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了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柔弱夫君。
他总说自己是个受灾流民,但我心里清楚,他是皇帝最小的弟弟全天下最纨绔的小王爷裴子珞。
我爱他,所以从不拆穿他的身份,直到做镖师的父亲被人污蔑走私军械,整个镖局的人都被判了斩刑,我才跪下求他。
可他却说皇帝忌惮他,早已动了杀心,他无能为力。
我理解他的处境,只能眼睁睁看着镖局二十二人血溅刑场。
之后三年,我与他相依为命,走过无数风雨,就在我终于怀上身孕,想要跟他分享时,却无意中听到他和暗卫的对话。
【小王爷,你玩也玩够了,是时候回去成婚了,县主都等了你四年了。】
裴子珞不耐道:【是是是,萧芷月这个女人我确实是睡够了,不过她的性子本王还是喜欢的,带回去做个妾吧。】
暗卫问:【当年您构陷萧镖头的事,萧家村的人还在到处取证申冤,该怎么处理】
【萧平之那个老东西,当年一直看我不顺眼,不准我碰她女儿,不弄死他我心里不痛快!至于林家村这帮贱民,全杀了吧……】
我一直以为诬陷镖局的人是个恶魔。
却没想到,真正的恶魔一直都是我的枕边人……
我咬破了嘴唇,才忍住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离开了家,我匆匆赶往村子,想要提醒村里人逃命。
因为我知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根本没有能力跟皇室对抗。
可刚走到一半,小腹突然剧烈地绞痛起来。
昏迷前一刻,我看见裴子珞急匆匆地向我跑来……
恢复意识时,我已身处清河王府。
裴子珞没发现我醒了,跟暗卫说话也是毫不避讳。
【萧家村的村民解决了】
【是!小王爷放心,属下安排人佯装山匪打劫,一个活口都没留。】
暗卫担忧地看了我一眼,道:【萧芷月也是萧家村的人,留着也是个隐患,不如……】
【暂时不必!】
裴子珞打断道:【本王会看住她,不让她发现的。】
【若是实在瞒不住了,再杀也不迟。】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从来没想过,向来以温润示人,以柔情待我的裴子珞会如此狠心。
捡到他的那天,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可怜巴巴地哀求我:【姑娘,救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我看着他清亮的眼睛,没有忍心拒绝,将他带回了家。
后来,他确实用尽了全力在报答我。
镖局被灭门后,是他不嫌脏不嫌累地陪着我收尸。
也是他每天早出晚归去码头干活,挣钱保住了被查封的镖局。
我曾为此感激涕零,也是那时起,我发誓要一生待他好。
可如今我才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而理由仅仅是因为我爹反对我和他在一起。
痛苦的回忆被一个清脆的女声拉回。
江平县主周姜晚怒气冲冲地闯进屋里,一把揪住裴子珞的耳朵。
【让你去玩,你还真给我玩出事了!】
【把人肚子都搞大了!】
【说吧,你要怎么处置这个乡下女子!】
裴子珞握住周姜晚的手,嬉皮笑脸地亲了亲她的额头,道:【留着做个妾呗,也好让你多个使唤的人……】
周姜晚的愤怒稍稍平息了一点,但还是冷着脸道:【做妾可以,但孩子绝对不能留!】
【清河王府的长子必须我给你生!】
裴子珞毫不犹豫地应下:【好好好,听你的,萧芷月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来人,立刻去准备堕胎药,趁萧芷月没醒,先堕了再说!】
【还有,所有人嘴巴都给我闭紧点,若是问起来,就说是伤寒导致的昏迷!】
我拼尽了全力忍着,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裴子珞端着药走过来时,正好看见我眼角的泪水,警惕地问道:【月月,什么时候醒的】
我强作镇定,笑道:【刚醒。】
裴子珞还是有些不相信,继续试探道:【刚醒怎么还哭了】
我怕他看出异样,只能忍着恶心像从前一样钻进他怀里,道:【做了个噩梦,梦到镖局出事那天……】
裴子珞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抚摸着我的头顶,柔声安慰:【都过去了,别怕,有夫君在呢。】
说完他扶着我坐好,端着药汤喂到我嘴边:【来,先把药喝了。】
我下意识地推开药碗,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不喝……】
裴子珞眯着眼睛,声音里多了几分警惕:【你都没问我是什么药,为何就说不喝】
我突然想到裴子珞跟暗卫说的话。
我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死,死了就真的无法还萧家村村民和镖局众人一个公道了。
