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扶鸾 > 第一章

成婚在即的夫君爱上一位姑娘。
她女扮男装,参加科考。
夫君说,她虽然行为逾矩,但勇气可嘉,而且孤女身世可怜,只有他能救她。
于是我转头也找来一个清俊书生。
毕竟,这行善的好事,谁不会做呢
陆识言在朝上力保柳眉儿的消息传到我耳中时。
婢女东袖正在服侍我用药。
事情原不复杂。
柳眉儿女扮男装参加科举,一路从乡试到了殿选。
金銮殿上她漏了怯。
原来清秀公子竟然是个女娇娥。
冒名欺君是不小的罪过。
我敛眉,抿着苦涩的药汁:陆识言如何说服陛下的
门客忿忿答道:陆侍郎说,欺君固然有罪,但此女本来就出身寒微,家乡连年大旱,好容易逃了出来,一路上京赶考,实在勇气可嘉。何况陛下既然尊您为相傅,可见女子才学未必不如男。
我想了想。
嗯,女子未必不如男,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东袖看不下去了:大人您未免太好性儿了,这套说辞还能糊弄了您
陆侍郎已经成月流连在外,分明是早有苟且,才对这女子如此知根知底。上京赶考的穷苦书生多了去了!怎么不见他对旁人如此上心
我无可奈何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陆识言是怎么想的。
他不会以为一切做的瞒天过海吧
我真的想要了解他养在外的小姑娘,实在易如反掌。
柳眉儿父母早亡,大伯嗜赌。
只有一个同乡的竹马与她一起逃出那片穷乡僻壤。
慢着。
我目光逐渐停留在那位竹马的名字上。
沈扶这名字我怎么觉得耳熟得很
东袖虽名义上是我的婢女,可追随我多年,早是府上半个管事。
于是躬身回答:大人您忘了,前些日子陛下送来了一箱论赋,都是被大学士评为甲等的,请您过目。您说这一篇策论写的格外好,便批了青墨印。
是了。
思绪渐渐回笼,我想起那人一手遒劲有力的金错刀笔法。
嗯,他殿选结果如何
东袖默了片刻,欲言又止。
他……他……
他缺席了,未能面圣。
我蹙眉。
为什么
他不知道弃考者五年不得再参与科举
东袖忙低下头。
奴婢也不知为何,大人需要现在去查么
原本是为着我未婚夫的这一桩不明不白的风月债。
但现在,我倒是没心思搭理他了。
我有些愤怒,更多的则是不可思议。
身为开朝第一女相傅,陛下亲赐我青墨鸾印。
得此印举荐者,再不济也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
他一个从穷乡僻壤逃荒出来的寒门学子,居然就这么放弃了如此锦绣前程
不用查了,我要亲自去见他,替我准备出门吧。
东袖深深稽首。
是。
我生来带了一身的病。
被云游的术士下了箴言早窥天机,慧极必伤,恐难过加冠之年。
可是偏偏家族自开国起辅佐帝王。
到了我这里,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的眼睛遇光遇雪都会灼痛,四肢冬日便如死树枯木。
曾经年幼的小太子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抱着我不肯撒手。
青鸾姐姐,我把宫里的贡品都给你吃,你可不可以不死啊
我无奈。
殿下,不老不死的是妖。
那你……那你晚一点再死。他哭的抽抽搭搭,你若是不在了,那些老臣都欺负我。
我摇头叹息。
好,殿下,我争取多活几年。
等到朝堂安稳,河清海晏。
我才能放心地撒手人寰。
所以我必须见一见这个不识好歹的沈扶。
只是没想到,会在半路遇上我的便宜夫君。
他正与一姑娘在街上拉拉扯扯。
那女子不过二八年岁,眉眼清纯灵动。
此刻她双眸含泪,泫然欲泣,看起来更是惹人怜爱。
陆大哥你不愿意帮我,那我走就是!
她走,他便急忙忙上来扯她的衣袖。
眉儿!
你别闹了,你真的以为在天子面前保下一个人有那么容易吗
是因为我爱重你!可如今你让我救你那个缺考的废物同乡去触怒龙颜
就算有天大的理由,缺考便是无能!如此无才无德之人,我不将他逐出京城就是仁慈了!
不,沈扶他不是无能,他很有才华的,只是……
陆识言一把将她带入怀中,神情激动。
够了,我不想听你口口声声为别的男人辩驳!
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痴缠鸳鸯。
如果男人不是与我有婚约的陆识言,我几乎要为他们鼓鼓掌了。
东袖气愤不已,想要上前分辩清楚。
却被我挥了挥折扇拦了下来。
走吧。正事要紧。
马车的帘子重新放了下来。
大人。
需不需要奴婢去解决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东袖曾经是我爹爹留下来保护我的,跟随左右多年,故而行事作风干脆狠绝。
我淡淡道:
除了柳眉儿,难道不会有张眉儿李眉儿你觉得这件事全怪柳眉儿主动不成
说实话,我没见过这样青涩莽撞的陆识言。
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君子谦谦如玉的模样。
当我因为旧疾复发乱摔古董,弄的满屋狼藉时,或是被那些奸臣气到呕血不止。
所有下人都怕我,躲着我。
只有陆识言能淡定从容地接下我所有的情绪。
走到我身边宽慰。
青鸾,别生气了,保重自身。你的路还长呢。
也许当初选择陆识言。
只因为他从未嫌弃我的疾病,愿意悉心照顾我。
而且,他向我发誓会成为一代贤臣。
我并不寄希望他有多爱我。
谁会爱一个性子孤傲冷僻的残废呢
又或许,陆识言对我也是有过爱意的。
他曾经推着我慢慢地走过春日下的杏花疏影,曾经在盛夏湖心亭与我谈词论赋。
只是如今看到他为了柳眉儿,将喜怒哀乐像愣头青似的摆在脸上。
我方才明白,也许这才是喜欢。
走吧,去见一见沈扶。
明记茶楼不算奢华。
但四周竹林簌簌,清幽雅致。
隔着薄如蝉翼的月影纱,沈扶一定看到了我瘫坐在轮椅上,双目蒙了白绫。
但他并未露出惊讶之色。
只是依着规矩行礼。
声音温和而清朗,比我想象中年轻了许多。
贵客约见,不知有何指教
我开门见山:沈扶,你不去殿选,便是错过了五年科举。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
沉默。
我没想到他居然沉默了。
许久,沈扶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如同清泉激石。
你笑什么!
