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涅槃·初劫
林清月从摘星楼坠下的瞬间,寒风卷着嫡姐的笑声灌进耳膜。
贱婢!就凭你也配和我争霓裳阁的名额
脊椎撞上飞檐的剧痛尚未炸开,眼前忽地漫起刺目白光。
再睁眼时,青石地砖的凉意透过膝盖渗进骨髓,手中白玉碗当啷一声砸碎,飞溅的瓷片划破裙角,在晨光里泛着冷芒。
发什么癔症!
染了鲜红蔻丹的指尖劈面扫来,林清月侧头避开要害,左颊仍被指甲刮出三道血痕。
铜镜里映出林如霜扭曲的脸——
螺子黛描的远山眉高高吊起,仿佛两柄淬毒的弯刀。
下贱坯子就是上不得台面!
嫡姐揪住她发髻往碎瓷上按,煮个药膳都能打翻,不如剁了这双爪子喂狗!
林清月盯着镜中自己完好的十指,喉间涌起铁锈味。
前世她翻遍医书调配十全大补汤,将林如霜养得冰肌玉骨。
可霓裳阁大选那日,骨瘦如柴的沈家女偏偏拔得头筹。
嫡姐抄起药碗砸在她额角,碎瓷嵌进皮肉的滋味,比此刻颊上伤痕更痛百倍。
阿姐教训的是。
她突然抓起地上一片碎瓷,在掌心狠狠一划。
血珠滚进早已备好的苦丁茶里,将琥珀色茶汤染成暗红:这茶佐以活血之物,清肠消脂最是见效。
林如霜狐疑地嗅了嗅,被浓苦呛得眉心紧蹙。
窗外漏进的晨光落在她缠了三圈的束腰缎带上,勒得肋骨几乎要刺出锦缎。
柴房的夜风裹着腐草气往骨头缝里钻。
林清月蜷在霉烂的稻草堆里,数着更漏声。
隔壁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接着是压抑的干呕——
林如霜这七日只肯饮那苦丁茶,饿极时连妆奁里的玫瑰胭脂都啃去半盒。
明日月考核......
她摩挲着袖中银针,针尾雕着娘亲最爱的忍冬纹。
这是典当了最后一件首饰,从黑市药郎手里换来的。
霓裳阁的金丝毯在日头下晃得人眼疼。
林如霜踩着珍珠绣鞋登场时,看台响起一片抽气声。
她腰肢细得似要折断,偏要跳最耗元气的《破阵乐》。
鼓点过半,她突然踉跄着抓住帷幕,丹蔻在素绸上拖出五道狰狞血痕。
快扶林小姐!
满场骚乱中,林清月往阴影里退了半步。
嫡姐栽下高台时,石榴红裙裾翻卷如残花,倒比她跳舞时更像个活人。
果然是个扶不起的。
看台暗处,玄色锦袍的男人把玩着翡翠扳指。
暗卫跪在他脚边低语:三殿下,这棋子......
急什么。
男人望着人群中低眉顺眼的灰衣少女,忽然轻笑,会咬人的狗,叫起来才有趣。
2
惊鸿·现世
林如霜摔断腿的消息传来时,林清月正跪在祠堂的青砖上擦地。
香灰混着冰水冻成薄冰,每擦一下都像在剐蹭自己的骨头。
供桌上林夫人的长明灯噼啪爆了个灯花,火苗猛地窜高,映得祖宗牌位上的金漆忽明忽暗。
定是你这灾星作祟!
