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几缕脏兮兮的光线挣扎着爬过蒙尘的玻璃窗，
空气里，烟味、泡面味、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味儿焊在一起，吸一口都嫌呛鼻子。
林墨坐在那台老掉牙的电脑前。
眼睛里血丝密布，看着跟通宵了三天似的。
只有他自己清楚，脑子里那刚到账的系统和《征途》数据包，让他跟打了鸡血一样沸腾。
困？不存在的。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呻吟，打断了林墨的思绪。
张伟和李浩走了进来。
两个人的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像是刚参加完自己的追悼会。
张伟，负责美术那摊子事，
圆滚滚的身材，平时挺能乐呵，
现在脸上只剩下一对快要挤到一起的眉头。
他瞅见林墨，嘴巴张了张，声音干涩。
“墨、墨哥……你这……一晚上没睡？”
李浩，带着黑框眼镜，搞音效的，
往日里那点文艺青年范儿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眼底深处的死寂。
他一屁股瘫坐在角落那张快散架的沙发上，摸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大口，烟雾缭绕中，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草！”
“那个姓王的狗杂种！卷了咱们的代码和策划跑去KK邀功！”
“还有KK那帮畜生！抢咱们的东西，还他妈抢先上线！”
他猛地一拳砸在扶手上，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五年啊！老子最好的五年！就他妈喂了狗！”
工作室里只剩下李浩粗重的喘息声。
失败的阴影，像块湿透了的抹布，沉甸甸地盖在每个人心头。
林墨扫了两人一眼，心里有数。
这俩哥们儿，多年的兄弟，一起从大学宿舍的牛逼吹到这破工作室的现实，这次是真的被伤透了，也被吓破了胆。
他敲了敲键盘，屏幕亮起，映出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骂完了？”
张伟和李浩都抬起头，有点懵。
“骂完了就干活。”林墨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张伟苦笑：“墨哥，还干啥活啊？咱们……账户上还有钱吗？”
李浩掐灭烟头，补充道：“上个月水电费还没交，房东昨天又打电话来催房租了。”
“电脑…这几台破机器，卖废铁都不知道有没有人要。”
“人…团队士气都没了，还搞个毛？”
绝望。
纯粹的，不掺任何水分的绝望。
这就是工作室的现状。
张伟犹豫了一下，还是从皱巴巴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聊天记录。
“墨哥，你看…网一游戏那边，最近在招外包。”
“给他们新游戏《大唐风云》画一批场景原画，还有些角色建模。”
网一游戏。
国内游戏行业的巨头之一，跟抢了他们成果的KK公司是死对头。
“要求不算高，咱们努努力，半个月应该能搞定。”
“价格…虽然被压得很低，但…至少能让咱们喘口气，把房租水电对付过去。”
张伟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认命的妥协。
李浩没说话，只是又点上了一根烟，默认了这个提议。
给死对头的死对头打工。
听起来真他妈讽刺。
可这就是现实。
能活着，就算不错了。
“不接。”
林墨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钉在沉闷的空气里。
张伟：“啊？”
李浩也猛地抬起头：“墨哥？”
林墨转过椅子，面对着他们。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吓人。
“我说，不接外包。”
“外包能赚几个钱？解得了一时，解不了一世。”
“我们要做自己的游戏。”
“而且，是网络游戏！”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伟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墨、墨哥！你你你…你没发烧吧？”
“做、做自己的游戏？网游？！”
“我们哪来的钱？！服务器！带宽！人力！推广！哪个是天上掉下来的？！”
李浩也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镜片后的眼睛里全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墨哥！你醒醒！我们刚被KK坑死啊！”
“上次那个《九州录》，我们投入了多少心血？结果呢？”
“现在你说要做个新网游，还保证能火？你拿什么保证？！”
他语气急促，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他是真的怕了。
怕林墨因为打击太大，彻底疯了。
林墨看着他们俩，一个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吓得脸色发白。
他心里冷笑。
保证？老子的系统就是最大的保证！
但他不能说。
他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个子不高，气势却莫名迫人。
“钱？没钱就去赚！”
“保证？老子这条命就是保证！”
“你们觉得我疯了？”
林墨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桀骜。
“对！老子就是疯了！”
“被那姓王的狗逼和KK那群杂种逼疯的！”
“可你们呢？”