我有点恼火,从来只有旁人怕我惧我。
可他的表情居然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邻家妹妹。
沈扶却认真说道:虽然不知道贵女您的身份,但在下一介贫苦书生,如今又因缺席为陛下所不喜,若要留我在身边,恐怕对小姐您的清誉有损。
我被气的一哽。
不是
他居然以为我是尚未出阁,一时心血来潮的闺秀小姐
我一抬手,冷冷将那卷论赋甩在他脚边。
卷轴咕噜噜滚开,露出了批注在末尾的一尾青鸾印。
沈扶蓦然愣住。
东袖在旁边说道:沈公子,我家大人是开朝相傅赵青鸾。
影影绰绰间,只见他撩袍跪了下来,清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草民失礼,还请大人恕罪。
沈公子所做论赋,是本次春闱赶考学子中唯一得我家大人青睐的,可是你却放弃了。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机会
在下辜负盛情,愧疚难安。
我挥手打断:沈扶,我不想听这些废话。你只需给我一个交代。
说完,我的鼻端敏锐嗅到了一丝从他身上飘来的苦涩气息。
常年喝药的人,对此再熟悉不过。
没等我开口,男人主动坦白。
在下有一位故人,罹患重疾,性命垂危。
为了四处筹钱,实在不得不……
沈扶平静的声音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压抑着颤抖。
还请大人赐罪。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挥手,自有幕僚悄无声息地退下去查。
起来吧。
东袖,看茶。
若是沈扶是有了意中人。
为了自己的爱人赴汤蹈火,那倒是个重情重义的。
我心中郁气稍微消解,问道:若是最终没把人救回来,你也五年不能科举,不后悔吗
沈扶丝毫没有迟疑:不悔。
我把玩着白玉骨扇上面的精妙纹理,微微偏头。
你可认得柳眉儿
认得。是在下同乡,柳眉儿与我同为故人的病焦灼难安,所以铤而走险。
他答的干脆坦荡。
我听糊涂了:等,等等。
你和柳眉儿一起救人
你救爱人尚在情理之中,她为什么要救你的心上人
这是什么爱屋及乌
沈扶也愣了。
心上人什么心上人
幕僚很快折而复返。
沈扶所言不假,他的确这些日子都在天桥下推销字画,再要么就是往医馆里去。
但那并不是他的意中人,而是一位老者。
据说年轻时也是高中举人,不过难以在官场周旋。
辞官后收留不少走投无路的孤儿。
如今散尽家财却病痛缠身。
我忽然为自己的目光短浅生出几分愧疚。
为众人报薪者不该冻毙风雪。
你可放心,我会请来宫中御医,用最好的药材,尽力救他。
至于你的缺席,我亲自入宫与陛下解释清楚。
沈扶有些许愕然。
但只是呆愣了瞬间,很快恭敬拜倒在我脚下。
多谢相傅垂怜。
您需要我付出什么
我还没说话,忽然胸口一窒,剧烈地咳嗽起来。
真该死。
这具摇摇欲坠的身体。
来这里走一趟就透支了所有的力气。
连外表的体面都装不下去。
沈扶膝行上前,接过了下人手中的药碗,一点点吹到温热喂到我唇边。
大人,先用药吧。
也许是他眼底的怜悯刺痛了我。
也许是我讨厌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垂朽的病态。
我用力推搡他,呵斥:放肆!谁许你近身的
说完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到五脏六腑都绞扭成一团,喉底和唇齿都弥漫了血腥气。
沈扶轻轻搭上我的手腕。
隔着衣袖。
他的掌心宽厚温热,有几处薄茧。
大人体寒,如今岁末转凉,应当记得添衣。
我本就脾气不好。
如今恶狠狠地将蒙眼的白绫甩在他的脸上。
滚开,你是在可怜本相吗!
自我入朝为官,所有同僚对我表面上我恭恭敬敬。
可那些流言蜚语根本没断过。
——一介女流,又是残废,就算当了众臣之首,能成什么气候
——女子当贤良淑德,她性情却如此古怪乖张。
——就是,也不知道将来有谁敢娶
他们看不见我秉烛夜读,天文地理千年史册烂熟于心。
看不见我寒霜酷暑地练习行走,一次次尝试,一次次跌倒在地,几乎崩溃。
自然更看不见我为了能让幼帝坐稳帝位付出了多少心血。
甚至于,选择陆识言。
只因为他从未嫌弃我的疾病,愿意悉心照顾我。
而且,他向我发誓会成为一代贤臣。
我并不寄希望他有多爱我,谁会爱一个性子孤傲冷僻的残废呢
或许,陆识言对我也是有过爱意的。
他曾经推着我慢慢地走过春日下的杏花疏影,曾经在盛夏湖心亭与我谈词论赋。
所以我想过。
这一生本来就不长,我还要扶持江山社稷。
要不然,就他吧。
情深不渝对我太奢侈。
何况我的生命随时可能燃烧到尽头,对爱人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可是,刚刚我才见到过。
陆识言原来不是永远风轻云淡的。
他也有神采飞扬,满眼爱意,甚至是冲动吃醋的时候。
只是那个让他情绪起伏的人不是我。
思绪回笼。
沈扶恭恭敬敬跪下来。
不,相傅大人是国之重臣,对百姓有雨露恩泽。
我时常在想,若是这世间的疾病痛苦能易主就好了。
我愣了愣。
他这话是在说那位抚育之恩的老者吧
至少不是在说仅仅见了一面的我。
但看到那双澄明剔透的眼睛,我还是觉得心情好了些。
于是徐徐说道:你不必有什么负担。
你不是本官资助的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帮你,不过是看你有才能。
沈扶凝视着我,我不知道他的眼中翻涌的情绪是什么。
但那又如何
此时此刻他还有别的退路吗
我知道我在趁火打劫。
但我不在乎。
果然,男人最终深深叩首。
是。多谢相傅大人。
虽然皇帝许我任命之权,可毕竟君是君臣是臣,我不能越俎代庖。
于是大笔一挥,给沈扶分派去了御史台当司书薄。
不入流的九品芝麻官。
沈扶毫无怨言,甚至很高兴,再三拜谢之后才离去。
我疑惑地问东袖:他看不出来我在敷衍他吗
东袖含笑道:或许是‘士为知己者死’,也未可知沈学士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依奴婢看倒是比某些人可靠许多。
我哼笑出声。
你这是在指桑骂槐
言语间,她推着我的轮椅穿过长廊。
好死不死地,我们不约而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自然是要娶她的。我既然答应过,便不会食言。
——好事将近,恭喜陆大人了!
——倒也谈不上什么好事,只是我不娶她,还有谁会娶呢
——唉,说来也是,本以为相傅那样冷心冷情的人,却唯独对陆大人您与众不同。
——可是若真如此,柳姑娘怎么办
——怕什么,看相傅病恹恹的样子,只怕要不了三两年就过身了,届时一切不都是陆大人的至于姓沈的那个小子更是不自量力,陆大人想弄死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里间传来男人们朗声大笑觥筹交错的声音。
东袖飞起一脚,踹碎了半扇门。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几人瞬间完全惨白了脸色,看着我,就像是看到了厉鬼。
一个跪得赛一个快,头恨不得埋进裤裆里。
卑职妄言!卑职妄言!
下官该死啊!