于是我只能继续与他虚以委蛇,委屈道:【夫君还不知道我怀孕了吧不管什么药,总归对孩子不好……】
裴子珞松了口气,佯装震惊:【月月,你怀孕了!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红着眼眶解释道:【刚准备回家告诉你,就晕倒了……】
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裴子珞最终没有逼我喝下那碗堕胎药。
我本以为他对我还有一丝情意,却没想到当天夜里他哄我睡着后,便命令暗卫:【你装作贼人入府抢劫,务必把她的孩子弄掉!】
那一刻,我无比想要逃离这个龙潭虎穴。
可虚弱的身子让我寸步难行,哪里是暗卫的对手
暗卫离开后,王府里一片狼藉,我趴在地上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裙子,心底一片寒凉。
裴子珞匆匆赶来,虚情假意地将我抱在怀里。
【月月,你没事吧】
【都怪我,睡得太沉,没听到动静……】
我心如死灰,疲惫地推开了他,问:【王爷,为何这贼人来得如此巧】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刚怀孕的时候来】
裴子珞眼底闪过一丝心虚,但却还是佯装不解道:【月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怀疑我吗】
我装得太累了,不想再装了。
【王爷,我听下人们说,你要娶妻了,对吗】
【如果是因为我的孩子会影响到你成亲,你大可以告诉我。】
【我可以离开,也可以自己照顾孩子的……】
裴子珞面带惊讶,犹豫了半晌,没再瞒我。
【是!姜晚是县主,我的长子只能是她的孩子,但是月月,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皇兄以我的亲事作为笼络人心的筹码,我也是身不由己……】
又是这句身不由己。
当年父亲和镖局的叔叔伯伯们身陷死牢,我跪在裴子珞面前苦苦哀求他时。
他也是这么说的:【月月,走私军械是通敌叛国的死罪,我没法插手的。】
【你能明白我的身不由己吗】
那时,我看着他满脸的痛色,心疼地抚平了他的眉头。
痛苦不堪的我为了不让他自责,反过来安抚他:【没关系,我明白你的苦衷。】
如今,我却只觉得自己傻。
分不清虚情假意,也看不懂是非黑白。
看着这个满口谎言的男人,我只想赶紧逃离。
【王爷,我明白你的苦衷,但我不想亲眼看着你跟别人成亲。】
【还请王爷送我去镖局吧。】
裴子珞愣了一下,许久才点点头:【也好,你先去呆一段时间吧。】
【等我跟姜晚大婚过后,我再去接你回家。】
镖局还像从前一般,没有一点败落的迹象。
我知道,是裴子珞一直在打理。
那时我以为他是想让我开心,如今却不太明白他的用意了。
不过好在镖局不像王府那般守卫森严,我能逃出去的几率大了很多。
本以为来到这里可以安安稳稳地养好伤,谁知第一夜便不得清闲。
次日一早,周姜晚便闯了进来。
【萧芷月,你个狐狸精,把小王爷给我还回来!】
搂着我的裴子珞闻声,翻身爬了起来,一拍脑门道:【完了!忘了昨天是姜晚生辰了!】
【我答应了她要陪她赏月的!】
换作以前,若是裴子珞为了陪我,忘记了重要的事,我会很开心。
会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
可如今我不会再自欺欺人了。
昨晚,不过是因为他心里愧疚,帮着我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才会累得倒头就睡。
忘记了自己和周姜晚的约定罢了。
至于周姜晚,自然不会听这样的解释,她认定了是我勾引裴子珞,故意缠着他,不让他去陪她。
周姜晚扯着我的头发,将我拖到地上,愤怒地扇了我一巴掌。
【你个贱人!枉我还好心允许你进府做妾,你竟如此不知廉耻,勾引小王爷来冷落我!】
我不甘心地继续解释道:【县主,我说的都是真的,是小王爷自己非要留下的!】
说完,我看向裴子珞,只盼着他能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澄清事实。
可他此刻却像个鹌鹑一样缩在周姜晚身后,道:【晚儿,你知道我的心一直在你那里,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不管】
【都是萧芷月,她说自己不舒服,求我陪她……】
我顿时傻了眼。
不明白堂堂清河王,为何会对一个县主如此低声下气。
见我不明所以,裴子珞凑到我面前,低声解释:【县主的父亲和哥哥都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是皇兄身边的大红人,母亲又是皇后嫂嫂的亲妹妹,月月,我也是身不由己,我没有实权,自然不能得罪周家……】
我没忍住红了眼眶。
看着眼前这个最熟悉最亲近的人,只觉得很陌生。
从前的他,虽没什么武功,却总会在我被欺负时挺身而出。
两年前,我出门送货,被一群流氓拦住。
他们满嘴污言秽语,对我上下其手。
是裴子珞挡在我面前,即使被揍得鼻青脸肿,也没有退缩分毫。
