的过程并不轻松,但好在老陈经验丰富,很快就有了结果。
死者确实是自杀。老陈摘下口罩,走出来跟我们说道。
我心中一松,问道:怎么说
老陈解释道:之前我就说过,死者碳化严重,前胸最为明显。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刚才我检查了他身上没有其他防卫伤,无毒物反应。
呼吸道有烟灰,黏膜呼吸道水肿,加上烧伤边缘有炎症反应,是比较明显的自燃反应。
而且,他的指甲缝里有疑似汽油成分,可能是抓挠的残留物。
老陈的话说完,杜宏兴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子踉跄了一下,被小陈扶住。
一旁的杜小军蹲到了地上,身子颤抖。
我只是想吓唬他,吓唬他,让我回学校。
我不想去打工,我只是吓唬他。
杜小军颤抖地越来越厉害,喃喃的声音带着哭腔。
杜宏兴扶着墙,一手握拳捶着自己胸口,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我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这场悲剧,看似是杜小军造成的。
但其实,是整个家庭的困境和无奈,锁住了杜小军,也将杜宏伟推向了深渊。
我走过去拍了拍杜宏兴的肩膀,节哀顺变。
10
尘埃落定
事发第五日。
老陈给我送来了汽油瓶的检查报告。
证明汽油瓶上,确实有杜小军、杜宏兴和杜宏伟三人的指纹。
事情到此,终于真相大白。
杜宏伟面对儿子‘不正常’,老婆出走和亲娘去世的现实,心里的负担本就到达一个峰值。
这是亲哥所谓的‘帮助’,加上儿子的逼迫,使他心灰意冷。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杜宏伟最终走上了绝路。
我不知道,杜宏伟做这个选择时,是不是还在担心儿子杜小军。
那个奇怪的字符,还有划掉的痕迹,是不是他悲哀、犹豫、纠结等等情绪的写照。
杜小军今后,又是否会后悔偷回了这瓶汽油。
杜宏兴的内心,又是否会有对弟弟的愧疚。
我将案件的详细经过和结论整理成报告,提交给了上级。
而杜宏伟的遗体,也很快得到了妥善安葬。
另外,我将杜小军的检查报告交给了杜宏兴。
一切,似乎都回归了平静。
那一团黑黢黢的残垣,会被风吹散,被雨水冲刷干净。
太阳出来了,每个人拖着影子继续前行。
……
小陈,杜小军的事儿办了吗我问。
办下来了,刘哥。小陈答道,我跟老葛跑了几趟,给他上的特困补助,钱和东西会定期给到杜宏兴家。
那他的病……
现在吃着药呢,医药费也减免了些。
上次我去给他们送东西,还看到杜宏兴带着他,跟村里人在塘里下鱼篓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