其实,无需亲自撞见我也知道。
这些年的雷霆手段,不知有多少贪官污吏盼着我有朝一日暴毙身亡,就像是秃鹫等待着将死之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便能蜂拥而上,拆吃入腹。
而那些人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彻底拔出绝非一朝一夕。
我知道我要跟他们斗,斗到底。
可我没想到,曾经与我同仇敌忾的爱人如今端坐上首,被众人推上未来我的位置。
我只冷冷丢下掌嘴二字。
便转身离开。
陆识言后知后觉忙离席跟了上来。
青鸾,我们聊聊。
的确该聊聊。
相府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紫竹林,是先帝亲自栽植下来的。
据说引的还是南国山泉,身在其中能养气安神。
官场上总要说些逢场作戏的违心话,我以为你能理解我。
男人半蹲下身,表情诚恳至极。
青鸾,你是读过书的好姑娘,不是那等无知悍妇。
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我不答,反而问他:沈扶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将其打压至此
陆识言大概没想到我完全不曾追究他和柳眉儿。
倒是问起他心里的情敌。
语气瞬间变的忿忿:他占了中举的份额,却不去金銮殿殿选,这不是软弱无能么我不将他治罪已经是仁慈了!
那你可曾关心过他为何缺席
陆识言莫名其妙: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那柳眉儿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陆识言被噎住了。
见我始终不温不火。
男人像是终于有了底气,说道:好吧,青鸾,事至于此,我也不想瞒你。
说完,他看似诚恳地在我面前蹲下来,与我平视。
我与柳姑娘的确一见如故,相逢恨晚。
但你放心,你我成婚后,你仍然是我的正妻。
我也不会因为你身有残缺就嫌弃你。我只希望你能容柳姑娘做个良妾。再者说,你们都通诗书,就算哪天你辞官了,和她在后宅也能相处和睦相处……
啪!
我迎面给了他一耳光。
陆识言呆滞数秒,不可置信:赵青鸾,你疯了!
啪!
又一巴掌。
这次是东袖动的手。
她与我常年缠绵病榻可不同。
是父亲从小培养在身边照顾我保护我的。
不但机敏,而且武功高强,身手过人。
这巴掌抽下去,陆识言原本还算清俊的脸上瞬间肿胀起来,他瞳孔都在颤抖。
东袖不着痕迹地退回我身后,语气冷漠。
陆侍郎请谨言慎行。你并无名分,更没有非议我家主子的资格。
何况若非我家主子举荐,您如今是不配站在这里与当朝宰相说话的。
你……你……
陆识言一向最重体面。
听到东袖的话,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偏偏他还不敢发作,只是怒视着我。
我叹了口气。
你心悦柳姑娘,这件事陛下知道吗
陆识言看向我的眼神已经从震惊失望转为嫌恶。
像是彻底看穿了我的心思。
赵青鸾,我知道你位极人臣,但你大可不必事事用皇帝来压我!你不就是想用皇权逼迫我娶你吗!我已经答应了你还要怎么样
不,陆大人误会了。
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和柳姑娘情投意合,愿意娶她,我也乐意促成一段姻缘。
不过抗旨求娶旁人的是你,这件事你自己去和陛下说。
陆识言呆了片刻。
像是努力理解我的话,又像是完全不敢相信我的话。
什么意思青鸾,你要跟我退婚
就因为我要纳妾
那你能为我生儿育女吗你这样病弱的身体,就算你愿意,我还怕陆家的后嗣体弱多病呢!你有没有想过我的香火传承
东袖又要动手,但这次被我拦下来了。
我倒想看看陆识言能把自己作死作到什么地步。
果然,他越说越愤怒,越说越理直气壮。
再者说,你也不想想,离了我,谁来照顾你谁又能忍受你!
我淡淡应了声。
东袖,陆大人金口玉言,可都记下来了明日面圣时记得一字不落地悉数转达。
遵命。
赵嬷嬷,陆识言的那堆破烂收拾出来了吗
收拾好了,家主。
还给他。
陆识言还想再说什么,谁知迎面一个大布兜子甩在脸上,四个壮硕家丁直接一拥而上,将他架着就往外拖。
结果迎面和撞了个正着。
管事恭恭敬敬地朝我行礼:主子,沈公子求见。
陆识言瞬间僵住了。
谁!
沈扶踏着满地清冷月色,穿过斑驳疏影而来。
分明那样寻常的布衣纶巾,偏偏让他衬出极佳的身段风骨,倜傥若仙人。
原来是我的折扇落在了茶舍。
他来送还给我。
陆识言整个人死死钉在了原地,目光像是胶着似的粘在沈扶的身上。
一寸一寸,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最后目光转回到我这里,他的呼吸急促,几乎想冲上来。
赵青鸾,我说沈扶怎么还没有逐出京城,原来保他的人是你为什么凭什么!
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我才是!他区区一介贱民——
我微微抬了抬下巴。
再也按捺不住的东袖上前噼噼啪啪就是四个耳光。
直到将陆识言整个人打的跪趴在地上。
两颗碎牙混着血掉落在地。
一张脸肿的像猪头。
啧。这幅样子可真丑啊。
我慢条斯理地接过沈扶递来的白骨折扇。
你可以资助学子,我为什么不能
何况我又没有垂涎别人的身子,更没有做出下流龌龊的事来。
说完,我忍不住讥笑出声。
笑够了,眼底才漫起森然的寒色。
陆识言,被捧高了太久,早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就冲你方才处处僭越我的狂语,足够你陆家满门上下为你陪葬。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而我的眼神里早没有半点昔日的情分。
他像是大梦初醒那样,
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不是他柔弱谦卑的妻子。
而是能与皇帝并肩齐坐,弹指间定生死的权臣。
而陆家根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陆识言浑身打了个寒颤。
青,青鸾,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不滚!
他终于灰溜溜地离开。
我有些倦怠,沉声吩咐东袖。
你去知会陆家,从今往后我与陆识言再无关联。
是。
不需要我亲自动手做什么。
我只需要撤手,撇清和陆家的关系。
自然有的是人上赶着替我办该办的事情。
沈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笑着偏头看他。
怎么,后悔跟了我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主
他这才连连摆手,不,我绝无后悔之意,只是想法有些冒犯了。在下失礼。
我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的心思。
哦有多冒犯说来听听。
沈扶下了半天的决心。
大人,这样的货色,您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
……
我的笑消失在脸上。
该说不说,你的确很冒犯。
是让人忍不住想抽你两耳光的程度。
沈扶于是顺从地低下头来,凑到近前。
遵命。
这样的距离,我能看清他修眉下狭长漆黑的凤眼,看清那细密如鸦羽的睫毛,看清如国手画师笔下绝妙丹青般的脸庞。
等,等会儿。
我是说要打他的脸对吧
他在期待什么
我被气笑了,轻轻地用扇柄在他脸侧一拍:罢了,让你挨打你还真往上凑,回头让皇帝看见了以为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呢。我累了,若是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明日我会让明辉堂给你赶制一身衣裳出来。
说完,许是廊下一阵寒风,我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沈扶温声道:大人,在下略懂医术,曾经也钻研过药膳之道,不知能否容我一试
我赶紧摆了摆手,敬谢不敏。
太医院早试过了,呈上来的饭菜一个比一个难吃。
我看不是要医好我,是要存心饿死我。
结果我被自己的话打脸了。
沈扶送来的食盒里每日都不重样:白芨冰糖燕窝枸杞川贝母甲鱼汤党参固元鸡汤……
每一道都清淡,正正好合我的口味,药草的气息不算过分浓烈,汤汁的火候也把控刚好。
我饮食起居无不挑剔,却唯独对他做的药膳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在东袖服侍我喝完第三碗汤之后。
我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沈扶,你可不能再这么做下去了。
我会舍不得放人的。
他那张风光霁月的脸上居然舒展开笑意。
真的吗
我:……啊
我还在研究,往后会做的更好。
我:……等等,他刚刚那是什么表情
从前途无量的状元郎变成我家后院的掌勺厨子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数日后上朝。
陆识言告假没来。
顶着被扇成猪头的脸,想必也是不方便来的。
那群御史台的大臣们见风使舵,把他从里到外扒了个透彻。
为官这些年,谁又能两手完全干干净净呢
何况如今添了个柳眉儿。
龙椅上小皇帝越听脸越黑。
最后骂了句混账东西,拂袖而去。
意思早已明了。
离开金銮殿之后,他的愤怒再也藏不住了,一脚踹在宫门的石狮子上面。
给旁边的太监宫女们吓得跪了满地。
哎哟!我的陛下,您仔细伤了脚啊!