给他上药时,我心疼地责备他:【打不过就不要逞能,光天化日的,他们还能真把我怎么样啊】
裴子珞却坚定地笑道:【打不过怎么啦!】
【打不过也不影响我保护媳妇儿!】
那时我以为,裴子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如今才知道,他也不过是看人下菜碟罢了。
得罪得起的,他便卖我人情。
得罪不起的,他便推我挡刀。
我心里最后的柔软在这一刻化成坚硬的石头。
我苦涩地笑出声,对周姜晚道:【是民女不识大体,还请县主将来看好小王爷。】
【千万别让他再踏进这镖局……】
周姜晚当然不相信我会这么好说话,只觉得我是在欲擒故纵。
她让人送来一碗汤药,端到我面前:【这是雷公藤,喝了从此再不能怀孕。】
【你只要喝了我就信你。】
【回头等我们大婚之后,我准你做妾!】
我毫不犹豫地接过碗,提出最后一个条件:
【民女若是喝了,县主可否答应让我永不嫁进王府】
周姜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抬起汤药一饮而尽。
【民女已经照做。】
【还请县主说到做到,别让小王爷踏进镖局,也别让民女踏进王府!】
裴子珞没敢当着周姜晚的面质问我。
而是选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潜入镖局。
他躺着床榻上,从身后抱住了我。
我吓得一激灵,赶紧跳下了床。
裴子珞有些愧疚地坐起身:【月月,我知道白日里是我不对,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可现在气也该消了吧】
我平静地穿好衣服,坐在桌旁,离他远远的。
【小王爷,民女没生气,民女说的都是心中所求。】
听到我的话,裴子珞的神情转为不悦:【你都自称民女了,还说没生气】
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凌厉了一点,放柔了声音:【月月一向最懂事了,定能理解我的身不由己的对吗】
我听够了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疲惫道:【民女理解,所以才不愿再与小王爷拉扯。】
【也请小王爷理解民女的所想所求吧。】
见我伸手送客,裴子珞更加不高兴了,他不顾我的反抗,将我拉进怀里,死死抱住。
正巧这时,房门被打开,周姜晚黑沉着脸走了进来。
【小王爷,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不来镖局了吗!】
裴子珞慌忙放开我,眼珠子一转,指着院子里的百年梧桐道:【晚儿,你不是一直想换一张贵妃榻吗】
【白日里我看见这百年老树不错,就想着用它给你做个贵妃榻……】
周姜晚并不相信,冷笑道:【既然是来砍树的,为何又跟萧芷月在这里搂搂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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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口解释:【县主,民女可没跟王爷搂搂抱抱,是他强迫民女的。】
裴子珞脸色一变,愤怒地看着我,张口便污蔑:【胡说八道!】
【明明是你让本王陪你一晚,才肯让出这百年梧桐,如今怎么能颠倒黑白!】
我不急不徐道:【这梧桐树是民女父亲毕生最爱,民女怎会用父亲的命根子换小王爷一夜的陪伴】
裴子珞急了,指着我道:【你故意污蔑本王,本王懒得跟你计较。】
【等本王挖了树,晚儿自然会明白本王的心!】
说完,他抬手下令道:【来人!砍树!】
我本以为砍树只是裴子珞的借口,却没想到他竟然来真的。
父亲死后,镖局所有东西都被搬空了,独独留下了这百年梧桐。
它是父亲生前最爱的东西,如今也成了我唯一的寄托。
这些裴子珞都是清楚的,可他还是为了不让周姜晚生气,选择了牺牲我唯一的念想。
我眼睁睁看着大树轰然倒下,心也彻底成了死灰。
我双眼空洞地看着裴子珞:【小王爷既然不念旧情,不如放民女离开,从此各安天命吧。】
裴子珞不屑地冷哼一声:【不可能!你既不愿做妾,也不愿入府,那便去王府别院做个婢女!】
裴子珞凑到我耳边,低声道:【萧芷月,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必须是我的鬼!】
【无论发生什么,你也别想离开我!】
看着裴子珞离开的背影,我疲惫地对身边的周姜晚道:【没让县主白来吧】
【县主如今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周姜晚死死地盯着裴子珞远去的方向,双拳紧握。
许久才道:【我答应你,送你离开。】
【但你也要答应我,从今往后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就算周姜晚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我的夫君,是那个会对我好,会为我奋不顾身的流民。