林夫人抄起铜香炉砸来,林清月侧身闪避,香炉擦着耳畔飞过,砸在门框上迸出火星。
一撮香灰飘进她领口,烫得锁骨生疼——这灼痛与前世坠楼时焚身的烈焰竟有三分相似。
老爷吩咐,明日你去霓裳阁顶替大小姐洒扫。
管家扔来的竹简砸中膝头,茉莉头油的甜腻味刺得人反胃。
林清月垂头盯着竹简缝隙里卡着的半片金箔,那是林如霜昨日炫耀的三皇子赏赐。
她忽然想起前世这日,嫡姐戴着鸾鸟金钗在她伤口上碾磨的笑语:
野雀插了翎毛也成不了凤凰。
三更的梆子敲到第四声,藏书阁顶层的蛛网扑了满脸。
林清月贴着木梯缝隙往上爬,腐朽的梯板吱呀作响。
前世替林如霜取舞谱时,她曾瞥见暗格里铁箱的鸾鸟纹——
那纹路与娘亲难产那夜,稳婆袖口沾染的朱砂印记一模一样。
咔嗒。
铜锁弹开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残破的羊皮卷泛着磷火般的幽蓝,首页女子赤足踏七星的姿势,竟与娘亲临终前比划的手势重合。
林清月指尖发抖,险些撕破脆弱的卷边。
鸡鸣前最后一刻,灶膛里的火舌吞没了真舞谱。
她将假谱塞进林如霜枕下时,嫡姐正梦呓般念叨:
定要瘦成纸片……让三殿下多看我一眼……
假谱第九式日食七枚鸩鸟蛋的墨迹未干,在晨光里泛着诡谲的油光。
腊月初八的霓裳阁年宴,贵女们环佩叮当。
林清月抱着灰斗缩在廊柱后,看永宁侯嫡女的孔雀裘扫过金砖。
忽然有人撞来,香灰泼了满裙锦绣。
把这贱婢拖去水牢!
她被按在冰面上时,听见阁主焦灼的嗓音:
压轴的《惊鸿舞》谁来顶
奴婢愿试。
满堂哄笑中,她解开粗布麻衣。
中衣下是窗纱改制的舞裙,腰间银铃叮咚——
那是昨夜拆了祠堂铜磬,熔了娘亲的陪嫁银镯,在铁匠铺蹲到子时才打成的。
左足渗血的布条里,还裹着乱葬岗野狗撕咬的齿痕。
鼓声乍起。
林清月旋身时,水袖扫过琉璃宫灯。
十八盏烛火齐齐摇曳,在她周身织出一圈光晕。
本该下腰的动作忽化作鹞子翻身,足尖在金丝毯上勾出半阙弦月。
白发掌事嬷嬷打翻茶盏,苍老的嗓音发颤:
这踏云步……是贵妃娘娘的……
最后一记琵琶裂帛,她跪坐在地。
木簪咔嚓折断,青丝泻落肩头时,瞥见看台暗处玄色衣角一闪——
三皇子的翡翠扳指映着烛火,泛出毒蛇般的幽绿。
姑娘留步。
退至后巷时,轮椅轧雪声碾碎寂静。
苏婉儿裹着白狐裘,眉眼如远山含雾,递来的羊脂玉簪却冷得像冰:
三更天往西市铁匠铺,有人候着教你真正的惊鸿舞。
林清月攥紧玉簪上的鸾鸟纹,前世记忆翻涌——
三个月后苏婉儿本会因断腿之伤与她相遇。
而今这变故,像有人提前撕破了命数的锦缎。
转角阴影里,三皇子的侍卫正往霓裳阁送雕花食盒。
猩红缎带下,半截青紫的尾指卡在盒缝,指甲上还粘着林如霜最爱的珍珠蔻丹。
3
断弦·阴谋
铁匠铺的炭火将林清月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鬼魅。
她攥紧羊脂玉簪,簪尖刺入掌心的疼痛勉强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
砧板上那截青紫色的断指,指甲上还粘着半片珍珠蔻丹。
姑娘找谁
打铁汉子抡锤砸向烧红的铁块,火星子溅到林清月裙摆上,烫出几点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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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着铁砧上那半截琴弦,忽然想起昨夜苏婉儿裙摆上的珍珠,每颗都裹着层诡异的油光。
寻一把剪子。
她故意露出袖口金线,要能剪断霓裳阁舞衣的料子。
汉子咧嘴一笑,黄牙间黏着血丝:
城南乱葬岗新埋的姑娘,骨头打成的剪子最利。
话音未落,墙角突然传来铁链拖地声,半块霓裳阁腰牌从麻袋缝隙里滑出,沾着黑褐色的血痂。
三更的梆子混着野狗哀嚎飘进来。
苏婉儿的轮椅碾过青石板,绒毯下露出裹着夹板的小腿,可林清月分明嗅到夹板缝隙里透出的金疮药味——
那是专治刀剑伤的虎骨膏。
林姑娘来得巧。
苏婉儿指尖蘸了金粉,在铜镜前细细勾勒眼角,替我描个踏云纹可好
林清月捏着笔的手一颤,金粉洒在对方腕骨上。
那处皮肤光洁如新,全然不像重伤之人。
辰时的日头刚爬上飞檐,霓裳阁的鼓乐便震得梁上灰扑簌簌落。
苏婉儿端坐轮椅,月白广袖裙摆缀着的珍珠泛起死鱼眼般的惨白。
林清月蹲身为她整理裙裾时,摸到袖袋里硬物——
是把鎏金剪子,刃口还粘着半片指甲。
铮!