幼帝怒气横生,眉毛倒竖:青鸾姐姐,我能不能亲自揍他一顿!
我赶紧给他顺顺毛:陛下息怒,东袖已经代劳了。而且她习武,揍的更疼一些。
他还是龇着牙。
从前朕瞧着他兢兢业业辅佐你,也算是安分。虽然论才学远不及青鸾姐姐十中之一,论相貌也就中人之姿,总归是你认可的人。如今他居然蹬鼻子上脸,还想在你之前先纳妾享齐人之福,他做春秋大梦去吧!!
我哭笑不得。
陛下这么说,臣实在不知道,是夸我才华横溢呢,还是损我识人不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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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帝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朕没有说你的意思。不过他实在德不配位,朕回去就拟旨,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最好滚去南蛮种土豆。
是。不过他空出来的位置,臣想举荐一人。
我说完,招手示意让沈扶上前。
果然,人还是得靠衣装。沈扶换了一身天青色缎面直缀,身如修竹,长身玉立。
整个人除了原先的书卷气,更添几分世家公子的矜贵。
幼帝眼前一亮。
这位是
先前臣呈给陛下的青鸾印,批注的便是这位的论赋。他叫沈扶,因为家中贫寒,故乡大灾,加上一直收留他的老先生身患重疾,才错失了殿选的机会。
不过臣已与他对答数次,古今历史倒是通透,眼界也广,是个可用之才。
幼帝唔了一声。
打量沈扶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沈学士,这可是相傅大人第一次夸人起来滔滔不绝啊,朕之前从未见过。
对了,顺带一提,你如今及冠了吗可曾婚配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沈扶满脸迷茫,一一做答。
我无语凝噎,转头敲了小太监的头。
谁偷偷溜出宫给陛下买的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以后不许再看!
回程路上。
我被小皇帝乱点鸳鸯谱的一番话说的心烦意乱。
一时间也不知该和男人说点什么。
他是早晚要唳于长天的鹤。
我从未想过要将沈扶占为己有。
从未……

沈扶见我不语,便替我按摩着双腿,顺带着说着自己的过往。
他从前在医馆当过学童,因此懂得药膳调理推拿按摩。
最穷的时候,他替人写过书信,卖字画,挑过货,甚至下田种地……他什么都干过。
可是那双眼中并无被世间疾苦磋磨的怨与恨。
反而如同岁月打磨出来的一块墨玉,流淌过温润的光泽。
我静静聆听着。
忽然开口:沈扶,你是个良善之人。
他还是那样清浅温和地笑着。
多谢大人赞许。
我紧跟着说道:但我,不是。
他微微挑眉。
接下来要去的是关押重刑犯的天牢,你会见识到我刑讯逼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车轮滚滚前行,车两侧的小窗略过京都长街繁华的光景。
可是马车并没有直接回到相府,反而驶向愈加荒凉的地方。
我轻轻地阖上眼眸。
沈扶,老先生的病已经控制住了,郎中说再修养月余即可。这不过是我随手的恩惠,不值得你以余生相陪。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下马车,走你自己的路。
落日余晖一寸寸被将至的夜吞噬。
他默然片刻,覆上我冰凉的手。
落子无悔。
青鸾,我亦是。
刑部地牢。
我拢着狐裘披风,抱了手炉,慢条斯理地由婢女搀着下来。
刑部尚书见到我二话不说就跪,身后的人也跟着哗啦啦地跪了满地。
臣无能,没审问出什么东西来。
我虚扶他一把,锦帕掩了口鼻往里走。
裴大人论年岁比我父亲还长,快别跪了,折我的寿。
关押重囚的牢房在地下,愈往下走就愈阴寒,铁锈混合着血腥气扑入鼻中。
走到石阶尽头,已经能看到木架子上形形色色的刑具。
大抵是沾了太多人的血,已经看不大清楚原本的颜色了。
这次提审的两人,看囚衣已是脏污褴褛,各自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甚至连是死是活都分不清。
大概没人会想到,他们曾经位高权重,联手遮天。
却犯下足以被载入史册的罪案。
当初,因为牵连实在太广,没有官员愿意接手。
我父亲接了。
我尚且年幼,略有耳闻。
仿佛是这些人伙同党羽,秘密搜罗了各个郡县穷苦人家的幼童,用尽各种非人的调教手段,然后当成礼物一批批送出去,拉拢各地官员。
哟,裴大人好贴心,这三十六计最后一计怕不是美人计
只是这看起来就娇滴滴的小娘子,怕是不够咱们兄弟折腾啊。
放肆!
这一位是当朝相傅赵青鸾!
那两个人还是无所畏惧的模样,嘻嘻哈哈的。
真的假的,如今老皇帝死了,换了个小的,居然轮到女人当宰相
她还坐着轮椅呢,是个残废啊!哈哈哈哈!
沈扶死死攥紧的双拳,他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从未见过的愤怒。
我转向一人:你的妻子有喜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诈我
聂芸娘,锦州人,年二十一,左眼下面有颗小红痣,当真是标致美人模样。
我说着,抚摸手里小小的锦盒。
怀胎三月被剖下,如何,想不想看看你孩儿的模样
男人浑身颤抖,目眦欲裂。
随后猛地扑了上来,眼底猩红翻涌,像是野兽一样。
只是很快被铁链掀翻在地。
贱人!贱人!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痛苦极了,我快活极了。
眼角眉梢都弯出愉悦的弧度。
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
在我七岁那年,你们为了阻止父亲继续查下去,直接抓走了他唯一的软肋,他的女儿。你们明知她体弱,却还是将她囚在暗无天日的冰室三天两夜。
自那以后,她逢冬日便无法直立行走,她的眼睛再也见不得强光,终身残疾。
对了,她叫赵青鸾。
男人明白了。
喉咙里的死后变成呜咽。
然后,他竟然哭出声来。
你……为什么不杀我……贱人……你公报私仇!我的孩子无辜啊!
