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数百年前。
裴叙白刚结束一场修行,隐隐有突破之兆。
千年道行,在这三界之内,能让他忌惮的已然不多。
偏就那只蝎子精,是他修行路上的一块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那家伙觊觎他的内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裴叙白向来没把它放在眼里。
一只修行走了捷径、根基不稳的毒物罢了,掀不起什么大浪。
坏就坏在这份轻敌。
那日,蝎子精趁着裴叙白心神松懈的刹那,悍然偷袭。
饶是裴叙白修为深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措手不及。
剧痛穿心,妖力外泄,眼前金星乱冒。
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他蛇尾横扫,将那蝎子精拍飞出百丈,自己也力竭。
「阴沟里翻船。」
这是裴叙白失去意识前,唯一的念头。
再次醒来,是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
伤口处敷着捣烂的草药,带着清苦的气息,虽然手法粗糙,却也勉强止住了血。
「你醒啦」一个女声响起。
裴叙白艰难地转动眼珠,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沾着些许泥灰,却难掩清秀的脸庞。
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荆钗布裙,手里还端着个豁了口的陶碗,里面盛着清水。
见他望过来,少女似乎有些紧张,手一抖,水洒了几滴出来。
「我看你伤得好重,就,就把你拖到这里来了。你......你是什么蛇呀这么大。」
裴叙白:「......」
他现在是原形,一条受了重伤的巨大玄蛇,看上去确实挺吓人。
这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不仅没被吓跑,还敢救他。
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连化形的力气都没有。
少女见他不语,也不害怕,反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陶碗凑到他嘴边:「喝点水吧,看你嘴唇都干裂了。」
虽然他现在是蛇,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嘴唇。
裴叙白活了几千年,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被一个凡人小姑娘当成受伤的宠物一样照顾,又是喂水又是敷药,他堂堂玄蛇的颜面,简直丢到了姥姥家。
可偏偏,那双眼睛清澈见底。
他默默喝了水,清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稍缓解了些许燥热。
接下来的几日,少女每日都会采药、寻食,悉心照料。
她会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说山下的趣事,说家里的烦恼,全然没把他当成妖物。
裴叙白到后来竟也习惯了这份陪伴。
他发现这丫头身上有种奇异的安宁,能抚平他因伤势而起的暴戾。
伤势渐渐好转,他终于能化为人形。
那天,少女照例端着草药进来,却见庙中盘踞的巨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倚柱而立的青衣男子。
男子面容俊美,只是脸色苍白。
少女吓得「啊」了一声,手里的碗「哐当」落地,摔得粉碎。
「你......你是......那条大蛇」她结结巴巴,小脸煞白。
裴叙白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头竟生出一丝歉意。
「是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他本想说些场面话,再给些酬谢便离开。
可话到嘴边,看着她那双因惊吓而瞪圆的杏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萍水相逢,却是一饭一水之恩,重于泰山。
养好伤后,他悄然离去,未曾留下片言只语。
人妖殊途,他不想给她带来任何麻烦,尤其是那蝎子精还在暗处虎视眈眈。
可那一抹身影,那双澄澈的眼眸,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心里。
此后数百年,他踏遍万水千山,寻找着她的转世。
他见过她化作富家小姐,也见过她沦为街头乞儿,每一世,他都只是默默守护,不敢惊扰。
他怕自己的妖气会折了她的阳寿,更怕那蝎子精顺藤摸瓜,伤及无辜。
直到这一世,他终于又找到了她。
温乔。
当他在街角第一眼看见那个正为了一串糖葫芦跟小贩讨价还价的姑娘时,裴叙白就知道,就是她。
只是,这一世的她,捉妖世家温家的大小姐。
裴叙白站在人群中,看着她鲜活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他苦笑一声,这缘分,当真是......
妙不可言,又麻烦透顶。
他本想如前几世一般,远远看着便好。
可当他察觉到温乔身上似乎有某种劫难将至时,他再也无法袖手旁观。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刻意接近,那场他「英雄救美」,。
还有那句深埋心底,却不敢轻易说出口的:「那年我受了重伤,是你救了我。」
他想,或许这就是天意,让他有机会,将数百年前欠下的那份情,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还给她。
哪怕,要他舍弃这千年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