琵琶破空的第一声,苏婉儿突然从轮椅上跃起。
林清月瞳孔骤缩——
那双腿凌空踢出时,分明带着征战沙场的杀伐气,哪像深闺养出的舞姬
变故在第七转时降临。
琴弦崩断的锐响刺破鼓乐,苏婉儿如折翼白鹤从三丈高台跌落。
林清月冲过去时,对方攥着染血的琴弦低笑: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太医署的人抬走苏婉儿后,林清月摸到焦尾琴断裂处。
断口平整如刀削,木缝里卡着的金箔蟠龙纹刺痛指尖——
与三皇子赏给林如霜的玉佩纹样分毫不差。
子夜的停尸房阴气森森。
小荷的尸身躺在草席上,右手尾指不翼而飞。
林清月掀开白布时,腐臭味里混着甜腻的杏仁香——
像极了林如霜近日梳头用的五石散头油。
妹妹真是热心肠。
梁上突然传来沙哑笑声。
林如霜裹着猩红斗篷跃下,脸颊凹陷如骷髅,手中淬毒金簪抵住林清月喉间:
三殿下让我问问,那日乱葬岗的薄棺……
寒光闪过!
林清月扬手抛出的石灰粉迷了对方眼,怀中小荷的断指啪嗒掉在地上。
她撞破窗棂翻入暗巷时,背后追兵的火把已映红半边天。
姑娘可愿交易
苏婉儿的声音从月下传来。
她好端端立在墙头,夹板早不知去向,指尖银针泛着幽蓝:
我要三皇子身败名裂,你要林如霜偿命——我们各取所需。
更鼓声中,林清月摸到袖中鎏金剪。
昨夜从苏婉儿妆奁顺走的凶器,此刻正粘着三皇子府的蟠龙金箔——
与琴弦断口处的纹样严丝合缝。
4
金兰·毒计
五瓣梅银针在林清月指尖轻旋,针尖的幽蓝在烛火下如毒蛇吐信。
苏婉儿推来药杵时,腕间金线缠着的银铃轻响——
那铃舌形状,竟与乱葬岗腐尸口中的断牙如出一辙。
三皇子每月初五往城南送药。
苏婉儿碾碎苦杏仁的动作优雅如抚琴,腐臭味却漫过雕花窗棂,
五石散混曼陀罗汁,舞姬们跳着跳着,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药碾子咔地卡住,林清月掰开凹槽,半片染血指甲刺入掌心。
珍珠蔻丹的纹理她再熟悉不过——
昨夜林如霜掐她脖颈时,这蔻丹曾在她锁骨留下月牙痕。
三更梆子裹着夜枭啼哭砸进窗纸。
林清月贴着墙根摸进嫡姐闺房,拔步床下滚出的瓷瓶标签鲜红如血:玉肌丸。
指腹一抹瓶底,朱砂混着五石散的腥甜黏在肌肤上,像极了前世坠楼时喉间涌出的血沫。
妆奁暗格里,三皇子的密信摞成小山。
最新一封盖着蟠龙印,酒渍晕开的字迹狰狞如爪:
御前大比若败,林家祠堂的牌位……该换换了。
晨雾未散,林清月跪在药房石阶前。
银镯子磕在青砖上叮当作响:
求师傅赐朱砂二钱,大小姐要配养颜丹。
伙计瞟了眼檐下晃动的蟠龙灯笼,突然压低嗓子:
东街王瘸子咽气前,攥着这个。
塞来的半块玉佩上,霜字裂痕处渗着黑血。
回廊突然炸开尖叫。
林如霜披头散发冲来,发间粘着碎蛋壳:
你说日食七枚鸩鸟蛋能身轻如燕,为何我脱发如秋叶!