我笑了:无辜你跟我说无辜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像是疯了,根本不管铁链在他的四肢磨出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下一下撞在栅栏上。
你杀不了我。我淡淡地提醒,虽然生剖了你的孩儿,不过,我的手下医术精湛,你的妻子可还活着。
而我随时杀得了她。
他屈服了,像狗一样匍匐在我的轮椅下,说自己愿意招供。
旁边的沈扶忽然开口:大人,剩下那一个交给我吧。
不止我愣住了。
刑部尚书也愣住了。
风光霁月的沈扶无论如何也不像深谐此道的人。
可我还是问道:你要如何审问
他朝刑部尚书颔首示意:请给我一口锅,再烧一锅开水。
就就这些
我点头:照他说的办。
具体沈扶是怎么审问的,我也不知道。
只隐约听得里面传来凄厉尖锐的惨叫声,一干行事的狱卒面色苍白,扶墙干呕不止。
等他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拿着盖上血手印的供词。
我的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不得不靠在轮椅的椅背上歇息。
他轻轻蹲下身,取出随身携带的药膏。
大人,我来为您上药。
却被我挥出的手打翻了。
我讨厌他粉饰太平的样子。
沈扶,你装什么你分明都已经看到了。
我咬牙切齿地说:没错,我就是睚眦必报,我就是要让他痛不欲生,我就是连妇孺儿童都不放过,你看清楚了吗这才是我!如果有朝一日你也敢背叛我,那你就和他们一个下场!
他长久地静默着,眼神像是清澈见底的湖。
平和从容,带着些许神的悲悯。
悲悯
可笑至极。
他一介书生,浑身上下凑不出十两银子,连最敬重的亲人都救不了,科举之路也差点废了,凭什么来可怜我!
青鸾,你撒谎。
沈扶终于开口,声音温和而笃定。
那个人偶是假的。
你看过了卷宗不错,但你吩咐东袖姑娘将女人远远送走,从此销声匿迹。你只是惩罚他再也见不到妻女,并未伤及无辜。
就算忘恩负义如陆识言,你也只是与他本人断了联系,为其宗族内的姐妹不受他牵连,你还吩咐人专门去处理此事。
我声音冷厉,却带着点颤抖。
闭嘴。
青鸾,我认识你比你想的更早,就算身在穷乡僻壤,我也是早早听说过你的。
沈扶,我让你闭嘴!
你三岁背千字文,五岁成诗,七岁与太傅对弈下棋,八岁去皇家围场与一众皇子围猎。这本该是天命之子的前半生,在你九岁那年被毁了。
怎么能不恨呢怎么能不恨明明得以窥见天光,却又身在业火煎熬中。我想到你会就此一蹶不振,想到你会疯狂地报复,想到了千万种可能,但你还是坚持继承父业,辅佐帝王,数十年如一日。京中人人道你孤高冷漠,可是,你是从地狱涅槃回来的人。
他屈膝,用仰视的姿态近乎虔诚地看着我。
青鸾,我愿陪你,哪怕再走一遍地狱都无妨。
像是,等待我的盛怒,或是降下责罚。
可我只是捂住了脸不看他。
良久。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沈扶垂下眼睫:你大概不记得了,在你初次上任那年,我的家乡暴雨连绵,你亲自去监工修缮河堤。
可是那些官员捞惯了油水,哪里愿意真的吃苦,他们都看轻你怠慢你,你就自己转着轮椅巡查,却跌倒了。
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雨还在下着。
我的轮椅侧翻了,将我整个人狠狠摔进泥泞的沼泽。
半边身体迅速沉下去,冰凉稠腻的泥沙灌入口鼻,窒息感瞬间压了下来。
我想,我大抵要折在这里了。
可惜,事情还没办好。
可惜,如果我不在了,还会有千千万万百姓这么死去。
爹爹会对我很失望吗
那时候没人知道我是谁。
大家都争先恐后地避水逃命。
无数人路过我,没有停留。
就在我已经彻底死心的时候,远处有个挑着扁担的少年大叫一声,狂奔过来救我。
坚持住!姑娘,你抓着我,抓紧了,千万别松手啊!
他力气也没多大,整个人瘦弱不堪,看上去铆足了劲儿,额上青筋暴起。
松手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苦涩惨然,这是命。我认了。
不!不!你是个好官,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的半边胳膊也很快沦陷下去。
少年急中生智,将那根扁担横过来,勉强撑住我们的重量。
他也是怕的,声音都在颤抖:你,你等等我,我也会读书的,我将来也要上京科举,到时候就能再见面了,你一定要认出我,我也会……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的!
后来。
官兵赶来了。
也许就算沈扶不救我,我也能活。
只是,或许我会在经历身体残废濒死绝望众人冷漠后彻底死心。
他救的是赵青鸾的灵魂。
我听到自己冷硬的心脏裂开罅隙。
在被包裹的柔软深处传来呜咽的回响。
原来……
原来并非是机缘际会。
这世间也没有那么多巧合。
而是有人一步一步拼了命地爬出泥沼,跋涉千里,如同朝圣一般走到了我面前。
沈扶语调轻松:那时我还是先生赶不上架的死鸭子,幸而得你点拨,才通了七窍,读了圣贤书,也想成就一番大事业。
我眼中氤氲的那层水雾却破了。
化作一滴泪,滚落到腮边。
若你多年之后再见到我时,我成了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呢
你可怎么办
沈扶捂着胸口,佯装倒下。
那我必然道心破碎。
沦为你的同谋。
小皇帝得知我亲自去提审,颇有些担心。
又知道了沈扶帮我问出了当年真相的细节种种。
颇为赞赏。
青鸾姐姐,朕着实很欣赏沈学士。
当真不考虑考虑
莫为一枯柳,弃置满园春啊。
哪怕留在身边当个良侍
我下一步黑棋。
陛下倒是打的好算盘,沈氏随了我,就能左膀右臂一起效忠陛下了。这连吃带拿的,未免太急了些。
小皇帝气的顺手拂乱了棋盘。
青鸾姐姐,你怎能如此揣测朕的一片苦心!!
朕实在是痛心疾首!
等等,方才陛下是不是要输了
这不是重点好吗!
小皇帝怒其不争。
京中四大世家的那个墨家嫡小姐,也不知道被下了迷魂汤呢,还是专门和你作对,得知你与陆识言婚约取消之后,她竟然想截胡!还让她父亲来求朕成全!