而不是这个欺软怕硬,利益为先的清河王……
裴子珞看着倒在地上的梧桐树,心里没来由的觉得不安。
他知道这棵百年梧桐对于萧芷月而言意味着什么。
萧家世代都是开镖局的,萧芷月的母亲早亡,她自小就跟着父亲在镖局长大。
可萧平之是镖头,常年在外走镖,鲜少有功夫陪萧芷月。
他怕女儿孤独,便在梧桐树上打了个秋千。
他告诉萧芷月:【爹爹不在的时候就让梧桐树和秋千陪着你。】
在萧芷月心里,爹爹就是那棵参天挺拔,永不会倒下的梧桐,而她自己则是倚靠梧桐自由自在的秋千。
裴子珞认识萧芷月的第二年,萧芷月笨手笨脚地在梧桐树上又加了一个秋千。
她说:【以后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终于有人能陪我一起等爹爹回家了。】
裴子珞知道,砍掉老梧桐,对于萧芷月来说,便是爹爹又死了一次。
他越想越觉得心里揪得难受。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萧芷月所说的各安天命也许不是气话。
想到这里,裴子珞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他想亲口问问萧芷月,也想好好跟她道个歉。
周姜晚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王爷又想去镖局吗】
面对周姜晚的开门见山,裴子珞习惯性地扯谎道:【没有,就是睡不着,想去买点酒喝。】
周姜晚从小家世优越,父兄又是大权在握的重臣,所以她根本不害怕裴子珞这个闲散王爷。
她没有遮掩,而是夸大了事实,想让裴子珞彻底死心。
【萧芷月不在了。】
【将来没有人会再缠着小王爷了!】
裴子珞顿时僵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愤怒地质问:【你把月月怎么了!】
周姜晚冷笑道:【打死扔去乱葬岗了。】
【省得她总缠着你……】
裴子珞双腿发软,猛地瘫坐在地,失神落魄地反复喃喃:【她死了】
【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一向命大,怎么可能会死……】
周姜晚看不惯裴子珞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将他拽了起来:【行了!你跟她不就是玩玩吗】
【现在人都死了,假深情还演给谁看!】
周姜晚的话像是一根根针,扎在裴子珞心上,每一下都锥心透骨的疼。
对啊,他这是怎么了
当初明明是自己玩腻了城里的花样,想要寻找别样的刺激,才会选中萧芷月。
这么多年,他一直很清楚只有周姜晚才是自己未来的妻子。
所以即便跟萧芷月成亲,也无媒无聘无婚书,只是简单地喝了交杯酒。
这场婚礼,从头到尾他都没当过真。
他以为等他玩够了,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换个身份开始新生活。
可是萧平之死后,萧芷月来求他,他才知道,自己自以为是的伪装早就被她看透。
只是她从来不提,不让他难堪,甚至纵容他的恶趣味,任劳任怨地干活养着他。
从那天起,裴子珞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有些软了。
他开始心疼她,开始关心她。
甚至学着做起了家务和农活,只为能得到萧芷月的一声夸奖。
裴子珞把这一切都视为新鲜感作祟。
直到今日,听到萧芷月死了,刻骨铭心的痛驱散了他心里的迷雾,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不想失去萧芷月。
他第一次没有顾及周姜晚的感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给周姜晚一句话。
【无论县主喜欢不喜欢,我都要把她的尸体找回来。】
【她是我的发妻,我不能让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走……】
周姜晚派人将我一路护送到了边关。
等她的人一离开,我便又折返了回去。
我不是后悔了,而是想去一趟江州。
丞相谢昀此时正在江州赈灾,听人说,他最是刚正不阿,帮理不帮亲。
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马不停蹄地赶到江州,我的鞋已经破了。
刚跪在驿馆外准备喊冤,却被侍卫当作乞丐轰走了。
我不甘心,还想硬闯,突然被一双手拉住。
拉着我的人是个剑眉星目的少年,他皱眉问我:【丞相忙着呢,没空搭理你。】
我看他衣着不凡,以为是谢丞相的门生,扑通跪倒在地:【大人,求求你带民女见见丞相。】
【民女有很重要的事要亲自跟丞相说!】
少年蹲在我面前,没有一丝嫌弃,认真地问:【有什么事比赈灾更重要】
【姑娘不如先说个我听听。】
我本不想跟他说,但不知为何,这少年有一种让人抗拒不了的魔力。
我禁不住一五一十道:【民女的父亲被歹人陷害,整个镖局二十二条性命全部断送。】
【乡亲们为了申冤到处奔走,歹人便屠了村子,嫁祸于山匪。】