她枯爪揪住林清月衣襟,腕骨凸得似要刺破皮肤。
阿姐莫急。
林清月奉上青瓷瓶,黄连粉末在瓶底泛着苦光,
辅以这玉肌丸,三日必现冰肌玉骨。
她垂眸掩住冷笑——瓶内掺的曼陀罗花粉,足够让癫狂之人彻底疯魔。
当夜林府后院灯火通明。
林如霜第七次提着裙摆冲向茅厕时,林清月正为苏婉儿施针。
银针没入三阴交穴的刹那,乌血顺着羊脂玉簪滴入药碗,在月光下凝成诡异的蝌蚪纹。
姑娘这腿伤……
林清月突然捏紧银针。
苏婉儿轻笑一声扯开夹板,完好膝盖在烛火下泛着蜜色光泽:
三皇子打断三十七条腿,总得有条‘伤腿’让他安心。
五更梆子刺破寂静时,淬毒金簪抵上林清月喉头。
林如霜眼底血丝蛛网般蔓延:
小贱人,你给的药……
她嘴角还粘着呕吐的秽物,浑身散发着茅厕的恶臭。
阿姐请看这个。
林清月抖着手摸出琉璃瓶,河豚胆汁在瓶内泛起莹绿毒光,
西域神仙水,点一滴在舞衣上,保准评委移不开眼。
她看着嫡姐夺过瓷瓶狂奔而去,缎鞋跑掉了都浑然不觉。
弯腰拾鞋时,鞋尖字条上的五瓣梅印记刺入眼帘。
林清月抚过苏婉儿的笔迹明日申时乱葬岗,忽觉掌心黏腻——
鞋底竟沾着半片带血的琴弦,蟠龙纹在金箔上张牙舞爪。
腐尸堆里伸出的手抓住她脚踝时,乌鸦正啄食一具新尸的眼球。
死者眉心插着五瓣梅银针,另半幅惊鸿舞谱浸在血泊里,踏云步的朱砂批注旁多了行小字:
借命续舞者,必遭反噬。
铁链声自远处飘来,十八具薄棺被抬进三皇子府侧门。
林清月藏在槐树后,看着棺木缝隙垂落的青丝——
发梢系着的银铃,与她腰间那串一模一样。
5
御前·双生劫
腐尸堆里伸出的手抓住林清月脚踝时,黏腻的血浆正顺着指缝往下淌。
死者脖颈处插着林如霜的珍珠发簪,簪尾鸾鸟口中衔着的东珠裂成两半——
与三皇子赏赐的那对耳珰本是一套。
姑娘来早了。
苏婉儿的声音从槐树梢飘下,月白衣襟沾着新鲜血渍。
她踢开脚边薄棺,露出昏迷舞姬腕间的银铃,铃舌竟是半截人指骨:
三皇子要烧十八具生辰相同的活人,炼成惑心香。
林清月抚过棺中女子冰凉的腕子,银铃叮咚声与前世坠楼时的风声重叠。
她忽然明白,那些总在三更响起的铃音,原是索命的序曲。
卯时宫门洞开,御前大比的鼓声震落檐上残雪。
林清月抱着扫帚缩在蟠龙柱后,看林如霜穿着剽窃的惊鸿舞衣登场。
鲛绡纱在晨光下流转虹彩,袖口金线却是苏婉儿昨夜给的——
那缠丝里绞着河豚胆汁淬炼的毒针,根根对准血脉要穴。
贱婢!你竟敢......
林如霜旋身时后背刺啦裂响,金线崩断如毒蛇吐信。
她慌忙抓住帷幕,却扯落整片纱帐。看台轰然大笑——
束腰缎带下缠着的棉布散开,露出青紫斑驳的肋条,似被绞紧的枯藤。
阿姐当心。
林清月捧着素白舞衣适时出现,垂眸掩住冷笑。
林如霜夺过衣裳冲进屏风,没看见裙摆内层涂抹的莹绿毒液——
那是用苏婉儿的五瓣梅银针,从御膳房河豚眼中萃出的绝命汁。
琵琶声急如暴雨倾盆。
林如霜癫狂旋转三十二圈,汗珠甩在金砖上滋滋作响。
看台最前排的三皇子突然掩鼻后退——
她裸露的肩颈腾起黑雾,皮肤如沸水泼蜡般溃烂,脓血顺着金线往下淌。
妖女!