我不紧不慢地挑出白棋和黑棋。
曾经墨家的那位小姐与我并称京城双姝。
虽然我从未觉得,把两个女子拎出来一决高下,胜者有何利益,败者又会如何。
但或许墨家小姐是在意的。
她把我当假想敌很多年。
陛下,以你看来,陆识言是个怎样的人呢
小皇帝收敛怒容,沉默许久。
自经你举荐,陆识言的确做成了不少事。
否则也不会一路升到正四品官。
他曾经赈灾济民,当地百姓无不赞他品行高洁宽厚仁慈。他也上书过不少兴办地方学府的建议,说起来的确有一番政绩。
幼帝眼底浮现迷茫。
青鸾姐姐,朕不明白,所以生气。
他明明也曾对朕立誓,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怎么能辜负你呢是你一手托举他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啊。
我揉了揉眉心。
陛下,人心是会变的,善恶黑白也不是泾渭分明。
就算十恶不赦当年的罪臣,也有他在乎的妻女;纵然陆识言在感情上背叛了我,也轻薄了柳眉儿,也不能完全否定他曾经的功绩。
至于墨家小姐,我劝她大抵是听不进去的,还请陛下从中说清楚,陆识言并非良配。
小皇帝嘟囔。
劝她作甚她总在背后蛐蛐你。
我笑。
陛下是一国之君,别把女儿家那些气话放在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扶日日送来的药膳。
我的气色的确好了许多。
连带着总是躁郁不堪的心也像是被美食抚平了。
看什么都顺眼了不少。
给同僚的好脸色与日俱增。
唯一不痛快的是,陆识言又找上了门。
这次他的伤养好了,连带瘦了很多,两腮有些微凹陷。
看上去远远不及曾经被我捧上云端那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都说红颜弹指老。
我看男人才真是昙花一现。
青鸾,别来无恙。他开门见山,情真意切。
我实在不想跟他多说半句话。
陆大人还是称呼官职比较好。
还有,如果我没记错,你停职之后应该在闭门思过的。
他眼神暗了暗。
我知道,可就算是再被圣上责罚,我也要来见你,我……我真的很想你。
我简直大惑不解:谁让你见我了谁让你为我受责罚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青鸾,我知道你心中还有我,否则你不会愿意再见我的。
我已经决定了,迎娶你是大事,若你不喜欢柳眉儿,我不再与她相见便是了。
我有些嫌恶地皱眉。
陆识言,别再从你的嘴里叫出我的名字,你不配。
还有——
我目光示意,身后的小厮将一大包零零碎碎的物件丢了出来。
扔到陆识言脚边。
全是之前没搜罗全的,他曾经送我的玩意儿。
有他亲手做的花灯,有他为我画的小象,有据说他一步三叩首求来的平安符。
都算不得贵重。
如今失了唯一的真心,更显得粗糙廉价。
相府不收留垃圾,包括你。
他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和伤害。
盯着地上那些东西,眼底漫起红血丝。
好,好,你够狠。
你如此对待我,无非觉得我背叛了你,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难道他沈扶就是正人君子吗!再说了,我若真的想要利用谁,满京城不知多少官家女子投怀送抱!何时差你一人!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我眉心拧起深深的厌恶。
当初真是病得不轻。
尤其是一双眼睛。
东袖。
上次动手还是轻了些。
女子立刻点头会意。
奴婢明白。
随后,她将身体压得更低。
请主子的意思,其他人要不要一并处理
东袖的意思也很明确——陆识言几次三番不识好歹,她想要整个陆家都为之倾覆。
可这天下男人犯的错,凭什么要殃及亲人女眷
不必了。
说完,我再也没给陆识言一个眼神。
转头就走。
被陆识言一顿恶心后。
我主动去找了沈扶。
按理说他的官职不大,处理的事也不该忙到早出晚归。
我想看看他到底在忙什么。
却没想到正撞见沈扶被三两个同僚堵在座上。
那群人言辞刻薄,极尽羞辱。
——沈司薄,听闻你当初乡试会试都是魁首,怎么如今被发落到这般田地
——照我说啊,韩大人倒是不用担心沈司薄,他那样好的皮囊,何愁没有别的出路,啊
——哈哈哈哈哈!
——若是男女不忌的话,多早晚挣出一条青云路,可就与咱们不同啦!
直到车轮声越来越近,轮椅推出了簇拥着的人群。
我著一身圆领明制紫袍,金丝银缕绣成了伏在肩头的鹤,苍白的脸冰冷淡漠。
在四面无声的死寂里,不知道谁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紧跟着,所有人惊慌失措跪了满地。
我揉了揉眉心,转向方才开口的男人。
他是本相的人,你有什么意见
是现在说给我听听,还是明日说与陛下听
男人早已抖若筛糠,吓得连连叩首。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其他人跟着磕头的磕头,赔罪的赔罪。
我依旧余怒未消。
眼风带过沈扶一眼,转身推了轮椅便走。
沈扶追了上来。
大人,你怎么来了
我的脾气本来就不算好,见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死样子,更气了。
你是锯了嘴的葫芦遇到这种事不知道开口
当陛下和我都是死人吗!
沈扶一路跟在我旁侧。
不是,我只是觉得流言蜚语如过眼云烟,无需因此费神。
何况替他们抄录那些卷宗也是我心甘情愿。
说完,他微微扬起嘴角。
青鸾,功夫不负有心人,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我不喜欢旁人直呼我的名字。
曾经被寄予厚望的神鸟早已折断了羽翼,早不是能飞入青云的鸾凤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被沈扶轻轻地念出来,就像是春风拂山岗。
一点点抚平心头的躁郁。
我不由得问:发现了什么
他笑意更盛:早听闻前朝有位行走民间的鬼医,只是他的法子实在诡谲,因此多半失传,也没有后人继承其绝学。可是我却在一本卷宗里找到了治疗腿疾旧伤的药方子。
我已经熟记在心,说不能能让你重新站起来呢
心忽然像是被一根针扎进最绵软处。
不算痛。
却溢出酸涩难言的温柔。
沈扶说的如此轻松,可是那是一面墙的卷宗啊,他秉烛夜读足足成千上万卷。
只是为了那一点渺小的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寻找到的希望。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
苦笑。
无妨,我已经残废多年,早就习惯了。就算不出门也没关系。
沈扶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坚定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没关系呢
如今到了深秋,郊外红枫遍野灿如野火;再冷的时候,上京便会迎来一场初雪,细细落了满街,街上全是奔走的行人,有戴着斗笠的商贾,有撑着花纸伞的姑娘;新年各家各户都会贴对联放鞭炮,热闹得很。开春便是青山点翠,冰雪消融百花姹紫嫣红。青鸾,你该去看一看,你辛苦扶持这么久的万里河山。
我蓦然阖了眼睛,伸出手来。
沈扶便紧握住我的手。
那你要与我同去么
他眼底荡起涟漪。
好啊。
我开始服用沈扶调制的药方。
那药实在太苦。
饶是从小浸泡在药罐子里,喝着药长大的我,也被苦的龇牙咧嘴。
沈扶监督我喝药的时候毫不留情。
不许剩下,青鸾,喝干净。
我闭了闭眼。
我知道!
我缓一缓还不成吗
他却变戏法似的伸出手。
如白玉雕刻的手掌心展开油纸,上面躺着几颗金黄蜜桔。
哄小孩儿啊
我很不屑,但还是吃了。
嗯,酸酸甜甜,味道不错。
坚持月余后,我竟然能够不用拐杖,也不用人搀扶,小心翼翼地走上十几步了。
沈扶还是半诱半哄,好,很好,来,青鸾,走到我面前……
可他忘了,他面朝着我往后退。
我也忘了,只顾着自己的脚下。
结果就是沈扶一脚踏空了堂下的两三层台阶,直挺挺往后倒下去。
我惊呼一声,试图拉住他的腰带。
然后两个人不出意料地全摔了。
我还好,身下有人垫背。
沈扶就没那么幸运了。
撞倒一个烛台不说,头还结结实实砸在了墨玉地砖上。
那闷响。
好熟的一个瓜。
不对。
沈扶,你没事吧
他迷茫地睁着眼睛,在咫尺之间与我四目相对。
完了,很不妙,我感觉……我好像是摔到了要害。
我瞬间紧张起来:怎么说
天老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聪明绝伦的,不会摔傻了吧
那谁来接我的班干我的活
他也很紧张:就是,全身血液飞快倒流,呼吸急促紊乱,而且,我感觉心脏跳动也很不对劲。
我用仅存的医术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了半晌。
声音多少有点不确定。
你心动的时候,别的地方,也会跟着动吗
沈扶这才蓦然意识到。
我的姿势是跨坐在他的腰间。
他倒吸一口冷气。
几乎羞愤到要当场昏过去。
我我……不,下官冒犯了!