少年的眉头越皱越紧,询问道:【姑娘可有证据】
我沮丧地摇摇头:【没有,但民女真的是亲耳听见的。】
【不过民女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有人愿意查,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的!】
少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姑娘说的歹人是谁】
我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清河王裴子珞。】
少年双瞳猛地放大,震惊地看着我:【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污蔑亲王,罪同谋逆,是要诛九族的啊!】
我绝望地笑道:【大人,民女的亲人都被他杀了,民女没有九族了。】
【民女不怕死,民女只是想要个公道!】
【若是查下来没有证据,即便千刀万剐,斩首示众,民女也绝无怨言!】
少年看见我坚定的神色,点头道:【好,我带你去见丞相!】
来到谢丞相面前,我将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谢丞相好奇地问道:【姑娘如此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清河王的什么人】
我突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也是这会儿我才意识到,跟裴子珞在一起那么多年,我竟连个像样的身份都没有。
说是妻,无媒无聘更无婚书。
说是妾,我却连府都还没正式进。
想了好半天,我才找到一个最合理的身份。
【回丞相,裴子珞是我死去孩子的爹。】
谢丞相眉头倒蹙,不解地问:【这话怎么说】
【裴子珞让暗卫乔装贼人,杀害了我腹中胎儿。】
谢丞相脸色更是铁青,道:【虎毒不食子,他为何要杀自己的孩子】
我苦涩地笑道:【为了娶县主,为了不让我的孩子成为长子……】
谢丞相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荒唐!】
【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他也干得出来!】
我见有戏,赶紧磕头:【请丞相彻查,为民女做主!】
谢丞相却转头看向一旁的少年,问道:【清河王毕竟是殿下的小皇叔。】
【这事太子殿下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大吃一惊,但相比于吃惊,更多的却是不安。
当今太子裴景珩是裴子珞的亲侄儿,据说裴景珩打小就跟裴子珞最亲近。
不过这太子向来深居简出,神秘得很,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秉性。
我实在摸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会为了真相大义灭亲,还是会为了亲人包庇袒护。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激烈,因为我知道,裴景珩一旦存了偏私之心,那我便活不了了。
过了很久,久到我的腿都跪麻了,才终于听到裴景珩开口:【查!】
【孤亲自查!】
【若姑娘所言不虚,孤定会还逝者一个公道!】
不过裴子珞毕竟是亲王,我手头又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所以裴景珩只能偷偷前往青州,暗中调查。
他临走时叮嘱谢丞相看好我这个人证,别让我出事。
谢丞相为了不引人注意,对外便说我是相府的丫鬟,来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等裴景珩的日子漫长又无聊,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我自告奋勇帮谢丞相赈灾。
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开棚熬粥。
谢丞相渐渐对我放下了戒备,看着我为灾民所做的一切,他也越来越信任我。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粥棚里忙碌着,谢丞相匆匆赶来。
他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往驿馆走。
见谢丞相警惕地关好门窗,我一头雾水道:【丞相大人,发生什么了】
谢丞相这才拿出一张画像递给我,道:【清河王正在找你。】
【已经到了江州了,这几天你别出去,殿下那边虽有了进展,但还不足以定罪,咱们不能打草惊蛇。】
对于裴子珞找我的事,我也很是不解。
周姜晚送我离开时说过,她会告诉裴子珞我被她打死了。
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逃离。