他逼近一步，盯着张伟。
“胖子！当初是谁拍着胸脯说，要做最牛逼的美术，让全天下的玩家都舔屏？！”
他又转向李浩。
“耗子！是谁通宵扒谱子，说要做出让耳朵怀孕的音效，定义一个时代的背景音乐？！”
“现在呢？！”
林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两人。
“梦想呢？被现实操了？！”
“就为了那点狗屁外包费，去给别人当孙子？！去给KK的对头舔屁股？！”
“你们甘心？！啊？！”
张伟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李浩低下头，捏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林墨看着他们的反应，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放缓了语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现在还有什么？”
“银行卡里那点钱，今天不交房租，明天就得滚蛋。”
“电脑？卖了都不够给姓王的收尸。”
“既然已经是一无所有了，还怕个锤子啊？！”
“再失败一次？还能比现在更惨吗？！”
“大不了，老子陪你们一起睡天桥底下！”
他猛地转身，走到那块写满了计划和草稿的白板前，拿起马克笔，笔尖在白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怕什么。”
“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但这次不一样！”
林墨一边说，一边在白板上疯狂地涂画着，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模糊的战斗场面和升级曲线。
“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想到了一个绝对炸裂的点子！”
“跟市面上那些垃圾换皮传奇，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我们要做一款真正的，能让玩家杀红眼、充爆服的网游！”
他指着白板上的草图，唾沫星子横飞。
“看看这个！万人国战！几千几万人在一个地图里互砍！技能特效拉满！服务器都给你干宕机那种！”
“还有这个！升级！坐火箭一样的速度！一天让你升到别人一年的级！砍怪就跟砍瓜切菜一样！”
“装备！要发光！要带翅膀！要有套装属性！穿上一套，你就是全服最靓的爹！”
他把《征途》里那些最原始、最暴力、最能激发肾上腺素的元素，一股脑地砸向两人。
刻意忽略了那些坑死人不偿命的氪金点。
现在，他需要的是希望，是火焰！
张伟和李浩目瞪口呆地看着白板。
林墨描述的那些场景，太过疯狂，太过不可思议。
跟他们认知里那些按部就班、枯燥乏味的网游，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心脏，不自觉地狂跳起来。
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名为“兴奋”和“渴望”的情绪。
林墨扔掉马克笔，转过身，最后一次看向他们。
他的眼神里，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赌徒般的疯狂和自信。
“半个月！”
“给我半个月时间！”
“我负责搞定核心程序和玩法框架！”
“胖子，你给我把基础的美术资源搞定！不用太精细，有风格就行！”
“耗子，音效！我要那种砍人带风，升级带闪电的音效！”
“半个月后！”
“如果我拿出来的东西，你们觉得还是垃圾，还是狗屎！”
“我林墨，当场就把这工作室牌子砸了！从此退出游戏圈！”
“怎么样？！”
他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我们还年轻！”
“输得起！”
“最后疯一次！”
“就问你们！”
“敢不敢？！”
工作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停止了移动。
张伟的呼吸变得粗重，胖脸上的肉都在颤抖。
李浩紧握的拳头松开又握紧，眼镜后的目光剧烈地闪烁着。
他们看着林墨。
看着这个几天前还和他们一样沉浸在失败和绝望中的兄弟。
此刻，他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地狱的业火，又仿佛闪耀着天堂的晨光。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自信。
或许……或许他真的找到了什么？
或许……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
去他妈的理智！
去他妈的现实！
张伟猛地一拍大腿，吼道：“妈的！干了！”
“输了，老子回家跟我爹养猪去！也比在这给人当狗强！”
李浩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挺胸膛，大声道：“疯就疯一次！墨哥！这半个月，我和胖子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大不了……大不了以后真去天桥底下卖唱！”
林墨笑了。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带着如释重负和熊熊战意的笑。
“好！”
“那就干！”
他环视着这间破旧却即将见证奇迹的工作室，大手一挥。
“把桌上那些泡面都给我扔了！”
“今天开始，咱们顿顿加鸡腿！”
张伟腼腆道：“墨哥，我还想再多要一个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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