……
这人从前是和尚吗
连自己有什么反应都不知道!
幸而没人看见。
我松一口气。
结果就听见屏风外面当啷一声盒子落地。
东袖的声音小心翼翼,十分后悔。
大人,密信急报。
我……
算了,我自暴自弃地想,东袖情如姐妹,不算外人。
送进来。
我没想到,是柳眉儿托人写给我的书信,上面的确是她的字迹。
只是内容却在事无巨细地炫耀,陆识言如何如何对她好,迫不及待将她接入府中,给她添置了什么新物件,说曾经他亏欠我的,如今全还到了自己的身上。还要多谢我让位。
她会和他琴瑟和鸣,婚姻美满,会为他添一对儿女。
至于沈扶,他的前程怎么可能比得上自己的识言哥哥当初之所以二人结伴而行,无非是为了利用他罢了。
沈扶就在我旁边。
看着信上赤裸裸的挑衅和露骨的话,气的胸膛起伏不止。
她……柳眉儿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不行!我要去见她说清楚!
我摁下了沈扶的手。
沈扶,这不是你该管的。
他气得眼角都在泛红,立在原地苦笑数声:当初老先生开设学堂,收留四处穷苦人家的孩子,我二人曾经立誓,要建功立业……
她答应过先生的……
我让东袖送沈扶下去冷静冷静。
陆识言当真是会蛊惑人心。
他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连带着曾经片刻的温暖记忆也被一块块剥离下来。
不知不觉,蜡油滴落在柳眉儿送来的信笺上。
我吓了一跳,赶紧准备抽走。
可是,那滴蜡油并未干涸凝固,而是缓慢渗透进了纸张里!
这纸张有问题!
我立刻举起蜡烛,一滴一滴的蜡油落上去。
原本的字迹迅速褪色,变成暗红色的纹路,逐渐浮现。
——陆有叛心
救我!
我的呼吸在刹那间几乎要停住了。
直觉果然没错。
柳眉儿能够以才学被特赦,我总相信她不是为情乱智的姑娘。
何况当初她求到陆识言那里,也是为了救那位老先生和缺考殿选的沈扶。
她完全不必写一封如此粗鄙浅薄的信。
专门为了恶心我。
可是,她被陆识言怎么样了人现在在哪儿
东袖!
等人进来的时候,就看着我在轮椅上挣扎着站起身来。
东袖急急忙忙上前搀扶我。
大人,这是做什么您的伤还没好呢!
我问你,我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府上养病,陆识言呢
东袖小心翼翼觑着我的神色。
几番欲言又止。
说!
他……家主您且莫动气,他迎娶了墨家的那位嫡小姐。原本陛下命令不许大操大办,阖府上下也不许走漏风声,您怎么知道了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
我摇头。
不,与其他人无关,是柳眉儿。她人呢刚刚送信的是谁
东袖跟着茫然了一瞬。
就是个流民啊。这些人拿了银子就干活。家主要找他回来吗
糟了。
我语速飞快,心跳更快。
东袖,立刻差心腹去宫中回禀陛下,我有要事需即刻戒严封城,谁都不许离开。
再派一队亲卫在城中秘密搜寻,看看有没有被藏起来身份不明的女子。
谁敢阻拦,一律扣押!
东袖不明所以,但还是飞快地警觉起来。
是,奴婢立刻命人去办。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说。
准备车马,我要去亲自去陆府。
是,大人。贺礼要准备吗
我面无表情。
东袖你最擅长什么武器
……
大,大刀。
那就准备一把上好的刀。我送他一份毕生难忘的礼。
墨家从来野心勃勃。
我不相信那个老狐狸教出来的女儿是个痴情种。
除非,原本两家结合就不是为了爱。
陆识言失去了我的扶持,又被皇帝不喜,他现在无比需要一个靠山。
而柳眉儿定是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才能留下陆有叛心。
现在一切分秒必争。
大街上锣鼓喧天,十里红妆,浩浩荡荡。
远远就见陆府上下张灯结彩,一顶大红喜轿在门前停下。
陆识言亲自抱着新娘下花轿。
二人表面上当真情投意合,一对深爱眷侣。
只是前来吃喜酒的同僚看我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有的怜悯,有的喟叹。
却又不敢议论。
席间,墨家嫡小姐携着酩酊大醉的陆识言。
举着酒杯走到我面前。
她看上去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赵青鸾,你终于输我一局。
识言哥哥为了我,遣散柳眉儿,也斩断了和你的前缘。
我默然无言片刻。
原来墨家上下跟陆识言密谋的事情,她根本就不知道。
到现在为止,她都以为我只是在吃醋赌气
好好好好,我输了。
墨卿仪,你还是去隔壁那桌吧。去吧。
容我这个手下败将单独跟你夫君说两句话。
陆识言虽然满脸的醉意,却不忘对我露出自以为深情的眼神。
青鸾,如果你不是万人之上的相傅大人,而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温柔和顺,或许我真的能娶你为妻。
我冷笑两声。
我若目不识丁,如何能帮你改谏言
我若非身居高位,如何能扶你青云路
你想仕途坦荡的时候,可从来没嫌我站的比你高,陆识言,如今你有了些许功名,就想让我为你洗手作羹汤,自己另娶美娇娘。
你——
我起身,打断他的话。
你这场黄粱梦,也是时候该醒醒了!
话音落地,陆识言的脸色变得阴狠无比,竟然硬生生挤出一个诡谲的笑来。
下一秒。
我身边的丫鬟匕首抵在了我的颈间。
这丫头曾经是我在街边从人牙子手里抢下来的。
服侍过我,但后来被陆识言要了去伺候笔墨。
如今,她的手在簌簌颤抖,眼里接连不断地涌出泪水。
但是手上力道却没有丝毫松懈。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我不敢不听话,我弟弟还在他手里。
我只能这么做,否则他就要死。
大人您贵为相傅,您救过那么多百姓,您再救我们姐弟俩一次,好不好
她又哭又笑,刀死死抵在我的脖子上。
陆识言抚掌大笑,笑容逐渐狰狞:赵青鸾,哈哈哈哈,如何啊,这就是你舍命要救的天下,这就是你心软了一次又一次的贱民!我告诉你!他们这群软骨头根本不配!
他们只配像工具一样被利用,只配像我这般驱使!
赵青鸾,你已经查到线索了,对吧
我太了解你了,你根本不是耽于情爱的人,也不会因此赴宴。
我闭了闭眼。
陆识言,你怎么能下作到用孩童的性命威胁
他像是听到了滑稽的笑话。
哈你还替这个贱人说话她可是要杀了你!