可如今,裴子珞怎么会到处寻我
难道,是周姜晚跟他说了真相
我正一头乱麻,听到谢丞相安慰我:【芷月你别怕,有老夫在,就算他是清河王,也不敢轻易动你。】
我很感激,但是也不想只做他们的负担。
于是我努力回忆,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和每句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谢丞相,希望能对他们查案有所帮助。
谢丞相是个特别聪明的人,听完我的话,他便明白了。
【清河王并没发现你偷听到了真相。】
【看来他寻你并不是因为想灭口。】
我没太懂,歪着头询问:【那他这样大费周章地找民女做什么呢】
谢丞相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道:【依老夫看,他是后悔了。】
【想带你回家……】
我摇摇头,十分肯定道:【不会的!】
【对于清河王来说,我只是个新鲜的玩物,他不可能为了个玩物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谢丞相拍拍我的肩膀,道:【傻丫头,你还年轻,有些事看不明白也是正常。】
【这人啊,都一样,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会知道珍惜。】
我听懂了谢丞相的意思,却不敢苟同。
裴子珞那样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视真心为玩物的人,绝不会在意我这样一个平凡的女人。
他不愿放手的原因,也许只是因为上位者那不可一世的占有欲吧……
夜里,我独自坐在房顶,看着月亮出神。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却让人背脊发凉的声音。
【月月,我找你找得好苦……】
许久不见,我没有撵他走。
只是刻意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裴子珞满脸愧疚,也没好意思硬凑过来。
他只是侧头盯着我,问:【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我答非所问:【小王爷怎么知道我没死】
裴子珞耐心地解释道:【周姜晚不肯告诉我她把你的尸体扔在哪个乱葬岗了。】
【我便带人日夜不停,一座山头一座山头地找。】
【找遍了青州的所有乱坟岗都没有你的踪迹,我便断定周姜晚骗了我,你一定还活着。】
我忍不住笑出声:【这一回,小王爷倒是勇敢,敢跟周姜晚反着干了……】
裴子珞听到我话语中的嘲笑,又是愧疚又是自责:【月月,对不起,以前是我太瞻前顾后,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你……】
【可是你也知道,我除了有那一层身份,压根没有实权,我也是身不由己的。】
【你能原谅我一次吗】
【周姜晚已经答应我了,让你做平妻,她不会为难你的……】
我没有拒绝,而是笑道:【好啊,只要小王爷这段时间做到我满意,我可以考虑原谅你一次!】
裴子珞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他拍着胸脯坚定地保证:【月月你只管说,只要我有你尽管拿去。】
【若我没有,也定给你寻来!】
那一个多月,裴子珞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跟在我身后,甩也甩不掉。
我乐得有个免费的帮手,让他撸起袖子熬粥,与大伙儿一起开棚施粥。
谢丞相训斥过我几回,说我怎能让堂堂清河王干这些事,我没有理会,依旧我行我素。
周姜晚也在一个月后闻讯赶来,碍于丞相的面子,她这次没再动手打我。
而是气愤地指着我的鼻子怒骂:【萧芷月,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你说过要跟小王爷老死不相往来的!】
我看着裴子珞,平静道:【你不是说跟县主说好了吗】
裴子珞没有像以前那样,将过错全部推到我头上。
而是站在我面前,护着我道:【姜晚,我跟你说过了,月月是我的人。】
【她照顾了我很多年,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你可以随意拆散的。】
【至于你,我与你从小就有婚约,也知道你等了我许多年,我同样不会辜负你。】
【我只求你能和月月好好相处,其他的,我不会亏待你的!】
周姜晚满脸的不可置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我比谁都能理解她,因为当初的我,一次次被裴子珞推到前面时也是如此。
那一天,周姜晚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裴子珞牵着我离开。
也许是心有不甘,周姜晚也留在了江州。