老太监的尖叫刺破喧嚣。
林如霜赤红着眼扑来,丹蔻指甲直抠林清月双目:
是你在舞衣下毒!
藏在袖中的银针顺势刺入她风池穴,林清月贴耳低语:
阿姐可知,你今晨吃的鸩鸟蛋,我用曼陀罗花粉腌了半月
黑血喷溅而出,混着未消化的五石散药丸砸在地上。
林清月褪去粗布外衫,祠堂帷幔改制的素白舞衣猎猎飞扬。
苏婉儿在暗处拨动焦尾琴,琴弦震起气浪的刹那,她借力跃上鎏金柱,水袖翻卷如白鹤冲天。
飞燕衔云!
掌事嬷嬷打翻的茶盏滚下看台。
林清月袖中银针激射而出,将三皇子龙纹衣摆钉死在檀木椅上。
怀中密信雪片般飘落,每张都印着蟠龙纹火漆——
三皇子与林如霜往来的罪证,此刻成了催命符。
帝王摔碎的玉如意飞溅起残片,有一片划过林清月脸颊。
她跪在御前,任由血珠滚落,耳畔回响苏婉儿夜话:
贵妃当年金蝉脱壳,换脸成了......
本宫才是惊鸿之主!
林如霜突然撕开舞衣,腰间鸾鸟刺青在脓血中狰狞欲飞。
那图案与藏书阁铁箱的徽记分毫不差,却让林清月瞳孔骤缩——
刺青边缘的朱砂痣,竟与自己锁骨下的胎记形状相同。
花钿金箔破空而来,割裂衣袖的刹那,林清月看清背面小字:
庚戌年七月初七——正是她被弃乱葬岗那日的生辰。
6
疯骨·终章
林如霜指尖的金箔割破掌心,血珠滴在城楼青砖上,绽开一朵朵诡异红花。
她指着腰间溃烂的刺青嘶吼:
本宫才是真凤——!
话音未落,三皇子突然夺剑劈来,寒光闪过,那块皮肉带着鸾鸟纹飞落城下,被野狗争相撕咬。
阿姐的血……原来是臭的。
林清月轻嗅袖口血渍,曼陀罗的甜香混着腐味钻入鼻腔。
这味道她太熟悉——过去三年,嫡姐每日饮的苦丁茶盏边缘,都被她涂了致幻的毒粉。
林如霜突然扑向观刑台,枯爪掐住林夫人脖颈:
老贱妇!当年你用野种换走真正的嫡女,当我不知!
林夫人珠钗坠落的刹那,钗头玉玲珑咔地碎裂,露出夹层里泛黄的庚帖——
真正的生辰八字,赫然是林清月被弃乱葬岗那日。
小心脚下呀,阿姐。
林清月倚着垛口轻笑,看嫡姐拽着林夫人往边缘退。
守城侍卫的眼珠泛着血红——昨夜掺进酒里的五石散,此刻正烧灼他们的神智。
当林如霜松手的瞬间,林夫人坠落的惨叫与二十年前的婴儿啼哭,在她耳畔诡异地重合。
瓷瓶炸裂的脆响刺破喧嚣。
林如霜抱着溃烂的双脚蜷缩在地,河豚胆汁腐蚀的皮肉泛起毒泡:
你给我喝的……根本不是茶……
是贵妃娘娘教的方子。
林清月用银针挑起她衣襟,露出锁骨下与鸾鸟刺青同源的朱砂痣,
曼陀罗花粉腌胭脂,人骨粉调蔻丹——阿姐啃了三年自己的骨头,可还美味
刑场的火炭噼啪炸响。
林清月赤足踏过炽红木炭,鲛绡舞衣遇热泛起流霞般的光晕。
每一步都绽开金莲花纹,灼得三皇子尸首焦黑蜷曲。
当扯落面纱的刹那,城楼下百姓惊呼如潮——
这张脸,与城门口剥落的贵妃画像竟有九分相似。
师兄,你当年毒瞎我双眼时……
苏婉儿指尖拂过焦尾琴,琴弦突然崩断,三皇子脖颈的伤口应声撕裂,
可曾想过我靠耳力便能辨出你七步外的杀机
她腕间银铃轻晃,十八名舞姬同时掀开面纱——竟全是薄棺中已死的女子。
雨幕中的霓裳阁顶楼,铜铃在风中呜咽。
苏婉儿将阁主印信按进林清月掌心,玉牌背面的鸾鸟纹硌得人生疼:
师姐要我转告,惊鸿舞的真谛……
她忽然噤声,耳垂五瓣梅耳坠闪过幽光——
那梅心嵌着的,正是当年刺入林如霜风池穴的毒针。
林清月腕间银铃突然裂开,蛊虫蜷缩的尸体掉入雨中。
她望着新帝仪仗轻笑,袖中瓷瓶里的眼球随步摇晃——
那是林夫人坠楼时,被她用金线生生钩住的左眼。
十年后的茶楼,说书人惊堂木拍落飞尘。
惊鸿皇后那支骨铃舞,需取仇家三节指骨……
雅间内,苏婉儿为女童系上银铃铛,铃舌是用半枚五瓣梅银针熔铸。
阳光穿透轩窗时,女童腕间隐约浮现朱砂痣,与林清月锁骨的胎记如出一辙。
十年后春分,菜市口的说书人敲响惊堂木。
惊鸿皇后那骨铃舞,需取仇人三节指骨......