我冷冷地看着完全陌生的男人。
你在秤的一端放上至亲性命,另一端放上救命恩人。你赌她一个弱女子舍弃良心大义灭亲,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如果今天面临抉择的是你的亲妹妹呢
他哈哈大笑:所以我说你们女人心慈手软,这辈子也不配从政!如果今天是我亲妹妹,她就该为我的前路去死!她该以此为荣!自古成大事的怎能不狠心
今日就算你赵青鸾死在这里,我说是你病发身亡,你就是——
话还没说完,三根竹筷横空而出,直接打落了那柄横在我生死之间的匕首。
紧随着墨卿仪愤怒至极的声音。
放屁!
就算我是京城第一,赵青鸾也是第二!
老娘眼瞎了,看上你这种货色!
我想出声阻止,很显然来不及了。
整个喜堂乱成一团。
墨卿仪一把扯下红盖头甩飞出去,喝命墨家侍卫上前擒拿,没想到被钳制住的反而是她自己,她瞪着清澈的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喂!喂我才是墨家的大小姐!他竟敢说出如此犯上作乱的言语,你们摁着我干什么放开我!
我无可奈何揉了揉太阳穴,叹息。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爹和他是一伙的
陆识言得意的笑没能维持多久。
因为四面八方的禁军密密匝匝地涌了上来。
那些人身上配的是皇帝亲赐天龙印。
东袖款款上前,将我搀扶起来。
赵青鸾,你……
陆识言瞠目结舌地看着我自如行走,一步步退入禁卫之中。
而自己拼命叫喊,却没有等来任何人。
东袖嫌恶地吩咐下去:动手吧,别让他死得太快!
蒙面侍卫拔出刀。
第一刀,斩下他曾经提笔的右手。
陆识言凄厉惨叫着,在地上翻滚挣扎。
第二刀,斩下他方才想要触碰我的左手。
陆识言跪倒在地,痛到晕厥。
很快被人一桶烈酒浇头灌下。
他又尖叫着转醒。
涕泗横流,痛苦扭曲。
然后,不停地朝我磕头求饶。
青鸾,青鸾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勾连墨家,都是我的错,可我没想杀你,我是爱你的啊!你饶我一命……就像当初你救我那样……求求你……
我只觉得可笑。
说别人软骨头,陆大人自己的看来也不怎么硬啊。
说完,转过身。
继续。
务必千刀万剐,让他活着挨到最后。
墨卿仪和那些压制着她的墨家侍卫全呆住了,愣怔地看着一切斗转之下。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
大小姐,还看不情楚状况呢
你爹,结党营私。这狗男人,想让咱俩自相残杀。
现在你不趁机上去给他补两刀,等着圣上一并论处吗
墨卿仪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朝我怒吼。
不可能,他爱过我,我爹爹也爱我……
我残忍而直接地戳破她的幻梦。
他们爱你,偏偏将你一个人蒙在鼓里
你以为娇宠怜惜,锦衣玉食就是爱吗不,真正的爱是让你读书明理,让你策马狩猎,让你在内执掌家中事务,在外见识万里山河。墨卿仪,其实论相貌才情你从不输我什么,你只是缺少权力。
我会状告墨家和陆家,如实禀告,至于你接下来的路怎么选,就看你自己了。
一口气说完,我又觉得气血不足。
其实,没说出口的话是,我也羡慕墨卿仪。
有健康的体魄,能策马扬鞭。
只要不自己画地为牢,她的前路还长。
对了,柳眉儿那边怎么样
东袖深吸气数次。
这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主子,恕奴婢直言,柳姑娘实在是随了您了。
她被陆识言迷晕之后送到了醉欢楼,她以为您和沈大人没有发现异端,于是自己打晕了两个小厮一个龟公,准备跳窗跑路。
幸而我们的人赶到的及时,否则武功再高,跳下来不死也残了。
她只是受了点轻伤,送去医馆了。
我嘴角扬起笑意。
是啊,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觉得像极了年轻的我。
奴婢说的重点明明是……
行了,尘埃落定,这里交给陛下的人吧,我们回家。
原本置身风波之外,但是却暗中默许陆识言做这些勾当的陆家被彻查。
为官者一律革职发配边疆,家族三代男子不得科举,所有亲眷逐出京城。
小皇帝秉雷霆之势而下,顺带着将原本就跋扈到不可一世的墨家抄了。
墨卿仪闭门不出三天。
但最终,这位曾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还是出来了。
她亲笔题写的墨家罪状,一并呈了上去。
眼神略过我的时候,有些复杂。
赵青鸾,我终究还是输给你了。
我摇着头,无奈地笑笑。
你笑什么你很得意吗!她红着眼眶朝我吼,你虽然双亲早逝,可他们真的爱你,而我呢,我误以为自己得到了这些年的爱,不过是让我心甘情愿当棋子的假象罢了!
听闻墨大小姐有一匹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可日行千里。
我轻轻地说:何不等风波平定之后,且放自己去看一看这江山美景呢我此生再无策马扬鞭的机会了,墨大小姐在这里,不是远胜于我吗
墨卿仪似乎恍然大悟。
下意识看向了我的双腿,又忙不迭移开了目光。
我……我……
她俏脸涨红,分外别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待我去过九州十二郡,我可以寄山水画给你。
我朝她伸出手。
解冤释结。
好啊。
一切都很好。
只是……
沈扶又生气了。
这次他站在床榻边,对着正在上药疼的龇牙咧嘴的柳眉儿怒斥。
疼死你!让你莽撞!让你冲动行事!先生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我看我根本管不住你!你怎么不插了翅膀飞出京城去
沈大哥……
我不是你哥!你是我祖宗!
柳眉儿拖长了声调。
哎呀,我错了,我不是故意欺瞒你,这不是因为你是读书人呀,怎么能见那些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呢
感情你们把我派去查旧年卷宗,就是为了合起来闷声干大事
还有你,青鸾!
刚刚踏进半只脚的我又缩了回去。
不是,都说了柳眉儿了,怎么还说我呢
她年纪小胡闹,你还真陪着她闹你才刚刚复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我摊手。
我和眉儿可不一样,至少我没受伤。
青鸾姐姐,你……
她还没说话,我便蹙眉捂上了胸口。
沈扶立刻软了神色。
怎么了胸口痛吗
我努力让自己楚楚可怜。
沈郎,其实,那日我中了噬心蛊。
他错愕片刻,缓缓开口:……那是啥
就是天下无药可医的奇毒,只能寻一清朗俊逸书卷气不染尘埃若谪仙的男子缔结良缘,洞房花烛夜才能解开。
沈扶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你猜我信不信呢
老半晌,他目光幽幽飘向几个负责问诊上药的郎中。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开始附和。
没错!
相傅大人见多识广,说的极是!
哎哟,此毒凶险,一时半刻也拖不得啊!
沈扶咬牙切齿地挤出笑来。
赵青鸾,说实话,你是不是把陛下那些邪门歪道的话本子全占为己有了
这段又是从哪里看来的啊
他说着就要来挠我,这人委实是学坏了。
可惜,我也今非昔比,跑得飞快。
窗外细雪纷纷扬扬。
好一片冰雪琉璃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