二人行变成了诡异的三人行。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裴子珞终于忍不住了,当着周姜晚的面问我道:【月月,这几个月我表现得够好了吧】
【你能跟我回去了吗】
我没有回答,直到远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才松了口气。
【小王爷,王府民女高攀不起。】
【就不去了,王爷请回吧……】
说是这么说,但裴子珞却没能回去。
皇帝的圣旨将他直接召回了京城,押送他的正是太子裴景珩。
临行前夜,裴景珩和谢丞相跟我告别。
我们喝了一顿酒,推杯换盏间,裴景珩笑道:【孤在青州时听说你和皇叔又走到了一起,说实话,孤那一刻真有些瞧不起你。】
【好在谢相给孤送了密信,不然孤真以为你当初告状,只是在跟皇叔赌气。】
其实那一夜我爬上屋顶,为的就是让裴子珞能找到我。
没有拒绝,让他留在我身边,也是故意的。
只有主子不在,清河王府的守卫才会更松懈。
裴景珩调查起来才会更容易。
好在裴景珩没让我失望,他找到了人证物证,不仅足够给裴子珞定罪,也能帮我爹和镖局洗清冤屈了。
也许是知道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临行前,裴子珞要求见我一面。
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裴景珩恳求我给他个面子。
于是我去了。
裴子珞远远地看着我,问:【你早就知道真相了是吗】
我老实地点点头。
裴子珞想过我会责备,会咒骂,会发火,唯独没料到我会如此平静。
他一时哑口无言,想了许久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我平静地笑道:【道歉我收下了,没别的说的我就先走了。】
【月月!】
裴子珞急忙叫住我:【你爹的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可屠村我也是万不得已的,若是走漏风声,死的不是我一个人。】
【你能理解我的吧】
我本不想再跟他多说,但听到这话我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裴子珞,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你就满嘴的身不由己。】
【可这世上,有几个人不是身不由己呢】
【我爹为了生活不能陪伴我,是身不由己。】
【村民们为了真相四处奔走,也是身不由己。】
【就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面对生死也是身不由己!】
【那凭什么,那么多无辜的人要为你的身不由己买单呢!】
【你又凭什么要让失去一切的我理解你呢!】
说完,我没有给裴子珞留下解释的机会,转身而去。
站在城楼上,看着囚车远去,彻底消失在眼帘,我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周姜晚走到我身边,眼眶红肿,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承受了那么多。】
【我只以为,是你缠着裴子珞……】
我摇摇头,笑道:【我一直相信,将门无犬女,所以才会找机会让县主看清裴子珞的真面目。】
周姜晚还是愧疚极了。
【萧姑娘,孩子的事是我冲动了,将来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你尽管提,我一定赴汤蹈火,为自己赎罪。】
我拍拍她的肩膀,道:【那好,芷月确有一事相求。】
【把镖局和清河王府的老梧桐还给我,可以吗】
【好!】
我重新回到了青州。
青州还是原来的模样,唯独少了个清河王。
听说皇帝最终没忍心判裴子珞死刑,而是将他永远囚禁在了天牢。
两年后,他受不了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选择了撞死在大牢。
裴子珞自尽那天,正好是镖局重新开张的日子。
周姜晚带着丰厚的贺礼前来道喜。
她偷偷告诉我:【我要成亲了,是我爹的副将,人忠厚老实。】
我握住她的手,叮嘱道:【多看看,别再选错了人。】
周姜晚拍着我的手背,点头道::【放心吧,全家人都给我掌过眼了,这次不会错了!】
【倒是你,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我把你的生辰八字给媒婆了,定能帮你相看个好人家。】
我拒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虽没嫁过人,但却不是黄花大闺女,谁能要】
周姜晚拍着胸脯道:【这你就别操心了,交给我!】
【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天下,会找不到一个不在意世俗礼教的好男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