雅间内,苏婉儿为女童系上银铃铛。
铃舌是半枚五瓣梅银针,针尖幽蓝映着孩子锁骨下的鸾鸟胎记——
与林清月的一模一样。
番外·《铃骨》
雪粒子砸在琉璃瓦上,十七岁的姜铃踩着师父留下的银铃铛,摸进了霓裳阁禁地。
八角楼里蛛网密布,最顶层的铁箱却纤尘不染。
箱面鸾鸟纹的瞳孔处嵌着两枚人牙,与她腕间银铃的铃舌一模一样。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铃铛突然疯狂震颤——
这是苏姑姑临终前给的警示铃,遇贵妃遗物必鸣。
小殿下莫碰!
苍老的手突然扼住她腕子。
姜铃回头,看见掌事嬷嬷浑浊的眼珠里映出自己眉心的朱砂痣,那位置与画轴上惊鸿皇后分毫不差。
铁箱咔嗒弹开,腐臭味扑面而来。
褪色的惊鸿舞谱下,压着半幅人皮,上面刺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永昌三年七月初七,林氏换婴。贵妃借林夫人腹重生,其女锁骨生朱砂痣,与鸾鸟瞳位相合......
姜铃指尖刚触到人皮,整座八角楼突然震颤。
梁上坠下数十具薄棺,棺盖齐齐弹开,每具尸首腰间都系着银铃——
正是师父教她跳骨铃舞时用的那种。
他们等了二十年,总算等到真凤归巢。
带笑的女声自棺后传来。
姜铃猛然转身,看见本该躺在皇陵的惊鸿皇后执伞而立,伞骨是用人指骨拼接,伞面绘着三百六十颗带血的珍珠。
苏婉儿没教你么
林清月伞尖轻点,最近那具尸首突然坐起,
惊鸿舞最后一式,要活人献祭才能成。
尸首腕间银铃炸开,蛊虫如黑雾涌向姜铃。
她疾退时踩到暗格机关,地面轰然塌陷,坠落的刹那瞥见铁箱底层——
那里供着个琉璃瓶,泡着颗爬满蛊虫的眼珠,正是当年林夫人坠楼时遗失的那只。
血水漫过口鼻时,姜铃终于摸到腰间银铃的暗扣。
铃舌弹出的毒针贯穿尸首眉心,与二十年前插在小荷额间的五瓣梅银针,隔着生死遥相呼应。
好孩子。
林清月的声音从水面传来,虚幻如鲛人歌谣。
姜铃挣扎着浮起,看见八角楼已化作灰烬,瓦砾间立着块新碑,碑文赫然是她的生辰八字。
雪越下越大,远处传来新帝仪仗的号角。
姜铃握紧从尸首身上扯下的半幅舞谱,终于看清最后一行被血污掩盖的小字:
惊鸿舞传人,代代相食,以骨续命。
腕间银铃突然收紧,勒入皮肉的血痕蜿蜒如鸾鸟展翅。
她望着皇城方向轻笑,终于明白苏姑姑临终前那句话——
你腕上系的不是铃,是锁魂的链。
(番外完)